“你看,我说什么。”旅行者摆摆手。“这世界就是个游戏而已。”
“不可能……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人类和怪物,以及提瓦特几千年的历史……全是假的?”
“也不叫假的。而是这一切只是一个游戏,所以这一切都是模拟出来的而已。”
“我还是没法理解。”派蒙说。“你呼唤流星的技术也许拥有一定的规律,可是为什么你就能够如此笃定这个世界是假的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外面世界的人呀。”旅行者又笑笑。“有时候,我可以让提瓦特的时间停止流动,去到其他的世界去。其他的游戏世界和这里很像,也基本都有召唤流星,也就是抽卡环节。比如有一个世界的设定是用若干合成玉换取一个大包,里面可能装着别人的简历。有的是在一个码头里用各种材料造船,出来什么全看运气,啊对,还有个世界只有一个酒馆,人们在里面一天到晚打牌。”
“真的吗?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外面看看?”派蒙像个小孩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你。看得出她还是存着些许天真的。
“做不到。”旅行者摇摇头。“我能这样和你描述已经是极限了。在很多游戏里npc还没有设置自我意识,连反馈都做不到。像你这样能够意识到世界的本质已经是很困难的情况了。”
“的确,你的说法有些道理。”派蒙说道。”你知道的,很久以前我和掌控时间的神算是有点关系……我也发现过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有些时候,会出现奇怪的命中注定。在某些特定时刻,会有固定规律一样发生些什么,比如在神社求到的签,似乎就会在每三十七天轮回一次。又或者,爆炎树掉下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
“这涉及到世界之外的事情。”旅行者想了想。“你知道吧,在枫丹有一种东西叫计算机。其实整个提瓦特的游戏世界,都是运行在我们世界的计算机里面的。计算机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随机,它每一次的运算都会依照齿轮之前——在我们的世界是集成电路——的状态,按照近乎绝对确定的规则演算。包括你,派蒙,你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是蕴藏在机器中的。连你的思想也并不是真正自由,而是在计算机中模拟的,近乎绝对确定的意识。”
派蒙捂着脑袋,看起来很难理解旅行者的话。平时看起来只会当个混子插科打诨的旅行者突然说出来这么多费解的话语,让她几近宕机。
“好吧,还是说求签和爆炎树的事情。”旅行者努力想着比喻。“它们之所以出现奇怪的周期和规律,其实是因为我们世界中,计算机的偶然性是靠随机数定义的。但是计算机无法制造真正的随机数,一切随机数其实都是伪随机。该怎么给你解释伪随机呢?这么说吧,就像石头剪子布,有一天你先偷偷在心里想好一种复杂的规律,比如出完石头的第四下出布,出剪刀之后连着两次石头……这样和别人玩的时候,虽然你完全固定好了套路,但别人仍会觉得,你大概是随便比划的。”
“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要和我们玩石头剪子布?”看得出来,派蒙并没有弄懂。
“可以这么理解。”旅行者想着措辞。“他们是按照规律的,但是这个规律特别复杂,我们就难以解读了。”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未必不能找到规律?”派蒙又展现出难得的智慧。
“的确。”旅行者高兴地引入下一个概念。“所以一般,我们会在计算机内引入真随机。”
派蒙已经听睡着了,旅行者兴意阑珊,也只好睡了。第二天起来沙漠的阳光无比刺眼,她晃醒派蒙,说要继续赶路。
“哈欠。”派蒙看起来一脸疲惫。
“没睡好么?”
“都怪你。”她说。“昨晚我想了一夜,差不多弄明白了你的意思。”
“没看出来你这么聪明啊。”旅行者嘲讽道。
“你说真随机是从大气噪声中提取的随机数据,是你们世界里根本无从预测的混沌……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们的世界里也有类似无相之雷或者无相之风那样无法预测的奇怪东西,然后你们根据它们的……它们的动作来和我们玩石头剪刀布。这样,我们就永远猜不到你们的规律了。因为我们看不见外面世界的无相之雷的动作。”
“差不多就是这样。”旅行者概括了一下。“我们向计算机系统输入真随机数作为种子,来制造计算机内部无法获取规律的随机数。对。就是这样的。”
“那么其实你们可以洞悉游戏内的一切?”派蒙若有所思。“和你们不同,我们没有那种获取真随机的办法,所以一举一动逃不开你们的视线,对么?”
“我们可以存储很长一段时间的游戏运行日志来回重放。某种角度上说,这个游戏世界就是强决定论的。”
“以后还是不要和你玩石头剪刀布了。”派蒙挠挠头。“我,还有这整个世界都是你模拟出来的,所以其实包括我现在说的话,也是决定好的,对么?”
“对。”
“即使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你也能猜到?”
“理论上确实如此。”旅行者说。“不过我没有服务器的权限,读取不到,但如果是游戏公司——也就是派发流星的那些人的话,应该是做得到的。”
“我觉得好没劲啊。”派蒙耷拉着小手。“我的所思所想和一切都是注定好的,真没意思。”
“这不妨碍你在心里仍旧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旅行者说。“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决定论的话,可以这么想:虽然你的一切都可以被模拟,但由于你和我发生了交互,所以我的随机性也影响到了你。好啦,现在你又是自由的了。”
“我不信。”派蒙仍旧怀疑。“你又怎么知道你那个世界的真随机数就不是伪随机数,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是自由的?”
“确实没办法啦。”旅行者也挠挠头。“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一个强决定论者。我坚信周围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而自由意志就像你的台词那样是一种其实已经注定好的幻觉。”
“说得通俗点,”旅行者注意到派蒙又打瞌睡了。“我们那里有个词,叫做‘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意思是你们那里也有着宿命或命运一样的东西么?”
“我们那里当然还有很多无法预测的东西啦。就像你无法预测我下一句话说什么一样。我们的世界里有混沌系统,有波函数坍缩,有微观粒子的布朗运动等一大堆根本没法预测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即使是我在的世界,大概也是一切都早已注定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啊?”派蒙问。“你也碰见抽签有奇怪的规律了吗?”
“那倒没有,而是一种对于因果律的信任。”旅行者说。“这种观点其实不被很多人认同,只是我一意孤行这么想。”
“那我也要和你一样这么想!”派蒙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
“谢谢你了小可爱。”旅行者笑笑。她完全不指望派蒙能够理解接下来的话语,但是还是讲述了下去。
“我坚信世界是存在某种注定的。我们的自由意志都是幻觉,是某种宏观物理规律的作用结果。这种结果我们无法预测,我们且称之为‘命运’,就好像你会犹豫要不要抽卡,但命中注定你点下了按钮一样。你可以扪心自问无数遍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出于自由意志,也可以强调无数次,自己是自由的。但是我仍旧认为,我们不过是某种冰冷的规律下的必然产物。”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这种冰冷的规律,超脱量子力学,混沌或者不确定性原理的所谓‘命运’,它一定是独立于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否则它就要陷入自指的悖论中去。我相信,我们是一款名叫命运的计算机的模拟产物(也可能我们活在一部小说里),我们那些无法预测的结果,其实都在命运的内存中写死。每天我们醒来,看似能够自由地决定接下来干什么,想什么,实际上,早已在命运的程序中定下结果。而它的名字,就叫命中注定。”
“你认为,有一个世界之外的存在规定了你的一切?”派蒙的眼神变得锋利。“那那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它拥有能够逃离注定的偶然性么?如果没有,那它就和你的世界一样,之外也一定有另外一个世界。如此循环,直到某一层世界里,不是一切都早已被彻底决定。”
“换句话说,如果一切是命中注定,谁又来负责书写命运?而倘若命运书写者的命运也已注定,那么又是谁书写它的命运?总会有一个至高存在,不受命运拘束。”
你看着完全不可能说出这些台词的派蒙,仿佛看见一团自由意志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有道理。”你看向头顶,提瓦特的星空。“谁相信自由,便是这命运的书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