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花开无名氏No.67582777 只看PO
2025-12-07(日)00:13:35 ID:EIprI0i
【25·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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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落花开
枝子“喀”的一声,很轻。
是雪压的,还是那孩子攀上去时踩的?或许都有。那声音干涩、清脆,是冬天骨头里发出来的响动,惊落了几缕附在枯苔上的细雪,簌簌地,掉进下面更深的寂静里。
孩子穿得厚实,像一团蓝灰相间的、会动的苔藓。他坐在那根横斜的老枝上,枝子沉甸甸地弯着,盖着一掌厚的、蓬松的雪被。他也不怕冷,仰着脸,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手,去接空中那些慢悠悠打着旋儿的、几乎看不见的雪沫子。他的呼吸化作一小团白雾,在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前聚了又散。
而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过一拳的距离,那朵花开了。
是一朵梅,还是樱?在这样严寒的深冬,名目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开着。粉的,五瓣,薄得几乎透明,能看见花瓣里纤细的、淡紫色的脉,像婴儿皮肤下隐约的血管。它被一圈厚厚的积雪拥着,托着,那雪白得耀眼,衬得这粉,这薄薄的一片颜色,有种惊心动魄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艳。
它是怎么开的呢?昨夜北风如刀,霜气砭骨,连石头都要冻裂了。这柔嫩的、娇小的生命,是如何在厚重的雪被下,默默地将那一点微末的暖意与力气,攒成一个小小的苞,再于某个无人知晓的、最冷的时辰,“噗”地一声,将那薄如蝉翼的瓣,挣脱开来?
孩子似乎并未特别注意它。他的兴趣在那些飘落的、即刻化去的雪。他向上伸着手,想去碰触更高处一枚被雪半裹的、更鼓胀的花苞。他的动作笨拙而虔诚,像一个试图触碰星子的稚子。
可它就在那里,静静地开着。不为了给谁看,甚至不为了等待春天。它只是遵循着体内那股看不见的、古老的力,在万物敛藏、天地皆白的时候,完成了自己——开放。
霜落在它身上,即刻化了,留下一星湿痕,像一滴清泪。但那不是悲哀的泪,是凛冽的、清醒的吻。阳光偶尔从铅灰的云隙漏下一线,斜斜地拂过,那湿痕便晶亮一霎,整朵花便在这一霎里,通体透亮起来,仿佛不是人间颜色,而是从冻土深处,直接开向天空的一个微小的、粉色的梦。
风又来,摇动枝干,雪粉纷纷扬扬。孩子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了,声音清亮,撞在凝冻的空气里,碎成好几瓣。那朵花也跟着轻轻颤抖,颤得那样厉害,让人疑心下一刻就要零落成泥。可它没有。风停了,它便也停了,依旧完好地缀在那儿,只是花瓣上那点湿痕,似乎又扩大了些,浸润着,像是它自己分泌出的、抵抗严寒的蜜。
孩子终于玩够了,抱着粗糙的树干,小心地往下溜。他的棉裤蹭过枝干,又刮下一阵雪雨,有些便落在那花朵上。它被重重地压了一下,深深弯下腰去,几乎要折断了。可等那小小的蓝灰色身影跳到地上,踩着深深的雪窝跑远,那覆着雪的花朵,竟又缓缓地、倔强地,抬起了头。
它依旧开着。
在铅灰的天与厚重的白之间,这一点粉,渺小,安静,近乎固执。它不呼喊,不抗争,只是存在着。用全部的生命,证明着一件最简单的事:开,是可以的。在霜雪里,在无人看见的枝头,在万物似乎都应沉睡的时刻,开,是可以的。
或许明天,更严酷的寒潮会来,将它连同枝头的雪,一起冻成晶莹的、易碎的琥珀。
但那有什么关系。
此刻,霜正落着,花正开着。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