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架里抽本书无名氏No.59170617 只看PO
2023-08-19(六)16:03:11 ID:mnOmADg 回应
开串记记最近读的书(其实是为了督促自己),什么类型都有,内含读中读后感、摘抄ᕕ( ᐛ )ᕗ
书籍之外无名氏No.60079283
2023-11-06(一)01:13:06 ID: mnOmADg (PO主)
被网上邻居投喂了一本书(〃∀〃)是樋口一叶的《十三夜》林文月女士译本,之前网上邻居推荐阅读了同作者的短篇《暗夜》,印象深刻,是一位很不错的女性作家。小肥对日本文化、历史了解不太深入,但这位作者作为日本19世纪末的女性作家,很好地展示了当时的人文风貌,阅读果然是在时空里探险旅行啊!
另,她的人生很短暂,二十四年,不少惊艳的作品产生于“奇迹的十四个月”,也就是她人生最后的阶段。一位才情飞扬的作家,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将体内积蓄的所有经历、情感、学识,全部倾泻于纸上,这是相当惊人的美丽。不过,打心底里说,若她没有早逝,应该能有更大的成就,文学造诣也会更加深刻。
钢琴教师Ⅱ-3No.60129809
2023-11-10(五)08:25:44 ID: mnOmADg (PO主)
摘:
"Dismayed, Erika pictures herself as a numb hole, six feet of space, disintegrating in the earth. The hole that she despised and neglected has now taken full possession of her. She is nothing. And there is nothing left for her."
埃丽卡害怕地给自己描绘她如何作为一具一米七五高、毫无知觉的空壳躺在棺材里,在地下分解。她曾经轻视曾经忽略的空洞,如今抓住了她,占有了她的全部。她什么也不是。她已一无所有了。
埃丽卡正清醒地向下坠去,愧疚而热切地渴望着她从未拥有过的爱情。
被忘却的叶圣陶No.60132634
2023-11-10(五)13:28:17 ID: mnOmADg (PO主)
天冷了,整点暖心的文章来看看。
天上有下雪的意思,灰一样的云漂浮而过,向西南方弛去。黄昏还没有到,可是昏暗的天容早使飞鸟错认,以为应该栖宿了,便一齐歇上枯枝。四围沉寂极了,只听见堕地的桐树的干叶,经风吹动,发出低微的干脆的寂寞的声响。
小学生的喉咙平时是喧闹的泉源,这种喧闹是清婉的,愉悦的,比较市上的嚣声,群众的嘈杂,里边含有混乱的烦闷的意味的,当然性质不同。但是,现在竟低沉而不扬,泉源暂时壅塞了,即使仔细谛听,依然沉寂异常,似乎这里并不是一所容纳三百个学生的学校。
功课已经完毕的学生,都匆匆地回去了。男的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刀尺墨水瓶三角板之类,项颈缩短了好些,走着紧急而并不轻松的步子。女的大半披着大围巾,颈部的形象几乎泯灭了,远远望去好象是各种颜色的墨水瓶,她们的手和手里的东西,给围巾蒙着,看不见了。其他不披围巾的,因为衣袖短,衣领低,不免现出索瑟的神态。
他们从两行冬青树中间的沙路走去,出了校门,向左小折,经过小桥。过了桥直去或者向左向右,都是通路。他们就分散了,各向通到自己家里的路走去。他们家里虽不一定生着火炉,也不一定有什么甘甜可口的饼饵糖果贮备着,可是慈母的期待便抵得过火炉的温暖和糖饵的甘美,怎不使他们铁针向磁石似地赶回去呢——何况外间又是这般阴寒枯寂。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651
2023-11-10(五)13:29:55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634
邬先生夫妇两个功课也完毕了,便同行家。他的帽子戴得很低,齐了眉毛,右手拿一包书。他夫人披着紫酱的围巾,浓厚而蓬松的头发就象个帽子。他们并着肩走,随意谈些关于功课的话。将要出校门的时候,他站住了,仰望天空,随即说道,“快要下雪了,我们还得赶紧一点走。”说着,左手拦着夫人的背,表示催促的意思。于是他们的步调加紧了,一会儿走出了校门。
这真是平常不过的事,邬先生夫妇两个每天都是同行回家的。但是,此刻却使田女士发恼了。田女士的卧室是楼上向南的一间,下望正见出校门的那条沙路。她本来对着昏暗的天容在那里沉思,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觉满身满腔感到莫可名状的不快;她两手托着两腮,两臂支在沿窗的桌子上。待邬先生夫妇两个的背影投入她的视圈,别的景物仿佛都隐灭了,她只见紧密地相并几乎要融合为一的两个人。他们这么走去,或许寒冷奈何他们不得吧,因为他们的心情那么温暖。但她立刻感觉他们两个有故示骄傲的意思,便从揣想转而为愤怒。他们走得那么慢,不是要使她看见得长久些么?他们那么情意绵绵地谈话,不是要衬托出她的孤零么?更厉害了,不可堪了,他竞从后面抱她的腰了!
她不愿意再看;希望所看见的仅仅是个幻象,或者立刻退出她的视圈以外,更退出她的记忆世界以外。可是不从命的眼睛偏偏被吸住似的,只注在他们两个的背影上,绝不肯离开。看他们步调加紧了;两人挨得那么紧,全没一丝儿缝。他们出了校门走上小桥的时候,从侧面看去,两人的恻影重叠了,只见混合的一个,下了桥,转入向左的路,于是不见了。
她心里充满了愤怒,虽然平时与邬先生夫妇并没有什么恶感,而此时此地的邬先生夫妇,她以为太使她难堪了。他们那么走一趟,在她的视圈里走一趟,含有多少骄傲嘲笑鄙视等等的意思啊!他们又有一种强大的威力,足以压服她,使她不敢不看,这又多么刻毒:她于是诅咒他们,以为他们将有恶运降临,将不再能够对于她显露骄傲嘲笑鄙视等等,而并肩回去,这将是末了的一次。这当然是她悬荡无着的嫉妒,在邬先生夫妇是梦想不到的,他们偶然侵入她的思念,就让她诅咒的箭射中了。
她不自觉地放下手来,四顾室内,感到异样的孤寂。这一间屋子何其宽大,似乎特意要衬出她的微小。一切的陈设又似乎没有安置妥贴,件件都不稳定。两个床铺完全是旅馆里的那种式样;虽然说不出缘故,总觉得与全室不相调和。书桌只觉得不适于工作,椅子也不能使她得到安适的憩坐。洗脸的桌子站在墙角,多寂寞冷落啊!壁上的小画幅并排挂着,又多么没意思啊!微小的她就处在这许多不稳定的东西之间。她觉得这许多东西都放出一种浓密的空气,压迫着她,排挤着她,使她不能安定地坐在那里。其实就是逃到室外,又何尝没有这种空气?空气的浓密不浓密,原来由于她主观的感觉而定的。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679
2023-11-10(五)13:33:17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651
订正:
第一段第一句“邬先生夫妇两个功课也完毕了不,便同行家……”应为“便同行回家”。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684
2023-11-10(五)13:34:26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651
寒冷的侵袭更增加她的烦闷。她不能坐了,便站起来,懒懒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头抵在墙上,腰部垫着折叠的被袱,两手掩着眼睛。两行冬青树中间的沙路上,两个紧贴着前去的背影,又出现在她眼前了。她更能看见他们背着她的面容,两人全露出骄傲的嘲笑的鄙视的笑容,而且是特地向她表示的。
真没有办法,眼睛已经阖拢了,还是有所见!她为要逃避内观所见的这两个可怕的笑容,特地想着其他的事情,希望用来抵御他们。但是,来到她回忆里的事情岂能减少她的烦闷呢?连绵不绝的烦闷,正就是由回忆引起的。于是她的心绪纷乱之极至于淡漠,伤感之极至于麻木,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依然只觉满身满腔感到莫可名状的不快了。
她在这个学校里当教师已经两年:有个六岁的女儿带在身边,编入幼稚班,起居吃穿,早晚可以自己照顾。其实留在家里又有什么人照顾呢?小孩在心爱的人面前,自然是可喜可爱的小宝贝,在对他们淡漠的人面前,便往往是引起烦恼的资料;至于厌恶他们的人,那更不用说了,而厌恶的原因,又往往不全在小孩本身,和小孩有关的人物更见重要。她的女儿,就在这个情况之下,必须由她带在身边,住在学校里了。
她早先是个师范生,没有毕业的时候,就出嫁了。嫁后还是继续上学,可是随即触着不可避免的礁石。学业的准备和为母的准备同时兼作,双方损失到若何程度是难以计算的。毕业的时候,女儿也出生了。以后她就在本地小学校里当教师,同时尽那母亲应尽的职务。这样过了四年,不知为什么,她被辞退了。
她的丈夫在别处地方做事,大概是公司的职员衙门的科员之类。这年年初,他从别处地方回家,就托人介绍她到现在这个学校里。这里离开她本地一百多里,她于是带着女孩同作一百里外的异乡的旅客。丈夫呢,照旧到别处地方去做他的事。
书信往来,同以前一样,一个月总有两三回。两三个月之后,她的丈夫忽然把应复的书信耽搁了。她也并不写一封信去问,是邮局遗失了一回信呢,还是他有别的事不能即复。似乎她深知他不复的缘故——她当然深知,不过旁人不明白罢了。从此之后,他们两个就没有通过信。这好象两人对话,说到尴尬的时候,彼此怀着要说的许多话,但是因为深知说出来于双方都有不便,便都忍着不说,终于成为长久的静默。他们沉入这样的静默了。
逢到暑假和寒假,她同别的教师一样,回到本地去。她的丈夫却绝不回家,变更了以前几个月回家一趟的成例。假期满了,她还是作她一百里外的异乡的旅客,没有什么可以引人注意,没有什么有异于往时的情形。但是,有些同事不免起了极轻淡的好奇心,何以不见她的丈夫寄来一封信,也不见她寄一封信到丈夫那边去呢?探听她的丈夫的情况,回答又很模糊。于是种种的揣测,成为同事中一部分的谈话材料了。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699
2023-11-10(五)13:36:26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684
功课完毕以后,她常常对着不论什么东西沉思,阶下的小草,窗外的粉墙,游戏的儿童走散了的秋千架,孤零零地啄食的麻雀,她都可以瞪视好久好久——虽然是不是看那些东西也说不定。她不大留心她的女儿,任她同小鸡一般,摇摇摆摆地各处去玩。自有学生们喜欢牵着她的小手陪她玩,同事先生们也时常抱她。女儿玩得倦了,想起母亲了,才摇摇摆摆地回到她那里。那时候,她自然想起母亲应做的一切事情,想起爱她的女儿了。
有时候她躺着看小说,希望全心倾注,不再起别的感觉。可是小说非但不能如她的愿,还使她心里增加些什么东西。她又回忆六七年前当学生的时代,设想现在就是当时。固然,起居吃喝,现在和当时并无二致,她还是个她,可是她心里却又觉得缺少些什么东西。密网似的烦闷将她紧紧裹住了。今天天气阴寒欲雪,偏又看见两个紧贴的背影,当然将这个网织得更密一点。
不过在最近两三个月内,她的心里更增加了些什么东西。这虽然不能解开裹住她的密网,但可以使她暂时忘却,以为本来没有裹什么网。她是枯草原那样的心情啊,现在枯草原里透出一丝嫩芽;风起时,枯草瑟瑟作响,但也展开葱绿的叶子来。这是什么一种情味,她自己也不容易说。
她躺在床上,尽作些茫漠的浮想,禁受那莫可名状的不快,忽然坐了起来,仿佛受一种势力指挥似的。抬头看窗外,飘扬着稀而细小的雪花。她就站起,将玻璃窗关上,从床横头移个白泥小炉子,生起火来。又从桌子上一个玻璃瓶里取出已经剥光的栗子,盛入一个泥罐,搁在炉子上煮着,于是她坐下,面对着炉子。
室内的温暖,像薄雾一般,渐渐地浓密,将她笼着。她的面孔本是枯悴的,独有顴颊的地方露着深红的颜色;现在给火光照着,全部现鲜明的活泼的红彩。
她眼睛注视着婴儿的小手似的火焰,含着趣味的神态;又时时回顾室门,分明是一种期待的经心;和刚才的烦闷怅惘是全异了。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708
2023-11-10(五)13:37:37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699
门外有紧急的脚步声了;接着室门开了,童女士带着略微疲倦的神情走进来。她挟着讲义夹书本表簿一类东西,随手掉在书桌上。当她困懒地坐下的时候,她说:“冷极了。他们做功课偏这么慢,直弄到这个时候!”
田女士注视着她,现出心田甜蜜的笑容,柔声道:“我知道你寒冷,早为你升起火炉呢。”她说着,走向门首,将未关的门掩上了。回身到童女士座旁,执着她的手,紧紧地只是把捏。更将下颌贴在她的发际,额头略微倾侧,眉目作微倦欲眠的神态,说道:“你爱吃甜栗子,我煮给你吃。”童女士抬起眼光来看田女士,两人相视而笑,超于快乐的笑。室内是柔和的静默。
窗外雪花静默落下,一切没有声息。这就仿佛一室之外更没有世界了。泥罐里的水慢慢地沸起来,发出一种轻微的催梦的声音,就觉室内多一种新鲜的趣味。童女士梦醒似的问道:“怎么珍媛还不进来?她的功课早就做完了。”田女士披掠童女士的额发,随意说道:“她自有同她玩耍的人,我们不要去管她。她不来,我们在这里,岂不舒服?”她说着,随即吻着童女士的额角。
这位童女士来了还不到一学期。由学校里事务员的支配,和田女士住在一个房间里。她有小孩一般都性情,天真又活泼,人世的忧患尚不不曾叩问她的心门。散了课的时候,常是拉着几个小孩子的手,同他们做一样性格和神态的伴侣。运动场内,或者种植花木的校园内,时时有她的清亮的笑语声流散开来,使人家起一种高兴的感觉。
无标题无名氏No.60132716
2023-11-10(五)13:38:38 ID: mnOmADg (PO主)
>>No.60132708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女朋友初见,彼此馈赠些化妆品,一同买些吃的东西吃,其外谈论入时的装束和所闻的有味的事故,叙述家庭的情况,并一身的经历,也是最容易随时触发的。田女士和童女士初见的时候,也就是这样地缔结她们的友谊。
可是不到一个月,她们的关系进步了,长足地进步了。虽然是新近认识,却已彼此全部地理解,差不多可以融为一个。便是绝不开口,大家默着,也须两个人在一起,才觉得舒适;否则便似乎欠缺了生命大部分一般。紧紧地握握手,静静地闲话,中间包含着无量的欢愉和安慰。她们是超于朋友了。
童女士和小孩子们渐渐地疏远了,不常拉着他们的手游戏于运动场和校园里了。田女士对于珍媛的经心也更为淡薄了一点,任她在许多小伴侣中间过她幼稚的生活;这是当然的,凡母亲所能有的感情是不会淡薄的。
田女士从此得了新的生活,好似美丽空幻的柔网将她兜住了,一切心底的深哀尽给拒却。她陶醉于甜蜜而浓郁的爱里,稚嫩而滋长的爱里,不记忆有已往,也不期盼有将来。可是总有些时候她一个人在一处:童女士上课去了,或者她自己先回室内。此时被拒却的深哀就悄悄地从柔网的缝隙里侵入,唤醒她的记忆,也就给她笼罩上原来的烦闷的密网。她仿佛独留在孤岛上,而从前却是曾经流连于欢乐之都的。每起一番回忆,总催着好些酸泪咽向心头。虽然屡屡设想,不承认那些回忆,但是终于失败了。
今天她刚才的情绪就是这样。但是从生火的时候起,缠绵的恋爱的情绪重复萌生。她仿佛期待她的情人,为情人预备火炉,预备吃的东西,多么有味呵!待童女士来了,两人手触着手,眼看着眼,她就有了全世界了。凡是人间的欢愉,都比不上她独有的骄傲。
泥罐里还是发出催梦的声音。炉火融融,在傍晚的室内,四围有模糊的光晕。窗外昏暗,依旧非常寂静,大约雪下得正起劲呢。
她们两个静默地依贴着。
(1922年2月10日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