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踯躅山童尸事件并不存在,但我又言之凿凿的断定该事件与君羊市连环命案息息相关,甚至说是这一系列怪事中的重要线索,那么该事件只能说的确存在——只不过一开始是以谣言的形式罢了。
要有谣言,先得有人。踯躅山最早的居民于明朝天启年间迁入,都是因奢安之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叛乱被朝廷平定后,这些流民也并无归乡之念,反而定居于此,形成了踯躅山下最早的村庄,因踯躅山上多生杜鹃,居民也就改为杜姓,村庄也被称为杜家村。之后又有流民依附于杜家村周围新建田庄,但那也已经是两百多年后,“发逆”四起的咸丰年间了。
新老村庄,新老流民,新老谣言——常、衡二村有井,杜家村的熟田肥力足,两村互相眼热、却也互相瞧不起——杜家村说新建的常、衡二村是从了“发逆”、引贼屠了湖北巡抚常大人全家、亲手溺死了常家小少爷的常家家仆;常、衡二村的说杜家村里的都是奢安之乱里被围了半年才从贵阳逃出来的将兵之后——据说贵阳被围半年,总兵张彦芳当街组织杀人,城中人肉四斤值银一两。
于是“童尸”二字便由此来。一说是常、衡二村的水井里夜夜都有孩子哭;另一说是杜家村的田肥是因为旧习不改,常拐来孩子吃,屙出来的屎尿肥力足,才养的田地肥。
甚至在通了县道的80年代,仍有漫无边际、荒缪愚昧的谣言在新建的水泥马路上滚滚而来、滚滚而去——在路边摊的塑料大伞下被拉货司机黑黄的牙齿咀嚼、在洗发廊的推拉门里被洗发小妹鲜红的嘴唇泄露、在招待所湿冷的被窝里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什么事?有个孩子淹死了!……一个?我怎么听说是死了好几个,就在河边……幼儿园班车翻了……可我听说是有人专杀小孩,埋在田里……可不敢胡说!
不知怎的,在一张张嘴咬死了踯躅山童尸事件确实存在的当下,它也就此成为了另一种的事实:人们确实的相信杜家村的人吃死孩子,杜家村的田里也埋着死孩子化为的粪尿——哪怕这块田地早成了县道的路基;常、衡二村那口水井里淹死了孩子——哪怕那口井早在民国时就就因地下水位的变化而干枯了。
但我的重点倒并不在于这些颇合我心意的谣传与流言,而在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但极其憎恨谣言的杜先生。
从姓名就可以看出,杜先生出身杜家村,父母双全,家有一弟。由于颇具艺术天赋且急切的希望离开农村,杜先生成功的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君羊市一所综合类大学雕塑系,一边读书、一边在一本恐怖杂志上连载漫画,与就读于君羊市第三中学的弟弟在市区租房居住。
那么就要提出问题了,为什么这位杜先生极其憎恨谣言呢?这位杜先生又与踯躅山童尸事件有何关系呢?
说起来倒是落于俗套,年仅十岁的杜先生当时确实顽劣,好口出狂言、博人眼球。一时说从田里挖出了牙齿、一时说听见了井里的哭声,于是弟弟在六岁那年溺水,杜先生跑去找人求助无门,反遭村民痛骂。等到入夜时分,杜先生的父母归家,这才在井中捞出一只红皮鞋,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么一件咄咄怪事,又正好撞上了媒体百花齐放的年头,踯躅山童尸事件从这只红皮鞋开始,才能说是真正的存在——若说“踯躅山童尸事件”中的童尸是谁,现在也就只能单指杜先生的弟弟——虽然只有鞋子,不见尸体,但既然连同杜先生父母与大家一样,都认为他已经死了,那杜先生的弟弟大抵也就如此死了。
写到此处,实在是令我心有所感,一时慨然。这么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好谣言,也就如此盖棺定论为了一个孩子离奇的死,那从前那些田里的粪尿、井里的哭声,数个村落之间心怀鬼胎、意有所指的流言蜚语,也就只能自空空处来,往空空处去了。
开玩笑的,我是说,该是哪家的流言,自然该回哪家里去——毕竟,哪里会有人在自个儿村里要喝水的井里淹小孩呢?至于什么粪尿,既然小孩已然淹死,那也不能就这么继续让它淹着——多可惜啊。
闲话休题,最终,杜先生还是回到了杜家村,回到了踯躅山脚下。因为自家的屋子早已荒废,杜先生就租了村里的一间屋子,本打算短住几天为父母扫墓,但机缘巧合下,我们好心肠的房东(关于他到底干了什么,我们暂且按下不提)无意中帮了杜先生一把,杜先生终于得偿夙愿,找回了弟弟。在扫完墓后,他与弟弟一起离开,回到了他在君羊市租下的房子中,半工半读的生活了下去。
而谭某的儿子是否在杜先生与其弟的事里学到了什么,再从电梯里所见到的、某个被七鳃鳗吃空了的男人那里得到了灵感,又是否聪明到了举一反三,如此自说自话、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地步——拿着空空如也的鱼缸,养了根本不存在的金鱼,暗喻了本就没能分裂的人格,吃下了不该有效的蛇羹。剖开了虽然该死却也不该这么死的谭某的肚子,叫他生下了本不可能如此出生、如此成长、又如此成了不是佛的佛的自己。
本不该成真的,只因为自己相信,于是就此成了真。说有情众生,说只有一个,便就认成了自己……至于金鱼是红是黑,是一条还是十三条,到底有什么意义?说到底,只要愿意被文字所迷惑,就会被文字而迷惑,谭某那学懂了不离不立的儿子,才能迷惑了自己,迷惑了各位。
诸位看到这里,或许仍然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孔雀明王案已然结案,而药师佛,到底还是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