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丙月,一个奇怪的女人。从来不打扮,也不温柔,也从不会爱惜自己和他人。父母在丙月小时候就教过她,女孩要温婉和淑,但丙月压根儿没听进去。在养了一年多的兔子被父母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杀死并吃掉以后,丙月气愤之下直接用菜刀挥向了父母,以此表达不满与愤慨,但这也彻底让父母断绝了对她的念想。
父母只得把丙月送到了山中一位哑猎户的家中,说几个月后会回来接她,然而直到现在,她的父母也再没出现过。
猎户倒不是坏人,一直给她食物和住处,也许是常年与动物打交道吧,对于没个人样的丙月,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猎户出门狩猎,却再也没能回来,丙月吃光最后的食物后,觉得猎户也在骗自己,便一把火烧了猎人的小屋,从此开始了流浪生活。
以前在山中,丙月安安静静的生活着,无人来招惹她,她也自得其乐。开始流浪生活后,市井的喧嚣吵得她近乎疯魔。她千方百计的想要人们闭上嘴,安静一些,但是不可能,她太弱了。
在被一个流浪的畜生侵犯过后,丙月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一天夜里,一个卖唱的瞎老头弹着自制的只有三根弦的琴走过了丙月睡觉的地方,却将她吵醒了,她用原本是拿来做枕头的砖直接把老头拍倒,又用琴狠狠的打老头的头部,琴弦一阵叮当乱响过后,世界安静了。
只听得风吹树叶响,月照晚蝉鸣。
丙月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安全,好舒适。
丙月做完这些以后并未逃跑,而是就地过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她被妇女的尖叫惊醒,便嘶吼着要把那妇女也拍死。妇女赶忙往人多的地方跑,丙月就一路追,最后,她被人们制伏住了。人们把她的手脚绑住,倒吊在树上,并剥去她的衣物,用带刺的藤条抽的她遍体鳞伤,还要将她喂一晚上蚊子,第二天再送去审判。
这期间自然生不如死,就在意识快要昏迷之际,丙月隐约感到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们终于下手了吗?丙月心想,那就等死吧,死是解脱,我为人解脱,应该会上天堂。
想着想着,丙月发觉自己倒是越来越清醒了。原来刚才有人弄断了绳子,任由自己掉下地来,虽然得骨头快散架了,但总比倒吊着喂蚊子要好一万倍。
她试着支起了身子,想看看是谁做了这件好事。
不远处,有一个个子不高,披黑斗篷的人,静静地站着那里看着她,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虽是月夜,但有斗篷罩着,丙月看向那人的脸时,也只能看到一团黑暗。
那个人倒是不吵也不闹,连句话也不说。但丙月却觉得很不舒服,她有一种在万米悬崖上走钢丝的感觉,莫名其妙的觉得害怕,浑身战栗,甚至有些腿软。
她艰难地站起身,想直接跑。奈何浑身抖个不行,双腿也不听使唤的发软,怎么也跑不起来,好不容易迈出去的几步,还是自己手脚并用走的。
这种感觉,只在她自己做噩梦时,在梦里逃跑的时候才有过。
那种恐惧来自潜意识的最深处,无法具象化,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之前在山中,她并不惧任何豺狼虎豹。
又一次摔倒在地后,丙月再次望向了那人,那人的斗篷之下,有两团红光在隐约闪烁。
那是……眼睛吗?
蛇……狼……还是以前在南方见过的鳄鱼?丙月在这一刻想到了许多野生动物的眼睛,和那人的眼睛有相似之处,却也不完全对应,但唯独与人的眼睛完全无关。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望着那人,同时慢慢的往后退。猎户教过她,面对野生动物,千万不能失去了对其的视野,看得见,才有与之相博的资格,逃跑的成功率也要高一些。
然而,那人忽然就从原地一下子迈到了她的跟前,并俯下身,几乎是脸贴脸的看着丙月。
那人的移动过程就像连环画一样,前一秒还在那里,后一秒就在这里了,丙月的眼睛没有看见那人走到这里的中间动作,这人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卡顿,闪烁到了她的眼前。
为什么……我的眼睛看错了吗?为什么跟快速翻动自己在垃圾堆里找到的缺失了不少纸页的连环画一样?丙月在惊恐之余又十分的疑惑。
卡顿,不协调,忽闪。这是丙月能想到的形容词。
那人动作太快,丙月都来不及拉回思绪。但马上,丙月就注意到了眼前更让人惊惧的事物——那人的脸。
眼睛?没有眼睛,那就是两个红光团。
脸?那是……父亲的脸!不,是母亲的脸……
丙月使劲眨了眨眼睛,那是猎户的脸……不对,是邻居大叔的脸。
丙月发现自己好像每眨一下眼,眼前的脸就会变化一次?丙月惊觉,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的脸恐怕都在自己眼前了。
之前没有看见这人的动作,这次可不会再眨眼了,丙月就要看看这脸是怎么变的。
现在,这就是一张用猪下水扔过自己的屠户的脸。
这毫无表情的脸,猛地就破裂开来,但不是那种皮开肉绽的裂开,而是类似于往平静的水面扔一块石头一般,一层层的折叠,并散开。然后,又慢慢的归于平静,缓缓内缩,逐渐拼凑成了一张张自己见过的脸。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脸,丙月每一张都认识,这人,丙月却全然不识。
若是常人,此时早已惊叫着离开。然而丙月并非正常人,她反倒伸出手去,想要试试这脸到底是何种触感。
她伸出了手。
瞬间,那人又是猛地往前一冲,直直穿过了丙月的身体,就如烟雾一般。
丙月保持着伸出手去的姿势好几秒钟,才僵硬的放下手,颤抖而又迟钝地缓缓转过头去,她没敢完全转头去看向身后,而是尽可能的靠眼角余光去看,她怕看到某些东西,会让她连逃跑都来不及。
然而,等到她把头完全转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从这晚以后,丙月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剑术大师,从此出人头地,衣食无忧。
但只有丙月自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她的身体里有一根极长的虫子,从她的头顶开始,一路往下生长,一直长到她的脚底。这还只是那根虫子的主干,还有无数的分支长在她的韧带里,血管里,和每一块肌肉里。这根虫子长在她的身体里,掌控她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可这也是她成为剑术大师的原因,有这根虫子在,即使她从未经过专业训练,也能拥有不凡的速度与力量,做出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虽然这经常让她肌肉撕裂,内脏出血,头晕眼花,但丙月却无法摆脱这根虫子。
这虫子让丙月痛苦的活着,但如果没有这虫子,她连痛快地死都成问题。
一次,丙月被人从大腿上斩下了一整块肉,丙月心想,这下要残了。她觉得自己的肉不应该随意丢弃,便用纱布包好,带了回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她换药时,发现创口处,有很多根从肉里长出的白色蠕虫缠在一起,长成了一层新的肉。
丙月感到很恶心,便缠上了纱布,不再理会。
虫子越堆越厚,逐渐填平了她大腿上如同坑一般的伤口。三天后,丙月取下了纱布。原本少了一块肉的地方,已经完全长好,只是皮肤下时不时的隐隐隆起让她明白,还有虫子在下面蠕动。
她又想起了那块肉,那肉里应该也有虫子的一部分,她想知道,没了宿主,那虫子会怎样呢?
她找出了那块包在纱布里的肉。
虫子留在这块肉里的部分已经死去并化掉,只留下了这千疮百孔的肌肉,如同蚁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