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关于友谊(上)
林修文在一场数学晚自习上接到班主任轻描淡写的座位调动通知：“明天你和孙菁换个座位，坐到沈纲旁边去。”
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座位，和相处得还不错的同桌，坐到那个隔着一条过道都能看出不好接近的人身边。
虽然他是学霸，连作业也不想写却没掉下过年级前三的学霸，但那不代表他就好相处。
按照林修文过往的认知，这类人都是鼻孔朝天的，就像锁骨上长了刺，下巴永远也掉不下来。
但那可是班主任啊，十几年来公认的优秀教师。他是他们那所初中最好的数学老师，面对几所更好的初中的挖角却岿然不动，一心要把自己的班级和学校带起来。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的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每个人都不敢不去尊敬他。
除了沈纲。
人与人之间的好感总是相互的，只是林修文那个时候看不明白班主任和沈纲之间微妙的氛围。
直到很久之后，沈纲才对他说起那份不自然的来源：“哦，他跟我妈说，我需要去他那里补课，否则一旦开始学函数我就会跟不上甚至不及格。”
沈纲冷笑一声比了个中指，“我妈才不会给他白送钱，那他就针对我咯。”
林修文试着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吧，老师那是对你要求严格。”
“呵，那你见过他对别人这样吗？”
林修文语塞了。
演讲比赛要沈纲去，合唱比赛要沈纲指挥，主题班会要沈纲主持，一旦有哪一处不如愿班主任就会把沈纲揪起来在全班人面前痛骂，但和他搭档的女班长得到的始终是表扬。
好像是挺惨的。
在老师跟前当透明人也挺好。
其实也不是完全透明。
比如：“你没有学数学的天赋，算了吧，这种题不是你做的，不用拿来问我。”“你家孩子就这样了，能不能考上高中都不好说。”
林修文也很绝望，尤其是他和沈纲原来的同桌孙菁换座位之后，他爸总会拿沈纲来“激励”他。家长为什么不明白呢？他得到的除了压力和对沈纲的恶感之外还有什么呢？
但不管多少人拿他们作比，他却始终无法讨厌他的同桌。
因为……
“少听他胡扯。你就是被他害的，才会对自己没自信。你说，你数学不好，他让你补课，你补了，有提升吗？自己教得不行一天净误人子弟。”
……他对班主任还是有成见啊。
“我来教你这种题怎么做。”
诶？
“别啊，我想出去玩！”
“你给我坐下！什么时候把我告诉你的吃透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林修文实在不是一个性子很强硬的人，便被沈纲逼迫着坐下听他讲题。这是一种折磨，完完全全是上刑。沈纲的解题步骤之间跳跃太快，他跟不上，而沈纲脾气又大，同一个问题讲三遍必定开始骂人。林修文只能忍着，等他结束当天的刑罚。
沈纲不是个好老师，他也不是好学生。
如此反复三五次之后，林修文也自暴自弃了，“算了吧，梁老师说了这不是我做的题。”
“你听他放屁！你和我都一样长着一个脑袋两只手，怎么可能有只有我能做你却不能的事呢？太可笑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植入你脑子里的封建糟粕都给我扔掉，全部忘光。”
也许是察觉到糟糕的脾气伤到了他，之后当沈纲失去耐心，他就会把全部步骤事无巨细地写在纸上，让林修文自己去看，“光听我讲会了有什么用，你自己能看懂才叫懂。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不会给人讲，但是我可以写。”
那次期中考试，林修文前进了一百多名。班主任第一次表扬他，他爸也第一次没有在家长会上挨骂。他会永远记住那一刻的感觉，不再是缩在班级角落无人记得的透明人，他也站起来了。
他看见自己的同桌向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看见没有，还是我说得对”，第一次发现这个脾气很坏的家伙也有几分可爱。
他不会膨胀到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他告诉了爸爸，爸爸一定要他请沈纲来家里吃饭。但沈纲说：“急什么，等你和我考进一样的高中，到那时再说吃饭的事。”
沈纲好像什么都会，除了政治。他不喜欢上班主任的数学课，就在课上写穿越小说。
“《毒药家族》？”林修文看见长的外国人名就头疼。
“哦，写博尔吉亚家族的，等写好了一定给你看。”
“行啊，一言为定。”
之后的几次考试让林修文他爸老泪纵横，林修文一直在进步，每次进步都是几十名。沈纲的免费辅导包括了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除外。
他越来越觉得班主任把自己换来沈纲身边是个明智的决定，太明智了。
于是他跟沈纲感慨了一下。
“啥？那是我去说的好吧。”
“？？？”
沈纲撇嘴，“我受不了孙菁，想把她换走。他说让我找一个人换过来，我从桌上看见了你的作业本，就说，我要林修文。嘻嘻，你不知道他那个表情，一脸惊愕，说你宁可要林修文也不要孙菁？我说对。”沈纲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兄弟，事实证明我才是真正的智者。”
后来他问沈纲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沈纲的话却没有他的行为那么令人感到温暖：“你说那个，不为什么。你是唯一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林修文很不解。
“别人？他们全都疯了，林修文，他们的脑子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如果说人是最精密的电脑，那他们的程序从源头上就是崩坏的。”沈纲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我和你不一样，我并没有从小学部升到初中部，在我看来这所学校差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的这里，”沈纲指了指自己的头，“有问题。全都烂透了。”
“而你，我的朋友，你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林修文觉得沈纲也挺疯。他的郁郁寡欢和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他都看在眼里，却无法宽慰他。
他只能默默地喜欢他，很单纯的，不是懵懂的初恋，不是南桐，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喜爱。他很羡慕沈纲，渴望成为他，又尊敬着他。
所以当以前的朋友来找他，告诉他沈纲不过只是享受受人追捧的感觉罢了时，林修文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他。
他们什么都不懂。
他太喜欢有沈纲这个朋友了，可同时内心的道德感谴责着他。那个时候，有一天，周五放学后他和沈纲推着车子在街上走，他第一次对他最亲爱的朋友吐露内心的感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不，应该是嫉妒。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你就是那个小孩最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
说出来之后他感觉好了很多，“我之前恨过你，真的，你别不相信。但是和你相处久了，我觉得很罪恶。虽然我很早以前就不这样想，但是……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不再当朋友，我没关系的，真的。你不需要再花时间和心思来帮我这样的一个人。”
沈纲停下了脚步，他也跟着一停。
“林修文，你，唉，让我怎么说。”沈纲苦笑。
林修文已经做好了被他厌恶的准备。
沈纲却支起车子，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的傻兄弟，能够正视自己，并说出这些话的你，才是真正高尚的人啊。”
“在这一点上，任何人都不及你。”
他的同桌澄明如秋水的双目中倒映着天外的火烧云，将他的脸都映黄了。
林修文的心在胸膛里慢慢地点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