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贵了。”我老老实实回答道。它的指骨戳的我脸颊生疼,我忍无可忍,抬手扯了扯它的手臂。随着咔吧一声脆响,一只完整的小臂从保安制服袖口脱落,砸在地上发出奇特的声响。
完了,遇上碰瓷儿的主了。我和它都尴尬地低头看着那一节皮包骨头的小臂,良久无言。鬼使神差的,我活动一下重回自由的咬合肌,补充了一句:“而且还吃不饱。”
它空动的眼眶重新对准了我。这下只有我一个人尴尬地看着地上那节枯黄的小臂了。这种情况打120还来得及吗?
“贵?”它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贵又怎么样?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吃银拱门。你的同事、领导、学生和朋友都在吃银拱门,他们甚至愿意将买来的东西送给你吃。”
“这不是无福消受吗。”我回想起那些因巧合而没有落入我胃袋的食物,有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如果真的有人请我吃银拱门,我也不会刻意拒绝的。”
它依旧用黑洞洞的眼神对着我,没有理会我对这无妄之灾的小小抗议。它问我:“你说,改变一片山匪窝点的历史,抹去一个山匪头子的人生轨迹,要花多少钱?”
我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
肩头传来嘎啦嘎啦的声音,随后另一只结构完整的皮包骨头版小臂落在了地上。我有些心虚地瞟了它一眼。
“很贵,但是有人会去做。”它似乎完全不在意保安哥已经失去了两条胳膊,依旧死死瞪着我,幽黑的眼眶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要能融入那个时代,那么花费的钱财就是值得的。”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是在说这所学校的“校史”。我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一眼几步之遥处,校门口XX职业技术学校的题字。据说这是当年学校建成之时,那位早已金盆洗手,谋了一官半职的大头头写的。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学校数次翻新、装修中留存下来,既有颜体的厚实,又带着些米芾的不羁,隐约还能看出些对毛体的模仿和推崇。顺着校门口的题字往上看,便能看见学校后那座小山。门前河水绵延不绝,门后小丘屹立不倒。只有夹在两者之间的这方土地随着季节往复,人来人往,送走了一辈辈故事,又迎来一代代青春。
河的对面是世界,山的背后是星空。光子从星云和恒星出发,跨越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最终一头撞向猎户旋臂一颗行星的大气层,在乡间的夜幕上闪烁短短一瞬。就像是……
“就像是宿命。”它的话让我回过神来。保安哥枯黄的面皮再次挤出一抹微笑,它躲在黑洞洞的眼眶后盯着我:“你就不好奇吗?我是谁,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可以……
“这样?”它挥动着只剩下大臂的胳膊,指向校门内。
一具又一具和保安哥状态一模一样的骷髅正扒着学校门口的铁门,透过雕花间的缝隙,静静向长椅的方向张望着。黑洞洞的眼眶比夜色更黑,像是一个个难以描述的存在正隐匿于阴影中,不屑而傲慢地看着在舞台灯光下奋力蹦跶的小丑。
一具又一具。我勉强通过服饰认出了食堂大叔,沈老师,主任和组长,后面那个大高个儿似乎是B,边上的应该是路人甲,其他还有很多很多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叫不出名字的学生。所有人都静静的扒着大铁门,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长椅前,这片被大灯灯光照亮的区域。四周陷入一片奇特的安静。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一向认为世间万物一定是可知的、可解释的。即便是所谓的超自然现象,背后也不过是一些人类尚未理解的原理在作祟。灵异又怎么可能比大爷大妈的闲言碎语,或是室友间的勾心斗角,或是上课顶撞老师的兔崽子可怕呢?
但此时,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这短短二十几年的阅历还是过于浅薄。我看见山坡背后的星光在扭动,我听见夜色深处的怪物在哀嚎。我意识到,我正面对着某种我从未接触过,从未听说过的存在。
昔在,今在,亦将永在。
我在这阵奇特的安静中沉默着。我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我想要报警求援,我想要回到床上睡一觉等明天再老老实实去上班。但我的身体大抵有它自己的想法。
我听见我自己在问它:“A在哪里?他们还有救吗?”
数秒奇特的安静后,铁门后的一具具骷髅发出了统一而杂乱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吃银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