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话 见

首先横亘在眼前的难题是建材。明明建筑还没动工就冒出阻碍，这算怎么回事？算了无所谓。
这个时代树木早已不再稀罕，完全可以随意取用，但我对木材并无偏爱。
虽说作为（前）日本人确实怀有和风审美，但若以为我和寿命仅八十载的人类持有相同价值观就大错特错了。
我的视野远比人类广阔——字面意义上的广阔。并非夸张，纯粹是漫长寿命带来的影响。

诚然木材适合施法。生物材质本就利于魔力传导，魔法师手持木杖的经典形象确实有其道理。
但论及坚固程度则另当别论。
木质材料固有的强度缺陷、耐久性问题和虫蛀菌蚀等弊端，即便施加防护魔法也难以根除，让我头疼。、
除非施加与我那十三册不灭魔导书同级的术式——但那种精密度只适用于书本尺寸，对巨型建筑毫无意义。

相较之下，岩石才是理想建材。至少也该用夯土。
即便魔力传导性稍逊，但土属性魔法可塑性强的优势足以弥补。

接下来该寻找材料了，但这又令人犯难。


「土倒是遍地都是……」

走过一片又一片陆地。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块，唾手可得的木材。
可莫名觉得都不够称心。

或许该称之为缺乏灵感？
某种直觉在低语：这些都不是正确答案。

「唔……」

我决定相信直觉，继续在这片广袤大地徘徊。

反正到处都有恐龙。
冒头就用书击退便是。
建材搜寻本就不必急于一时。


穿过崎岖高地时，眼前突然出现断崖。
许久未见的古大陆海岸线在脚下延展，辽阔得超乎想象。

记忆中的蔚蓝海洋漫向天际，远处海岸线泛着朦胧白光。
加上郁郁葱葱的植被，简直与我熟知的地球往事重叠。

待植物愈发繁茂，鱼类增多，动物兴盛……那时我期盼的世界终将降临。
毕竟曾为人类的我，始终对后世人类怀有特殊情结。
虽不认为这副木乃伊模样会被未来人类接纳，但仍渴望见证他们的文明。

「哦？」

俯瞰崖下风景时，一片陌生地形闯入视野。
罕见的白色沙滩——不，那并非砂砾，而是某种特殊物质构成的地貌。

「那是什么……」

我施展"浮游"飞起，降落在那陌生地貌上。




「哦——」

我着陆的地方，是骸骨之丘。
当然这不是人造的，是自然形成的尸骸堆积场。
可能是潮汐将无数森白巨骨推上岸边，近海处还漂浮着新鲜的海龙类尸体。

"龙之坟场"。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个称呼再贴切不过。

「惊人…全是骨头？」

比起常见的贝壳滩，眼前骸骨的数量根本是另一个量级。
经年累月的堆积过度，乍一看像座小山。
不过正合我意。

「能当建材。」

正如神骨法杖所示，骨骼是种万能素材。
卓越的魔力传导性，天然的高强度，配合魔法更可自由接合加工。
对我而言，生物骨骼远比木材实用。

「嗯…有不少巨型骨骼……」

不知是蛇颈龙的脊椎还是尾骨的长型骸骨随处可见。
这类长骨本身具备结构强度，非常适合作为支柱。

好，决定了。

「建造骨之塔吧。」

不取石材，不掘泥土。用恐龙骸骨筑起高塔。
历经数十年寻觅，终于找到理想建材。



虽然材料充沛，但搬运与组装仍是难题。
作为魔法师，我有的是魔力而非蛮力。用肩扛也运不动巨大的蛇颈龙骨。显然得全程依赖魔法——
不过我可不是半吊子的魔法使，这就让你们开开眼。

缓缓伸出右臂，吟诵咒文：
「降临吧，《土之领主》」

右袖编织的魔术式迸发光芒，魔力具现化，又如烟火坠地、沉没。
土壤随即如咳嗽般隆起一人高，塑出手足轮廓，最终化作四米高的土之巨人。

这是预先铭刻在右袖口的《傀儡生成》术式——毕竟现编咒文太麻烦。

身披锐利铠甲的黏土巨人凛然矗立。
身披简单盔甲，高达四米，既能征战沙场，又可精雕细琢，更兼造型优美。
说它凝聚了我和神绮的全部美学造诣也不为过。

「虽然只让你们干土木工程就是了。」

紧接着召唤第二具。反正只需泥土与魔力，无需吝啬。
这些精美傀儡说到底不过是便利的杂役。

先让它们搬运沿岸骸骨，从搭建骨架开始。
优先处理长骨与大型骨骼，为实验室打好地基。

「再来，《土之领主》！」

必须趁白天尽可能多制造傀儡。
夜晚才是它们真正活跃的时刻——届时月星魔术将驱动它们全力作业。在那之前，得先凑足人手。

第三十七话 立

暮色四合时，五十具土制傀儡《土之领主》已在我周围列阵待命。
它们能自动击退小型恐龙，连来捡尸体的食腐者都无法靠近。即便在环境魔力稀薄的白天，挥拳踢腿这类基础动作仍能流畅执行。

趁傀儡守护的昼间，我向空中投射魔光绘制设计图。
虽说永不遗忘的大脑足以构建蓝图，但独力构思终归效率有限。有没有纸面上的蓝图会对整体效率产生影响。
同时，还必须向傀儡灌输作业指令。
这些傀儡虽能自主行动，统筹仍需我来。要让它们各司其职而不冲突，对几乎毫无统率经验的我实属难题。
我从没有站在他人之上的经验，即便是顺从的傀儡，也不太能很好地下达命令，若指挥对象是具备独立思考的人类，恐怕早就乱作一团了吧。



忙着忙着，夜幕降临了。
赤瞳闪亮的土之巨人们解除待机状态，齐步迈向骸骨海岸。

「加把劲把要塞盖出来吧」

目标是一座高度超过三百米的骸骨巨塔。
需要一座不灭之塔，能抵御冰冻地球的冰河期暴雪、地层级的沉积物掩埋、十级以上强震，更要弹开暴龙群的冲锋。

月光下，傀儡工兵们扛着形形色色的骸骨归来。

唯有碎骨与贝壳在脚下迸裂的脆响，与搬运尸骸的细碎浪声交织。

史无前例的幻之建筑
于满月之夜悄然奠基。



「唔…大型种虽能多撑片刻，但《慧智之书》果然还是太难了么…」
面对大陆最大恐龙的尸体，我烦躁地挠头。


「本想先提升智力…嗯~」

持续尝试用慧智之书激发恐龙智慧，却始终未见成效。
无论种族、年龄、阅读页数如何调整，只要接触书页就会出现衰弱症状，不久便很快死亡。
即便尝试"少量灌输+代际遗传"的长期实验，强行植入的智慧也无法继承，没有取得什么成果。

「果然，还是先把外形搞定再说吗」

叹息着仰头，目光沿笔直塔身攀升至几乎触及烈日的顶端——

七百米高度。
这座由恐龙骸骨堆砌的巨塔，早已远超最初构想。


重返塔下，指尖触碰半球状底座。

通常，高塔需要宽厚、坚实的地基，但这座建筑采用圆珠笔式构造，接地面积极小。
能历经万年风雨仍笔直矗立，毫无疑问全赖我施加的魔术。

"伟力均衡"——这是当年"均衡"魔术的进阶版，通过固化魔力使受术对象抗拒位移。
被施加此术的物体将趋于静止、难以移动。
只要施加这个魔术，立于泥土的木棒永不倾倒，鸡蛋能如哥伦布实验般稳稳直立，破屋可抗狂风暴雨。
虽然不能像"均衡"那样，抵消重力影响，但对无需水下机关的要塞而言已足够。
何况塔表遍布的魔力收集装置会持续供能，维持各种诅咒的运行。不会说哪天一不注意就倒塌了。

「我回来了」

触碰瞬间，魔力流转将我传送至塔内中庭。
由骸骨拼接的内装尚未示人，但以我打磨亿万年的审美而言堪称杰作，想必不会被否定。
惧怕白骨之徒不算，那些本就不配成为我的友人。

「"浮游"」

站在相当东京巨蛋大小的中庭中央吟唱咒语。
身体立即以电梯数倍速度疾升。

整座塔全是骨头构筑的，十分结实，本来不需要再建中央支撑柱……但只有外侧，反而显得太空旷。
我特意熔铸碎骨制成七根巨柱，环绕着中央的浮游空间，形成直达顶端的升降通道。

急速攀升中，骨塔全景如走马灯掠过。转瞬即达距天最近的塔顶。

此处最易承接月华，正是我的现役实验室。

「好……得加快龙族研发了」
巨大的骨制平台上散落着冷冻肉块，相邻的水瓶大的骨瓮中的液体正咕嘟沸腾。

研究仍将继续。
千年也好，万年也罢。

这真是生物学科普吧（笑
第三十八话 翼

魔力充盈的环境，取之不尽的材料。
即便有如此优越的环境，研究仍举步维艰。

首先，我发现基因改造这类涉及生物本质的操作难以实现。
若能创造出可遗传的龙族基因固然美妙，但现实是连让生物长出翅膀都做不到。

根本问题在于：自然界压根不存在既长翅膀又保留前肢的荒诞生物。
所有带翼物种的翅膀，本质上都是由前肢变形、指骨延伸演化而来。
若要在原有前肢基础上追加翅膀，相当于要求生物额外长出两对胳膊——这在生理结构上是颠覆性的差异。
从基因层面着手改造，耗时必然远超我一人所能承受的极限，穷举法更不现实。

那么，退而求其次：非遗传性、仅限当代的龙化改造如何？
将恐龙后天转化为龙族，可行性比基因工程高出数万倍。

虽从浪漫角度而言，并非自然，而是完全人造的生命体终究遗憾……但眼下只要成果达标便足矣。
即便靠缝缝补补拼凑而成，只要单体完美，又何妨？终极生命体本就不需要同类。

所幸我开发的"不蚀诅咒"能轻易赋予不老不死特性。
只要装上翅膀、披覆帅气的鳞片、赋予喷火所需的智商，龙族的基本条件便算达成。

然而说来轻巧。无论是翅膀移植还是智力灌输，单独攻克任一环节都难如登天。

眼下正在尝试的翼龙翅膀移植项目屡屡受挫，一次未成。
"慧智之书"的智力灌输同样举步维艰——即便施加"不蚀诅咒"强化体质，死亡率仍居高不下。

若能同时突破这两关，鳞片改造反倒小事一桩……可惜至今未见曙光。

「头疼啊——」

在塔内植物园采集恐龙饲料果实时，我不禁仰天长叹。




但再庞大的迷宫，只要出口存在，终有脱困之日。
常人早该认输的绝境，对我无效。
因为我拥有贯彻蛮干到底的无限时间。
所有难题终将被时光与无数次尝试中诞生的零星奇迹碾碎。


「嚯嚯嚯——」

发出骇人低笑的我，怀中正搂着一头幼龙。

没错，是龙。
货真价实的龙族幼体，此刻正在我臂弯中蠕动。

「唔…何等惹人怜爱」

修长的尾，细密鳞片，短小的前肢，以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翼膜。
历经无数次实验诞生的龙族幼崽，此刻就在我手中。

……虽说成功了，但这次突破实属剑走偏锋。



苦熬漫长岁月试图培育有翼智慧的龙族时，我在翅膀环节几乎绝望。
连翅膀都长不出来还谈什么龙？穷极思变下，一个疯狂点子诞生了——

将翅膀魔法道具化
莫名其妙吧？毕竟这是我用几百年硬拗出的结论。要说莫名其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简而言之就是，在50%程度上放弃将翅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当意识到强接其他物种肢体根本违反生理规律时，某天我突然顿悟：何必执着于肉体融合？

神经与肌肉的联动复杂至极。即便我已精通生物构造，但对新增神经如何与脑部衔接仍一筹莫展。
既然如此，干脆把麻烦全甩给魔法解决就好了。
将翅膀改造成魔导义肢

平时只是累赘的无用器官，纯粹碍事的额外负重。
但注入魔力后，便能作为翅膀正常运作。

换言之，这是外挂模块。说难听点就是寄生虫。
深入钻研后发现意外地顺利，只要控制排斥反应，通过魔法衔接肢体，竟真能让龙长出翅膀。

能否靠生物本能飞行根本不重要。关键在于翅膀能否逼真活动、是否腐败。
剩下的，交给魔法就好。魔法真万能。

当然反噬全由魔法承担。
这套需用意志操控体外器官的术式，因为不是我亲自用，开发起来意外困难。

但终究完成了。虽失败次数不计其数，最终诞生了既能存活又能用魔法控翼的恐龙。

「乖孩子，真可爱」

幼龙在我怀中灵活扑腾翅膀。
尽管是靠魔力驱动的义肢，或许因年幼适应力强，它好像已经本能地掌握了使用方法。假以时日，一定能学会飞翔的吧。

翅膀会随成长魔力强化，食量比普通恐龙更大……这点小代价不值一提。
在这里养着就行了，反正塔内建有数层植物园专门饲养它们。

已经把握诀窍了，只要稳定实现翅膀移植，大局已定。

尽管提升智力仍是悬而未决的难题——但至少先为阶段性胜利干杯吧。
现在，只需静待它们茁壮成长。

第三十九话 冲

塔内，成年翼龙们正踱步而行。
它们用四肢配合翅膀的独特步法并非我所教授，而是这些人造龙族自行摸索出的移动方式。
—毕竟多长了两条"胳膊"，拿来走路也不奇怪吧？
说实话，初次目睹它们像忍者龙剑传般用翅膀爬行时，我确实大失所望。
但如今已说服自己：这或许正是龙族生态的一部分。
昆虫不也有六条腿吗？六足生物嘛，理解万岁。

成年个体体长约五米。
虽因基础物种差异略有浮动，但大抵维持在这个尺寸。
本打算用更大体型的基础种，却担忧飞行能力难以保障，最终妥协于此。
它们至今仍在塔内徘徊，未曾展翅。所以不知是我妥协标准太高还是太低。
好在施加的"不蚀诅咒"能冻结代谢防止劣化。但愿魔力延寿带来的时光，终将教会它们翱翔。

现在有五十余头成年龙挤满塔内，被迫启动扩建工程。
巨龙摩肩接踵的现状下，原有塔楼再难维持生态圈稳定。
尽管表面积扩大能提升环境魔力采集率，但内部魔力分配与结构强度已达极限——再往上扩建也不可能了吧。

故只能将成年龙数量锁定在四十头。

……若塔内粮食产能提升，本可容纳更多。
可惜这时代的植物与昆虫终究存在极限。


即便龙形已成，智力灌输仍停滞不前。
虽明白长翅膀不会变聪明，但看着与真龙别无二致的外形，总忍不住催促"再学聪明点嘛"。这种焦躁情有可原吧？
自从急功近利害死一头成年体后，我行事愈发谨慎。

不可以杀死龙。但若无慧智之书，智力开发简直……

尝试过简化慧智之书的代替品，效果同样惨淡。

外形成熟内核残缺，这持续困扰了我几千上万年。



「哦……」

某日在顶层修订慧智之书时，剧烈震动突然袭来。

地震了。
高层建筑本就会放大震感，很小的振幅也会感受很明显。
但这是我特制的骨塔，理论上不该有分毫动摇——

「唔！」

迟疑间，强烈的空震接踵而至。
字面意义上的空气震颤，通常由火山喷发或爆炸引发。

但这次冲击波却更接近炮弹轰击，
身旁骨瓶已绽开蛛网裂痕。

「怎么回事？」

这绝非寻常事态。

先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神经大条的我也能感受到的异变，绝非什么好事。
眺望窗外，地平线尽头正泛着诡异红光。

嗯，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可怕的事件终于来了。



是大规模灾害。



久居太平导致的迟钝危机感骤然苏醒。我冲向房间中央。
手搭在立柱上，向整座骨塔灌注魔力：

「"越冬计划"」

发动术式并非用我自己的魔力。
主要消耗塔身积蓄的磅礴魔力。

"越冬计划"，专为骨塔设计的复合魔术。
在预想中，为了应对所有类型的灾害，能在启动瞬间用网格状强化骨格覆盖外墙，再以风/水/土三系魔术加固表层。
同时魔力供给将优先保障塔体防护与生态圈维持，实验室供能则完全切断。

为应对中生代周期性大灭绝而生的终极预案。

陨石、火山、海啸、地震、雷暴、火灾、乃至时空乱流（？）
尽管放马过来。我制造的这座骨塔方舟拥有跨越一切灾厄、存续数万年的底蕴。

纵使尘埃遮蔽阳光，也挡不住月华魔力。
只要世间尚存魔力，只要塔内巨骨齿轮不息转动，只要黑夜仍占每日半数光阴，骨塔便永世不灭。




「……可惜研究要中断了」

转瞬间，网格骨架已吞没顶层观景窗，再看不到平时的美丽风景。
唯余天花板的"月之萤"成为唯一光源。
虽在植物园增设了强化光照，但初次实战的防护系统效果仍是未知数。

「正好，久违回魔界吧」

虽牵挂龙群，但理论上没有比生态圈更安全的培育所了。
将它们留在此地，我独自踏上归途。

毕竟也有很多事，只有在魔界才能做啊。

第四十话 宅

穿过魔界之门的我，被传送到了大溪谷中心的岩石城堡。
利用骨塔的魔力收集功能往返魔界虽然相当便利，但地球即将迎来需要艰难求生的时代。频繁借助塔的魔力来回穿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次在魔界的休假，必须安排得足够充裕才行。

「欢迎回来，Lionel」
「我回来了，神绮」

久违地和神绮重逢。
她不仅脸上洋溢着喜悦，六片羽翼也闪烁着璀璨光芒，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表达欢欣。
虽说建造骨塔后我们也时常碰面，但像这样的重逢确实已相隔数百年之久。

「先随我来吧。想让Lionel看看魔界变革期间我创造的几件作品。」
「哦？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我这边也准备了关于龙族的特别话题。
不过惊喜要慢慢揭晓才好。反正时间充裕。就让我们悠哉游哉地，尽情享受这段时光吧。



跟随神绮在空中飞行时，我注意到大溪谷的景象与往常不同。

「哎呀...这是往溪谷引水了？」
「是的。因为海洋很美丽，就想试着在这里重现类似景观。」

湍急的水流在险峻峡谷间激起白色泡沫。
激流回旋奔涌，在溪谷中纵横交错地流转。
原本就对地表生物极不友好的环境，如今更是成了绝境。
不过，作为魔界核心区域的溪谷，本来也不需要普通昆虫或爬虫类就是了。有龙族在此栖息便足够。

「对了神绮，谷底的建筑没问题吧？」
「请放心，中央区域都做了防激流处理。」
「哦？让我看看」

经她提醒，我瞬移到了雕刻之都。

「哦哦，还真是」
「对吧？」

在我和神绮共同打造的雕刻之都周围，不见席卷大溪谷的激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街巷间蜿蜒流淌的舒缓水道。
这美景怕是连威尼斯见了都要羞愧得沉入水中。

嗯...越发渴望魔界能拥有住民了呢。

「机会难得，要不要在城里找个地方坐下聊？我也想听听Lionel的见闻。」
「好啊，正合我意」

转念一想，在居民出现之前，像这样不必在意营业时间，反而能在豪华咖啡馆畅谈。
这样的时光或许反而弥足珍贵。




我尽量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向她阐述了近期研究成果。
她小口啜饮着啤酒认真聆听，时而对我提到的魔法术语歪头困惑，但当我说到展翼翱翔的龙族构想时，她立刻双眼发亮频频点头。
虽然看似兴趣浓厚，但对神绮而言，或许更在意的是能有共同翱翔天际的伙伴这件事。尤其是想乘在龙背上。
尽管我们天生就能飞翔，但对搭乘载具飞行却怀有别样的憧憬。

在现代生活时，我也曾多次乘坐飞机，如今那已是遥远的往事...或者说，该称为未来？
总之，越是久违的事物就越令人怀念。

「真想亲眼看看飞龙啊...」
「我也同样期待...」

当经过漫长岁月重返地球之时，若那些龙族尚存于世，或许已掌握了振翅云霄的技艺...
不过比起这个，更可能出现的状况是它们进化成了四肢加双翼的六足形态——这种可能性反而更令人忧心。
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趁着重返魔界的机会，我往随身携带的"新月之书"里追加了新法术。
即便已运用月魔术数亿年，这个领域至今仍在日新月异地发展。
况且这本就是魔力效率极高且威力强大的体系，没有理由不深入研究。
我一有空就会反复优化每个细节。
书写时使用的魔界文字皆以魔力镌刻。字符本身有着浓淡变化，许多段落都以重叠方式呈现。
最表层的深色文字是常规说明，而背后若隐若现的淡色铭文才是魔导书的精髓——文字诅咒。

...不过，慧智之书的威力似乎过头了。
虽然制作魔导书时干劲十足，但若把读者都害死就本末倒置了。
或许该做些仅能轻微刺激大脑，对考试复习有帮助的温和版本...这不就成参考书了吗？

唉。说到底连目标读者都不存在，完全无从下手啊。

于是今日的我依旧烦恼着，一边采伐魔界高达七十米的蕨类植物，一边专心致志地制作着魔导书仿品。

第四十一话 音

「哈啊哩伊波—嗒啊—.....」

嘶哑的低鸣声，在魔界的天际回荡。

「......这是什么？」

神绮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嗯，果然不明白呢。抱歉啦。
但我就是突然想试试看。



在推进魔界住民培育（创造）计划的同时，我们二人也在筹划相关的娱乐活动。

只要有人在此定居，不，不一定非得是人类，魔界定会热闹起来。
届时我们准备以最盛大的方式迎接他们。
不过说到迎接，虽然居住环境已经准备周全，但衣食两方面却会因生物特性产生巨大差异。

我们向来不拘小节，也不需要进食，但对于连影子都还没见着的魔界候选住民，其形态与饮食习性完全无从揣测。
要是能吃奶酪喝啤酒倒还好办，万一对方无法进行常规饮食，所有准备都将白费。

于是我们决定换种方式欢迎魔界住民——
那就是音乐。

「啦~啦~啦~♪」

神绮的歌声清丽动人，音色澄澈优美。
不知是私下练习过还是天赋异禀，已然达到专业水准。不愧是神明大人。

「嘎呜......」

而我发出的却是这种声音。
若为动作片配音，绝对会被安排成反派阵营那个满脸十字疤的壮汉；若参与奇幻游戏配音，必定是最终BOSS被打败后从地底冒出、被评价"果然无法阻止复活"的邪神角色。
简而言之就是低沉恐怖到极致。

「嗯...Lionel的声线可能不适合唱歌呢"
「确实......」

要是我开口唱歌，说不定会抽干听众魔力为己所用，或是给对方叠加多重负面状态。这可不行，魔界住民会误以为我是魔王什么的...虽然也不算全错？
但连神绮都这么直白指出，可见确实糟糕到无可救药。

不过音乐又不止歌唱这一种形式。
既然神绮擅长歌唱，我大可以发展其他方向。

「锵~」

于是我用原初之力随手创造了木管乐器。
这种程度不过是一个响指的事。

「哇，做工好精致」
「哼哼，市面上卖得可贵了」
「市面？」
「先别管这个，要试试演奏吗？」
「好！让我试试看！」

取出的是一支长笛。
结构相对简单，无需研究就能直接创造。
加上以前演奏过的经验，应该能吹出像样的音色。

「手指要这样放吗？」
「对对，按住这边音调会更高」

神绮摆弄着纯银长笛确认指法。当务之急是先掌握发声技巧。
幸好她似乎趁我不在时做过类似笛子的东西，很快就理解了吹奏原理。

「那我开始咯」
「哦——」

神绮的个人演奏会正式开幕。
起初是"咿—呜—"的试音，似乎在确认音阶。通过调整气息强弱与指法组合，逐步摸索手感。
专注演奏时的神绮眼神锐利得惊人，简直像锁定最后一片芝士时的捕食者目光。

「呼......音色真美」
「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


经过反复练习，她开始流畅吹奏先前唱过的旋律，心满意足地将长笛递还给我。

「多加练习改良的话，应该能做出更出色的乐器」
「没错。反正能什么都能创造，或许该做更气派的」


其实以原初之力，就算巨型管风琴也不在话下。只是研究原理太麻烦...金属锻造又耗时，暂时提不起干劲。
况且管风琴未免太像反派标配，还是长笛这类乐器更适合我。

「莱昂奈尔不试试吗？」
「嗯，我也来玩玩看」

从神绮那里接过长笛，调整指位。
距离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吹奏已过去太久，记忆虽清晰却难免生疏。果然有些不安。

「......！」

当笛子触及嘴唇的刹那，我僵在了原地。
神绮正用天真无邪的目光望着凝固的我。

「....Lionel，怎么了？」
「.没事...只是...」

嗯，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吹不出气」
「...啊」

问题绝非间接接吻这类小事。
对于管乐器最致命的在于——我根本呼不出奏响音符的气息。

来到这个世界后，别说唱歌，我似乎连最基础的长笛天赋都被彻底剥夺了。

第四十二话 峙

之后的日子里，我时而制作弦乐器，时而往魔导书添写新内容，时而研发魔法道具，时而植树造林。
当然最多的还是反复改良弦乐器。能找到热衷之事何其美妙，尤其当这份热爱还关乎未来时。

天生凶相、嗓音骇人又自带压迫感的我
虽然神绮从一开始就亲切相待，但若换成初遇者，恐怕很难轻易接纳这副尊容。
即便我想友好相处，对方也可能率先逃之夭夭。

艺能助身。多少也能消解他人戒心，我日复一日练习弦乐器。
毫无基础的我不得不从乐器研发起步，但既然管乐器全军覆没，反倒能心无旁骛投入弦乐开发。
意外艰难的制作过程耗费数百年光阴，不过成品问世后便渐入佳境。
与神绮合奏的岁月里，我的琴技早已超越人类时期的笛艺——理所当然的进步，却莫名令人怅然。
随着演奏精进，作曲课题接踵而至。这倒也是趣事一桩。
……虽然抄袭了不少莫扎特的旋律，应该没问题吧？

音乐大概就是如此。既能丰富魔界住民的精神生活，或许对地球事业也有所裨益，作为爱好可谓物超所值。

正当我悠哉享受魔界时光时，
万万没想到平静日常中会突发惊天变故。

站在蕨类树梢吱嘎拉小提琴的我，对此浑然不觉。



「Lionel！出大事了！」
「嗯？」

神绮突然瞬移到我练琴的场所。
见她难得慌张，连沉浸在副歌前奏的我也不由停手。

「怎么了？该不会又造出十五米高的呆毛生物了？」
「比那严重多了！」

难道这次是五十米级？

「是龙！」
「哈？」
「森林里出现了龙！」

怎么可能。
虽这么想着，我还是握住神绮的手发动瞬移。




魔界上空，我们俯瞰环绕大溪谷的广袤森林。
稍微看了下，便顷刻间便理解了神绮所说的异常。
"八成是呆毛生物学会飞行了吧"的猜想被轻易粉碎——

因为我视野中那条赤鳞生物，确确实实是龙。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就是龙对吧！？」

我惊慌失措，神绮却莫名雀跃。
初见巨龙的兴奋我能理解，毕竟那家伙正拍打着翅膀翱翔呢。任谁目睹这般景象都会欣喜，我也一样。

但这一幕本不该出现在魔界。
龙族振翅固然绝妙，

可那应当是我重返地球后才能见证的光景。

「所有龙都应该在地球才对...」
「究竟怎么来到魔界的...」

与神绮想了一阵，得不出答案。
本该栖息在骨塔的龙，竟然迷路到了魔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呜哇糟了」

龙突然扭头看向我们，还扑棱着翅膀逼近。

很高兴。虽然很高兴...但更吓人！

「Li，Lionel！它是不是想和我们玩...」
「乐观是好事神绮！但现在先保持距离！」

拽住快要扑向龙的神绮，我们朝反方向疾飞。

龙的飞行能力很强，本可轻易追上我们，但它似乎也在戒备，
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真聪明」

观察中我不禁低语。不仅对自如飞行的姿态感到震撼，更难以置信的是它明显具备思考能力。

翅膀本就是我赋予的，经年累月掌握飞行技巧不足为奇。
但眼前展现出的智慧却超出预期。

我尚未给这些拼合恐龙基因的造物植入高等智能。
即便尝试过，在地球时也从未成功。

「Lionel，这孩子好像...没有恶意？」
「喂别过去！」

神绮挣脱我的手飞向龙。
神绮是神。虽然知道她不会被人造的龙所伤，但实在不愿目睹她被龙尾扫飞的场景。

然而与我的忧虑相反，龙仅短暂警惕后，便对笑容灿烂的神绮放下戒心，甚至开始在原地拍打翅膀悬浮着。
不知是不是对停下来的龙抱有好感，神绮抱住龙颈，即便如此龙依然没有行动。

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很温顺。
并且能知道这边的厉害。

「...智商果然很高」
「这不是理所当然嘛~对吧？」

才不是"对吧"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界凭空出现的龙。
紧抱龙颈的神绮，温顺的龙，以及茫然失措的我。

...看来有必要尽快回地球一趟了。

第四十三话 声


神绮抱着龙，心满意足。
龙也乖乖地任她抚摸。虽然我莫名感到有些寂寞，不过嘛，那样也好。

就这样，为了调查来到魔界的龙之谜，我决定打开通往地球的门。
必须尽快掌握这场异常事态。
如今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神绮……」
「呀—鳞片糙糙的好可爱—」
「……嗯，我出发啦」


总之先去调查吧。就这么定了。




我穿过白色雾霭的门扉，来到了地球。


这里是距离骨之塔稍远的另一处地点。
既然出现了龙擅自闯入魔界的异常状况，自然不能贸然直接闯入骨之塔。

「……嗯！？」

脚踏赤红土壤，抬头望去。
地球的异变瞬间被我的全身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

地球的模样有些不同了。
或许发生过大规模灭绝。由于生态系统巨变，植被似乎完全变了样。或许在我离开期间经历了进化。

但最先感知到的异样，远比映入眼帘的变化更为强烈。

「……刺痛感」

这里是地表。寻常不过的土地与树木。远处还能望见山峦。本该是极其普通的景象。
可此刻肌肤传来的这种令人麻痹的刺激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围植物状态正常，不像是有害物质充斥空气的样子。
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地球的外观也说不上异常。
那么这是……


追溯记忆，我想起曾经也体验过这种感觉。
我的记忆绝对可靠。不可能记错。

那应该是在亲手杀死并解体自己创造的女神时感受到的……
这种微微刺痛的、隐约的刺激。

「难道说」

怀着一丝不安，我通过"浮游"升上空中。
即便身处高空，压迫感依然持续。仿佛被封在冰土中般的窒息感。

针刺般的感受主要从背后传来。看来这股神秘力量的源头在后方。
将身体旋转半周，回首望去。

那里矗立着高耸入云的骨之塔。

高耸……高耸。而且，巨大。
比我最后扩建时还要高耸、庞大得多。

「……哎呀？」

视野尽头，巍然擎天的巨型骨之塔。
那确实是骨之塔。应该是我建造的。虽然朦胧，但轮廓依稀可辨。
但规模不对劲。我不记得建得那么高。怎么看都超过三千米了吧。

建造骨之塔时，我明明进行过周密计算，探明了强度上限。
当然，我算得也不完美。计算或许存在些许误差。但绝不至于出现能容纳如此超规格建筑的纰漏。
即便那座塔内部中空，以那种高度，底部显然会碎裂崩塌。

为何没有倒塌？
不，说到底，那座塔为何在生长？

「……啊」

凝神细看，塔周围跃动着细小的影子。

起初以为是翼龙……但不对劲。翼龙是以滑翔为主的恐龙，绝不可能在空中频繁振翅。

「难道那些全是龙！？」

既然能来到魔界，出现在塔外也不足为奇。
仔细看来，塔已经解除"越冬计划"，以优美的骨结构姿态矗立着。那座塔不仅擅自生长，连我的术式都自行解除了。

解除术式绝非易事。我的魔术通过堪称过保护的魔力供给保障，本应能半永久持续运转。

骨之塔不仅没有倒塌反而持续生长，内部构筑的"越冬计划"竟会解除，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

我提升"浮游"的输出功率，飒然划破长空向塔靠近。

超大陆盘古。如今地球上绝大多数陆地都集中于此，形成了整块巨型大陆。
陆地仅存于此。不可能认错自己建造的塔。
但那座……

持续散发着力量波动的塔，简直像是……



『——哎呀，回来了呢』



此刻，我听见了响彻世界的、清冽的女性"声音"。

第四十四话 畏


在大气中震颤魔力的声波中，飞行中的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右手生成不灭之杖，谨慎戒备，积蓄魔力。

声音来自正前方耸立的高塔。
洪亮的声音。宛如警笛般，无远弗届的声浪。



……女神。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时女神的身影。

憎恨我，被我杀害的无名女神。

肌肤感受到的这股波动，毫无疑问与那时相同，属于神明。
既然如此，这道年轻女声的真身便是……。



『喂，突然停在半空发什么呆呢』

当我陷入沉思时，女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妙不妙。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对方正在与我对话。我必须作出回应。
既然对方选择用语言沟通，就说明不会像上次那样立即爆发冲突。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紧握法杖的右手加重力道，以低沉的嗓音发问。

『呵……问我是谁，可真有意思呢』

哪里有意思了。
正当我歪头困惑时，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知晓我的真身呢。创造我的当事人先生』
「……诶」

握杖的手突然脱力，法杖坠向大地。

『我是谁……是啊，我也一直想知道呢。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进到里面，慢慢告诉我呢』


Lionel。
最后呼唤着我的名字，声浪席卷四方。
以高塔为中心，传遍这广阔天地。

……与我对话的存在，竟是龙骨之塔本身。




随着向塔身靠近，朝那即便远观也明显比以往更错综复杂的底部前进，地面上恐龙的身影逐渐增多。
小型种，大型种，肉食类，有翼类……种类繁多，令人惊异的是即便近在咫尺，它们也毫无互相攻击的意图。
塔下的龙群个个温顺，仿佛超脱了食物链的轮回，呈现一片祥和。

『像以前那样，从那里进来吧』
「……嗯」

来到塔底正下方时，极近距离响起了声音。
果然没错，发声源正是龙骨之塔本身。

塔底徘徊着数头我昔日创造的龙，它们转动黄澄澄的眼珠窥探着我的动向。
结合近在咫尺的神性波动，完全没法放心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久违地将手贴上塔身，如往昔般转移至内部。




内部陈设毫无变化。

我亲手组装的骨饰依然如故，中央的纵向空间也保持原样，凭借"浮游"便能轻松上升。
若干楼层可见双足行走的龙在植物园徘徊。
内部的植物们也安然度过了寒冬。基本保留了与从前相似的物种构成。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呢。以前你总是这样攀登我的内部。果然，是因为时隔太久了吗……』

一边缓缓上升一边检视内部时，声音再度响起。

「……你就是这座塔本身？」
『不然还能是什么呀』

不是，这也太……难以理解了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会说话的塔啊……。

『嘛，这么说吧。或许也可以称呼我为神明大人哦』
「神明」

果然是神明啊。

「你是当初那个寻找过我的……女神吗」
『寻找你？这个嘛。虽然没这个打算。但我一直就在这里呀』

塔中女神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淡然回应。

……不曾寻找过我。也就是说并非特别执着于我？
那么这位女神，并非当初我所杀的神明？
她自己也声称从未离开过此地……。

但自从我弑杀那位女神并建造陵墓后，就再未向神明祈祷过。
所有可能催生新神的思想，理应都被我摒弃了。

「那……你为何能作为神明降世？神明必须经由众生祈愿、敬畏、恐惧才能诞生」
『说什么梦话呢。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吗』
「诶」

当漂浮中的我抵达昔日研究室……曾经的顶层区域时，女神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荒芜的大地，紊乱的大气……地表生物在濒临毁灭的世界里拼命挣扎求生。但我的内部始终宁静如初。无论外界如何崩坏，我作为永恒的存在一直驻留于此』

没错，我正是为此才建造了龙骨之塔。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不会言语的它们的心情……但永恒且巨大的存在，本就令人敬畏不是吗？』
「……啊」

神明因信仰而生。
而这信仰未必只能来自智慧生命。

恐龙们，以及诸多地表生命的信仰，令这座龙骨之塔化身为神。

第四十五话 天


不得不承认，龙骨之塔扩建部分的结构堪称粗制滥造。
虽非我亲手建造也在情理之中，但反过来说，这确实证明了除我与神绮之外另有建造者存在的事实。
所谓粗劣仅指建筑强度与美学层面。骨材的魔力熔接技法仍被沿用，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各处都模仿了我的建筑技艺。


『毕竟是自己身体嘛。我也想建得漂亮些呢。看来是缺乏你那样的审美天赋吧』
「……倒也不是」

抵达最顶层时，这里已是海拔四千米的绝巅。
四具土傀儡——土之领主正怀抱骨材在此待命。

这座能凭肉眼俯瞰超大陆盘古的太古建筑。
凡人难以企及的巨塔。

「我觉得非常好」
『呵，多谢。就算是客套话也令人开心呢』
「并非客套」

……不过话说回来，这座塔的性格还真有点难应付。
倒不算讨厌……只是我平日的对话对象唯有温厚的神绮，此刻颇感新鲜。



「啊，原来是这个……」

我沿着塔身下降，回到如今看来位置偏低的研究层。
这里残留着昔日未及收拾的研究痕迹，处处可见往昔踪影。
恐龙残骸等有机物早已消失，但骨瓮与骨板等物依然如故。
而最重要的是——那本始终摊开的"慧智之书"。

『我因它们……恐龙们的信仰获得神格，在躯体中孕育出自我。但仅凭这点，恐怕无法达到如今对话的境界吧』
「……或许吧」

当年与女神对峙时，根本不存在任何对话可能。
初生的神明语言能力或许本就低下。不知是受信徒性质影响，还是信徒数量所致。

反观龙骨之塔的神明却娴熟驾驭着语言。
这无疑要归功于那本始终敞开的《慧智之书》。
由于我遗忘回收这本改写中的典籍，塔神受到其影响，最终获得了驾驭语言的能力。

『不过盯着看的时候会特别不舒服呢』
「非常抱歉」
『无所谓啦。最初阶段而已。持续接触后渐渐就能理解了』

高塔阅读书籍本就超出预期，我的道歉反而显得滑稽，但姑且还是表达了歉意。
对方倒是豁达，似乎并不在意。

『况且没有这类书籍的话就实在太无聊了。得感谢创造出诸多作品的你呢』
「诸多作品」
『比如这些』

突然有节奏的轻叩落在我肩头。
回首望去，一具土傀儡正立于身后。

……方才就注意到，这些本该负责建筑的傀儡显然已完全受塔神操控。
员工被挖角的心情，大抵如此吧。

「等等，这是」
『没错，你的著作』

傀儡臂弯中躺着两本典籍。
毋庸置疑皆出自我手的魔导书。

『虽然不在这里，另外还有三本呢。因为实在太引人入胜，忍不住驱使龙仆们四处搜寻』
「噢噢……」

傀儡持有的正是"口传之书"与"星界之书"。
岂料我著作的首批读者竟是建筑物……
甚至狂热到派遣信徒搜寻其他分卷……

『每本都令人绞尽脑汁呢。书上署名的Lionel·Blackmore就是你吧？』
「嗯」
『那以后就叫你Lionel可以吗？』
「当、当然！」

糟糕，有种收获粉丝的喜悦。

『重逢真令人开心呢，Lionel。虽说几乎算是初次见面』
「我也很欣喜。虽从未想过能与你对话。那个……」

自然，我从未为她命名。
龙骨之塔。这个称呼对于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而言，未免太过缺乏生气。

「……直接称你为塔不太方便，能否由我为你命名？」
『为我命名？』
「嗯，若你愿意的话……」
『真令人期待。名字是专属于我的存在证明对吧？』

塔神的声音雀跃如少女。

『无论什么名字都可以，只要是你的馈赠』
「好，那就……必须起个相称的名字才行……」

神绮那时也是如此，名字对神明而言竟如此重要么。
我当年可是随便从艺术家名字里抓取的啊。

……名字。

为塔神命名的思绪开始盘旋。
环顾四周，入眼尽是森森白骨。整座塔皆由恐龙骸骨构成也是理所当然。
骨子小姐。即便以我被人类时代评价为绝望的命名品味，这也太过分了。

苦思无果，仰首望天。
中央空洞贯穿的塔身向着苍穹无限延伸。
比富士更高，破云贯日，直达九霄。

「……天野（Amano）如何」
『天野』

高贵而神圣的存在。高居云端的存在。
这个浮现于心的名字，正源自如此意象。

『天野，嗯……很棒呢。心怀感激地收下了，Lionel』
「荣幸之至，天野」

龙骨之塔的神明，天野。
这便是与我共度地球漫长时光的天野，最初的邂逅。

第四十六话 园

果然，地球曾处于极其严酷的环境之中。
地表上无数的生物倒下，植物枯萎。
天野说，那是一场激烈的淘汰。

漫长的毁灭时代持续着。
贫瘠的大地无边无际地延伸，地上的生物们与幸存者们互相争夺食物，彼此厮杀。
为了延续生命，寻找食物、水源、喘息之机，战斗，然后流浪。
一代又一代重复的，残酷的灭绝期。

在这样的环境中，地上的生物们抬头仰望的，始终是那座龙骨之塔。

永不崩塌的，由骨骼框架与泥土堆砌的巨塔。
它阻挡了一切狂风、震动，甚至泥沙，始终屹立在那里。

龙骨之塔时而成为遮蔽强烈日光的阴凉，时而因表面覆盖的冻土，为生物们带来生命的清凉。
塔的存在之力，甚至成为了外侧生物们的救赎。

渐渐地，塔下聚集了各种各样的生物，这几乎是必然的。
生物们依偎着塔，与塔共度时光，因塔而延续生命。

塔成为了所有生物的生命之源，成为了最初的父母。
塔被崇拜……而后，作为神觉醒的塔——天野，凭借魔导书的力量获得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开始实现无数生物“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当然，并非所有生命都能得救。因不幸事故而丧生的，也有很多』

龙骨之塔外。
即使距离塔数公里之远，天野的声音依然能传到这里。
令人惊讶的是，她大约能感知到三百公里范围内的景象与声音。
也就是说，她可以覆盖直径六百公里的距离，面积达二十八万两千七百四十三平方公里的范围。简直难以理解。

只要在她的范围内，我的低语声她也能捕捉到，对话完全不成问题。
倒不如说，感觉自己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甚至有点可怕。

『那种时候，我会动员肉食者们，让他们献上生命』
「哦——还能动员啊。或者说，能做到啊」
『嗯。他们很顺从地听从我的话。大家都本能地明白，倾听我的声音可以活得更久』

在我眼前，一群大型草食恐龙正成群结队地横穿而过。
虽然对我稍有警惕，但或许是因为我体型太小而被轻视，又或是沉浸在神的庇护带来的安全感中，他们并未特别在意，径直走了过去。


渴望长寿的他们，无论是肉食还是草食，都是天野的信徒。
他们希望自己能尽享天年，并接受天野的“启示”行动。
在天野的引导下，他们获得丰足的食物、栖身之所，子孙繁荣。

其中尤为繁荣的是草食龙们，他们通过接受躲避肉食兽的启示，在丰富的食物滋养下不断繁衍。
地表上茂盛的植物，因天野的神力而生长得更加丰饶。虽然仅限于天野的影响范围内，但已足够让草食龙们数量爆发式增长。
肉食龙则通过捕食这些大量增加的草食龙中——濒死的——大型个体，延续自己的生命。

「哦，真的。叼在嘴里呢。」

草食龙与肉食龙。
因天野的启示而获得远超寻常寿命的他们，被赋予了一项使命。

那便是“龙骨”的献上。

所有的龙，每次聆听天野的启示时，都必须运送一块龙骨。
越是巨大的骨头越被视为上品，龙们一旦发现同类的遗骸，便会争相从中拔出巨大的骨头，运往龙骨之塔。

此刻，在我眼前，一头比长颈鹿还大的恐龙正叼着一根粗壮的腿骨，慢悠悠地向塔走去。

『他们帮助我，我许诺他们繁荣。我每长高一分，我的统治范围便扩大一分』
「真厉害啊。假以时日，说不定整个盘古大陆都会被天野的力量覆盖」
『盘古大陆是什么？』

「啊，那个……就是这片大陆。」
『哼嗯，叫盘古大陆啊。或许不是不可能……不过，这片陆地正逐渐分离，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啊，对了。
超大陆盘古大陆如今虽然连为一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分裂成不同的大陆。
一旦距离拉开，无法与天野所在的陆地相连，那些龙就无法运送骨头，恩惠也将中断。

『嘛，自然规律如此，到时候也没办法。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帮助大家。』
「……天野很喜欢恐龙们啊。」
『当然。他们是信任我的家人。』

即使没有人类信徒，天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神明。

侏罗纪。盘古大陆的一部分因她的力量，成为了恐龙们的乐园。

第四十七话 谢

我所创造的四十具人造龙，在获得不老不死后度过了漫长时光，与天野一同在盘古大陆延续着生命。
虽遗憾未能获得慧智之书的恩惠，但凭借多年经验与天野的神谕，它们仍具备相当的灵活性。

拥有翅膀与手臂、披覆着与其他龙种迥异的坚硬锐鳞的不老之龙。
它们作为高塔守护者，成为天野的手足，持续执行着各类任务。

据说造访魔界的龙，也是任务的一环。

『若让你受惊了我道歉。实在忍不住想试试看……』
「嘛，虽然确实吓了一跳……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相遇，所以我不介意」

天野能够操控自身——亦即高塔内部的功能。
这是唯有集万千生物信仰于一身者方能施展的高阶权能。

龙骨之塔已不再依赖日月星辰的运行供给魔力。
天野能持续调动浩瀚魔力，这份力量永不枯竭。
虽自称对魔力运用尚在学习阶段，但已能启动通往魔界之门。当触及近乎最终功能的领域时，天野的魔力操控堪称完美。

『嘿，这么说魔界是个从地球很难抵达的地方呢』
「没错没错」

不过就开启传送门的能力而言，如今最接近魔界的无疑就是天野了。

『存在着数千万年前的植物与昆虫……总觉得令人心潮澎湃呢』
「啊，算是吧……」

虽这么说，那里栖息的净是些不可爱的虫子。
植物也几乎全是蕨类。不知为何蕨类都长得异常高大。
谜般的呆毛生物倒是活得挺顽强。

「对了。前段时间刚划分了供恐龙栖息的森林区域」
『区域？原本不是就有森林吗？』
「嗯，虽然确实有。但恐龙这种体型庞大的家伙，会把大型昆虫轻易当成点心吧」
『啊』

远古生物与现代恐龙若交战，胜负根本无需思考。
自然不能将这些生物混居。恐龙会形成单方面碾压。
要实现物种平等，必须在规划完善的区域里分别管理。

「所以啊。要是能把这大陆的部分恐龙分流到魔界就太好了……」

我缺乏自信地向天野询问道。
天野受恐龙崇拜，以神明之姿君临世间。
索要部分恐龙无异于绑架天野的信徒。

『我无所谓哦』
「诶，可以吗」
『嗯。反正数量很多』

这么粗放管理真的没问题吗，神明大人。

『就算Lionel把恐龙们拆散安置，也是必要之举吧？』
「必要……唔，确实有必要」
『那不就好了。能被需要，物尽其用……在这世界可是难得的事』

天野意外地干脆。
不，或许对自然界神明而言这才是常态。
"不可杀生"这类伦理观，反倒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吧。

既然天野许可，我便无需顾虑。
虽人造龙已趋近完成阶段，但恐龙仍具魅力。定要让其中部分移居魔界。
届时让神绮骑乘它们背上取悦她便是。



每当我在龙骨之塔廊道行走，常与龙群擦肩而过。
它们以双足行走，身躯微幅左右摇晃，却凭借双翼巧妙保持平衡，步伐相当稳健。

其实每次相遇时，它们都会凝视我许久。
在无礼的审视后，总以仿佛要喷响鼻的姿态别过脸扬长而去。
虽是常态，但作为创造者，每次仍不免受伤。

「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啊」

倒也不是全无头绪。
我对它们做的事，不过是用利刃剖开身体，强行嫁接其他生物，再施加各类魔术……

冷静回想，堪称穷凶极恶。不被讨厌才奇怪。

『哎呀，是吗？我倒觉得它们很感谢你哦』
「诶？」

天野对垂头丧气的我送来不知从何处（虽然就在塔内）传来的鼓励。

『龙——这些拥有翼与臂的眷属是我的近卫。它们对自身有别于其他恐龙的能力与生命力怀有强烈自豪』
「自豪……」

龙与自豪。因我的先入为主，这两者意外地契合。

『方才盯着Lionel看，只是在确认是否冒牌货而已。作为高塔守护者，它们对入侵者向来严厉』
「听起来是很帅气的职责呢」
『若能语言相通，真想告诉它们。肯定会很开心』

原来如此，它们仔细审视我是在确认可疑分子。
忠于职守的高塔护卫。既然创造契机源于我，它们理应感谢……嗯？

「但天野。若它们真感谢我……没必要瞪着眼看这么久吧？」
『啊…它们毕竟不算聪明。虽然想起来会感激，但可能早忘了Lionel是谁？』
「……这样啊」

天野这位神明，还真是随性呢。

第四十八话 望


得益于天野无穷无尽的魔力，龙骨塔内部的传送机制可以随意使用。
从今往后，无论何时多少次，都能自由往返于魔界和地球了吧。
虽然运输动物会消耗大量魔力，使得向魔界输入生物颇为辛苦，但今后这份劳力也能减轻了。
只要拜托天野引导恐龙，往塔里运送应该也能顺利进行。

面对超乎想象的收获，我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木乃伊脸）回到魔界，立刻向神绮作了汇报。

「诶——建筑物成神了啊」
「真令人吃惊呢。不知不觉间都长这么大了」

这次返回魔界，时隔约有一个月。
期间主要在确认塔内状况、观察龙群，以及细致调查天野造成的影响。

不过话说回来，我经常一去地球就多年不归，神绮大概也松懈了吧。
当我回到魔界时，她正把下半身高高悬在空中，和一条龙亲热地脸贴脸。

问这有什么意义？其实没什么。单纯就是想公开神绮的羞耻场面罢了。

「那...那位叫天野的神明，以后也会来这边吗？」
「唔...天野她...不好说呢」

神绮的思维方式基本以魔界优先。
但她多年来一直期盼着魔界居民增加，这份期待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在我看来，要把天野转移到这边是极其困难的。

毕竟那可是规模惊人的巨塔。
即便信仰之力提供的魔力绰绰有余，但转移如此庞然大物的经验，我实在没有。
更何况还有作为信徒的恐龙们。虽说天野并非博爱主义者，但抛弃信徒来魔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实际上，在我巡视地球的一个月里，也曾向天野提及魔界和神绮的事，但反应很平淡。
"哦这样啊，嗯——，好厉害呢"。就这种程度。虽然事实如此，但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算我说"有个叫神绮的人哦——"这种朋友介绍式的话题，她也只会回"要是能来这边聊聊就好了"。天野似乎压根没考虑过去魔界的事。

或许有人会觉得，既然天野希望神绮去地球不就行了？但这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很困难。
神绮是生于魔界、为魔界而存在的女神。
先前我也曾邀请她去地球，却被以"离开这里总觉得不太妥当"为由拒绝了。这倒不是讨厌外界，更像是确实在担忧这个世界乃至神绮自身的存在会出问题。
况且神明离开岗位前往异世界，单就这点确实会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天野和神绮都是神明。不可能轻易移动。要让两人见面，看起来相当困难啊。

话说回来，我遇到的对象怎么全是神明...人类还没诞生吗。
不如说哺乳动物到底在哪啊？虽然见过类似的小不点，但该不会真只有这些家伙吧。从它们开始进化的话，前途还遥遥无期呢。




「"眺望远"」

我站在龙骨塔最顶端，发动了以月魔术为基础的远视魔术。
扭曲光线的多重圆形空间层层展开，悬浮于空中。

这是曾经开发的"望远"魔术的上位版本。
既然有幸拥有天野这般巨大的塔，自然想好好观赏地上的景色。
所以需要看得更远的魔术。某种意义上，这是必然的强化成果。

『这样就能看很远了呢。"新月之书"我才读到一半，上面没记载这个魔术呢』
「那当然，这可是还没录入书里的新魔术」
『哎呀，原来如此』

虽然新增魔术很多，但月魔术的更新迭代尤为频繁。
真要记录的话每隔几十年就能补充，但反复修改太麻烦，所以每隔几千年才会集中修订一次。

「哦——果然看得很清楚」

从天野顶端俯瞰的盘古大陆，确实辽阔无垠。
性能优异的望远魔术，将茂盛的植被与大地行走的恐龙群都清晰映现。
若是再提高倍率，恐怕连叶片和鳞片的数量都能数清。

『怎么样？Lionel。新魔术的性能』
「连我自己都觉得相当出色」
『...你一提魔术，口气就特别傲慢呢』

在地面生活期间，我用充裕的时间加深了与天野的友谊。
她受我的书籍影响，对魔术有一定理解。所以对于爱好魔术的我而言，她是与神绮不同的绝佳谈话对象。
而天野似乎也"还算"享受通过语言进行的交流。
"还算"啊...算了，也罢。

「我在魔术方面绝不妥协」
『哈啊...』

像这样与他人探讨魔术，在漫长生命中还是头一遭。
虽然天野的知识与我相比还停留在入门阶段，但在与她对话中，我常能获得新发现。
本以为只是单方面传授知识，这个误判反而让我收获颇丰。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天野心怀感激。

『话说Lionel的那个魔术...』
「"眺望远"？」
『对。用它来看天空会怎样呢』
「天空...」

被这么一说，我突然醒悟。
这个魔术，本质上不就是天文望远镜吗。
仔细想想，为什么从没用它观测过天空呢？明明用"望远"观察过无数次夜空。
即便"月时计"近乎完成，即便已掌握星辰的大致位置与运行规律，宇宙的奥秘远不止于此。

「...说得对。不如今晚就看看夜空吧」
『不是现在啊』

毕竟现在是白天嘛。
虽然那样也别有风趣就是了。

第四十九话 航



暗星。明星。
“眺望远”将一切星辰映现，向我展示宇宙的形貌。

在天野最顶端窥探术式，仰望夜空。
澄澈无垢的大气在巨塔顶点愈发稀薄，将黑暗世界纤毫毕现地呈现。

每当发现过往未曾知晓的星辰，便将其镌刻于记忆之中。
过于遥远的星辰虽难为魔术所用，但无尽宇宙的情报纵使穷极观察亦无尽头。
对置身漫长时光的我而言，这般朦胧眺望广阔世界的时光，倒也颇为惬意。

细细端详熟悉的星辰，也是别样风味。

「哎呀」

怀着这般轻松心绪，我望向月亮。
月亮是魔术中赋予伟力的重要卫星。
正想着观察那些醒目环形山的模样，将“眺望远”转向月面的时候……

「总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透过“眺望远”看到的月亮实在有些蹊跷。
最大倍率放大的月表，完全找不到以前听说过的“月兔”剪影。
这是历经数亿年才初次察觉的事实。

倒也难怪。毕竟从未怀疑过月面纹样。

「嗯……月表会变化这么大吗」
『月亮出问题了？』
「倒也说不上问题……只是和我过去见到的模样相比变了不少」

月表本该有持杵捣药的兔影做为特征。
然而此时我所见的月面，兔形只剩下零星残片。
整体纹样虽然也不是毫不相似，但兔子形貌可以说荡然无存。

『相当困扰呢』
「嗯，一旦在意就难以释怀」

莫非即将有巨型陨石坠月，令月表纹样天翻地覆？
又或月面正发生着改变纹样的异变？

……遐想无止境蔓延。
宇宙之趣，正在于此。

『实在在意的话，亲自过去如何？』
「诶」
『去月亮上』

天野说得轻巧，我虽想着“那可不是便利店或超市”，

转念又想“也是，去了就知道了”。



魔法使能否抵达宇宙？
要是这么问的话，我无法即刻颔首。老实说，可能可以也可能不行。
但若问及我能否抵达宇宙，答案当即分明——可以。

对人类而言受制于气温空气的艰险宇宙之旅，对我完全不算妨碍。
虽然我也没实际去过，但即便是无重力真空，想必我也能存活。我本来就无需呼吸，身躯也不会膨胀——毕竟早就是木乃伊了。

那么，问题仅在于抵达月球的动力与轨道。
不，或许这对持有“月时计”与“浮游”的我而言，连问题都算不上。


月亮是魔力源泉。接近源头即意味着魔力供给倍增。
宇宙空间重力远逊地球，或许奔赴月途反更轻松。

「原以为会是浩大工程呢」

深思熟虑约莫一小时后，我决定赴月旅行。
该怎么说呢，毫无失败预感。



「那天野，我现在去趟月亮」
『一路顺风。之后好好跟我讲讲月亮的样子』

明明是去月亮，就跟出个门一样。
算了，我本来也是这个心态。
要是美国苏联见了这场景，怕不是要垂头顿足。

计划如下：
发动“月时计”与“算术盘”同时，以高功率“浮游”冲天而起，直指大气圈外。
脱离大气圈后，依“月时计”指引继续飞行。因为路途很远，所以尽可能地加速。
“算术盘”是基于算术的魔力分割式演算装置，在这次旅行中就当作是校准仪器，稳定飞行的辅助装置。

以上。最后着陆（着弹）月面。就这样了。

嗯，原是无须赘述的计划。基本就是飞而已。不过也确实仅需飞行。
只不过要是轨道偏离一点就要飞向宇宙深空了……这么想想还是有点可怕啊。
我可不想变成矿物与生物之间的存在，永世彷徨太空直到放弃思考。

虽然有“月时计”以防不测……



「我出发~了」
『是是』

虽然想了很多，我还是向着宇宙启程。
啊，还得拣点月岩。说不定会让神绮所创谜之生物进化。

第五十话 月

难航。仅此一词足以概括。

既然追逐着月亮，魔力便不会枯竭。虽然不至于因燃料耗尽而在宇宙中彷徨，但似乎还是计算得有些草率了。
倾角。自转。月球的公转。需要考虑的因素数不胜数。

要是更细致地观察月相仪，慎重选择出发位置就好了……



「总算到了啊」

最终抵达已经是二十天后。
绕远路、追赶月亮、放弃后改从另一侧接近，为此不得不借用星辰魔力而非月球魔力……原定计划早已面目全非。
不过既然成功抵达月球，也算圆满吧。着陆时"浮游"术式很好地缓冲了冲击力，没在月面增添新环形坑更是万幸。

虽稍有延误，终究踏上了月球。这很好。
宇宙壮丽。地球绝美。这也很好。
这些都很好可是……

「……为什么会有海？」

现代人将月表暗色玄武岩纹路比喻为"静海"等各类"海"，但那终究是岩石，自然并非真正的海洋。
事实上，阿波罗飞船着陆点正是所谓的"静海"。

……本该是，不该存在液态水构成的海才对。

「是海」

在白色沙滩蹲下，用枯枝般的手指掬起脚边海水，却因指缝过于稀疏而哗啦啦漏尽。

难以置信，确实是海。
这不是比喻。亲身降临月面才发现，那些暗色纹路竟是真实的"海"。

「骗人的吧」

只能如此感叹。怎么会存在海洋？太荒谬了。不是该由岩石构成吗？
呃—虽然常听人说阿波罗登月是骗局之类的阴谋论。但难道不止没登月，连月球样貌都是随便编造的？
是谁宣称玄武岩来着？简直弥天大谎。

「……生物……果然不存在么」

屏息凝神观察月海，战战兢兢试着涉水探查，但似乎不存在类似生物的存在。
还期待过或许有月球特有生物，可惜。连微生物都未见踪迹。不过水质倒是异常澄澈。

然而这片海……实在出人意料。
本来计划在荒凉大地烙下深深足迹，抢先于静海竖起旭日旗，或是刻下恐怖大王预言令人类陷入恐慌……诸多恶作剧方案，此刻都被更具冲击性的现实碾得粉碎。

没有生物。
却存在着海。

「唔……第二地球……不，这可不妙」

瞬间构想过将月球改造成第二地球，绿化地表引进生物等方案，但显然难以顺利实现。
况且贸然改造月表可能导致高反射率的洁白区域减少，危及地球获得的月光。
月球是与地球命运休戚与共的重要天体。
单是维持地表洁白度这点，就不该轻举妄动。

「没办法，捡些月岩就回去吧……」

至少彻底明白了月球表面的真相。
纹路差异源于地表构造的根本不同。

……但未来某日，月表确实会出现玉兔形状的纹路吧。
用普通双筒望远镜就能确认的事实，绝无谬误。这意味着将来会有足以改变月球正面的剧烈撞击？

总不至于真出现兔子捣年糕的情景。

「……有点在意，下次来设置传送魔法道具好了」

月球虽然空无一物，终究是距地球最近的天体。
魔力充盈，或许还能开发些个人用途。

怀着设立存档点的念头，我决心再度造访这片银白世界。

第五十一话 弧

之后，我一边观望着天野的恐龙大国，一边将时间耗费在各种实验和往返月球的旅程上。
虽然天野说过并不介意我对恐龙进行生物实验和研究，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有所顾忌。
我知道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我依然选择避开恐龙生活。
扰乱这群恐龙和平安宁的乐园，虽说是一种歧视，但终究有些不忍心。

「“上弦飞行”」

捕捉星辰之间的魔力，将其视作弓弦。
而搭在弦上的箭，正是我自己。箭的轨迹，便是宇宙中通往月球的路径上那呈放射状扩散的浩瀚魔力。

随着术式发动，我的身体腾空而起，转瞬间突破大气层。
全身喷涌的白烟在抵达宇宙空间的同时消散殆尽，我拖曳着冰晶构成的闪耀尾迹，笔直飞向月球。

「呼——」

着陆完成。
成功抵达月球。耗时不到五小时。虽然还有缩短的余地，但比起最初阶段已经快了不少。

用转移魔法瞬间移动至月球也未尝不可，但现阶段我还是想掌握这种凭自身力量飞往月球的技术。
毕竟宇宙中除了月球，还有火星和金星。拥有太空飞行能力总归不是坏事。
不过火星暂且不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非去金星不可的理由……

「“破灭之息”」



利用月球上充盈的丰沛魔力，从伸出的右手中唤出灰色之风。
虽说是风，实为魔力之风。即便在没有空气的月球，我的魔力依旧能肆虐狂啸。
将万物摧枯拉朽的风沙沙作响地侵蚀着月表，形成巨大的凹坑。

此刻我正在开凿的是月球背面——永远背对地球的黑暗面。

「那么……“月之标”」

在挖好的坑洞中布下诅咒。由于月之诅咒本就源于月球本身，其效果堪称永恒也不为过。
虽然只是残留魔力、释放骷髅纹样光辉的简单诅咒，但经过多年改良，“月之标”已兼具向我传递精确坐标的功能。
借助这个术式，危急时刻便能直接转移至月球。

当然，大规模转移魔法需要在地面聚集魔力，若不借助天野的内部机构，终究无法随意施展。

「“尘灰凝集”」

最后将四周尘埃聚拢固化，复原地表。
尽管散落的砂砾太多难以完美还原，但从卫星照片看的话，应该与普通坑洞相差无几。

「呼……」

完成工作后，我仰望着地球。
在蓝色星球上格外醒目的超级盘古大陆。
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这片陆地将会分裂，化作散布全球的各大洲。
割裂环境催生的生物多样性进化，既是世界的莫大恩赐，也是智慧生命未来的摇篮。

「……天野」

但此刻仍是恐龙的时代。
龙骨塔之神天野统治着大陆，其势力范围宁静祥和，堪称一个完整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真的会被区区陨石毁灭吗？

根据史实，恐龙似乎因白垩纪末期的某种影响而灭绝。
陨石、火山爆发、氧气变化……原因众说纷纭，但任何灾难在天野面前都不堪一击。

换言之，恐龙时代的终结根本不可能发生。
那么未来，人类的时代真的会来临吗？

「说不定……我已经改变未来了啊」

我当初只为建立据点而造塔，谁知它随时间推移化作神明，对世间生命产生了深远影响。
本该灭绝的生物存活下来，意味着其他本该存在的生物失去了生存空间。

这座由我建造、拥有意志的龙骨塔，或许正是将人类存在永远埋葬的禁忌之塔。




虽然思绪万千，但我开始觉得改变未来也未尝不可。
智慧生命未必非得是猿类。如果说只有猿类才能拥有智慧，那确实值得商榷，但智慧绝不该被如此狭隘地定义。

能言善辩、勤于思考、精于钻研、驾驭魔术——
只要具备这些特质，无论对方是恐龙、鳄鱼还是哥斯拉，我都完全接受。

与史实相悖？无妨。
存在巨型建筑？有何不可。
地球上诞生了闻所未闻的唯一神？随它去吧。

只要那个世界宁静祥和，我便欣然接纳，全力认同其存在形态。

我已度过漫长岁月。
只要不再孤独，只要不是孑然一身——怎样的世界都无所谓。

静海，六十年……只有加入这些要素你才知道这是东方二创（
第五十二话 祭

所有生命都在庆贺生存的喜悦，举行着盛大的祭典。
这是恐龙与其他生物共同崇拜唯一神天野的仪式。

每六十年举办一次的祭典期间，所有生灵都会朝着天野所在的方向，随心所欲地放声歌唱。

参与者远不止恐龙——
从陆地昆虫到海洋鱼龙，所有生物都在用嘶鸣与尖啸编织声浪。

虽说是歌唱，却根本谈不上旋律。
不过是勉强同步的咆哮罢了。
实际上这简直像是全世界对天野发起的罢工示威，持续三日的喧嚣令人头皮发麻。

「又到这个时期了啊」
『时光飞逝呢』

六十年。整整一个甲子。
对我们而言却不过是漫长岁月的小小片段。
如今的我虽能从容以对，但想起曾在二十万年光阴前险些崩溃的自己——人类果然善变。



『对了Lionel，你最近频繁往返月球可能没察觉』
「嗯？」
『大约三年前开始，大家的状态变得...古怪』
「古怪？具体是？」

天野用回荡在世界每个角落的奇妙声音发出沉吟。

『偶尔会有孩子...主动前来献祭自己』
「...献祭？」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

『我无法完全读取思维，但那些孩子都念叨着永恒、奉献之类的话语，静静躺在我脚下等待消亡』
「啊啊...」

永恒。奉献。
这恐怕是误解了与天野合为一体就能获得永生？
以往恐龙们只是运送骸骨供奉天野，没想到竟会出现活着献祭的个体...

『告诉我Lionel，该如何是好？他们渴求死亡，我却盼望他们活着。守护这些生命至今...还是第一次如此困扰』
「...这样啊，那确实棘手」

向来没心没肺的天野罕见地陷入苦恼。

我差点脱口而出「既然自愿就当食材处理吧」，但看着她罕见的认真表情，还是决定正经思考。

但是，我又无法理解恐龙的心理——
若它们误以为「与天野融合即得永生」，自然应当制止。
但若它们清醒地选择「纵使死亡也要成为天野的一部分」，强行阻止反倒...于心不忍。
关键在于它们是否真正理解死亡。

可恐龙究竟能思考到何种程度？
一旦开此先例，恐怕会引发争先恐后的献祭浪潮...这才是真正麻烦之处。

「你希望恐龙尽可能活着对吧？」
『当然。愿它们寿终正寝...而非在我怀中自绝性命』

对天野而言，恐龙如同孩子。
从诞生到衰亡全程守护，这才是她作为神的本质。

若她更符合传统神祇形象——
或许就能冷酷地接受活祭了吧。

但这位女神偏偏怀着近似人类的母性，
终究无法坦然接纳子民的自我毁灭。

「唔...」
『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

干脆当祭品收下算了？
不，只要天野坚决拒绝就...

两种方案在脑中拉锯。
很烦恼。

「啊」
『嗯？』
「正好我需要实验素材...不如让它们充当研究对象如何？」
『你刚才绝对想说什么别的吧』
「既能满足研究需求，事后骸骨也可以供奉，那不是两全其美？」

天野对无谓杀生抱有强烈抵触。
但奇怪的是，她对科研性质的屠宰反而宽容——或许是人造龙实验留下的好印象。

『倒是个办法...那就拜托了』

就这样，我获得了天野的许可，终于能心安理得地解剖侏罗纪恐龙。
虽说...真想动手早就动手了。

第五十三话 迫

借助献上身躯的恐龙们身体部位，实验与研究得以推进。
研究如同媒介魔术般，必须以穷举法的方式进行。但既然材料会自行送上门来，相比寒武纪时期的费时费力，现在可算轻松多了。

主动前来献祭的恐龙种类繁多。
暴龙、剑龙、三角龙，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物种。所有恐龙都前来献出生命。
我将它们悉数解剖，取走部分骨骼，余下的作为天野的组成部分供奉起来。

漫长的时光里，魔术与人造生物的进展都一帆风顺。

数量激增的土傀儡们，持续将源源不断送来的骨骼作为天野的建筑材料运输着。在塔顶，即便高度已突破八千米，扩建工程仍在继续。

天野的影响力如老鼠繁殖般呈指数级扩张，如今已覆盖整片大陆。
所有生物都敬畏、崇拜并侍奉着天野。
塔下日夜排着长队，都是渴望与永恒同在的献身者。他们或携来骨骼，或衔着天野褪下的残片返回远方。

不知从何时起，泛大陆各地开始出现仿效天野的小型骨塔。
这些方尖碑大小的简易纪念碑，建造者既非天野也非我或土傀儡，竟是恐龙们自发所为。
它们为传播天野信仰，在各处搭建仿制的骨塔作为分社。
天野影响力的扩大，想必与此有关。

恐龙生活在丰饶的世界里，崇拜着身边的骨塔，依偎着它，品味幸福，最终随时间流逝而逝去。
这是极其缓慢而安宁的日常轮回。
没有发展也没有纷争，只有生死更迭的原始地球岁月。
但生物本就渴望如此。降生于世者，对技术巅峰与宇宙尽头毫无兴趣。

智慧毫无必要。
只需活着，享尽天年。若能死在母亲怀抱里，依偎着她离去，便再无他求。

数千年时光流逝，如今或许已从侏罗纪进入白垩纪。
望着持续抗拒"慧智之书"的它们，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思考这些事。



「......」

用"眺望镜"仰望夜空，凝视"月计时"上未标注的星辰。
身旁启动"算术盘"，单手操作着反复观测。

『最近总在仰望星空呢，Lionel』

天野聆听着地面的歌声，不带感情地说道。
这是我在天野顶层沉迷天文观测的第三天。
以往对天象都是匆匆一瞥草草记录，如今这般执着确实显得反常。

「因为星星......很美啊」

我关闭眺望镜答道，随即陷入沉思。

眼下无数龙族正唱着歌，如往昔般感恩生命。
各处小型骨塔不断增殖，即便泛大陆即将被骨之都淹没也不足为奇。
随着信徒增长，天野的神力持续增幅，现在的她甚至能创造整片大陆。

这与人类繁荣史大相径庭。
但这个世界同时拥有安宁与繁荣，堪称完美。

即便如此......我仍有必须告知天野之事。
凝望璀璨星空，我确信了这点。

「......天野」
『嗯？』

与天野相伴已逾亿年，对她的印象始终未变。
她本身亦永恒不变，这正是安宁的证明。

......可是。

「天野，现在的你已经有能力随意重塑这个世界了吧」
『嗯......虽说是'随意'，但也仅限于我能想象的范畴呢』
「凭这份力量，连我无法施展的高等魔术都能实现」
『唔......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你构思的所有魔术，但单论魔力确实没有不可能之事。所以呢？』
「嗯」

我仰望星辰，凝视良久后下定决心。

「希望你能来魔界」
『......哈？』
「以你的能力可以转移。只需在体内生成巨量魔力，接触间隙就能转移。神力本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据我判断......」
『等、等等！别开玩笑了。魔界...虽然在意神绮的事，但我不会去的』
「担心恐龙的话，可以带它们一起。魔界森林广袤，不愁栖息地。食物问题有你解决也不成问题」

天野陷入沉默，良久低吟。

『......要把所有恐龙都迁往魔界？』
「对。若你愿意，其他生物也可以。全部」

虽有些强求，但并非不可能。
以天野全球规模的信仰之力，维持通往魔界的永久通道易如反掌。
只要她召唤，生灵们定会欣然前来。

『......Lionel』
「怎么了，天野」
『我喜欢这颗星球...喜欢地球』

啊，果然不行。

『我知道你喜欢魔界。但我的归宿是地球，是泛大陆...这永远不会改变』
「......这样啊」
『抱歉。直至消亡，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我明白的，天野。
你深爱着这颗星球。



但是天野，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那悬浮在无尽夜空中，连我都未曾见过的巨大星辰。
正以惊人速度逼近地球，若不改变轨道，不久的将来就会撕裂这个世界。

没错。若直径仅十公里左右，或许不做任何应对也无妨。即便毫无防备，最多也就是冰河期的程度。
但经测量，那颗天体的大小至少是那个数字的数百倍。

那种规模的撞击下，别说泛大陆，整个地球都危在旦夕。
即便地球侥幸保持形体，地表生物也必将......全军覆没。

这与现代人推测的恐龙灭绝不在同一量级。字面意义上的全生命灭绝将会降临。
天野，连你也无法幸免。

......天野。你深爱着地球。
我也长久陪伴你见证恐龙们的生生不息。这份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对地球的爱，必定比我所能想象的更为崇高。

天野。你是众生的母亲与希望。
而地球是你的孩子，是理应守护的、已然完成的安宁乐园。

好吧天野。既然这是你的愿望。
你不必去魔界。

我定会拯救地球给你看。

处处解释东方设定啊
第五十四话 削

使用魔法能否破坏直径数千公里的岩石？答案是肯定的。
数千公里。虽然尺寸超乎寻常，但以我现在的实力，将力量覆盖如此广阔的范围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这需要充足的时间。
为了发动魔术，必须毫不吝惜地运用“魔力掠夺”与“魔力对流”，在范围内各处布设诅咒以积蓄魔力，绘制并展开高阶术式——唯有经历这般漫长的准备过程后才能释放。
发动前的流程需要大量准备、时间与专注力，即便一切就绪，从启动到完成仍需近五小时。

更何况，即便能破坏，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完成。
确实，单论破坏本身并不困难。但要说将那般巨岩在一击一瞬间彻底抹消，恐怕连我也难以做到。

……要偏转陨石的轨道，瞬间爆发的能量实在太过匮乏。
我，不认为自己能精准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瞬间。

应对陨石的方法，唯有正面迎击。



「神绮在吗」
「在呢在呢～」

在魔界边境呼唤神绮。
随着软绵绵的应答声，黑色光芒中浮现出她的身影。
只要我呼唤就立刻现身，毕竟她也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Lionel，有事吗？恐龙森林还在扩张中……」
「嗯，今天是为别的事」
「别的事……在这种魔界的荒原上……啊！难道Lionel你该不会……」
「好了好了，先听我说正事」

我安抚着故意捂红脸颊在空中转圈的神绮，直接切入主题。

「近期……大约十七天后」
「？」
「地球会毁灭」

神绮的表情骤然冷却，化作无感情的漠然。

「我打算阻止这一切」
「……」

神绮没有立即回应。
她保持着与平日脱线氛围截然不同的严肃神情，似乎在思索什么。

「为此我计划在此处布置特殊术式。通过叠加多重原初之力的强力封印，来抵消地球崩坏的能量」
「原初之力并非无限」

神绮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错，确实有限」
「即便我们连续十七天不眠不休构筑封印空间……仍不足以抵挡足以毁灭地球的能量。魔界也会遭受灾祸」

神绮很冷静。
她已在脑中计算出击碎外界巨型石球所需的强度，并与十七日能完成的大封印进行比对。

果然神明与众不同。
个个都聪慧非凡。

「但神绮，这是指将所有破坏能量转移到魔界的情况」
「您的意思是？」
「在此之前，我会用尽全部魔力与术式尝试抵消破坏能量」
「……」

神绮对原初之力反应敏捷，但对魔术稍显生疏。
她仰头发出「嗯——」的沉吟声。

「原初之力用于构筑大封印，魔力则全部投入能量抵消」
「……我不清楚Lionel的魔力储量。但恐怕仍不够吧？」

嗯，很敏锐。正如她所言，即便结合我的魔术与大封印，仍无法完全抵消巨型陨石的能量。
魔界必将遭受重创。虽然已尽可能拉开距离确保封印空间，但陨石的余波甚至可能波及大峡谷。
最令人担忧的是魔界本身能否承受陨石的破坏力。

不过我的对策不止于此。
削弱陨石的力量还有其他能量源。

「神绮无法前往外界，可能难以想象……宇宙中漂浮着各种物质」
「啊……是Lionel之前提过的流星和彗星吗？」
「没错。但漂浮的不止实体物质——宇宙空间其实存在着纯粹魔力本身」

长期观测宇宙的我，早已发现那些偶尔掠过的魔力彗星。
那是游弋于星海间的庞大魔力聚合体。
其成因尚不明确，或许是受星球引力或魔力辐射影响。但可以确定它们真实存在。
来袭的巨型陨石同样蕴含巨量魔力，但难以直接利用——毕竟它具有实体。

「若能调动这些魔力，就能为我的魔术增幅」
「……但成功率很低吧？」
「当然。魔力彗星本就罕见」
「那为什么还……」
「别急。彗星只是例子之一。只要调度得当，魔力不会匮乏」

说着我敲了敲长袍下嶙峋的胸膛。
神绮的表情瞬间僵硬——我没有漏看这个细节。

「……神绮，我的身体啊」
「请别说了！」

当我正要提出最终方案时，神绮猛地抱住我的手臂。
这副枯骨般的手臂抱着肯定不舒服吧。

「求您了！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这副坚韧身体的成分至今未明，但很可能由魔力衍生物构成」
「Lionel！」
「我能感觉到。虽然瘦弱，但这具躯体蕴藏的魔力量惊人」

历经近四亿年岁月，我这具漆黑干枯的身体仍完好无损。
因不会受伤且耐久，我常粗暴使用它，但从未停止过研究。尽管收获有限，但至少确认了一点——
构成我身体的物质与魔力高度相似。
解放这份能量产生的威力，连我自己都无法估量。
……看来神绮比我更清楚这点。

「Lionel……绝不能消耗自身。这是底线……」
「抱歉神绮，我已下定决心」

陨石终将坠落。
即便高耸入云的天之塔采取行动，最多也不过用坚硬外壳包裹地球或加厚大气层。
能应对陨石的只有我。
通过削损自身产生魔力，必能释放惊人力量。
结合舍身魔术与魔界大封印，破坏陨石并非难事。

「Lionel……」

若说有什么阻碍……
大概就是眼前快要哭出来的神绮吧。

「神绮，我深爱魔界……但也同样热爱外界」
「……我知道」
「为守护地球，我不惜将这副身躯完全转化为魔力。十七天后，或许就是我们的永别」
「不要啊——」

这反应根本是没听懂吧。

「……当然，未必会完全消失」
「呜……」
「说不定到时候只损耗一层皮……轻松就能回来呢」

我抱住啜泣的神绮，用树枝般的手轻抚她的长发。



……自然，我从未考虑过保留余地。
计划通过魔术将陨石威力削弱至大封印可承受的极限。
届时我必将削损自身至致命程度。
虽无法完全避免对地球的影响，但我愿竭尽全力。



与孩童般哭泣的神绮共同构筑大封印空间的日子开始了。
我将这片广袤荒凉之地命名为——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