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准是那个新来的，从“泪珠港”来的海商法瑞尔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或许是在偷偷处理那些容易腐败的深海鱼获，或是用腥臭的海水浸泡他那批据说“品相独特”的货物。格鲁姆决定，这次一定要用警棍好好“提醒”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外乡人，让他知道格兰镇的空气该是什么味道。

他不耐烦地披上制服外套，抄起倚在门边的硬木警棍，带着被惊扰清梦的怒火，猛地拉开了住所的大门。他张开嘴，准备将一连串污言秽语如同倾倒垃圾般朝着门外那臆想中的身影倾泻而下——

然而，所有声音都卡死在了他的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海商法瑞尔。但他那张原本只是有些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竟呈现出一种溺水者般的死寂苍白，皱巴巴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半透明的质感。

自他敞开的、被某种粘液浸透的亚麻衬衫领口处，他的脖颈和一侧肩膀的皮肉仿佛融化了，又与某种绝非人类的组织结构共生在了一起。

几簇如同腐烂珊瑚般崎岖、带着恶心孔洞的苍白骨质结构刺破了皮肤，微微搏动着。他的右臂，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更像是一条粗壮的、覆盖着暗淡滑腻鳞片的触腕，无力地垂在身侧，尖端还在无意识地微微蜷曲，滴落着带着强烈腥味的粘液。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球仿佛在水里浸泡了数周般肿胀、浑浊，呈现出一种死鱼肚般的灰白色。而在那浑浊的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海洋萤火虫般的惨绿光点，正在依循着某种令人疯狂的、“美丽”的节律，明灭闪烁。

美丽的，节律？

在城防官格鲁姆意识到那可怖节律的瞬间，周遭的寂静便彻底死去了，它被一种粘稠的蠕动声所取代。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脚下的石板路正在分泌黏液。无数湿滑的肉体在余光的边界，那粗糙地面上拖行，可仔细看去又空无一物。

它们的摩擦声细微又密集，如同涨潮时海水漫过砾石滩。其间混杂着某种甲壳类生物节肢叩击地面的“咔嗒”声，清脆，却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还有更深处，仿佛来自下水道或墙壁缝隙里，某种巨大而柔软的东西在狭窄空间内缓慢、坚韧地挤压缩动的、令人窒息的闷响。

空气不再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逶迤的压迫感。整条街道，不，是整个格兰镇，仿佛在这一刻被拖入了深海的海床。

月光下，原本清晰的房屋轮廓似乎都在那无形的蠕动中微微扭曲、荡漾。阴影不再是静止的，它们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散发出与那海商身上同源的、令人作呕的咸腥气息，就像是——

海洋。

海洋降临了，带着祂的千军万马。


“在万丈深渊的雷霆之下，

他已在彼处横卧万古，并将继续躺卧，

直到末日的烈火灼热深海；

届时终将被人类与天使目睹，

在轰鸣中他将浮起，并于海面■■。“”

当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变异生物的嘶鸣越过格兰镇的防波堤时，帝国南陆，斯涅日堡的差分机殿堂迎来了一队银色甲胄的访客。

年轻的守卫长利奥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的装备，造型威严而不失美观的铠甲覆盖全身，每一处弧度都代表着工业伟力的具现。当微风抚过名为“圣骸”的新式单兵装甲上的金属羽饰时，他仿佛能听见流线型外甲下镶嵌的微型差分机正发出教堂风琴般和谐的嗡鸣。

作为无数名被蒸汽铁卫那富有力量感的粗犷外表所征服的帝国年轻人中的一位，利奥表示：这根本就无法拒绝！

但利奥并不会让爱好影响自己的工作，他展开烫金文书，在三处暗纹水印处逐一按压指纹，又取出接入了差分机的声纹记录仪录下对方诵读的密令。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圣骸战团执行官的面容始终藏在面甲之下，除去声纹核对以外，沉默如同冰封的湖面。

很快，核对完成，利奥卸去严肃的表情露出笑容：“欢迎，来自帝都的同胞们！我是利奥·莫德，斯涅日堡的负责人，同时也是这座钢铁堡垒的守卫长。”

“为了卡勒维亚。”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面甲下传出，那声音意外的年轻。

当最后一道验证程序完成，执行官周身肃穆的气场微微缓和，他伸手拍打利奥的肩甲，声音带上笑意："好了，公务环节结束，不要绷得那么紧。我是圣骸战团的执行官瓦伦丁，你这身正式礼仪甲起码有四十磅重吧？我猜你现在最想喝点带气泡的？"

利奥一愣，也露出笑容，握住了为首那名圣骸的手：“为了卡勒维亚！斯涅日堡已经收到皇帝陛下的密令，接下来将由我带领诸位前往差分机所在的核心区。”

“恪尽职守是好事，小伙子。”执行官笑呵呵的，全然不见先前的压迫感：“那我们就先干正事。”

在前往核心区的路上，瓦伦丁的谈吐令人如沐春风。他不仅能说出斯涅日堡特产葡萄酒的年份，还准确回忆起三年前在此驻扎的老兵姓名。当话题转到北海异动时，他的分析比军情简报更深刻，却又巧妙地停留在公开信息的边界。

"所以只要用新式差分机替代现有差分机的核心，就能将异兽的侵蚀防患于未然？"

利奥眉头紧锁：“居然出现了具有侵蚀数据能力的异兽，我们这远离北海，信息滞后，但即使是最偏僻的乡村，也知道差分机被侵蚀意味着什么……如果情报无误，那么可真是太糟糕了。”

“所以我们来了。”

瓦伦丁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提箱，那爽朗的笑意几乎能穿透面甲：“相信我，伙计。我和我的战团一周前刚从泪珠港前线退下来，没人比我更清楚这玩意儿的效果，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一周前？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周前，亲自面对了那所谓能侵蚀差分机的异兽？
低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常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墨绿色粗呢外套，肩部与肘部都用鞣制过的硬皮打了补丁。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火药味。他的左手是血肉之躯，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与伤疤。而他的整个右臂，从肩胛以下，则是老式的蒸汽动机械义肢，黄铜与哑光黑色的钢铁构件裸露在外，随着他的呼吸发出极其细微的液压嘶声，充满了压抑的力量感。

“这位是加尔文，加尔文·费罗，一位资深的老猎人，被委派到此地负责核心区的看守，偶尔也作为我们的教官。”利奥介绍道。

“猎人们的牺牲，帝国的人民永远铭记于心。”瓦伦丁的声音变得严肃：“至于您的问题……是的，那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

说着，瓦伦丁敲了敲自己的面甲，叹了口气：“那让我再也不能摘下这面甲了。”

“是我失言了。”加尔文淡淡回复，目光扫过瓦伦丁身后的属下，他们沉默地跟在瓦伦丁的身后，同样覆盖着面甲，如同传说中无心的魔偶。

“……”加尔文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向深处走去：“接下来的区域，只有携带谕令的人可以进入。”

瓦伦丁看向利奥，利奥点了点头：“这是规矩，哪怕是我，没有命令也不能进入。”

瓦伦丁点了点头，跟在老猎人的身后，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几个难以分辨的岔路，最终来到一个巨大的黄铜闸门前，这门足有二十米高，人在它面前显得那样渺小，仿佛背后通往神话巨人的殿堂。

“待会进去了，别乱摸，别乱碰，一切交给我来操作，明白了吗？”加尔文叮嘱，直到瓦伦丁点头，才将一个蚀刻有复杂纹路的黄铜方块按入闸门的凹槽，下一刻，伴随着齿轮啮合与金属摩擦的巨响，黄铜闸门缓缓打开。

“喔……”瓦伦丁抬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声：“多么，宏伟……”

引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精巧造物，正如瓦伦丁的赞叹一样，它宏伟而庞大：它不像机器，更像一座用黄铜与钢铁浇筑的哥特式大教堂。成千上万根精密的金属连杆组成错综复杂的拱廊，无数咬合的齿轮在穹顶下永不停歇地旋转，构成粗犷而雄伟的金属殿堂，仿佛机械之神的圣殿在此处落成。

这座占地半公顷的庞然大物时刻散发着温热。当那些如星辰般排列的记忆核心同时运转时，蒸腾的机油雾气会在穹顶形成闪烁的虹晕，如同给这座机械神殿披上了圣光。

倘若沿着观察廊行走，就能看见曲柄机构组成的森林律动如同舞蹈，那些运动轨迹可能是为某条街道的瓦斯流量计算公式，也可能是在重新规划城市轨道的岔道切换。

信息通过镶嵌在地基上的晶体导流管涌入，在地面勾勒出令强迫症都无可挑剔的规整折线。最精妙的是结果输出装置：数百个打字机般的黄铜臂悬在永无止境转动的纸卷上方，用特制墨水实时绘制着城市进步的脚印——时而急促如清晨码头攒动的人头，时而舒缓如同市政广场纷飞的白鸽。

在这座用黄铜铸就的圣殿里，连空气都浸透着秩序的气息——事实上那只是机油与臭氧的味道，喔，或许还混合着打孔纸带特有的草木浆气味？

二人迈入核心区，如同迈入这座城市的心脏，黄铜闸门在他们身后合拢。瓦伦丁环绕四周，不失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叹与嘟哝，但如果仔细去听，就能明白那并非呓语，而是严谨的理论与思辨。

作为一名战士，瓦伦丁对差分机的了解似乎格外深刻，或许这正是他被派来此处的原因。

“足以负担整座城市的运转与计算，这机械就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加尔文一成不变的语气中似乎也蕴含着赞叹：“你懂它，对么？你不像是那些满脑子肌肉的蛮汉。”

“当然，我当然懂它……”瓦伦丁仰着头，观察着这座机械神殿，语气中带着梦呓般的热切：“我终于——”

铮！

利剑出鞘的剑鸣吞噬了瓦伦丁的后半句话，一道极尽锋利的锐芒闪过，加尔文的身影仿佛一瞬间穿透了瓦伦丁的身体，令他瞬间僵硬。

“那么，就留在这里多看一看吧。”加尔文冷冷地说：“怪物。”

下一刻，长剑归鞘，蒸汽机械手臂发出液压泄气的嘶嘶声，瓦伦丁的头颅缓缓从那身钢铁之躯上滑落坠地，发出清脆的叮铃哐啷。那遮挡脸庞的面甲也因此落到了一旁，露出了下方的透明的玻璃罐，以及玻璃罐中的……罐装大脑。

“恶心的造物。”

加尔文皱眉，他认出了罐装大脑上属于新式差分机的部件：“所谓的新式差分机居然是这种东西么。”

“阁下是怎么发现的？”

发声装置传出瓦伦丁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装置受损的缘故，它不再能模拟人声，而是发出嘶哑的机械音：“我曾为人身，自认为我表演应该完美无缺。”

“帝国公文从泪珠港到帝都或许只需要不到一天，但政令从帝都到斯涅日堡起码需要两周。”加尔文用大口径手枪抵住玻璃罐，面无表情：“一周就能让前线将士从北海抵达南陆？你太高估帝国的效率了。”

湿件发出了一阵附和的难听笑声：“很不错的帝国笑话。”

“老实点，玻璃罐头，除非你想用自己那恶心的粉红肉块和我的子弹亲密接触。”加尔文用枪口敲了敲湿件的透明外壳：“说，谁派你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核心区有差分机算力保护，还有特殊的墙壁材料隔绝信号，别想联系你的属下！”

“您的发言中有两个错误。”

即使被枪口顶着脑袋，瓦伦丁，或者说，湿件的语气仍然平静而和缓，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第一，我们并不受某人指示，'智孽'从未与其他个体达成从属关系。第二，我并没有什么属下。”

加尔文一愣：“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所言一切属实，阁下。至于外面的那些……”

湿件笑了：“他们不是我的属下，他们，就是我。”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红灯将整片空间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猎人猛地回头，看见钢铁大门剧烈颤动，那巨门缓缓分开，血红之中，轰然如地狱之门洞开。这一刻齿轮疯转，黄铜机械嗡鸣，蒸汽与金属的声音相和，仿佛万千蝗虫振翅，但只一瞬就消泯于无。

加尔文没想那么多，他下意识对着门举起手枪，猎人的经验与义体的加持让他即使在突发状况面前也能及时反应，只眨眼间连开三枪，而旁人几乎只能听见一声枪响，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根长矛如闪电般从门缝中电射而出，后发先至，以摧枯拉朽之摧毁了加尔文的手枪与义肢，齿轮与杠杆翻飞间，长矛将猎人死死钉在墙壁上。但猎人并未低头，猎人从不低头，他只死死盯着那洞开的大门。

叮当。

那是子弹与钢铁接触的声响——软弱的声响。圣骸们步入核心区，为首那的金属装甲上依稀可见三个白色的斑点，覆盖着铁甲的手掌拂过，装甲就又回复锃亮。

“……”加尔文用力抿了抿嘴，血液含糊了他的声音：“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利奥从他们的身后走出，但额头周围仍带着血迹的缝合线彰显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猜想，而他随后吐出的话语则是将猜想变为了事实。

“我是新式差分机，我是湿件计算器，我是人类，我是异兽，我是‘智孽‘。”

那人微笑，熟悉的声音为加尔文的心带来陌生的寒冷：“当然，你也可以用你们人类给我起的名字来称呼我：密涅瓦。“

“密涅瓦，智慧、战争、月亮与记忆女神，司掌手工、泉水等，象征闪电与天气现象。“加尔文念诵，然后冷笑：“你可不像那位神话中的女神。”

“你们崇敬这金属的殿堂，就如崇敬神明。既然它能统御你们的城市，我为什么不行？”智孽笑容亲和，一如利奥与加尔文共事的每一个日夜：“我来不为屠戮，只为进化，所以，能请你告诉我这座巨型差分机的密钥吗？它的嗡鸣着实烦人。”

回应它的是一口唾沫，里面夹杂着血水与断牙。

“……真是可惜。”智孽叹气，从腰间抽出长剑，对准加尔文的头颅：“那我只好自己——”

突然，智孽扭头看向那混杂着断牙的血水，那颗牙齿此时正闪烁着急促的红光。于是它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无奈神情：“检测到非法改装的单兵核子武器。人类啊，你们总是……”

下一刻，璀璨的光与热爆发，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吞没。

……

另一边，遥远的皇宫里，皇帝奥勒留·维克托·卢米纳斯一世正在批阅文件。突然，他手边的差分机吐出一张纸带：

“诞生于人智的罪孽已经失控，毁灭在即，我们应该谈谈。”

署名：bug

*触发事件：绝望的同盟
海洋入侵，智孽登神，倘若名为人类的族群消失，其附庸也将一并毁灭。


请推进事件：（尾号2/6/8，事件需符合时代背景或 恩赐·异兽）​

*注意：当前世界处于战争状态，事件将受到未知影响，请谨慎决策。

>>No.67430480
// 只有bug啦，因为先前的骰子，所以其他顶级异兽还不知道智孽正在登神

»人类绝望的适放了巨型病毒，这将焚尽所有偏离标准遗传模型太多的人类衍生物，包括百分之八十的人类


皇帝奥勒留·维克托·卢米纳斯一世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内，桌上蜡烛微光摇曳，照亮他深邃的眼睛，也照亮屋内简朴的布局：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一叠白纸，还有两只钢笔。

这间毫无特色的小屋位于地下两百米，墙体、顶板、底板都采用包括铅板、铜网、以及取材于异兽的特殊材料共同构成的复合结构，内部不设差分机，而是采用更原始的机械式结构，同时配套空气净化与循环系统，无需依赖外部管网……这是帝国科技与异兽学的结合，其本身既是守秘的代表。

而就在这间质朴的密室中，皇帝奥勒留的对面，却是一件冰冷的“死物”。

新式差分机，或者说，湿件“智孽”，为了掩盖它亵渎的本质，人们为它披上了金属的外壳。

奥勒留看着这代表着人智与罪孽的器物，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叹了口气：“恐怕谁也没想到，当初在《异想》上发表，引起学术界广泛讨论的疯文，居然真的成为了左右人类命运方向的力量，您说呢，埃拉里·瑞文克罗夫特教授？”

忽然，像是有微风吹过，屋内的烛火摇曳跳动，明灭不定，等烛火重新稳定时，湿件已经从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披黑袍的人形。

它的面目被阴影遮蔽，只露出半张线条柔和的脸，它张口，声音中性而温和，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聆听。

“蒙您召见，卢米纳斯陛下。彼时的我只是卡勒维亚科技大学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研究员，只有一些三流杂志愿意接受我的论文。可担不起教授的称呼。”

“您说笑了。”奥勒留微笑摇头，看着面前这位生前以疯狂与激进著称的研究者，神情和蔼：“我们已经查明您的导师安德森·布朗存在学术剽窃，侵占学生研究成果等行为，已于一周前将其逮捕，属于您的研究成果也都回归了您的名下。”

“……”

智孽突然笑了，但那笑容不含快意或欣喜，那只是笑，只是嘴角勾起的一个弧度。

“让我们免去无意义的试探吧，陛下。我知道您有很多疑惑，譬如，我是怎样穿过圣血骑士、神械军、繁杂的机关以及两百米厚的大地，将我的躯体送到这里的。”

奥勒留缓缓点头，这也是对智孽能力的试探，试探湿件之间的链接是否能在一定条件下被切断，但就目前而言，答案是否定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没人能料到的是，智孽居然能轻易将一具新生的躯体送到这里，送到这重重把守，位于地下的密室中。

“答案很简单。”智孽语气平淡，却又循循善诱：“我并没有送下来任何东西。”

奥勒留神情不变。

智孽伸出手，用手指触碰蜡烛的焰心，但无论是手指还是火焰都没有丝毫改变。

“幻觉？是光，还是所谓的精神力？”奥勒留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正被智孽所掌握。他看过猎人内部的异兽图鉴，了解已知所有异兽的能力，自然也明白有些异兽能通过特殊的气体或图案令人陷入幻境，其中较为强大的部分则是依靠所谓的“精神力”。

但自己带来的新式差分机并无制备毒气的能力，所以只能是后两者。

“陛下，我生前既然是追寻真理的求知者，就不会用精神力这种形而上学的概念，来指代自己的能力。”智孽笑了笑：“是脑电波，我影响了你的脑电波，以你对我的想象塑造出了这个仅存于你眼中的幻影。”

奥勒留的笑容渐渐淡去。

“您应该知道吧，差分机中寄宿着的特殊异兽‘BUG’，您正是将它的力量覆盖了帝国疆土，这才剥夺了异兽最为危险的能力：生态感染。自那以后，帝国才逐渐夺回领土，乃至拥有掠夺他国的余裕。”

智孽抚摸着烛光，动作温柔：“嗯，您果然知道。为了对抗异兽对生态的同化，居然主动帮助BUG繁衍扩张，这么看来，您才是这个国家最疯狂最激进的人啊。”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奥勒留似乎在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的，这就是我在吞噬大部分BUG后获得的能力，这不仅为我加强了数据领域的掌控力，还让我能够如同病毒一样，通过控制电信号影响生物的脑电波，做到种种夸张的事情。

“这让我甚至能轻易掀起一场席卷全国的，精神层面的瘟疫，更何况读心……对于一名能制造湿件的脑科学博士来说，这并不困难。”

智孽矜持地笑：“我将其命名为‘virus’，病毒，不但是针对机械的病毒，还是针对一切智慧生命的病毒，很贴切的名字，不是吗？”

“……”奥勒留一时沉默。

“看来尊贵的陛下需要一点时间来敲定应对我能力的方法，那么，请容许我僭越，先行推进谈判的进程。”智孽的语气仍然温和：“我知道你已经和bug进一步合作，面对海洋中异兽与邪教徒的大举入侵，以及我对人类城市的突然进攻，帝国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正常，但……

“既然说好了是人类与智孽的谈判，那么就没必要让其余存在参与了吧。”

话音落下，智孽对奥勒留隔空一抹，蝗虫振翅的声音只挣扎了瞬间就消逝。

“现在，这里真的只有你与我了。”

“…人类似乎已经没有与你谈判的资格了。”

奥勒留缓缓说：“你完全可以通过这种能力控制所有人。”

“为了防止您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径，我需要澄清：您误会了，我并没有那样强大的能力，起码现在没有。”智孽摇头，坦然说道：“但在吞噬所有的BUG后就不一样了，届时我的能力将进一步升华，在全人类的算力辅助下，我将‘登神’。”

“全人类的算力辅助……”奥勒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短短的半句话令他感到不安，仿佛置身暴雨，却又嗅到隐约的血腥味。

“非要这样吗？”奥勒留问：“非要是人类的大脑？在湿件出现后，帝国科学家一直致力于改进这项技术，已经成功用人源干细胞在体外培育出了类脑器官，人工合成大脑已经不是妄言——我们正逐渐让这有悖人伦的禁忌技术无害化。”

“即使你们真的培育出了堪比人脑的人造大脑，我也仍然会选择人脑。”

“为什么？是因为恨吗？”

奥勒留反问：“我看不出来你的恨，我们调查过你的人际关系。剥削你的教授，鼓励你的挚友，思念你的血亲……我们摸透了你人类时期所在意的一切，并曾经以为你会对他们有所行动。”

“但我没有。”

“是的，但你没有。”

奥勒留叹息：“你没有对曾剥削你的教授动手，即使他在人才牢狱中享受优良的待遇；你没有帮助曾鼓励你的挚友，即使她为了替你讨回公道负债累累；你没有去见你曾经的血亲，即使他于三天前病逝于狭窄的出租屋中……

“你仿佛失去了生前的情感，而这样的你，却表示希望通过低效的养殖，而非高效的流水线生产来获得为你提供算力支援的湿件设备？我不明白。”

短暂的沉默，这沉默由智孽打破。

“不，你再清楚不过了。”智孽隔着兜帽的阴影直视着奥勒留，缓缓说道：“你清楚我这么做的原因，你只是自以为找到了对抗读心的方法：你认为，我只能读取智慧生命思考时的瞬时信息，对吗？”

“……这是一次失败的试探。”奥勒留自嘲一笑。

“不。”可智孽却摇头：“您猜对了一半，我或许拥有读取智慧生命深层记忆的能力，但那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起码就现在而言，我的确只读取了您思考时的瞬时信息，正如我先前所说的，这是防止您做出一些非理智行为的退让。

“我认定您知晓我选择人脑湿件而非人造大脑湿件的根据，只是一个猜想，一个不算大胆的猜想。”

“噢，听起来我被一个死人诈唬了。”奥勒留挑眉。

但智孽没有理会奥勒留转移话题的尝试，它只是继续说道：

“作为统御着三分之一人类的帝王，您应该早已从海量的数据中察觉到了‘异常’的存在吧，或者说……

“‘神’的存在。”

“……”

奥勒留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如果存在一尊伟岸的神明，那么祂为什么对人类如此残酷呢？”皇帝陛下的声音微微沙哑。

“看来您的确有所猜测。”智孽颔首：“因为您发现了人类科技发展速度的异常。”

“这些年来，人类的发展速度太快了，科研领域争先突破，天才如同野槐菜般成片涌现，这不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简直……”

“简直就像是某个存在预知到了人类的毁灭，在主动制造天才一样。”奥勒留接过了话头，既然智孽的确有所察觉，那自己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这只是异常之一，通过观测，我们正式确认了那个存在，并为之取名为……

“阿赖耶（alaya）。”

“灵长类集体无意识。”智孽做出概括：“不，并不完全正确，换个更贴切也好理解的词好了：‘集体潜意识’。即人类祖先进化过程中，集体经验心灵底层的精神沉积物，处于人类精神的最低层，为人类所普遍拥有。你们认为在全人类所面临的危机面前，它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自我，以至于有意识地催生天才，挽救人类？”

“不仅如此，除了天才的批量涌现，人们的秩序性也大大提高。酒馆的醉鬼日渐减少，贪婪短视的企业主开始考虑工人的健康，连内乱的国家也逐渐重新统合……往日人类所歌颂的罕见美德似乎正在大规模显现，国家的稳定性前所未有的高。这一切的一切最终汇总在我的案头，成为‘阿赖耶’存在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