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终于提起了勇气。
她不认为博士做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的,但她更不能忍受,医生语气中暗暗隐含的、对博士的严厉指责。
“博士或许有些矫枉过正,但他从未有因为一己之私而滥造杀孽。”
“我们从没有人体会过承担一整个文明的责任,便不应该对博士的所作所为轻言置喙。”
“如果我们想要改变这一切,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帮他放下重任,而不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医生面前太过放肆,最后一句话竟然凭空低了些气。
“而不是……指责博士的作为……”
“放下?”
“……对。”
“你想让一个人放下无数岁月累计、刻入他骨髓的本能?”
“你认为一切的难题不过在于‘放下’,只要放下了,任何人面临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任何人都一定能获得新生,过上常人理想中的生活?”
“我不是……”
“——你觉得什么才算放下呢?你觉得失去一切记忆又称得上放下吗?”
“那你还记得,他被你从切尔诺伯格救出,丧失一切记忆的 时候,他的眼神是什么样吗?”
阿米娅沉默了。
“你知道。”
“是提防,是不信任。”
“即使他不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即使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你们要害他。”
“这是……应有之义,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陌生的环境都会有戒心……”
阿米娅觉得自己的语调变了,但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呢?”
“即使我不去猜测,我也清楚地知道,当他不信任你们的时候,他只会想一件事:”
医生的语气有了变化,这变化却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她在模仿,模仿另一个人的语气。
她说:“【该怎么弄死你们这群怪胎】”
这模仿相似急了,相似到阿米娅有那么一个瞬间,真以为是博士在她的对面说话。
“至…至少……现在的博士会信任我们,这就……”
“——信任?”
“他早已将自己的情绪放上天平,当做以物易物的筹码。如果他的信任不能换取来更多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袒露心声。”
“获得他人的信任从来只让他觉得骄傲和自豪,玩弄人心的自豪。那么你猜,他永远没有升起的一种情绪是什么?”
“是…是什么……”
“我告诉你,是喜悦。他从不因为这种事儿喜悦。”
“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这两者的区别在于,他是否有像别人在乎他那样在乎别人。”
阿米娅不知从何时开始怔住,也不知怔了多长时间。
她只是对医生的话失去了反应。
“他策动了对神民的清剿,掀起对巨兽的屠戮,发动对萨卡兹的灭绝,人命对他来说不是人命,甚至不是数字,而只是一个传承文明的工具。”
“为了他的目的,任何人他都可以牺牲,任何暴虐之事他都能做的毫无负担。”
“他是一个暴君、恶徒、圣人、罪人。”
“你说你想理解他,那你要如何理解一个,时刻在心里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的人?”
“凭特蕾西娅女士对你的期许吗?凭罗德岛人对你的信任吗?”
“可这份信任和期许,又如何抵得过前文明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人命?”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甘愿向后看。如果能让他所属的文明重临人世,即使搭上整个泰拉他也在所不惜,阿米娅!”
“他被那亿万死掉的灵魂推选出来,带着他们的希望拯救他们的文明,但凡他在这件事上有一瞬间的犹豫,都是对整个前文明所有人类的背叛。”
“是对他们信任的背叛,是对他们科技的背叛,是对他们独让他永生的背叛,更是对整个厚重历史文明的背叛。”
“你到底要理解他什么呢?”
“给这罪人一个家?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家是泰拉?”
“让这暴君放下重担?然后看着他漠视泰拉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让整片大地只余一片狼藉?”
“施这恶徒一个解脱?将他从求死不能的痛苦中挣脱出来,然后看着罗德岛分崩离析,让特蕾西娅的心血再无痕迹?”
“你觉得他痛苦,可他却对这痛苦甘之如饴。”
“你知道他喜欢蓝毒,却不知道他只喜欢蓝毒的血。”
“他管那血叫‘这玩意儿’,他说‘这玩意儿’能让他陷入永恒的痛苦。”
说完了长篇大论,凯尔希的语气依旧平静,她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看着女孩手上的戒指。
那个限制阿米娅能力,限制她理解别人情绪的戒指。
她问出了阿米娅那个最初不敢提及,却是最根本、也最隐晦的目的。
“你如何拯救他?”
她抬起头,注视着阿米娅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面庞,继续追问。
“你为何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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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tle this,little that:其实最后两个问题我在【你如何拯救他、你为何拯救他】和【你如何拯救他、你何必拯救他】中犹豫过,前者能对仗,后者的第二个问题表意更明确,后来还是决定要结构不要对仗。
其实读完一遍还想修改的,比如稍加一点氛围渲染、让阿米娅的情绪持续走低,不要回升、把最后太过密集的一千字分散拆开、多加两个无法拯救和不能拯救的论点……但太麻烦了,我放弃了,诶嘿(つ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