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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一篇“影子里的你”,是肥母的亲身经历。
影子里的你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小女孩,是草原上一个多子家庭中的幺妹。几个哥哥姐姐的岁数都差她一轮多,要么结了婚自立门户,要么去工作放牧了。牧民多穷苦,家里财政情况并不理想,父亲每天也在放牧或者帮别人家干活儿,母亲身体不好,所以平日白天里只有她陪着母亲留在家里,有时候忙碌,一连几天家里都只有她们两个人,母亲身体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做,发病的时候却连下床走路都困难,所以小女孩早早就扛起了持家的重担,挤牛奶,挑水,烧茶,收拾家务,烧水做饭样样精通。母亲也明白女孩的心思,凡事也总是多偏爱她一些。
这一天阴雨绵绵,家里又只剩下母女二人,母亲从昨晚夜里就发病很厉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也很沉重,早上的时候好了一些,女孩撒了几个娇,就出去挤家里的牛奶了,阴郁的天气还生有薄雾,有一些阴冷,母亲交代她穿厚一点,女孩也让母亲躺好不要受了凉。牛圈在女孩家屋后,而屋后通向一片视野开阔的山谷,谷底有溪水流过,侧耳听就能听见流水声。女孩儿走进牛圈,母牛圈是用树枝围成的,她站在里面看不太到外面的景色,抬头只能看到附近的山丘顶,女孩儿把桶子放在地上开始工作,不一会儿有雨点落下来,她抬头看天,却不经意瞥见山丘顶上远远地站着一个女人,一袭长裙,花色像是自己的民族特有的那种。奶牛动了一动,她一弯腰再抬头,那女人却不见了。
女孩四处去张望,除了阴郁的景色和雨点什么都没有。牛圈附近的地势比较复杂,一边是抖而高的崖丘,一边是空旷而低矮的空地,一直延伸到下面溪流,溪流的对岸就是黑黢黢的森林,不管从哪里看牛圈都一览无余。她心里有些毛毛的,想到了那些围炉边老人吓小孩的故事,牛奶也挤的差不多了,便提起桶往家里走去,嘴里还哼着小曲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她刚把牛奶桶放进毡房里,就听见外面的雨大了,就好像突然有人撒了一把豆子在毡房的斜顶上。毡房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而母亲躺在不远处睡觉休息用的木屋里,煮牛奶还可以等一点时间,女孩决定再去看看母亲,她找水壶洗干净了手,就出门去往木屋走,刚看到木屋,她就发现,木屋的后面有一条裙子的一角漏了出来,虽然在沾湿在雨中了,但是花色格外眼熟,女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歪过头去看,那裙角却像发现了一样,躲了起来。女孩虽然已经很怕了,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喊:“你是谁,出来!”
听到女孩的喊叫声,木屋里的母亲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里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语句,只能模糊地听见喊着女孩的名字。女孩听见咳嗽声如此的剧烈,心中生出一股焦急火,顾不上那神秘的女人,脚下一用力三两步便跑进了木屋里,她一进门,就咣一声的把身后的门摔上,然后反锁了。
她回过头去,雨天的木屋里昏暗无比,还没来得及点亮煤油灯,木屋里本有一扇背阳的小窗户的,自从母亲住进来后,为了防止夜里的凉透进屋里,就封了蜡并用帘子挡住了。此时此刻,木屋里只有火炉里那一点橘色的光,母亲就躺在火炬后面的炕床上,空气里都是母亲夹杂着咳嗽的沉重呼吸声,女孩赶忙脱了鞋爬上炕床,一手握住母亲的手,那手纤细而轻盈,但是长久的病痛让皮肤失去了质感,摸上去就好像是在摸一张褶皱的牛皮纸一样。女孩的眼睛适应了一些黑暗,看到母亲正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容里那双眼睛被炉火印的犹如闪烁的珠子一样,母亲气若游丝的说:“女儿…妈妈今天…有些难受。”
女儿焦急的说:“早上才吃过药,怎么这么严重了,我要不再给你热一碗水。”
母亲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太渴,咳咳,你早上拿来的水壶就在旁边,我还是有力气喝的。我刚才听见你的声音,就想喊你进来帮我个忙而已。”
女儿有些困惑,便把大喊的原因告诉了母亲。母亲皱皱眉,说:“穿着裙子…大概是谁家的女儿…你不要怕……咳咳…咱们俩附近都是好人家…没人会害你的……咳咳……等会帮妈妈找个东西…完了你出去寻一寻她,请到咱家里来躲躲雨”
女儿听见了也多少放宽了心,歪头问“妈妈你要我找什么?”
母亲伸出纤瘦的手指着木屋另一边那些皮箱子,那都是母亲整理好存放起来的的全家人的衣物和一些叠好的被褥,母亲说:“看到那床玫瑰花纹刺绣的被子了吗……咳咳……把被子底下倒数第二个皮箱子帮我拿过来吧。”
女孩点点头,把被子放在一边,然后有些取巧地快速的从箱子堆里抽出了母亲要的那个箱子。女孩把箱子摆在母亲面前,母亲就打发她去找女孩,女孩心里有些抵触,但还是接受了母亲的说法,或许真的是哪家的姐妹吧。她解开门闩,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雨中,顺手又把门关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木屋后面,那里是一片裸露的红土,被雨水打湿以后变成了一滩泥水,但是上面并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她试着踩了一脚,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留下了很明显的一个鞋印。
女孩心里有一些不安,又有点不耐烦,大喊一声,“喂,有人在吗,别躲着啦!!”过了很久,回应她的只有淅沥沥的雨声。女孩有些生气,回头要进屋,嘴里嘀咕着:爱来不来,神神秘秘的。她来到木屋门口,打开门反身进去,地头一边脱下雨鞋一边说:“妈,可能是我看错了,没人在。”
等她脱了雨鞋,一抬头,一个高瘦而苍白的女人背影赫然站在炕上,被门口的天光模糊的照着,那女人身上正穿着那条熟悉的裙子,双脚踩在被母亲打开的行李箱里,那背影很瘦,后背上的骨骼被皮肤包裹着看的一清二楚,那长裙的上面吊肩带就好像挂在一根树枝上一样,而下面的裙摆竟然在没有风的室内缓缓地飘荡着,女人留着长发,但是都侧在左肩上垂到看不到的前面去了,右半边脸只能看到耳朵,五官以及其他细节都埋在身前影子里。女孩倒吸一口冷气呆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尖叫起来,那女人一听到尖叫声,就好像雾一样的散了。
这时母亲就好像是从昏睡里醒来一样,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女孩的尖叫声,只是说:“回来啦…咳咳…人找着没有?”她问出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显得很沉重。
女孩呆坐在地上,有点不知所措的回答“妈,没有,刚才……”母亲打断了她的话说:“那就算了,来,帮妈妈找东西。”说话时她始终躺在床上,脸也没有转过来。女孩有些害怕,感觉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坐起身来,爬到炕上。
母亲躺在行李箱后面,说“帮我翻一翻…找一条……裙子”话语里夹杂着风箱鼓扇一样的异样声响,女孩可以看到母亲的胸上下起伏,她不知道此刻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情况,于是只是伸手去翻箱子,母亲一边又补了一句“在最底下那里”,女孩把多余的衣服翻出去仍在一边,那条吓到她的长裙就漏了出来,女孩脑袋里嗡的一声,呀一声叫了出来,把箱子推远了。
而母亲艰难的伸过手,把长裙扯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轻声嗡嗡嗡地用嗓子哼起了歌,曲调里夹杂着难听的痰音,然后她转头看向女孩,侧过头头问:“怎么了…女儿?”说话时母亲的目光仍旧如火炬一样
女孩有些害怕的问:“那是什么裙子?”
母亲并没有听出女儿语句里的不安,笑了一声,接着又被迫咳嗽了几声,然后说:“这是以前,你奶奶…买我穿的第一件长裙。”
女孩这才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脆弱的女人,也许就快要逝去了。她把那恐怖的幻象抛诸脑后,轻轻扑在了母亲身上,那长裙也被压住,女孩闻到了一股清凉而浓郁的薰衣草味,来自于箱子的用来除味的干薰衣草花。母亲摸摸她的头,说:“等你这小丫头长大了…等你长大了…”母亲没能把话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死去了。
母亲下葬的日子是晴天,女孩在出殡前把那件长裙叠的整整齐齐塞在了母亲的手下。那一天家里的人全都来齐了,父亲一直在痛哭流涕什么也做不了,葬礼的流程都是哥哥姐姐们来操持的。母亲娘家的哥哥姐姐也来了,女孩这才知道母亲其实也是家里的幺妹。直到所有的下葬仪式都结束之后,大家在坟前蹲下祈祷,眼前的一抔土和一个碑就是今后有关母亲所有的寄托,想哭的冲动又占据了女孩的意识。她正要哭出来,突然间,她看到,墓园的门口站着一个高瘦女人的背影,身影仍旧那么纤弱,裙角仍旧随风飘散。
等待祈祷结束,她走向墓园门口,那背影还是竖在那里,女孩已经不再恐惧了,走上前去想看她的脸,只是不管她怎么变换角度,那女人始终背对着自己,就好像是精致的一张画一样,一阵风透过那女人吹来,女人的头发和裙摆也并没有被风吹动,女孩儿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
再后来,女孩跟随母亲娘家的亲属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大草原,离开了深山。或许在别人看来,女孩这样的身世有一些孤独,但女孩却成长的愈发温柔大方,因为没有人知道其实有一个人永远在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