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千年后的你
“如果清哥和玥姐将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该怎么去找你们呀?”
“那时候彦君肯定也长大了,可以去华夏的任何地方了,华夏就这么大,车马几个月就到了。”
“嗯,那到时候,我会翻山越岭去找你们的。”
种彦君没想到,自己会在中京大学碰见他曾日思夜想的那些人。
在见到金泽清的时候,他刚刚收拾完寝室里的东西,正挽起衬衫的袖子准备去涮拖布,于是,他就以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正式也不端庄的样子与他见了今生第一次面。
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吗?还是我很想你们?
但下一秒,金泽清疑惑的眼神就投了过来,他似乎完全不记得他面前的这个人,他千年前最爱的小师弟,千年前走得那么早,让他肝肠寸断的小师弟。
“同学,我怎么了?”
“你是金泽清?”
看着金泽清疑惑的表情,那一刻,种彦君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早就把他忘了,他最割舍不下的亲人们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他们都向前决绝地走到了千年后,偏偏只有自己被困在了千年前的记忆里,动弹不得。
“同学你好,我是孟子岑。”就在这时,金泽清身旁的那个男生行动了,他走到种彦君身边,很自然地同他握手。种彦君恍惚间想起,哦,这似乎是自己的小班同学,这个名字在楼下的分班表里有。
“你好,我是种彦君。”
当天晚上,种彦君就躺在床上失眠了。王灵明的呼噜打得山响,种彦君记得他曾与王灵明一同住过,千年前他不打呼噜。但他又自嘲地笑笑,都什么时候了啊,连清哥玥姐都不认得他了,怎么还能奢求周围的人都一点没变。
就这样,他躺在床上,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长安书院刚刚建立,师傅拉扯着清哥和玥姐,在没有几个娃的草堂里讲学。而他是流民的孩子,天下大乱,他被父母抛弃在草堂门口,就这样被那教书先生的女儿发现,领到了学堂里。他还记得,那天师傅给他盛了一碗饭,他吃得差点噎着,但玥姐拍着他的后背,笑着对他说。
“不要急不要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只要我们有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后来,他们仨一同在草堂里上学。种彦君的天赋很快显露出来,师傅教的所有东西,他都能够轻松理解,举一反三。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武术功夫,他都渐渐超过了草堂里的所有人,直至无人能敌。
再之后,草堂成为长安书院,大量的读书人和武人拜入书院门下,成为书院弟子。金泽清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师兄,金泽玥则成为大师姐,虽然种彦君比起一些新入学的师弟自然是岁数大的,但他们两个总习惯叫他小师弟。
“小师弟呀,你进步这么快,将来定是要考状元的,师兄我压力山大呀。”
“没关系,若我能一朝高中,定然不会抛弃师兄师姐,苟富贵,莫相忘嘛。”
他们都知道,称呼是师兄师姐师弟,但其实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从草堂依偎着到长安书院,又从长安书院一同前往南疆。在种彦君高中状元的时候,他们为他喝彩,而他赴任南疆之时,他们又成为他最大的后盾。
他们一直是这样,扶持着,一起走过风雨的。
但后来,种彦君还是抛下了他们。那时候白莲教齐聚南疆,他为了保护春城百姓,与南疆守军一同战斗至最后一刻,他杀死了那个领头的最疯狂的和尚,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清哥和玥姐。忠孝难两全,我就先走一步了。”
是幻觉吗?他似乎听到了他们哭泣的声音,他听到金泽清趴在他的棺木上,语气闷闷地说。
“彦君,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他记住了这句话,他记住了这一切,从他们成为家人,到他们无奈分别。他记得清哥带着他们俩去别人家偷果,被师傅一人打了十个板子,他记得清哥和他一起跑去看别人比武,被师傅抓到后分头逃之夭夭,他记得玥姐将男友介绍给他认识,然后他怒打罗明轩差点把他打出心理阴影,他记得他们所有的样子,他也确信他们会记得他。
但他们食言了。
种彦君记得,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惶恐不安,无处归途。这个世界与他曾经那个世界是如此不一样,科技日新月异,城市五光十色,飞驰的车辆,拥挤的人流,他被裹挟进时代的浪潮中,沉沉浮浮。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他爱着的人们。
种彦君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他实在无法对自己这一时代的父母有为人子的感情,他们实在不亲密。而他的天赋也很快崭露头角,不论是学习上的天赋还是魔法上的天赋。
那一天,他父亲问他,将来是想走学术的路线还是魔法的路线,想留在世界的阳面还是去往世界的背面。那一刻,他几乎毫不犹豫就作出了选择。
当年清哥玥姐也会武术,武术的内力就是现在的魔力,只有前往魔法的世界,才有可能再次遇见他们。既然自己都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他们可能也来了,他一定要找到他们。
翻山越岭,上天入地,在所不惜。
他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来到中京大学的,但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他的确找到了他们,但他们却抛弃了他,那一天,他蜷缩在寝室里,就像是一只被冷水浇了满身的流浪狗。
不过这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人。那天同他打招呼的少年,站在金泽清身边的少年,金泽清用上辈子看他的眼神看过去的少年。
很快,他就得到了那人的所有信息。金家的养子,曾是个小教主,后来被解救,因此来到金家,成为清哥和玥姐的弟弟。那一刻,种彦君只觉得刺眼,太刺眼了,如出一辙的入场方式,如出一辙的身份。
为什么啊,那个位置明明是我的,明明我们约好了要再见,明明我才是他们的家人。
这一刻,种彦君只觉得不公平,巨大的不公平感笼罩了他。他浑浑噩噩地出门,来到学校的天台上,他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忽然有一种飞身跳下的冲动。
他们已经不要他了,他们有孟子岑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拼命的寻找,拼命的活着,最后全都成为了笑话,他是不被需要的孩子,他没有家了。
“我好想杀了他,杀了他,这一切就是我的了。”种彦君按着自己的心脏,只觉得它跳得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他会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侠客吗?他会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吗?他配得上他的身份吗?他重要到能够把我挤开吗?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只要他有一点不好我就杀了他这都是为了清哥玥姐他们的弟弟不能是坏人这都是为了他们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然后他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他。
“种彦君,你疯了。你才是那个坏人,配不上他们的坏人。”他蹲在天桥上,捂住脸,感受泪水蔓延过脸颊的触感。这下自己真的像一条流浪狗一样了,被他人注视着,注视着自己最脆弱的样子,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捡自己回家了。
所以,他很快就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看着那天桥下的人流,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从这上面跳下去结束这一切。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往自己这边走来。
于是他整理精神,露出一个招牌的温和微笑。
“原来是子岑同学,子岑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不过随心所欲地走到这里了。”
说什么鬼话,他们还真是有缘。种彦君心想,幸亏他没早来十五分钟,被这个人看到自己蹲在地上哭,那还不如刚刚就从天桥上跳下去。他看向孟子岑的侧脸,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要不要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人。
于是,他开口道。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迷路了。我依然想去做一个侠客,但这个时代还需要侠客吗?”
“谁说这个时代不需要侠客呢?侠客精神依然流传于世啊。”
这一刻,种彦君有点发懵。他看着孟子岑,这个人就这么轻易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让他恍惚间想起很久之前认识的那些人,那些人似乎也是怀揣着这样的精神行侠仗义的。
“无论是什么时代,只要有锚点,就不会迷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锚点,我们此刻的相遇就是锚点。”
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这么说着的少年语气温和又坚定。这一刻,种彦君不知道为何又有点想哭。怎么会这样啊,他真的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侠客,他真的配得上拥有清哥和玥姐的爱,那自己算什么呢?
但下一秒,他看到少年对他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行侠仗义,就不会各自迷路了。”
鬼使神差地,种彦君握住了他的手。孟子岑成为了他在这个时代交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一刻,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钉下了一颗坚硬非凡的锚点。
很奇怪,孟子岑似乎对他的实力很有了解,无论碰上什么事都找他。学习上有问题了找他,翻译书籍不懂了找他,遇到事情摆平不了了找他,最要命的是,他们越相处,他越能看清孟子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侠客啊。
一起在泰山与神秘人搏斗,一起在晚会上表演节目,一起去女生寝室帮忙打耗子,一起翻滚在下了雪的夜晚。
孟子岑和他曾经认识的那些朋友都是一样的,并且,他要比他们更加善良而温柔一点。所以,种彦君觉得自己也应该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友情,于是,在医院等着打疫苗的时候,他将自己最深埋的秘密,对孟子岑和盘托出。他本以为孟子岑会震惊于这些故事的曲折,却没想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明轩和玥姐究竟成没成。
那一刻他有点想笑,这个人同自己一样关心玥姐。他又想起了孟子岑在开学一个月时候与他的对谈,那时候他就知道孟子岑关心玥姐,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孟子岑竟然也默许了他的存在,他的关心。
“谢谢子岑愿意来到我的世界里。”他脱口而出。
“也谢谢彦君愿意来到我的世界。”孟子岑应道。
这时候,种彦君回忆起自己最开始的疯狂,不由得想笑,如果那时他真的去做了,那他就会错过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失去,清哥玥姐依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关心着他,甚至他还遇见了孟子岑,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挚友。
很庆幸,孟子岑永远不会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还有对他动起杀心的时候,这一切都随风飘散,成为故事中最隐秘的注解。
现在,他们即将启程前往沙海。种彦君期待这场旅行。他也不禁开始期待起,在这个新的故事当中的旅行。
世间繁华,期待再与你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