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见过顾云归动怒的样子。
哪怕是伤痕累累踏入思过室时,亦或是其余九幽弟子登门挑衅时,他总是神色淡然,进退有度,亦不乏回敬的手段,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每当你犯下或大或小的过错,他也从不疾言厉色地斥责,而是循循善诱,引你自省。必要的惩戒落于分寸之间,既不过苛,亦不宽纵。
然而这一次,当你对上他的眼睛,他眉眼弧度分明与平日无异,衣襟一如既往地整洁平贴,甚至连步伐都丝毫不乱,但你却莫名生出一个荒谬得令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
“……顾云归,你生气了吗?”
墨袍少年神色不变:“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移开目光,垂头丧气地收紧手臂,声音随之低下去:“因为……因为我没有遵守承诺,擅自将血给了旁人,还为此暴露了秘密。”
“你后悔了么?”
“……”若说后悔,难免违心,不如说看见向九思为你着想,知晓了前因后果以后,你更坚信自己当时不应袖手旁观。但你也的确自知理亏,无从辩驳。
“你自可有所选择,我亦无权干涉。”面对你的沉默,他语气平静,似风雨欲来的海面。
“但行事之前,你本应再三斟酌后果,而非全凭冲动,更不要尽信一家之言。”
顾云归抬手托起你下颌,引你望向远处黑暗一隅,左手虚抬,指尖如勾弦般拨开虚空:“沧澜,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你凝神细细感知片刻,方才捕捉到几分不寻常的微弱魔息,不由讶异:“是敛息诀……还有人在藏匿身形?”
“不错。”他轻声道,唇角浮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加上先前出手阻拦我的几人,恐怕幽酆上下皆已知晓,此地还有一位能助他们跨越生死关隘,成就祭药之体的天赋异禀之人。”
“姜明礼,你疯了?”向九思不可置信道,“那帮家伙肯定会为此不择手段的……你要杀了沧澜吗?!”
“不,我们都会保他性命无虞。”姜明礼抬眼看向你,扬起同先前一般彬彬有礼的笑容,“我们恰巧积攒了不少补元复气,激发灵机的秘药,总能留住他一条性命。”
你明白那道眼神。
过去游历秘境,你徒留本体在外,灵体隐匿其中时,也曾感受到类似的目光。
那并非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仅仅是在打量一件宝物,蕴着毫无道理的炽热与决心,仿佛坚信只需得你在手,便足以将缥缈虚无的前路尽数改写。
“姜道友又何必弄些咬文嚼字的把戏。”顾云归行至前方,淡声道,“你我皆知,怎样才能叫人生不如死。你欲行之事,便是其中之一。”
姜明礼叹息着一展折扇,镂空雕的扇骨闪过乌木般的深黯色泽:“我也本不愿如此……奈何我总要准备一份足以令你有所顾忌的筹码。”
话音落下,数道身影在他身后现形,俨然是无声对峙的姿态,而他以扇掩唇,抬眸笑道:“否则就连眼下这些话,只怕你也未必肯听我说完。顾云归,我说得可对?”
顾云归不紧不慢地将来人一一看过,方才含笑开口:“此处皆是旧识,比起先前试图阻拦之人,这几位诚然更胜一筹。若要请动他们,仅凭几句言辞,却是远远不够……想来姜道友亦为此付出不少代价。”
“你既肯下这番本钱,倒的确是颇为高看我。”他轻轻一顿,笑意不减,“我只是好奇,倘若所获难以令众人尽欢,届时你又打算如何收场?”
少年摊开掌心,纤巧的琉璃小瓶内殷红流转,仿若鲜血未凝:“所谓天赋异禀,不过是你们不通其理,才会觉得神妙非常。”
“顾云归,在场的没有傻子,你也不必再白费功夫。”一道叫你略感不适的狂热视线嗤笑着投注而来,“倘若一切属实,我敢断言,他身蕴灵机足有常人百倍千倍之多——只须物尽其用,他能助此处所有人迈过天堑,成就不死难伤的圣体!”
你认得说话之人。
秦约,嗜杀成性,偏又修为佼佼,是向九思严辞叮嘱你远离的危险之辈。因你曾借着顾云归的名头坏了他几次好事,他将你视作眼中钉也是理所应当。
……就连此人也处于姜明礼笼络之列么?
“我们还不至于未得其利,便先起内讧。”姜明礼折扇轻摇,似笑非笑,“如此拙劣的挑拨,实在不像是你的手段。”
顾云归不急不缓,风轻云淡道:“你又因何断定,我须借挑拨这等下策,方能令你谋算落空?”
话音未落,秦约神色陡变,一道血河陡然奔涌而出,宛如赤练盘龙,于他身后蜿蜒回绕。
然而下一瞬,虚空破响,一杆长枪挟开山裂岳之势直贯血河,如同破绢断帛般轻易洞穿其丹田。魔息迸散间,他体内元婴未及哀鸣便顷刻崩灭。
秦约目眦欲裂地拧过头,死死盯住长枪主人,声音嘶哑而愤怒:“你……凭什么……!”
“怎么,偷袭而已,你不是也很会用这招么?确实好用。”
许久未曾开口的向九思面无表情地拔出长枪,动作干净利落。她随手一甩,便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掷至众人面前。
顾云归淡笑道:“向道友不愧是武将之后,枪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少年前的旧事,何必提起。”
碧衫少女衣襟染血,气息微乱,却双眸灼灼似火:“姜明礼,你的确曾救我一命,可沧澜亦然。我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她长枪一点,枪尖滴落血珠,寒光森然直指众人:“若你们不怕落得与他同样的下场,那便尽管来。”
你:
1-4 事已至此,要战便战
5-8 仍有不明之事
9-0 幽酆之主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