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终于把铜钉撬了出来，木箱的缝隙也被硬生生拉开，命莲把手指插进去，咔哒一声把两个盖子扒开了。

露出来的是一本书。
装帧是淡橙色的，像夕阳那样柔和又美丽，毫无疑问，这就是「棍棒之书」。

「石塚殿。要不是我当时自己看这本书，估计已经有人死了。」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唉……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他随手把青铜楔子丢回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你读了这本书，然后靠自己把它重新封印住了？」
「勉强吧。毕竟平时就一直在修行心法，法力方面我也有点基础。虽然杂念强行钻进脑子里的时候确实很恶心，但若是像我这样的高僧，应该不只我一个人能做到。」

我们两个坐在屋檐下的走廊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聊着这本书的事。
不过命莲本人对魔导书这类东西并不怎么感冒，说话的语气也总是显得有点距离感。

「当然啦，读了之后确实更明白该怎么用力，也掌握了几种对付妖魔的方法……但那玩意儿，怎么看也不是什么神圣之物啊。所以我才想着干脆丢了它算了。」
「那你怎么没继续读下去？」
「你觉得我会吗？过剩的力量只会毁了自己。如果可以，我都想把自己得到的那些知识全忘掉。」

看着他还在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钉进去的钉子拔出来，我都替他觉得麻烦。
虽说用上法力和魔力加持了身体，但这种事如果没有正确技巧的话，还是很棘手的。

「不过那玩意儿啊，只要你想把它带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它就会马上自己消失。」
「嗯。它在魔力稀薄的地方待太久，就会自动传送。」
「就因为这个太难搞，我才没法把它丢到荒郊野岭。最后只能塞进信贵山的这间藏所里。怎么说也比让某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看见要安全多了。」

这话倒也不能说错。
像命莲这种明明得到力量却不去滥用的人，在这个时代反而是异类了。
换成别人，要么拿去干坏事，要么上战场当杀器，用「棍棒之书」的内容的话，那还真是可能性极大。

「……唔。石塚老弟你能把这书读得那么顺，就是因为你是作者吗。」
「嗯？啊，是啊。我就是写它的人。现在只是在检查内容而已。」
「……这样啊。你这话看起来不像是骗我的。虽然就算是真的，我也只能当成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事情了。」

命莲说着，像是累了似的横躺在走廊边，把眼睛半睁着看我。

「石塚老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啊？准备重新写一遍。最近想加点新内容进去。」
「我能问一句，你这事到底做了多久了吗？」
「早在你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时候就开始了。」
「是吗……嘛，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信贵山的魔力稳定又浓郁，人也不多，气氛清幽。
要是要重新写书，估计会花上一段时间……嗯，既然如此——

「命莲殿。」
「怎么？」
「我准备在这座山上暂住一段时间。」
「……啊——」

命莲一脸「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样子嘟囔着，

「算了，随你高兴吧，随便住。」

最后还是随随便便地答应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三话 清


好了，命莲已经同意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待在山里，一心一意地改写我的那本《棍棒之书》。

实际上只要这本“棍棒之书”在手，再加上一个魔力稳定的环境，在哪儿都能写作——不过这个叫命莲的小和尚，似乎对我没什么惧意，也挺能沟通。
再加上他也能使用一种偏向神力的法术，所以哪怕是改稿过程中临时请教本地魔法师，选他也是再合适不过的对象。
当然，日本能使用魔法的人应该还有很多，去找找看也不是不行……可要是我离开了这里，说不定下一秒又是哪儿蹦出个“死了”“失踪了”“流放了”的消息，那可麻烦了，所以我打算干脆赖在这儿，陪他过完一辈子都不为过。

「放心，我又不是白住不干活，要是有活儿就尽管吩咐吧。」
「唔……现在好像暂时也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啊。」

就这样，我的山中隐居生活正式开始了。



命莲修行的信贵山这一派系，听说叫“真言宗”。
他们讲的教义嘛……我听了也就“嗯嗯，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程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装作不太关心的样子。
再说了，你要是来跟我讲你正在信仰的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这我也只能回句“哦，这样啊”，聊不出什么内容。不过从命莲获得神力来使用魔法的情况来看，信仰魔法倒也不能小看。

「早啊，命莲。嘛，说是早，其实天还没亮呢。」
「嗯，该准备的也该开始准备了。」

命莲的早晨很早——不，是早得吓人。
天还黑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勉强看得清手脚，勉强分得清路在哪儿。他就在这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下起床，开始修行。

做饭、打水、诵经、抄经、打扫、做手工小物……他要做的事一大堆。本来山里生活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他还要再加上一堆宗教上的任务。
光是想到这些事，我也觉得他再早起都不够用。

「石塚殿，早饭……你今天也还是不吃？」
「嗯，吃的事就别操心了。其实连睡觉我都不需要啦。」

我坐在走廊上写稿，一边看着命莲把水装进瓶子。

算起来，从我来到这里，也已经过了一周左右了。
我这副身体本来就不需要吃喝拉撒，是非常省能又干净的构造。所以虽然说是“麻烦你照顾我”，但其实我一点都没给命莲添麻烦。
不过也正因为我是客人，命莲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就算有些勉强，也非得给我安排一个房间。
那是他原本为了应急客人准备的小客房，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毕竟我无论怎样都不会受伤，根本用不着一个“能住”的房间。

「我这边反而不自在啦。你别介意就用吧。」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咯。」

我们之间大概就是这种互动吧，关系也在慢慢靠近、摸索出一种合适的距离。

「嗯……」

命莲正准备开始用火煮饭。
当然了，山里日常吃的食物，不过是山菜跟些粗粮，都是很朴素的东西。
准备和吃完应该还得一点时间。

我就在这段时间里继续写我的魔导书。

「“月之萤”」

用月系魔法召唤出一个小光团，在上方漂浮着当作光源。
然后拿起笔，继续动手改写这本魔导书。

「命莲虽然偏好神力那一派的魔法……但我总觉得他要是看到这本完成版，一定会喜欢的……嘿嘿嘿，你看好了！这次一定要让人读了还想接着看！」

命莲当初一下子把书盖起来、直接封印的举动，多少让我有点受伤。
不过，这种失败也是一种改进的契机。既然让人不想读，那就是这书本身的问题。如果能改成让人想读下去、好奇接下来的内容，那他大概也不会再露出那种拒绝的表情了。
要做到这点，关键就是魔法的“实用性”跟“普适性”。好在这本《棍棒之书》也能算是一种生活魔法，说它贴近日常生活也不过分。
往这个方向调整，应该没有错。

「哦，今天早饭也还是山菜粥啊。」

煮饭的香味飘了过来。
很朴实，也和他平常一样。

那种连“杂粮”都算不上的粗粮，加上杂质超多的少量盐，再配上一点点苦味的山菜。
从颜色上看，如果和昨天前天一样，大概又是那种棕棕的、像是茶泡饭一样的东西。
老实说，那种食物看着并不会让人很想吃。味道嘛……虽然多少还是有点那个啥……但要我作为正常人类天天靠那个活下去，还真有点勉强。

「嗯——清贫啊。他明明有那种实力，却偏偏选了这种生活方式……宗教，果然是搞不懂啊——」

从日出到日落，每一天都过着像是“褪了色”的生活。
就算是我这个亲眼看过飞鸟时代的家伙，也得说，这种日子真是禁欲得很。

第四百一十四话 筆

「哦～……石塚殿真是手巧啊。」
「嗯，我干这行很多年了。说到底，这种程度的工作熟练之后用不着几十年就能干得挺快的。」
「是这样吗？我啊，怎么也学不会这种细致活儿。」

眼下，我和命莲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些小物件。
我们做的是用绳子把板状的木片绑起来，再加以编排的竹简、木简这类替代纸张用的书写材料，还有毛笔等文具。偶尔也会做些用劣质纸张做的卷轴之类的东西。
这些算是寺庙的副业，也可以说是收入来源之一。嘛，他们自己也常常写写画画的，估计也有“顺便做一做”的意思。毕竟是常用的人，用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想着怎么维护了。

「偶尔也有专门上山来买这些东西的，大多数人还是在山下的大寺里买。不过也有些人就喜欢我做的，说不上哪里好，反正是那种不太懂行但很执着的家伙。」
「他们觉得‘这是命莲做的’，感觉上就有灵验加持，是吧？」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其实我手艺并没多好啦……」
「哈哈哈。」

这季节啊，外面老是下绵绵的长雨，干什么都不太方便。
虽然寺庙本就是以“室内活动”为主的地方，但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不可能全都在寺里解决。很多时候还是得外出活动的。不过一旦碰上这天气，那就真的啥也干不了。
于是，我们这三天就一直窝在寺里，一点点地忙着这些手工活。

「石塚殿，你那本书不要紧吗？你已经在这作坊里呆了好几天了。」
「嗯？啊，没事的，别担心。区区几天而已，改稿什么的，随时都能做。」

当然啦，我还是会在空闲的时候继续写那本魔导书。
不过，命莲也在做和书写有关的东西，我一时好奇，就凑过来帮个忙。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细致活的，从以前就这样。

「哦～是这样一根根削出来的啊。唔唔……还挺有意思的嘛。」
「当然比不上毛笔，耐磨性也差了点儿。但它胜在材料取得方便，而且笔触也挺有趣的，所以也不是没市场。」

我现在做的，是从一根木枝开始削，慢慢把前端的纤维解开整理成笔尖的形状……也就是所谓的“木笔”。
类似的点子其实这时代也早有了，比如削薄的竹笔，或者头部加粗、更容易吸墨的墨刷之类的工具也存在。
但这种木笔只要习惯了制作流程，是完全可以做出不输毛笔的品质的。
尤其是在没有毛料的情况下，也能做出完全能用的笔记工具，学一手绝对不会吃亏。

更何况在远古时代还没有长毛动物之前，图画基本都是用这种木笔画出来的。
对我而言，反倒是这种完全植物性的笔才是正统。

「唔唔，虽然工序有点繁琐，不过要做得好确实不是不可能。谢谢你啊，石塚殿。有了这个，教人写字也方便多了。」
「新手的话，推荐用柳木。熟练了之后，也可以试试硬质木料，削得得当一样能用，建议都试试看。」
「噢噢！」

命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是对便宜又好用的书写工具特别开心。
毕竟这关系到寺庙的经营，哪怕一点点变成盈余，也足够令人高兴了。
但命莲似乎并不是因为赚钱而高兴，更像是因为能用更少的钱打理好寺庙、维持日常生活，这才让他感到安心和满足。

他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做大，而是选择维持现状，慢慢地、稳稳地持续下去。
这样想来，倒也确实是一种理想的清贫之道。

「……不过说起来，命莲殿啊。」
「嗯？怎么了？」

我一边专心削着柳木枝，一边问他。

「你这件袈裟，不打算换新的吗？」
「哦？你是说这件啊？」

命莲拎起自己穿着的袈裟下摆，抖了抖给我看。

那就是他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一直穿着的袈裟，说句实在话，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不，称它为“破布”都有点侮辱“破布”了。如果把世间各种旧布头缝缝补补拼起来，大概就能做出这种样子——怎么看都很寒酸。

原本估计还挺整洁的。
但现在嘛，怎么看都像是经历了十年不间断高强度穿着使用的折磨。某些部分的布料已经变得像毛毡甚至是纸张一样了……

「啊——这件袈裟啊。嗯，我挺喜欢的呢。我会一边修一边继续穿的。」
「从头做一件新的其实可能更省事，不过嘛，感情这东西就是很容易寄托在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我懂你。」

我以前也常常莫名其妙地对某些东西产生感情。
什么奇形怪状的石头啊，某些植物啊……不仅仅是当成路标，它们本身就像是一种精神寄托。
虽然大多数最后都在火山喷发或地震中灰飞烟灭了。

「石塚殿的衣服也是类似的吧。虽然材质统一，但看起来也用了挺久了。」
「啊，这件法袍嘛……确实，我很喜欢它。」
「该不会，这也是你自己做的？」
「哦哦，你看出来了？」
「呼～这是岁月的积淀吗……神魔这种存在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哈哈哈，我可是人类哦。」
「哈哈哈，你这家伙～」

就这样，我在一边帮命莲做内职的同时，也多少算是为这座寺庙的经济做了点贡献，平静地度过着每日时光。

第四百一十五话 鵺


「喂——石塚殿啊！」

“砰”的一声，命莲猛地把门推开，冲进了屋里。
我正埋头写稿呢，而且是那种连环境魔力的干扰都不能容忍的精密工作。现在，全毁了。差不多两天的心血就这么泡汤了。

「能不能在开门之前先叫一声啊……怎么了嘛，突然这样。」

希望起码是个能挽回这两天损失的重大消息。

「托钵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很稀奇的东西。你来看看呗？」
「嗯？」

虽然对命莲这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感到有点疑惑，我还是先把改稿工作放下，暂时出门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这个啦。」
「嗯哼。」

眼前是停在寺前的托钵。估计是刚回来，才刚刚落地。
托钵上放着个看起来像魔法物体的东西，我说不上来是什么。

「怎么样，石塚殿。你觉得这个东西看起来像什么？」
「……」

他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反应。想看我惊讶的表情吧。

「让我说像什么也太突然了。」

我眼中看到的，是个看似岩石的东西。但那只是非主动观察状态下的“假象”，真正的模样与此截然不同。
其实，它看起来……非常诡异。

「我一开始看到这托钵上盖着一块白布。」
「喔？」
「结果掀开一看就是这玩意儿。你说说，这谁能想到下面藏着这么个玩意儿？」
「确实。」

命莲挥着那块大得能当桌布的白布，一脸得意地讲着。
看样子他大概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本体是什么了。以他那不容小觑的实力，应该是看穿了没错。

「话说回来，命莲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吗？」

命莲保持着玩味的笑，抱起胳膊，看着托钵陷入沉思。

「嗯……大概是……被毁坏得惨不忍睹的毘沙门天吧……」
「哎呀？还是坏掉的？」
「是啊。而且是那种被收藏起来的版本。不知道被谁弄成那副德性，简直惨不忍睹。」

哦，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我看到的是块岩石哦。」
「岩石？你看这玩意儿是岩石啊，石塚殿？」

没错，我确实是这么看的。
要是不用魔力去辨别的话，看到的就是很清晰的——

「表面熔融得很滑顺，夹杂着银色金属斑点的……岩石。」

这大概是块陨石吧。
那时候的记忆又浮现了……恐龙还活着的那个年代，天野还存在的时候——这一切终结的开端。
那从天而降、毫无道理的侵略者。


『——咯咯咯咯』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托钵上的“岩石”开始扭曲变形。
……哎哟，不能用魔力去看。那就违反初衷了。

「喔噢……这可……」

站在我旁边的命莲退了好几步。
确实，现在这托钵上的东西散发出一股不安得过头的魔力。
不容小觑。虽然我觉得命莲应该还是应付得了……

「……我看到自己亲人的尸体，非常凄惨的死状。」
「哎呀。」

命莲亲人的死啊。那可真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恐惧符号了。

「哼哼，真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感觉。的确挺震撼的。」
「……你是在害怕吗，命莲？」
「啊啊，挺吓人的……被撼动了啊，这个。」

尽管他嘴上说着动摇，却也没露出破绽。
就算心里起了波澜，他仍然维持着随时能聚魔反击的状态。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那家伙才没能动弹吧。我们几乎没留下一丝空隙。

「……那我也来看看吧。」

这从托钵上搭车而来的“东西”。
命莲一开始大概也只是当成一场有趣的事来看，所以才叫我来看看……但也许他并没意识到这玩意儿其实藏着这么强烈的妖力。

「嗯……确实是挺稀奇的。」

那坐在托钵上的邪异物体，如果深入探查的话，会发现它其实是人形。
它透过让自己无法动弹的代价，将妖术彻底解放，来对周围观察者产生强烈影响。

估计是在传达“恐惧”吧。
可能是唤起记忆中的恐惧，也可能是从潜意识里挖掘出来的。虽然对我作用不强，显得有点粗糙，但确实有在释放恐怖力量。

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妖怪。
大概是乘着自动运作的托钵，混进来准备攻击寺院的吧。

不过啊——运气不好。
不管你是哪里的妖怪，只要命莲认真起来，这种程度的对手，他肯定一下就能解决。

「嗯……」

不过既然命莲自己都把这当游戏来玩了，那我也不好扫兴。
那我也玩一下吧，借这妖怪玩玩看。

「……好，那让我看看。」

我把魔力收束，让自己变成完全无防备的状态，任凭妖术直接作用。
这样妖术就能深入我心底的情绪，然后——不不，我不是要分析效率！我是来感受的！纯粹地！

……妖术碰触到了我的内心。
然后，大概是触发了术式吧。我的视线中，那妖怪的形象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凝出一个“人形”。

『……』
「……原来如此？」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那令人怀念的……曾经有肉身存在时的“我”。
那个时候的我，连魔法是啥都不信，还很反感那个时代。也可以说，那是某种未来的起点。

……确实，这挺可怕的。
仔细想想，这种东西确实是我唯一会感到恐惧的事。

「石塚殿……你看到什么了？」
「这个啊。我看到的是自己。」

那张无所谓的表情。对，这就是我。
虽然那段记忆一直记得，但被突如其来地呈现在眼前，还是挺有意思的。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我……？那个男人明显有点怕了，你却——』
「噗。」

听着旧时的我那副语气这么不堪一击，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

「我怕啊，当然怕。但这是一种早就知道的恐惧。虽然未知、也难以明说，但同样也是我已经理解的东西。」
『不懂……为什么不怕……！我释放了这么多力量了啊……！』
「命莲，差不多可以了吧。看她这样子，真有点可怜了。」
「可以吗？我正准备动手呢。」
『咿呀！』

我话音刚落，托钵就“咚”地倾斜了九十度，把上面的妖怪直接甩到地上。
可能是因为这冲击，我和命莲看到的幻觉被打散了，妖怪的真面目也显现了出来。

「哎哟好痛……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能识破啦！」

眼前这个妖怪，是个背上长着说不清楚是红是蓝的触手、披着黑发的少女妖怪。
听我这么描述你可能觉得很抽象，但她本身就长得特别奇怪，也没法具体形容。

「哎……这就结束了啊。我本来还想看看石塚殿讨厌什么东西呢。」
「……所以你才叫我出来的啊，命莲。」
「哈哈哈，抱歉抱歉。」

这场闹剧吧……说是值回我几天工作也真是勉强。命莲殿你这算盘打得真响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啊啊啊——！」

而那个被完全当成实验道具的妖怪女孩，只能一边哭着一边委屈地大喊了起来。

啊，到命莲和白莲的时候了。没记错一设命莲最终是选择像普通人类一样老去的来着，白莲不想像弟弟一样就这样逝去便寻求长生。这一段一直到白莲被人类恐惧封印到魔界的故事从Lionel的视角看过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看法呢，真期待啊

第四百一十六话 涅

这个妖怪女孩，叫做「鵺（ぬえ）」。

「啊——我还以为只是个稍微能用点法力的小角色呢——」

她一头黑发，穿着黑色连身裙似的衣服。
背后右边长着三枚像镰刀一样的红色翅膀，左边则是三枚像蓝色箭头的翅膀。
鵺。也就是那种叫「鵺」的妖怪吧。记得是类似奇美拉的日本妖怪。
不过怎么看，也就是个人身上黏了点奇怪的翅膀？根本看不出那种混合感。

哼，这就是鵺啊。
好吧，姑且把她写进我那本《日本妖怪图鉴》里吧。

「哟哟，这妖怪一旦被识破真身，好像力量就用不出来了啊～」
「别说啦——」

命莲正拧着这名可怜女孩的脸颊揉来揉去。
仔细看了下，他指尖上还注入了魔力，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以前啊，魔族也好，妖怪也罢，基本就是靠暴力取胜的类型比较多。最近倒是变化了，有些妖怪有特定弱点，但会使用独特的能力或者魔术，还挺有趣的。」
「妖怪还有分有趣没趣的吗，石塚殿。」
「哇、哇、别扯我翅膀啊混蛋！」
「所以那果然是翅膀啊。」

魔族也和神族一样，靠人类的情感与精神来获得力量。
而且这趋势越来越明显，甚至已经有一些妖怪，没了人类就根本无法存在。
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妖怪的进化和变化就一直在剧烈进行中。

「听好了啊，姑娘——不对，叫你鵺来着？」
「别叫我姑娘！啊疼疼疼疼，好啦，别捏啦，拜托了！」
「托钵嘛，是人们施舍给我们的恩惠，是德行的体现啊。」

命莲这才放开了她的脸颊，用法力让托钵浮起来。
这托钵看着也就一破旧木碗，边边还缺了一块，但命莲却抱得宝贝似的。

「所以，不管放进去的是什么，都得心怀感恩地接受。哪怕是鹿肉也一样。」
「……你、你说啥？你不会真的要吃吧？吃妖怪？」

鵺整个人吓得后退，满脸震惊。

「嘿嘿嘿，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虔诚的僧人啊。如果有人说‘请吃我吧’，我也是不好拒绝的嘛～」

他咧嘴露出牙齿，手指一张一合的动作怎么看都像个不良分子。
这种演技真的能吓到妖怪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真的能吓到啊。

「那么从哪下口比较好呢～嗯？这蓝色的羽毛看着挺软的嘛～嗯～？」
「别过来！我说别过来啊！你这家伙脑子有坑吧！我是妖怪啊妖怪！」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收手吧。」
「……什么啊，你还真打算拦着我啊石塚殿？这不是正好有趣的时机吗。」

话虽这么说，命莲还是收了手，将托钵注入魔力后放飞到空中。
那只托钵应该又会去到某个地方，收集人们的供奉吧。

「妖怪其实也不怎么好吃啦。」
「……你吃过吗，石塚殿。」
「当然吃过。」

怎么可能没吃过。
虽然我不需要靠吃东西维生，但偶尔因为好奇也会试试各种食物。
魔族也是一样。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轻易尝试。味道糟糕是一回事，有些人如果太过无助地被吃掉，灵魂会受损，甚至变异。」
「……灵魂受损吗。」

我们俩把视线移向鵺原本站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趁我们松懈时，那小妖怪已经远远逃走了。
嘛，命莲原本也没打算真下手，如果他觉得这样就够了，那我也无所谓。

「人吃人也不好，吃妖怪也不该。可妖怪倒好，啥都吃。」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因为什么都吃，才变成了妖怪。」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也就一种民间说法吧。」

当然我是不信的。
虽然不算完全没道理，但也不至于是绝对的规律。
这么一想，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还真是被信仰、迷信这些先入观念左右得很严重啊。

「不过话说回来，命莲殿。」
「怎么啦，石塚殿？」
「你该不会……其实很闲吧？」
「你看出来啦。」

那当然了，闲到能跑来和一个恶作剧妖怪玩半天，不就是证明嘛。

「喂，石塚殿，要不你别老闷在屋里，出来陪我下一盘围棋？」
「你修行不要了吗？」
「围棋也是修行啊。」
「我摆二十五子你也当修行？」
「那也是修行。」

……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虽说是这么想，但我一时之间也不想立刻回去继续被打断的写作，
于是就暂且投入了围棋的世界。
当然——我是赢的。

(`ヮ´ )鵺酱撞上了两块铁板，吓不到人反吓到自己的样子真美味啊，想起了某个被遗忘的唐伞呢

第四百一十七话 鬼

「“刚体”」

我发动了魔术，用特殊的诅咒包裹住全身。
效果立刻显现，我被一层牢不可破的魔力膜牢牢保护着。

「“破碎之拳”」

接着，我用攻击魔术轻轻地打了一下那棵已经枯死的树干。
只见被击中的地方迅速向四周蔓延出网状裂痕，最终将整棵树彻底“破坏”。

不过，问题还在后头。要是就这样变强了，那也太没意思了，毫无花样。

「“伟大的绝对手刀”」

我迅速朝眼看就要崩塌的枯树劈出一记手刀。
这是一记最普通不过的手刀，从角度上说是袈裟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可我的这一击却准确地将原本已碎成一团的枯树，从对角线整整齐齐地切开，保持原状倾斜着倒在斜坡上，顺势滚落而下。
接着稍晚一步，断裂的树木才化作无数碎片，哗啦啦崩落下来。

强大无比的防护魔法，能挡住一切伤害。
能够粉碎万物的攻击魔法。
还有无论对手是什么状态都必定斩开的特殊魔法攻击。
有了这三种，我就不可能在近身战中败北。
哪怕是使用坚不可摧的防御魔法的魔法使，也会被我一击打倒。

这就是我得出的强化魔法的答案。




「总觉得哪不太对啊」
「不对吗？」

结果被命莲一口否定。果然如此啊。

「虽然我也只是看了这三种，难下定论……但说真的，你是不是做得太花哨了点？所谓的强化魔法，真有这么复杂吗？」
「唔……从分类上来说，都还算是强化类魔法啦」

比方说那一击能把整棵树砸碎，是因为强化的力量传递到了每一个角落；手刀则是通过强制性地“强化”目标造成失衡，再硬切断的。并没有用到什么特别的技术才对……

「我从五年前就一直想说了。石塚殿你这人啊，什么都想得太复杂了。不能再简单明了一点吗？」
「这话我感觉都听了无数遍了……」
「可不是嘛。这就是你问题所在啊。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复杂才叫正解的。」

命莲一边把碎木片装进竹篮里，一边一脸得意地说道。

「我之所以能掌管信贵山和朝护孙子寺，也是因为做出‘协助天子’这样一目了然的功绩啊。光靠念经，给底层寺庙卖好，是成不了事儿的。」
「哦……原来你也走了不少弯路啊」
「弯路多得是。不过我自己本来就不喜欢麻烦的做法，正因如此，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命莲背起装满木片的竹篮站起身来。
这些细小的枯枝，估计是用来当燃料的吧。干燥又易燃，点火应该不难。

「石塚殿，你若真想把这魔法推广给别人，那它就得‘简单明了’，还得‘气势十足’」
「简单明了还得气势十足，哈」
「你不就是想做这种魔法吗？那就必须这样才行。要像鬼一样，强得理不讲理，干得痛快利落！」

……鬼吗。鬼啊。

「鬼……真的有那么强吗？」
「哈啊？你说什么呢，这骷髅脑袋！」
「不是嘛。鬼不就是穿着虎皮裙的哥布林吗？那种会被猴子、狗、野鸡打败的货色」
「到底是什么怪物动物组合啦！不对不对，石塚殿。我不知道那什么‘哥布林’是啥玩意儿，但你这比喻也太侮辱人了吧。你这见识，实在是有问题。鬼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的妖怪啊！」

咦？命莲这态度……看起来鬼还真不是随便能拿来开玩笑的对象。
看来我的偏见真的是错的了。
可我一想到鬼，就老是联想到桃太郎、红鬼哭蓝鬼什么的啊。

「听好了，鬼是在妖怪里都被称为‘最恐怖’的存在。我倒是没亲眼见过……不过据说，一拳下去能把大地打出个大坑，连山头都能打塌」
「那跟我想的鬼也差太多了吧」

……我的想象中桃太郎现在已经被锤成肉酱了。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你知道吗，鬼甚至还能够控制那可怕的天狗。连支配天空的天狗都听他们的。你想想，这得多强大啊！」
「哦，连天狗都能压住啊？」

天狗我倒是见过。那些修行的人有时候修到极致就会变成天狗，而且我也经常在山里活动，偶尔会碰上。
他们脑子灵光，动作又快，是在妖怪里也很能混的一类了。但要是鬼能压他们一头，那还真是出乎意料。

「嘛，不过石塚殿你大概是没问题的啦。虽然鬼是挺吓人的，但我觉得你大概能应付得来」
「嗯，还行吧」
「但要记住，鬼是那种会无理抢东西的类型。有时候还会胡搅蛮缠，非常好战。如果你不喜欢麻烦事，最好别招惹他们」

命莲看起来是真心替我担心。
被人关心这事……也不赖嘛。

「好，那我就去见见这‘鬼’，学学什么叫真正的强大好了」
「喂石塚殿，你有听我刚才说话吗？」
「说不定对研究魔法有参考价值嘛」
「唉，果然，一提到魔法你就刹不住车了是吧」
「你跟我讲了不少好东西，谢谢你啦，命莲」
「谢就免了吧」

强大到理不讲理的妖怪，鬼。
要真有那种家伙，兴许真能从他们那学来一两招特别的技法。作为参考，不妨去见一见。
命莲那一整套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说法，也让我挺有兴趣的。
说不定真的该离开信贵山，出去找找看这传说中的“鬼”了。

「对了石塚殿，那虎皮到底是啥样的？」
「嗯？啊对，差点忘了，日本没有老虎啊。大概就是这样子……」
「噢噢……这腰布品味也太差了点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

鬼啊……
真有那种看着不起眼、到处都是的妖怪，能让我见识到所谓“强大”的力量吗？

第四百一十八话 拷

所以呢，为了学习那种“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力量感”，我决定出门去寻找鬼。
收拾行李的时候，总觉得命莲一直用很微妙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不管了。要是能从鬼的强大中学到点什么，那就一定很值得。毕竟连命莲都一脸“这不是常识吗”的态度了，可见鬼的强大在这个时代里应该是种压倒性的存在，甚至可能还是种潮流。
既然是潮流，那我就跟风模仿呗。

「那我出发啦」
「好～别搞出什么乱子来啊～」
「没事没事，在你老年痴呆之前我就会回来啦」
「哎哎」
「那就回见啦」
「好——啊对了，回来记得带点土特产哦～」
「知道啦知道啦」

就这样，找鬼的旅程开始了。




……话说回来，鬼到底在哪啊？
我一边下山一边边走边问人。

可惜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谈起那种恐怖妖怪，信息搜集的成果简直惨不忍睹。至少在这生驹附近，完全没有什么目击报告。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情报来源全是人类嘛。

这个时代的人类寿命短得可怜，五十岁都难得一见。卫生条件差得离谱，没有西方医学，连基本营养都摄取不足，再加上四处游荡的妖怪……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当然是比喻意义上。
但反过来说，危害人类的妖怪们自己往往都很长寿，要是聪明一点的种族，记性肯定也好。问问这些家伙，兴许能问出鬼在哪。
于是我就踏上了寻找“看起来稍微聪明点的妖怪”的路，往附近一座灵山去了……

……结果是——



「你问我干嘛！快滚啦！」

被轰了出来。

「我才不知道他们在哪呢！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啦！」

被死命否定。

「我、不、知道」

假装听不懂。

平时一个个都超好战，根本不请自来地扑上来，现在一提到“鬼”，反倒全都闭上嘴巴了。
就跟学校里那个全员回避的狠角色似的，怎么会有那么大影响力……？

「哎呀哎呀，别这样嘛～你肯定知道的吧？鬼在哪儿」
「不、不……知道……的」

眼前这个妖怪少女，虽然现在故意装成一口破日语的样子，但刚才还用一口流利日语边骂我边冲上来攻击呢。
应该是什么锯虫之类的妖怪吧，从树上突然跳下来咬我来着，结果被我一发魔法干翻了。
现在还在演戏，显得智商不太够——估计就是个小妖怪。不过也正因如此才好对付。

「行啦行啦，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我也不想再被你们一个接一个踢皮球啊」
「因、因为、因为我要是说了你就死定了啊！然后我也会被发现啊！肯定会被盯上的！我才不要！他们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啊！」
「这演技……算了。反正我不会说出去啦，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才不要咧！没有比他们更残忍的种族了好吗！你一定会泄露的！」

嗯……听她这么说，看来鬼这群家伙是真的干了不少坏事呢。
不过如果是“让人痛苦”这一点，我还算有点心得来着。

「嗯，那这样吧……‘泪之书’」
「哇！？你拿出啥东西来了！？」

我右手中浮现出一本名为“泪之书”的魔法书。
封面是以冷色为主的鲜艳色调，让人联想到最初那片澄澈的大海。

「‘无法逃脱的巨大苦痛’」

接着，我在书上附加了诅咒。
当然，是“泪之书”原本自带的魔法。

「你要用那个砸我吗！？」
「哪能啊……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不反对啦」
「我、我才不要！就算被鬼记仇我也绝对不说！」
「那这样吧，把这本书放在这块石头上，你用食指轻轻碰一下就行了」
「哈？你搞什么鬼啊……」
「没事没事」

我把书放到一块正合适的石头上，然后示意她碰一下。
她虽然一脸怀疑，但知道自己抵不过我的魔法，最后还是勉勉强强把手指伸过去了。

「碰一下就好哦，马上就好」
「这都什么事啊……」

就在她一碰到书的那一瞬——

「啊……」

她像是被静电电到似的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眼睛一下子睁大。
身体开始轻微发抖，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

「‘模仿’，除了头部以外」
「……ッ！」

趁她明白这书有多危险的同时，我迅速发动“泪之书”的魔法，强行控制了她的身体。
让她的动作和我完全同步，身体的控制权已经切换到我手上了。

「那我们接下来就再来一次，慢慢把手伸下去，然后这次整只手掌贴在书上……」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再来了！我全都告诉你！」

少女眼泪哗啦啦地流着，一脸生无可恋地做出了决定。
嗯，这下总算能搞清楚鬼在哪了。
虽然用了点非常手段，但比起命莲不知什么时候死掉或者离奇失踪，这种程度也算值得了吧。

第四百一十九话 熊

大江山——这个名字，一听就让人心里发怵。
至少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没有哪位蠢到会误入这座山的人类了。

“那儿可怕得不得了”——多半是父母们把这种话反复叮嘱过吧。能吓得人类不敢靠近，也算是我们名声在外的证明了。

说实话，我挺享受的。
不，应该说是觉得痛快才对。人类就得这德行才有意思。

但说来也是，现在会跑来这里的人类都变得挺软弱的了。
就算稀奇地收到狗天狗的通报，过来的也不过是那些故意被流放的罪人罢了。

怕不是被灌输了什么“被放到鬼的地盘上就等于是死刑”之类的想法吧。
当然，咱们也没那种把胆小鬼放生回去的兴趣，直接弄死也不算错啦。只是，一上来就吓得像小鹿似的发抖，咱这边的兴致也减半了不是？

现在那种连反抗都不会，只会哆哆嗦嗦的人类越来越多，说实话，搞得咱都觉得有点空虚。再说得直白点，感觉就像是人类把这些废物当垃圾扔给咱处理一样，多少让人有点火大。
当然啦，慢慢玩死他们也是种乐趣就是了。

不过，没劲就是没劲。
虽然这座山是我划下的地盘，可人类不来踩雷，那鬼的生活也太无聊了点吧。
那要不，把地盘扩出去，顺便再给山脚下的凡人点颜色看看，这才像是鬼该干的事儿，对吧？
于是，最近我偶尔会兴致来了下山溜达一圈，去人类的聚落里闹点动静啊，抓几个人回山上玩玩啥的，成了我生活的小乐趣之一……

「姐——姐——」
「啊？」
「星熊姐在不在啊——」
「在呢，进来吧——」

这天还挺难得的，我正喝着酒，结果就来了个老熟人。
这家伙是个块头像钢铁一样结实、头上长着短角的鬼，也是少数几个我允许进我窝里喝酒、掳人，一起“找乐子”的伙伴之一。
估计又是带着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好事来了吧？

是有人迷路了？还是抓来了新的献祭？还是又有哪群杂鱼妖怪不识好歹找茬来了？
我把一只岩石凿出来的大酒杯砸在人骨堆上，满心期待地站起身来。

「那个啥——最近山上冒出点奇怪的东西——你能不能过去一趟看看啊——」
「……哈？」

这家伙说话真是不明不白，听得我一头雾水。



说到底，鬼嘛，本来就是靠蛮力混饭吃的妖怪。
耍小聪明那套不是我们的强项。
虽然也有像伊吹啊、茨木那种擅长术法和诡计的鬼，但那是凤毛麟角。
大多数鬼，都是靠拳头说话。而且这拳头也确实有那个实力。

来报信的这位也是同款类型。
他说什么“地上开了个大洞”、“那边有块打不坏的告示牌”，听得我一脸问号。

算了，干脆我亲自过去看看，估计比他讲清楚多了。
于是我就动身去了那所谓“有问题”的山腰地带——




「真的是个大洞啊」
「我就说吧？」

这画面跟他说的一模一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山坡上因为塌方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口边立着一块告示牌。
周围的鬼们现在正轮番拳打脚踢那块牌子，看样子也不是刚开始。可惜那牌子一点事都没有。
打飞了，碎了，然后下一秒又像没事一样恢复原状。
大洞和告示牌——确实一模一样。可这是啥玩意儿啊？

「据说是巡山的狗天狗最先发现的。那家伙发现之后就跑来报信了，然后就是现在这局面」
「哦——所以你们就开始往那块告示牌上招呼了呗」
「目前就是这么个状况。我也试过了，那块破板子，不管我怎么砸，都会原样恢复啊」
「你也动手了啊」

告示牌旁边，一群鬼还在拳打脚踢地轮番上阵。
那拳头的力道可不是开玩笑的，听说连那边的山体滑坡都是因为这些鬼猛砸告示牌搞出来的。
可哪怕这样，那块牌子也能瞬间恢复成原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个怎么铲都铲不掉的沙山，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高阶术法在起作用……不过是啥呢？

「喂——你们几个！」
「啊！姐！姐来了！」

我一开口，那些玩得正嗨的家伙立马停下来转过头来。
虽然平时都各自放飞，但鬼这种生物，面对比自己强的家伙还是知道收敛点的。

「那块牌子，还有这个洞，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看啊姐，这块牌子我们几个打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姐你也试试！我是不行了！」

……你们到现在还在跟一块牌子较劲啊……
上面写了什么都不看？谁弄出来的也不查？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

「行啦，都让开！我来看看能不能砸烂这玩意儿！」
「好耶！上吧姐！」
「星熊的力量，让他们开眼！」

……行吧，那我也来热个身吧！

第四百二十话 勇

结果来说，那块招牌最后没被砸坏。

不对，更准确点说，是砸是能砸，但很快就自动修复了。
我本来以为是伊吹那家伙搞的妖术，但这恢复能力比她强太多了，而且看起来还没有上限。不管是打还是踢，都没效果，感觉就跟打空气一样。

「连姐你都搞不定啊……」
「谁做了这种玩意，老娘非把他揍死不可！」

一群鬼嚷嚷个不停，不过我发泄完后倒是冷静了些。
总之，先把这招牌上的内容看完再说吧。

「……嗯？啥玩意？」

但这招牌上的内容也够稀奇的。


“魔法道场·卡牌之环”

“活动时间为今日至明日日落为止”

“进入此洞下层者，将接受与魔像的连战挑战”

“成绩优异者将获得奖励”

“欢迎踊跃参加”



「喂，是谁写的这种蠢话啊？」
「不知道啊姐，这也是个问题」

这太把人当傻子耍了。要是知道写这破玩意的是谁，我非提着这块砸不烂的招牌把他脑袋开瓢不可。

「……那，有人下去了吗？」
「还没人吧。现在不光是我们，就连那些狗也都在找是谁干的这事」

嘛，也难怪。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不过能在我们鬼和天狗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大阵仗，还能安然留下这招牌……这人铁定不是什么正常货色。
恐怕是找不到了吧。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那就只剩一件事了。」
「姐你该不会……哎哟哟，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啦。」

我站在大洞前，活动了一下肩膀。

「这下面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啊，不知道有多深。」
「关我屁事。不爽的东西，就一拳一个解决掉。」

眼下我正烦得不行，要是下面真有谁等着，那正好，全都干掉，把他们的尸体堆到那破招牌上晒着。

我跳了下去。

「真他妈深啊。」

大洞很深。从我跳下去开始已经过了好几秒，但还没落到底。
我抬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在下坠。虽然上方的光线越来越远，可脚下的地面还遥不可及。

这不是人类能搞出来的。
那就是妖怪？可即使是妖怪，这么大的洞，在被天狗们发现前就挖出来，也太快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这等规模的洞口……

「哦？」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原本漆黑一片的环境开始泛出白光，我的下坠速度也慢慢变慢。

「诶……虽然有点诡异，但还挺有趣的。」

就像被无数蛛网缠住一样，我缓缓地落到了地面。
脚下是白色，周围也是白的泛着光的样子。
这个不自然到极点的纯白空间仿佛无限延伸，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

……要真是被困在这种地方，那也够呛的。
我正有点后悔跳下来，结果很快就意识到那根本不必要。

『欢迎您，挑战者。』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这空荡荡的白色世界里响起。
是个全身黑色、只剩骨头的骷髅。

「你谁啊？」
『鄙人是本“卡牌之环”的接待员，名叫里奇蒙德。』

他说着还鞠了一躬，一本正经得不得了。

『在卡牌之环中，挑战者可以进行与魔像的连续战斗。』
「这洞是你挖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请您先报上大名。』

还得先自报家门啊？行吧，也合情合理，对面都先介绍自己了。

「我是星熊勇仪，统领大江山的人物。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好的，已登记挑战者姓名为星熊勇仪。关于提问的回答：抱歉，我无法理解这名称的含义。』
「这意思是别拿我当软柿子。」

我往前踏了一步，踩裂了脚下的白地。
裂纹像蜘蛛网一样扩散，连带把那骷髅的脚也给困住了，直接断了他的移动能力。

「既然懂了，就去死吧。」

我冲上前，一拳就砸了过去。
面对动弹不得的对手，这一击我可没留手。按理说这一拳能把他砸成渣才对……但——这啥手感？

「……和那块破招牌一个德行啊。」
『星熊勇仪阁下，挑战尚未开始。请勿浪费魔力。』

虽然我刚刚那拳确实把他打飞了，但他瞬间又原地复原了。
我记得碎片都飞出去了老远的……这家伙，还挺棘手的。

『星熊勇仪阁下，挑战期间也可以听我讲解卡牌之环的规则。是否愿意在战斗中一并听取？』
「啥？一边打还要一边听讲？你行啊……那就来试试吧！」

我冲着他那平淡无奇的声音发出挑衅，结果里奇蒙德的眼睛突然闪起红光。

『挑战者已进入“卡牌之环”。请以突破最终战为目标，全力以赴。』
「哼，不用你说――」
『第一形态“土之领主·艾梅斯”。』

下一瞬，里奇蒙德的外形变了。
他吸引周围的土石，让身体变得更加庞大。虽然我没搞明白具体原理，但看那全身像铠甲一样的外形，还有那迅速逼近的步伐——这家伙是认真的。

『建议挑战者使用肉体强化类魔法，进行魔法近战可获得额外积分奖励——』
「闭嘴去死啦！」

我不等他说完，直接一拳怼脸，连同那铠甲一起打爆！
破片飞得老远。

「不是吧？这就完了？」
『……击破“艾梅斯”，获得1点。魔力重击奖励100点。无提示突破奖励100点……积分越高，最终评分越高。』
「还活着啊，挺耐打嘛。」

那套盔甲模样的家伙灵活地站起来，地上散落的外装也不管，又朝我走了过来。
地面上冒出的赤土不断修补他那破损的躯壳，身体还越长越大。

『第二形态“土之领主·艾梅斯·金刚”』
「……原来如此，大概搞清楚了。」
『战斗前可以提供弱点与攻略提示。是否需要？』
「你这是把我当笨蛋耍呢是吧啊！！」

在这个啥都没有的白色空间里，我和这人偶展开了真正的死斗。

第四百二十一话 略

『土之领主・金刚，得分3点。因施以强力魔力打击导致压毁，追加奖励100点。无提示挑战奖励100点。……不看提示挑战并击败傀儡的话，可以获得额外积分。』
「跟刚才有什么不一样嘛。」

那泥人偶，手感大概就跟岩石差不多。
不过，也就那种程度而已。那种瘦弱身形、迟缓动作，说实话没什么意义。
别说是鬼了，估计一般的妖怪上去都能把它砸个稀巴烂。

我还以为外形变得大一圈后，会有点手感，结果也还是一拳的事儿。

『——第三形态“土之领主·尼格雷德（Nigredo）”』

不过，这家伙跟那块牌子一样，一恢复就贼快。
不止如此，外形也跟着变了……看样子，应该比刚才更强了点。

身形更大，颜色也变得黑了点，最关键的是，感觉开始带着火焰一样的热度了。
对于一个泥做的傀儡来说，这活儿可真是够花哨的。

『在挑战前可以提供弱点与攻略提示。是否听取？』

啧，真让人火大。这摆明了是在小瞧我嘛。
虽说是这么想的，但也不禁觉得，这帮人还真会整花样。

「呼。」

这样一想，我倒冷静了点。
我将那一头金发往后理顺，手指拂去额头独角上的泥土。

「要说就赶紧说吧。不过，长话短说。」

我取下系在腰间的陶壶，仰头喝了一口。
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虫酿的酒，而是我托某个手艺人特制的烈酒。具体是谁我记不清了，但这味儿我喜欢。
我不太能适应酒虫酿的那种酒味。

『土之领主·尼格雷德是以流体矿为核心的定点作业型傀儡。能根据不同状况灵活改变形态，并具备多种衍生机能。除物理打击外，对所有外部刺激具备一定抗性，因此应对上以原始魔力打击最为有效。』
「……啊——？你这说了一堆我也没听懂几句，反正就是说打它就对了吧？」
『正是如此。』
「那行，那你就来试试吧。」
『是否开始挑战？』

哈！来了来了，这调调可真让人忍俊不禁。

「别逗了，发起挑战的不是你们嘛。」

我一边喝酒，一边腾出一只手挑衅着那泥傀儡。

「老是我单方面挨个揍也没意思不是？既然是场架，那你也别光站那儿，看着过来呀。」
『开始挑战。』

伴随着那声音，漆黑的泥人偶开始行动了。
名字叫……尼格雷德来着？
算了，随便。反正一拳的事儿。

「怎么说呢，这也就是一两拳的交情吧……」

泥傀儡带着不俗的气势扑到我面前，挥出沉重的一拳。

这拳分量是不小。
得有块岩石那重量，挨上一下确实够呛。

但嘛……

「太慢了啊。」

我只微微歪了下脑袋，用额头的独角轻轻一抖。
就这么一晃，那泥傀儡的拳头瞬间崩碎，力道完全偏了，直接把自己脸砸进地里去了。

「要是想挑战鬼的话，起码得让我玩得开心点才行啊，嘿！」

我顺势一脚踩下去。
白色的地面应声龟裂，冲击波瞬间席卷傀儡，把一切都摧毁殆尽。

连碰都不用碰。

『土之领主·尼格雷德，得分5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继续吧。我不管这是什么妖术，反正只要你妖力没耗尽，我就陪你玩到底。等你撑不住了嘛……就轮到我来找点乐子了。」

那一开始自称“里奇蒙德”的家伙，多半也是这些泥偶中的一员。
从他身上，我完全感觉不到“心”这种东西。光是这点，就足够了。

「来吧，让我揍你一拳。既然是傀儡，就乖乖把脑袋送上来吧。」
『第四形态“土之领主·阿尔贝德（Albedo）”』
「乖孩子，像样了点。」

——于是，我这场单方面的暴力挥棒，正式拉开帷幕。

『土之领主·阿尔贝德，得分8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卢贝德（Rubedo），得分2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玛格纳（Magna），得分3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玛格纳·玛吉亚（Magna Magia），得分34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玛格纳·德米金属（Magna Demimetallica），得分39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玛格纳·仆役（Magna Servant），得分46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土之领主·玛格纳·高端型（Magna Highend），得分5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太弱了。弱得离谱。
就这，还敢把鬼关在洞里？
开玩笑呢吧。你还没使出全力吧？我看得出来的，你还留着劲儿呢。

「来吧！别跪着了，赶紧复活！起码要让我把酒洒了不是！？」

『第十一形态“格兰吉诺尔28号”』
「好，好像比刚才更——」

话还没说完，一尊如树林般巨大的钝色巨人自地面窜出，直接一拳横扫我脸侧。
我像石子一样被扫飞，在白地上翻滚。

……差点把酒壶里的酒撒了。

「……有种。下一个轮到我了哟！」

不过嘛，这才叫好料。
太好了，来吧，泥人偶！

『格兰吉诺尔28号，得分71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灰烬·格兰吉诺尔，得分9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还是慢，还是弱。
就你这块头和硬度？妖怪里一抓一大把！

『嘎哧嘎哧骷髅 上半身形态，得分10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稀有嘎哧骷髅 上半身形态，得分12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超稀有嘎哧骷髅 上半身形态，得分15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哈？你一动不动是在搞啥？是来当活靶的吗？
那样的话我不如去山头练拳呢，少看不起我了。


『超稀有嘎哧骷髅，得分200点。强力魔力打击压毁奖励100点。』


啧……真会挑时间站起来。
不过嘛，也不过是手段变花样而已。打碎脑袋就行，拳头照样砸。
变大了又如何？还是慢。
你打算怎么办呢？

「要是就这点能耐，那就——」
『——第十七形态“离岩龙 · 顽强与斜撑之蛇”』

人形泥偶碎裂，接着从地面爬出一条由巨大骨头组成的巨蛇。
是土做的。但完全不显脆弱。浑身透出一股强韧、麻烦的气息。

「……哼，看来跟之前不一样咯？」
『离岩龙·顽强与斜撑之蛇，虽不具再生力，但拥有多重关节与外骨骼结构。其攻击模式偏重自身防御与主动近战。攻略关键为——』
「行了行了，开打吧。」
『开始挑战。』

我没打算听它废话，也没打算听提示。
随着我一句话，战斗再次开始。


『离岩龙·顽强与斜撑之蛇，得分530点。无奖励。』


好硬。


『离岩龙·坚牢与反应装甲之蛇，得分770点。无奖励。』


强……这家伙，真强。


到底是谁……不，是什么东西在控制它？
不是式神，也不是使魔。可它的硬度、动作、韧性，简直诡异。


『离岩龙·分裂与融合与重构之蛇，得分1650点。无奖励。』


完全搞不懂。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洞穴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肯定不是用来对付天狗的。这强度，根本不是给那帮家伙准备的。

……鬼？这是给我们鬼准备的？
是为了……测我们的实力？

……

「别、开、玩、笑、了！」
『——第二十形态“离岩龙·偏在与同步与狡猾之蛇”』
「别开玩笑了！！」

我怒吼着。
勉强支撑起浑身是血的身体，强提一口气。

望着眼前新生的巨蛇，我只能带着怒火大吼。

「要打就堂堂正正打一场！别一点一点放出来折腾人啊！喂！？要是有力气，那就一口气使出来打个痛快不是吗！？你在藏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啊啊！？」

巨蛇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很强……但我们啊……我们最讨厌被‘试探’了，你懂吗！？你这种做法，我最受不了！」
『是否挑战？』
「你要是全力来，那我奉陪！！只要你——」

我还没说完，巨蛇就突然崩解成了砂砾。

紧接着，那堆砂慢慢聚起，化为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人形。
与之前那些庞然大物截然不同。


『——第六万二千六百九十九形态“血与泪皆无的魔法兵”』

那是具骷髅。
只是一具骷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只是全黑的骨架而已。

『该魔法兵为“血与泪皆无的魔法军”中的单体模型，已限制其自我复制与多种大魔法能力。无攻略提示。另附留言：“你真打到这一步了？待会儿聊聊吧。”结束。』

……但，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这压迫感。明明身形瘦小，感觉一拳就能打断，但我却打从本能感受到一阵恶寒……！

『本全力形态可能与挑战者实力不符，且“卡环”可能无法收集有效数据。仍要挑战吗？』

……不过嘛，行。挺好。
这才叫认真。我能肯定，做这洞穴的家伙，现在是玩真的！

对，就该这样。
被人类手下留情，这种事鬼才不要。
对方有多强都不重要。对等的对决，才配称作战斗！

「好啊……那就来吧！我——」
『开始挑战。』

——

第四百二十二话 盃

「姐，姐～」
「唔……？」

我勉强把沉重的眼皮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鬼脸，几乎贴到我眼前。

「真是热得烦人」
「噗嘎！」

我顺手一拳挥了过去。……啊，算了，随它去。

「……疼疼疼……怎么回事，我刚才在干嘛来着……？」

现在应该是黄昏时分。
周围是山坡，散着松软泥土的味道。
……对了，想起来了。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开了个巨大坑洞的地方。

「呃哇」

我正环顾四周时，一个被打飞的鬼从天而降，砸在了我旁边。
但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刚才……

……是输了吧？

我记得自己大闹了一场。和那会不断变形、不断变强的泥土人偶大战了一番。
那种兴奋劲儿啊，好久没遇到这么强的对手了，血都沸腾了……可惜啊，真不行。

「哈……我果然是输了啊……」
「啊，果然姐你也败了啊？」

我还想安静点清醒会儿，但不巧那蠢鬼从土里爬出来，正好听见我嘀咕。说到底，“失败”这种事可不是值得拿来传的。

「也没办法啊。我们几个也跳进了那洞里，结果都被打得惨兮兮的」
「哈？你们也跳了？」
「可不。你昏迷回来之前我们陆续也都回来了。大家都是拼命打，最后还是输了，不过奇怪的是——一上到地面，身上就没一点伤了」
「我也是？」
「当然啦。我是不知道你在里面被打成啥样了啦」

……说起来最后打的那个家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前面那些蛇形人偶倒是挺强的。
不对，说它们强可能还不够，那家伙……要是萃香在，能应付得来吗……？
真是难缠得要命的对手啊。

「我也被打得很彻底啦。我记得打倒了大概十九个吧」
「十九！？姐你太强了吧，我打倒十四个就被干掉了。其他几个也都差不多」
「……那边就有能输的地方？」
「你说啥呢姐。那个巨大骷髅不也举着骨头剑跟斧头砍来砍去的吗？那个可太烦人了」
「没看见啊」
「啥！？？」

我是真的没看到啊。
大概那玩意还没出手我就给砸烂了吧。

「本来以为姐你说不定能赢的，结果也不行啊……那到底是哪门子妖术师搞出来的啊？」
「谁知道呢」

现在也还有不少鬼从那洞口里飞出来，随便地滚落在地上。
这些鬼一个个都昏迷不醒的样子，看来在洞里可不是一般的惨。
如果我也是和他们一样被丢出来的，那还真挺憋屈的。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这点我还是认了。

……但那个家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还一副看戏的样子，想想就来气。

「哎呀哎呀，不过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倒也挺爽的。感觉那家伙不打算真的伤害我们」
「他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想除掉我们鬼族吗？」
「我觉得不是。如果想除掉我们，应该更直接点才对」

搞出这玩意的人，真是爱绕弯子。
不管是说明还是战斗顺序，都绕得让人心烦。
像我们这种急性子，真的是碰到讨厌鬼了。

「哎，快日落啦」

太阳快落山了。远方的阳光慢慢被山峦吞没。

「期限是明天日落前吧？」
「哎哟姐你说笑了。你可是快睡了一整天了啊」
「啥？那就是说——」
「现在就是期限」

妈的，原来我这一天都在这儿躺着发呆啊。
……嘛，被打成那样也确实该昏过去……真是彻头彻尾地惨败啊，真让人火大……。




『时间到』

就在太阳刚碰到山头的那一刻，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大洞里传了出来。
接着，大量鬼族被一股脑儿从洞里甩出来，洞也随之关闭、消失了。
看来是时间到点了，把还在打的都给强行清出去了。

『最高得分者为星熊勇仪，最高到达形态为十九，总分5717分。请为最高得分者鼓掌』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叫鼓掌是个啥意思啦。虽然我大概是第一名了吧……

『接下来将为取得最高纪录的星熊勇仪提供卡德林的奖品』

说着，那个立在洞口旁、打不烂的招牌忽然变形，变成了一个在洞底见过的骷髅。
我们倒是不想再动手了。反正这骷髅估计又是打不死的。

骷髅无防备地走到我跟前。
周围的鬼都一脸警惕，但说实话，那也是白担心。很多层面上来说都是。

『星熊勇仪，请问您想要什么奖品？』
「哈？想要啥奖品？」
『如有希望，请说出具体要求。若无指定，将按照分数抽取由宝物库自动选出的奖品。该抽奖所生成的魔道具品质与魔法价值均由“莱奥奈尔·布莱克莫亚”担保』

啰里啰唆的……
意思就是“说你想要啥”，嘛，真把我当小孩子哄啦？

……哼，既然你说给，我就收下了。
正好我的酒壶也碎了，酒也喝光了。

「我要酒」
『请说明详细内容』
「就是酒啊。你说送奖品那就来点酒，最好是极品的那种」

……对了。甕装的酒来几坛也不错。
要是连在场的鬼都能一起喝的话，得来……不少吧……

『您的请求已受理。请收下奖品』
「欸？」

我还没继续说完，骷髅就朝我这边吐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只漆得发亮的盘子。
既不是酒壶，也不是酒甕，就只是个大盘子。
而且干干净净的，一滴酒都没有。

『感谢您参与卡德林的挑战【近战魔法战篇】』
「喂」
『收集到的数据将用于魔导书的改进，参与者的名字将被刻入之后的协力名单』
「喂，喂喂」
『我们期待您再次的挑战与参与』
「喂——！！」

说完这些话，骷髅·里奇蒙就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了。
只留下那枚红色的漆盘，就这一个东西。

「……混账，记住你了，下次见面一定把你打个稀巴烂……」


就这样，卷入大江山鬼族的这场离奇事件终于落幕。
那幕后黑手最终也没能在村落附近找到，搜查全都变成了白费力气。

至于他留下的那只盃嘛……算了，倒也无所谓。
但不管怎么说，下次再碰上那群蛇人偶，我可要强到能把它们统统砸成碎片才行。

第四百二十三话 坂

鬼的战斗数据终于收集齐了。
从数据的倾向来看，虽然我们并没有特别下达什么指令，但搜集到的却几乎全是近战数据，这也算是意外收获，结果跟我预期还挺一致的。

我专门搭建了一个异界用的实验场所，把鬼们引过来后让他们进行战斗测试。
测试的假想敌全都是石头人。从最初的工作型“土之领主”开始，采取的是一关一关挑战过去的形式。
战斗场的规模基本上是无限的，所以鬼们也能肆无忌惮地大闹一通。
看参战者们的样子，貌似他们也还算乐在其中，勉强算是建立起了互利的关系吧。

从记录来看，得分最高的那位好像收到了我以前从俱毗罗那儿拿到的一件酒具当奖品。
那是某段时间里大量从神族那边进口的交易品之一。风格和我做出来的东西不一样，我想被送出去的那位鬼应该也会喜欢吧。
她的名字叫星熊勇仪来着？记得她一上来就跳到后面的关卡挑战石头人，然后直接被秒杀了，笑死我了。不过，说到底，她竟然能硬扛“血肉不存的魔法兵”使出的“无从逃避的永恒黑暗”整整0.3秒，这可真了不起。如果她没跳关，老老实实一关一关打，也许还能多撑两三关呢。



「嗯嗯……这些技能对地形的干涉真是多啊……」

收集到的数据都整理成了一本小册子，现在正拿在我手上。
里面记录了各种战斗数据，还有基于它们得出的统计结论。

明明是当代的妖怪，却有一只鬼的表现居然打进了“离岩龙”系列测试的前段战斗。
她的战斗方式非常奔放，而且动作也很灵活。
不过说实话，光靠人类用魔法想达到那种水准，八成是不可能的。
起码不会那么轻松。毕竟这些招式本质上是建立在他们种族特有的体格基础上的，这就注定不适合当作“魔法”来研究。
连瘦小女孩都能用的才叫魔法，不是吗？

数据里有个技能是靠脚一跺就把地面震碎、让对手当场失去行动能力的霸道招式。
但要是靠魔法去模仿这个……说不定术者自己也会被地裂波及，然后直接去世，所以还是别照搬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招式一个比一个华丽，看起来真挺唬人的。
要是把这种“外观效果优先”的魔法作为研究目标，说不定真能吸引不少人。


「虽然地形依赖的技有点多，但嘛……没地面的战斗场也不多见，就不计较了吧。石头人那边其实也差不多啊。」

基本上，这些技能大多都是“砸地”、“从地面制造攻击”的套路，完全就是靠地面才能施展的技法。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测试场空旷、没障碍物，所以他们才想着要破坏地面来制造弹药。
换个环境也许就不会这样打了。

……这么想的话，测试场地的设计是不是太平了点？
啊，失误了。
我应该再多加些起伏、放点障碍物什么的，搞不好能收集到更丰富的战斗方式……唉。

……不，不过话说回来，太依赖障碍物本身就是不行的。
魔法使嘛，就是要不管在哪都能打出好表现才算合格。

如果要再激进一点说，靠地面本身就是懒。飞起来啊你。控制风啊你。
只要魔力够，凭空战斗才是真正的强者之道——

咳咳，咳咳，不行不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现在研究的是那种“容易理解的强化魔法”。
我自己的那套魔法审美，还是先搁一边比较好……


唉，真是有点挠头。

我还是更喜欢那种……怎么说呢，魔法味儿更浓一点的魔法啊……
不对不对，不能急，慢慢来……



虽然心里还在各种纠结，但根据这批数据开发魔法的进度倒是进行得挺顺利。

我一边在荒山僻林里拿树练手，一边尝试各种法术。
拳打、写下来，脚踢、再写下来，如此反复。
有时还顺便打只鹿，做个鹿排解解馋。

我本来想把鹿肉烟熏一下，带点做命莲的伴手礼，
结果等做完才想起来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所以后腿肉就改寄给了神绮。

剩下的部位嘛，附近的妖怪们闻到香味后都偷偷露出一副好想吃的样子，
我就干脆送给他们了。
不过，里脊肉是我的，谁都别想抢。


「唉……果然啊，想让人类喜欢的魔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喂喂，烤焦啦。你自己要吃的就认真看火候啊。」
「哎呀呀，谢啦。」
「哼，就这点事，连给皮革上个油都不值。」


眼下还在实测阶段，我也不能回信贵山去搞森林破坏什么的。
所以，我打算再在这片偏僻的山头上，继续我的修订和试验工作一段时间。

第四百二十四话 仏

我把肉分了一些给那位一直热心照顾我的山里的妖怪，新魔法的整理也算完成了。
事情告一段落，我觉得该趁着还记得回信贵山一趟了。

「要是命莲又趁我不注意死了，那可太让人泄气了」

别误会，其实我是个挺适合干日常琐事的人。
小时候每天观察牵牛花，从不间断；暑假的日记也每天认真写，老实得要命。
工作的时候，那些烦琐的杂活也几乎都是我干的……虽然也可能只是被人甩锅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是个挺勤快的性格，这点我得郑重说明一下。



小旅行结束后，我原本打算直接回信贵山……但想着难得来一趟，还是想在山脚下多逛一会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小小的顺路走走。
命莲年纪也不小了，但要说要死，还远着呢。
……倒不是我太乐观，他那么清贫地过日子，不可能得什么生活习惯病；再加上他那点魔力，普通妖怪根本近不了身。
听说他以前还能远程治病，估计还能活很久很久。

现在他大概五十左右？
看着还年轻，虽然是出家人，但吃的也不赖，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按照这个时代的平均寿命谢幕。

「还是得给命莲带点奈良的特产回去吧」

说到底，对命莲来说，真正难熬的，应该是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
到时候腿脚慢慢不灵便了，像现在这样在山里走动就越来越困难了。
所以趁现在送点考虑到他老年生活的礼物，肯定会很受欢迎。

他平时还会给我一些关于平民派魔法的建议呢。
难得的机会，就选点有意义的东西带回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关键是要选什么才算有意义……可惜我对新兴宗教那一块还真不怎么了解」

不管未来怎么样，说到底，真言宗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新兴宗教”了。
再说了，前阵子不还刚闹了场蘇我氏和物部氏之间关于国教归属的争端嘛。
历史还浅，我不可能全都掌握清楚。

「问问专业人士好了」

于是，我从木箱里拿出了一封便笺。

「写给……俱毗罗的」

在便笺上写下名字，注入魔力。

「呼」

接着我用一口魔法之息轻轻吹了口气，便笺瞬间烧成灰烬。
灰烬飘飘悠悠地升上空中，像雾气一样渐渐消散。

我在一旁的草丛里边观察蚱蜢边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便察觉到了附近出现了异样的魔力。
是空间扭曲的反应，说明他收到了我的信，赶来了。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Lionel」
「呀，俱毗罗」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俱毗罗。
还是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一身就像扮演毗沙门天一样夸张的装扮。虽然这并不是cosplay，而是他本尊的模样，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找上他。

「突然飞来一封写着‘我现在在这’的信，可把我吓了一跳啊。这地方是大和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握着长枪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放心。

「其实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问我？这还真少见……你到底想问什么？」
「嗯，是关于真言宗的佛具啦。我在想有什么适合当礼物的东西」
「哈？」

俱毗罗当场差点把手里的宝塔给掉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傻眼。

「……不对，你找我就是为了这？」
「嗯」
「……行吧，那你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我认识一个和尚，就住在信贵山，叫命莲」
「哦，那家伙我当然知道。他怎么了？」
「我在想给他带点礼物嘛，在这附近买点什么比较合适。但我对佛具又不熟，想想还是问问专家最靠谱」
「……别找我问啊……」

俱毗罗一脸无奈。
确实啦，这就跟想送个虔诚基督徒礼物，然后直接去问耶稣本人“您觉得他会喜欢什么”一样，确实挺离谱的。
但我也没办法啊，对我来说，最容易问的佛教系人物不就是俱毗罗本人了吗。

「唉……行吧。想想他可能会想要什么佛具……但为什么我要替信徒考虑这些事啊……？」
「别这么说嘛。佛具卖得好，对你这个……‘庄家’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别叫我庄家……虽然也没错啦。唔……要说的话，我觉得他可能会需要一个供物台」
「供物台？」

那是什么？
啊——是不是像那种放火盆的架子一样的东西？

「不懂的话就去问那些专门做佛具的商人吧。他们对顾客一般都很乐意解说的。对我来说，与其搞些对我没啥实际好处的辟邪香，不如直接搞点能摆供品和信仰的台座，那样更能增强我的力量，也更受欢迎」
「原来如此，挺有道理的。好，就买供物台吧。谢谢啦，帮大忙了」
「哪儿的话，这事我自己也算得上是受益方嘛，哈哈哈」

俱毗罗大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虽然我让他亲自跑这一趟，多少有些打扰了他，但看来只要是为了信徒，他倒也不太在意。

我重视魔法与魔界，而他则重视佛法传播。
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正因为如此，也很少有摩擦，所以才能一直相安无事地保持着关系。
希望今后也能维持这样偶尔联络、偶尔请教的友好关系。

「对了，Lionel。既然都要买佛具了，不妨顺便去看看人类建的大佛吧。有点意思，不错的体验」
「那当然。这可是佛教之都呢，稍微了解一下也挺好」
「哈哈，好态度」

说了几句闲话后，俱毗罗便被宝塔的光辉包裹，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好，有内情的熟人果然靠谱。

「就买供物台吧」

接下来的环节，就是我的选货时间了。

第四百二十五话 尼

这个时代的店铺还没有“把成品摆在门口吸引顾客”的习惯。
因为只要你把商品摆出来，就随时有被偷的风险。这个时代治安还是不太好，大多数商品根本没法放心地陈列，基本上都得锁在仓库里。
所以大多数都是“接单生产”。而且越是精致华美的东西，所需的时间就越长。

虽说我自称有点眼力，但好像还是判断得太草率了。
确实，现在日本正处于佛教热潮中，佛具算是相对热门的商品之一。但是供物台这种东西，并不是每家每户都会放的，在佛具中也算是比较少见的种类。
做佛具的商人多少会有些库存，但也就一两个，而且设计都一样，要拿来当礼物送人的话，未免显得太朴素了。

——啧，想自己做啊。自己做一做就能快点完事。
我要是亲自动手，肯定能做出完美的供物台来。
但问题是，这次我送出去的东西，本身就是“在地生产”才有意义。
好不容易跑来日本佛教的中心地带。光是这个名号就能值点钱了，而且在宗教里，这种“品牌感”有时就是种信誉的加持。
更别说，要是我自己做了，肯定会把它弄得特别花哨，结果反倒显得突兀，不太适合放在那座朴素的寺庙里了。

「这个器皿部分要这样，这个形状，颜色要这个色样……」
「真是个要求多的老头子啊你……」

不管怎么被说，我都得坚持在地制作、倾注真心才行。
我已经把一把切割用的短刀送出去了，那可是在这个时代算是高档货了。你收了我的东西，那就得好好干活不是？



——好啦，总之定制的部分也交代下去了，接下来只需要等成品出来就行。
听说就是改造现有的样式也要几天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我决定去拜一拜“奈良的大佛”。
于是，我就来到了东大寺。

「欸——怎么感觉……没想象中那么震撼？」

东大寺的境内嘛，说实话，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整洁漂亮。
明明按理说，现在正是佛教势力强盛的时候，可看起来还不如我在信贵山看到的那座寺庙。比起气派，这里更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表面上看是打扫过的样子，但也就只清理了眼前那一小块。稍微往边角一看，就会发现有些“嗯……这也太糙了吧”的地方。
我倒也不是个喜欢打扫的人，不过这环境多少有点随便过头了。

——算了算了。
反正这寺庙以后会变得很漂亮的，不急。还是先看大佛吧大佛。

我穿过空旷的寺庙庭院，朝着那幢巨大的建筑走过去。
大佛所在的地方，当然得是又高又大的建筑才对。凭着这个模糊的想法往前走，结果还真就找到了。

「哦哟。」

大佛出现了。全身镀金的大佛，确实挺漂亮的。
靠着原始工艺打造的、日本的巨型雕像之一。
虽然看得出制作上还有不少粗糙的地方，但其中融入的技巧和用心，毫无疑问非常值得称赞。
甚至可以说，这种东西并不是靠“理性追求”或者“完美精度”能做出来的。它更像是一种执念、经验堆砌、反复试错之后留下来的形状。

一种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闭环式工艺树的完成体。
一种集体智慧与代代相传的手艺所凝结出的执着结晶……

——嗯，很有味道。真如俱毗罗说的那样。
不过我很清楚，这种伟业，是靠人群聚集起来、齐心协力，才得以完成的。
当人们朝着一个目标努力、被某种意志带领时，他们就能用那种“地毯式搜索”般的方式，把答案一点点凿出来，最终创造出一个成品。

虽说我不是研究佛像的专家，但作为一个曾经的雕刻匠，我对造型这一块自信比一般人大得多。
但像这种佛像，是不能用“比较”去衡量的，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值得“品味”。

平静慈祥的面容，
厚重宽实的脖颈，
柔软得像女子肩膀般的轮廓，
衣褶顺着身体垂落的神秘感，
——以及，就睡在大佛膝头的尼姑。


……嗯？那啥玩意？

「呼——……呼——……」
「咦？」

我刚才还纳闷怎么大佛脚边躺了个奇怪的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个人睡着了。
看样子，是个年纪不小的中年女性。
穿着旅行用的袍子，戴着白色的简便头巾，是个尼姑。虽然看着是佛教相关人员，但身上的衣服略显脏旧，不像是这寺庙的常驻人员。
也不像是打工的大妈。要是清洁工，还希望你把庙里打扫干净点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虽说上了点年纪，但好歹是女人。在这个乱世，她这样大喇喇地睡在这里，实在让人看着心里不安。

「喂——尼姑啊——」
「唔……唔嗯……」

我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尼姑发出烦躁的呻吟声。

「喂喂，终点站到了喔——」
「呃呀——……」
「起来啦——」
「嗯……唔、唔唔……？」

大概是我耐心又温柔地喊了好几次，尼姑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接着看到戴着面具的我，再往旁边一瞄——看到那尊大佛的瞬间，她的表情才突然清醒过来。

「哎呀哎呀，我这是……居然睡在这种地方……」
「早安啦，女士。别在这种地方睡觉啊，很危险的。」
「你是叫我起床的吗？谢谢你，真是丢脸死了……」
「哪里哪里，估计是累坏了吧？」
「呵呵……是啊。大概，是一不小心就放松下来了。真的，谢谢你。」

连连点头道谢的尼姑，是个彬彬有礼、脾气也很好的女人。
她说话声音清楚又利落，听她开口，比起她睡着时的样子，反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以这个时代来说，她算是挺有精神气的女性了。

「这么庄严的大佛，是难得一见的啊。大概就是一直抬头看着它，渐渐地被它那种肃穆的气息熏得发晕了吧……」
「嗯——也有可能吧。像这种带着信仰力量的‘魔道具’，有时候的确会让人出现那种反应。」
「魔……力？呃，我不太懂……不过确实，看着佛像的时候，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力量在流动。」
「嗯嗯。」

尼姑捡起落在地上的织物和行囊，重新背好，又抬头望了望那尊高高在上的大佛。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得有些感人。

「……虽然出发的时候确实挺鲁莽的，但能平安走到这里，真的太好了。」

——东大寺。
在现代，只要坐个新干线、搭个电车就能轻松抵达的旅游景点。
但在这交通基础设施尚未发达的年代，要想朝圣参拜，可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可她还是千里迢迢地来了。
结果迎接她的却是个乱七八糟的庙门口，也难怪心里会有点不是滋味了。
不知道这寺到底归谁管，真希望能打扫打扫、修一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