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话 栗

Mima拿着一个土瓶，一脸茫然。

「说是靠喝酒和好啦，可这也……」

她手里拿着静木给的酒。
静木说这是“还不错的日本酒”，可“日本酒”这词对Mima来说完全没有概念。
她想着要不闻闻看，于是打算把盖子打开，可是发现这瓶酒被塞了紧紧的软木塞，还用纸包着，用绳子绑得死死的，看起来挺麻烦的，于是她就放弃了。
再说了，这点酒肯定不够四个人喝，哪有多的让她先尝尝。可话说回来，静木给的这种来路不明的酒，要是连尝都不尝一口就给别人喝，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而且问题还没解决。
神主和玉绪就算坐下来一起喝酒，真的能和好吗？
……靠吃点好吃的就能消气，这不就是把人当小孩哄吗？

「真是不想干啊」

总觉得，要是她真这么干，反而会把那两人的神经给戳到吧，Mima有点预感。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闹别扭这么久也挺像小孩的，这也是事实。

「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他们吧……」

至少随随便便拿出来是没用的。
得抓准时机，把酒自然地拿出来。这个麻烦的活儿，只有Mima来做了。

「有妖怪啦——！」

突然，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喊声。

「哎呀哎呀，现在可不是管酒的时候啊」



在大宿直村，妖怪出没是常有的事。
只要有人发现了妖怪什么的，就会大声喊或者敲那种小铃铛，通知全村。
谁通知谁，去哪集合，这些流程事先都已经安排得很清楚，基本不会出岔子。

Mima赶到村子的集会场时，主要的退治屋成员已经到齐了。
玉绪看到Mima进来，脸立刻亮了起来，小声地挥了挥手。
她隔壁的神主虽然没出声，但也抬了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在听村长讲话。

「大白天把大家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可这事得赶紧说清楚，妖怪出现了。」
「我倒是早听说了，可还有人不知道呢。麻烦您说说吧。」

村长点点头，挠了挠胡子。

「出现的是铁鼠。」
「铁鼠……？」

大家都低声嘀咕着，只有玉绪一个人歪着头。

「铁鼠啊，是老鼠妖怪的总称。有的是动物变的，也有的是缠着怨念的诅咒之物。」
「……是这样吗？」

抢先解答的是神主。
虽然他说话不带刺，但玉绪可能不喜欢被他补充吧，两人之间那种不太对劲的气氛又出来了。
Mima感觉手里的土瓶沉得有点过头。

「铁鼠是他在栗树林那边碰巧发现的。」
「那不是野猪，肯定是个特大的老鼠。它啃那长长的栗树，啃到一半想把树弄断……太吓人了……」
「你是不是看错成熊了？」
「哪有熊那么长的尾巴。而且……不止一只，是三只。熊才不会那么成群结队的，至少我没见过。」

根据证词来看，那铁鼠差不多有两米高，而且有三只。
它们现在还在栗树林那边，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冲进村子里来。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怪，但老鼠这玩意繁殖快啊……最好趁它们逃走之前解决掉。」

Mima跟老鼠妖怪打过好几次交道。
大部分都是从野老鼠变来的低级妖怪，但也有被人的诅咒或怨念缠上的铁鼠，那种就麻烦点了。

「Mima大人，要是那铁鼠真是缠着怨念的，对猎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危险？」
「可不是嘛。有些家伙，箭根本不管用啊……」
「唔，那我是不是该退下了。」

九右卫门虽然是射箭的高手，但有时候也会碰上这种对手。
当然也不是完全射不死，但没必要自己去冒这个险，效率优先，九右卫门决定不掺和了。

「嗯，那就让退治屋为主来应对吧。不过这次不能少人，放跑了可不好。Mima，神主，还有……玉绪。你们三人负责包围栗树林。铁鼠一旦被你们控制住了，就地解决掉。」

这是村长亲自点的名。
玉绪虽然之前也被叫去退治妖怪过几次，但被当成主力指挥还是头一回，当然惊得瞪大了眼。

「你能行吗？玉绪。」
「是、是的！请放心交给我！」
「听着都不让人放心啊，真的没问题？」
「什……我没问题！神主大人不必担心！」

对玉绪来说，这可是大场面。本该是她认真面对的时候，可只要一跟神主在一起，好像就控制不住。
Mima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像上次那样心软，可就真得被吃掉了哦。你真的行吗？」
「没问题。而且，上次我可不是犹豫了！只是怕手滑了而已！神主大人您也是啊，上次的结界布得……」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有神主在，她才能像平常那样镇定下来。
这么一想，也许对即将实战的玉绪来说是件好事。

Mima尽量往好处想，一边想着，开始准备出发了。

第四百八十九话 分

专门讨伐恶灵的退治屋们，正穿过一片栗子林。
一路上，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紧张感，远处也有种湿湿冷冷的目光，像是在暗中窥探着他们这群人。
队伍里的人其实都察觉到了。 不过，那些目光的主人，估计是些怕了铁鼠而不敢靠近的妖怪吧。
这些妖怪远远地看着，没有半点杀意，只是带着些弱小妖怪常有的胆怯。

「气氛真是紧绷啊……」

他们还没到铁鼠出现的地方。
可就凭这森林里因为铁鼠而变得不安的气息，也能感觉到，他们接下来要对付的东西，非常厉害。
这种感觉，几乎每次要去除掉难缠的妖怪之前，都会有。神主的心情，也渐渐绷紧了。

「大概是这边了。Mima大人，这边有股瘴气。」
「瘴气……是毒吗？和铁鼠不是一伙的？」

明罗和Mima停下了脚步。
是明罗先察觉到不对劲的。那股气息乍一看和铁鼠没啥关系，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也不好忽略。

「是不是铁鼠的气息……不敢确定。 可就算是别的妖怪搞的，这规模也太大，不能当没看到。」
「……」

从远处释放出瘴气，或者说魔力的存在，光凭这个很难判断是什么种类，但对方很强的可能性不小。
如果只是围着铁鼠群打一场，把退治屋们分散开来包围过去也是可以的。可要是森林里还藏着别的厉害妖怪，那可就危险了。
退治屋虽然叫得响，其实也都是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单挑妖怪。
除非像Mima或者神主这种特别厉害的人，不然一般人都是有人负责缠住对方，有人挡攻击，有人趁机伤敌，大家分工合作才是常规打法。
万一这些实力一般的退治人分散开了，被某个不知来历的强大妖怪盯上……
那后果，恐怕会非常严重。

「神主，把阵形调整一下吧。」
「嗯。只要是Mima大人的话，我听你的。打算怎么调？」
「我和明罗往右，你和玉绪从左边走。其他人守住中间，慢慢推进。」

Mima的提议，基本没改太多，不过是把主力分配到左右两边。
这样一来，就算在某一侧碰上了特别厉害的妖怪，也能应付得了。中间靠人多，也不怕被突破。
就算对手有两种类型的敌人，也能应对得过来。

阵形确实变得窄了一些，但明罗和玉绪是半妖，对妖怪的感知还是挺灵敏的。
就算敌人从两边绕过去，他们也能发现的可能性不小。

「神主，玉绪，没问题吧？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知道了。」
「当然没问题。」
「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我信你们了。 那清丸，中间的就交给你了。拜托了哦。」
「行啊。听好了，大家，这是Mima大人的命令。要是让敌人从正中突破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打起精神来！」

就这样，队伍调整了阵形，朝着那股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息走去。




和大部队分开后，Mima和明罗成了一组。

这对美丽的武士和巫女，可是这次退治屋里最厉害的搭档了。
Mima是阴阳术和魔法都很擅长的，而她的搭档明罗也同样是个了不起的剑术高手。
她那把妖刀从不钝，就算是那些半透明的怪物，也照样能一刀斩下。
就算遇到刀不好用的敌人，明罗虽然比不上Mima，但也能用魔法弹对付。
他们俩一起守护大宿直村已经好多年了，彼此的能力和短板都清楚得很，配合起来从不出错。

而最先发现异状的，也是这对搭档。

「Mima大人，有动静。」
「嗯，感觉到了，是那种很直接、像动物一样的气息。」

两人朝着森林深处那个等着他们的气息，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明罗拔出的是银光闪闪的刀，Mima则拿出了一柄净化过的大幣。

「来了——！」

两人冲出那片浓密的树林。

「找到了。」

他们看到的是，在一个小沼泽边喝着污水的巨大老鼠。
全身冒着人类怨念的气息，没错，正是铁鼠。
数量，两只。

铁鼠对这突如其来的两人反应很快。
也许早在他们靠近好几米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它们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眼睛发红，脸上的表情邪恶得不像话，死死地盯着他们，充满敌意。

但Mima和明罗可是见多识广的退治屋。
面对这种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吓晕的威压，两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攻击早就准备好了。

「“星之枪”！」
「咕哏」

就算没星星，也能发动。 虽然威力比不上无云的夜晚，但对天天苦练的Mima来说，炸掉一只妖鼠的胳膊还是轻轻松松的。

「“一闪”」
「叽——！？」

同样快得让人看不清，明罗冲了上去，把另一只鼠的腿砍飞了。

第一击，两人都打得很成功。铁鼠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退避」
「当然了！」

可它们的反击马上就来了。
铁鼠身上的那股黑漆漆的邪气突然涌动，朝他们袭来。
Mima轻巧地避开，明罗也拉开了距离。

「怨念型的铁鼠，麻烦就麻烦在这。」
「是啊，那种不受它们控制的负之力……挺烦人的。不过只要了解它们，也没多难。」

这种被诅咒缠身的铁鼠，本体的凶狠其实还没它们那股诅咒强。
听说以前有王朝就是被它们这种咒力拖垮的。虽然每只不一样，但要对人类或单个妖怪下手，应该是轻而易举。

「不过明罗，数不太对啊。」
「嗯，少了一只。而且……」

两人看着那两只背对沼泽的铁鼠，警觉性更高了。
铁鼠本身并不可怕。它们的诅咒，也只是知道怎么对付后，就还好。

但是……

「它们俩都已经带伤了……感觉很不妙啊。」

Mima和明罗刚刚才把它们的手脚打伤。
按理说，这是它们第一次受伤，也该只是这些伤。a
可现在，Mima眼前的这两只铁鼠，身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伤口，还有咬痕……

第四百九十话 宵

「……这是……怎么回事？」

行军中的讨伐部队，穿行在森林之中。走在队伍中央的，是一群退治屋。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这片茂密昏暗的森林里前进，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诡异之物。

那是一具妖怪的尸体。
被从腰间撕成两半而死，变得面目全非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铁鼠的妖怪。

「……没有动静。」
「不，怎么可能动呢？就算是妖怪，变成那样也……」
「警戒周围，布结界，三方阵。」
「三方阵。御坊，久，配合行动。」
「好。」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布下结界，做好万全准备后，才开始对尸体进行查看。
因为也不能排除这是妖怪设下的陷阱的可能。

然而，这一切警戒都是多余的。
那具尸体的眼中早已无光。要得出结论，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为什么会死在这……？而且这……」
「嗯，躯干……就像是被剑之类的东西砍开的。」
「是明罗大人吗？难道已经完成讨伐了？」
「不，这地方离得太远了，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而且……」

查看尸体的男子，用手触摸着铁鼠的皮毛。

「温温的。血也凝了。这家伙可不是刚死的，估计有个一刻钟……或者更久了……」
「……这不是人干得出来的。是谁？」
「不知道。不过……能一击干掉这铁鼠的家伙，离这不会太远……」

残留下来的尸体，带来不详的预感。
铁鼠已经不成样子，但除了它以外，这里似乎还存在着其他什么东西。
面对这看不见的恐惧，讨伐队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们的胆怯和谨慎，结果上来说，是正确的。
因为面对潜伏在这森林中的威胁，他们实在是太无力了。



Mima与明罗，正在与两只铁鼠交战。
而位于中央的讨伐队，则发现了一具铁鼠的尸体。

「……神主先生。」
「嗯，我知道。」

而此时，神主与玉绪两人——

「那不是铁鼠。」

他们正仰望着森林深处，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黑色球体”。

「比铁鼠还要可怕得多……！」

黑暗在蠕动，撕裂。
它从内部裂开，散发出昏暗的红光，那模样宛如熟透的灯笼果。
然而，从中出现的并非种子。

「真难吃啊～」

那是人。也不对，只是外表像少女的妖怪。

「活的老鼠不好吃，死的老鼠也一样。虽然按之前听说的，也试着放了血，但还是……」

日本几乎见不到的金发。
非人之物的赤瞳。
如夜般漆黑的衣装。

那身如梦似幻的打扮，可爱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只巨兽的脚。

是老鼠的脚。
那大概是铁鼠的脚，神主和玉绪心里都明白。

「玉绪，躲到我后面去。这家伙……跟平常的妖怪根本不同。」
「……不会拖您后腿。但我会尽量从后方支援。」

汗水自然地渗了出来。
本能的恐惧让双腿发颤。
正因为历经无数战斗，神主才更清楚对方的强大。连他都无法完全抑制住手的颤抖。

「果然，吃不惯的东西不行啊。狗也好，鸟也好，鳖也好，全都难吃得要命。」

那只老鼠的脚被扔到了地上。
沾着血，被泥土染脏的脚上，残留着锋利的牙印和咬痕。

她咬过了。
妖怪，吃了同样是妖怪的东西。

「差不多也想换换口味了。见到你们，真高兴啊。」

妖怪可爱地笑了。要不是嘴角还沾着血迹，那笑容足以令人迷醉。

「喂，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没有回答。
神主和玉绪正全神贯注地往藏在手中的符札注入灵力。

「我叫露米娅。喂，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还是说这个国家，没有礼仪这种东西？」
「……神主。」
「玉绪……是。」
「哦，神主。还有玉绪。好名字，真好听。」

露米娅悠闲地拍着手。
那正是投出符札的绝佳时机。神主没有错过。

他立刻摆好架势，掷出符札。
附着灵力的高速灵击符，直直地朝露米娅袭去。

「――下次试试‘神主和玉绪的活吃’好不好啊？」

但符札还没到她面前，就被斩断了。
被露米娅瞬间挥出的“黑暗之剑”。

「玉绪，退后！」
「那就，先放血吧！」

怒吼与娇笑交织，黑暗凝聚而成的魔剑挥下。

这一击，足以把几棵大树砸得粉碎。

第四百九十一话 组

赤黑色的黑暗化作锋利的刀刃，劈开了森林。
鲜活的树木在非比寻常的力量下转瞬间枯萎，崩裂四散。那仿佛是对生命本身的斩击。

刀刃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荒芜。
仅仅数秒的攻防，森林之中便形成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哼……还挺厉害的嘛」

挥舞着赤黑色黑暗之剑的手忽然停下，露米娅嘴角浮现出一抹扭曲的笑意。

「真了不起呢。不像之前那些家伙，你居然能防得住，也能躲得开。你真有两下子啊。明明是个人类，却这么出色」
「……谢谢夸奖」

神主气喘吁吁。
利用灵力浮空、空中机动、还有用结界来偏转斩击。
他拼尽全力动用了自身所有的能力，才总算从露米娅的猛攻之下死里逃生。

本来，他该在这过程中反击才对。
但他做不到。即便是神主，也找不到可趁之隙。眼前这名自称露米娅的人形妖怪，仅仅是作为开场白，就展现出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

种族层面的基础性能不同。输出也不同。
他连擦去久违地从脸颊滑落的冷汗都来不及。
手中握着的破损灵击符，正缓缓吸收着他渗出的汗水。

「“星阵结界·明”」
「咦？」

战斗的间隙。意识的松懈。神主最擅长的，正是趁虚而入，无论对手是人类还是妖怪。
在露米娅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瞬间，他成功地在自身周围布下了结界。

那是融合了星之魔力的魔法与灵术。
是他与米麻修行时所磨炼出来的，毫无疑问属于他自己的术法。

刻画在地上的巨大八芒星以神主为中心，连同玉绪也一并包裹其内，发出了即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的淡淡光辉。
露米娅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畏光，但也仅此而已。

「就这？」

这道结界并未将露米娅困住。只是单纯的防御用结界。
通常战斗用的结界，大多是封印敌人或削弱敌人力量之类的用途，但这一切都没有。对露米娅来说，本以为被算计，却反而觉得有些无聊。

她本来还玩得挺开心的，所以此刻的失望也更为强烈。
露米娅缓缓将黑色的剑横在身侧。

「啧，本以为更厉害点的。真扫兴」

话音刚落的瞬间。
黑暗之剑以人类无法感知的速度猛然挥下。
凝聚了惊人妖力的魔剑自然一击便将结界击碎。

「——咦？」

然而，她仅仅勉强破坏了多重结界中的两重。
到此为止，黑暗之剑的妖力已然支离破碎，在挥到一半的时候便彻底消散无踪。

「这就是强大种族的宿命啊」

致命的破绽。神主早已完成了下一个术式。

「正因为太强，才无法不露破绽」
「糟——」
「“封魔结界”」

原本用于防御的八芒星改变形状，化作六芒星，这一次将对手包裹其中。

「呜哇！？」

发光的地面释放出灵气，将结界内存在的黑色妖气尽数排斥。
对妖怪来说，这等于是被剥夺了力量源泉的空间。露米娅虽然力量强大，却也无法全身而退。

「——哎呀……」
「“醒结界·薄”！」
「呃！？」

露米娅确实挣脱了出来。她还有余力。
说白了，她刚才不过是在玩而已。
正因为如此，她为了吓唬对手，为了让对方陷入恐惧，故意装作受困不出的样子拖了很久。结果这成了她的败笔。

「这，这是……！」
「起作用了。果然是怕光啊」

神主在将露米娅困入结界后，立刻发动了下一个术式，进一步加固了封印。
对手虽强，但自负也同样强烈。正因为如此，才会暴露出破绽。他的判断完全正确。

「玉绪，这家伙怕光！准备驱散黑暗的术式！」
「好的！」

神主从未对妖怪有丝毫的疏忽。也没有任何怜悯。更不打算与对方交谈。
他从不在退治妖怪时废话。若要开口，那也只是在必要之时，说必要的话而已。
对神主而言，与妖怪的战斗中，“风雅”二字毫无价值。

「你这家伙……别得意忘形了……」

不无谓地恐惧。不求饶。不谈判。不玩乐。只专注于退治。这对以人类情感为食的妖怪来说，是最令人恼火的存在。
露米娅在这逐渐强化、展现出更加恶劣封印性能的结界中，杀意正不断升高。
她并非毫发无损。自然会有痛楚。露米娅是黑暗的妖怪，纯净之光正是她的致命弱点。神主展开的结界，正击中了她的最大弱点。

即便如此，她依靠着那近乎无限的妖力仍然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痛楚微不足道。只是她能承受而已，如今的她，所感受的痛苦几乎等同于拷问。

妖怪有时会因愤怒而变得更强。

「够了，我明白了。不玩了」

露米娅的体内喷涌出黑暗。
那种难以形容、堪称纯粹的黑暗般的烟雾，瞬间便将光之结界内染成一片漆黑。
结界内的空间被黑暗充满，露米娅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玉绪因敌人消失在视野中而感到慌乱，然而神主确信对方仍在结界之内，因此丝毫不慌。
结界还在生效。这是有效的术式。敌人尚未能行动。他无需犹豫。
本应如此——

「别费劲抽血了。直接杀了吧」

就在这时，被染得漆黑一片的结界，忽然浮现出一道有机般的裂缝。
宛如剥葡萄皮时那般，呈船形卷开的裂痕。

「什——」
「刚才挺疼的呢。还你一下吧」

结界被剥开，染成赤色的内部，露米娅现身而出。
此时的结界，早已在神主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功能，被露米娅所掌控。
这一过于出人意料的突破，让神主不禁大惊失色。发动中的结界竟被意外破坏。这对历经百战的他来说，足以让他的动作迟滞一瞬。

「呵呵」

她右手握着细长的黑暗之剑，早已高高举起。
至少在这一刻，露米娅毫无疏忽。
她不愿再因那些带着松懈和余裕的游戏般的战斗而落得麻烦的结果。

舍弃了容情的大妖怪斩击。

「不行！“神铆玉”！」
「什！？」

一道赤红色的球体飞来，挡下了她的斩击，那是玉绪投掷而出的术式。

「这是什么鬼东西……！？」

倾尽全力的一击魔剑，被挡了下来。
喷涌的黑暗试图助力剑势，但那悬浮于空中的红色球体却始终闪耀着强光，纹丝不动。
几乎可以摧毁万物的全力黑暗之剑竟然无效。这对露米娅来说，是个完全未知的存在。

「“条缚”！」
「呃！？ 这该死的……」
「“灵击二重阵”！」
「可恶！你这家伙真烦人啊！」

以球体防御为转折点，神主展开了猛攻。符咒与针，运用一切对妖怪专用的道具展开攻击，露米娅咬牙怒吼。

「玉绪，帮大忙了。防御就交给你了！」
「明白，攻击交给你！」
「好。虽然敌人的全部特性还没掌握，但底细大致清楚了。上！」

敌人已无疏忽。也无容情。
但神主与玉绪，并非孤军奋战。
二人合力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九十二话 矩

「“衝矩星律之法”！」

朱色的球体——完成的赤之秘石浮现在空中，在玉绪被增幅的灵力作用下微微发出光辉。
魔力与术者高度连接，几乎将供给的损耗压到最低。
而玉绪那非凡的灵术才能，使得球体的操控更加完美无瑕。

「宝玉会依我心意而动，守护我免于一切伤害……！」

灵力与星之魔力的组合技。是玉绪在听取米麻的建议后创出的拿手绝活。

乍看之下，只是个闪着光的球体漂浮着。拳头大小的它，看起来似乎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但露米娅那不容忽视的观察力，却看穿了这绝非寻常的魔道具。

「那是什么东西……」

那球体曾经挡下了她的一次攻击。
虽然不是全力一击，但也是真正认真的一挥。被她劈中的东西会被黑暗吞噬，轮廓崩坏，形体尽失。她明明注入了那种力量。
却被彻底挡下了，毫无回馈，就像踩在地上一样。即便是术法与术法的对决，这种结果也太过极端。

那球体里藏着什么。不是自己能理解的东西，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难以看破的存在。
未知就是黑暗。即使向黑暗伸手，也抓不住掉落的钥匙。

「无所谓。无视它，杀了她就好」

球体的防御性能很高。那么就绕过去。
露米娅虽是强大的妖怪，却不是那种非要靠蛮力硬拼的类型。
若是鬼类，也许会想着硬闯过去，但她没有那种无谓的矜持。

「绕到侧面——这样！」

所以她选择迂回。
从露米娅黑裙中溢出的“黑暗”，避开正面那球体，猛然袭来。
攻击自侧方。轻易折断一棵栗树，那黑色的不定形暴威逼近玉绪。

「别想得逞……！」
「哈？」

然而，那黑暗的尾巴却未能贯穿目标。
玉绪所操控的朱玉，瞬间移动到攻击路径上。

黑暗之尾的攻击灵活自由，速度亦快。虽然牺牲了不少威力，却是露米娅所用中技巧性较高的技。威力虽不算强，但若只是要杀人，也绰绰有余。

「那球体到底是……」

她再次操控黑暗之尾。这次换个方向，从背后袭来。

「没用的」

——球体依旧瞬间应对，挡了下来。

「“封魔结界”！」
「啧！」

与此同时，神主的结界攻击接连袭来。
那恼人的压力，她试图挥剑驱散，但那球体一次次挡在面前。

「这混蛋」
「“针宜・零”」
「真烦人……什么……！」
「“醒結界・薄”」
「呃啊啊啊！ 够了！ 为什么防得住啊！」
「……“终焉結界・博”」

露米娅的攻击完全被遏止，而神主的封印与攻击不断落下。
即便力量上有所差距，露米娅也无法毫发无伤地持续承受退魔之力。
身体渐渐受伤，妖力也在流失。
原本绝对的力量差距被缩小，被追赶。这对露米娅而言，是巨大的恐惧。

「好痛……竟敢让我变成这样……！ 让我遭这种罪……！」

恐惧。但，也有怒火。
妖怪是与人类为敌的存在。一旦失去对人的敌意，恶的妖怪便几乎等于死。
不能失去杀意与恶意。那顽强的负面情绪，也是为了自卫。

「不过，我明白了……我打不破那颗球的防御……真是可恶……」

玉绪神情凝重，不断施展术法。
其实她也不是毫无余裕的。
每当露米娅攻击球体时，玉绪就会损耗不少灵力。
虽然应对这些攻击的术法大多是自动触发的，但维持它们的技巧却无法全自动。玉绪在展开这坚不可摧的防御时，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复杂的思考与术式发动。

露米娅说着像是认输的话，但若再战几分钟，结果难料。
至少玉绪所施展的防御力，将会逐渐减弱。
必须赌在神主能否在此之前解决掉露米娅。这是一场严苛的赌局。

「我输了……你们很强……我承认」

在双重结界的压制下，露米娅露出苦笑。
对妖怪来说，这张脸很罕见。

「你要放弃了吗，妖怪露米娅」
「我已无计可施。没办法吧？ 所以呢，我……要走了」
「！」

露米娅扭曲的嘴角与双眼，裂开一抹猩红的笑。
从那大张的裂口中涌出红色的黑暗。
从脸开始的裂缝瞬间蔓延至全身，露米娅的形体开始崩解。

「这是什么！」
「神主大人！ 小心！」

露米娅崩解，黑暗诞生。
那黑暗吞噬周围的光，蔓延、侵蚀，令一切黯淡无光。

那是连神主所施展的双重结界也能抹去的，前所未有的强烈黑暗。

『这玩意真麻烦啊，用过一次就得好一阵子恢复不了原样』

视野很快暗如夜晚，连森林中的轮廓都难以辨认。
即便如此，露米娅的声音仍从某处阴森地响起。

『下次再见的时候，就选一个像现在这样黑暗的夜晚吧。那时，我的力量也恢复了，而且更强了……我一定，肯定，绝对会杀了你们两个』
「……！ 神主大人，她要逃了！」
「守好防御，玉绪」
「可是！」
「现在若被偷袭，我们必死无疑。守住」
「怎么会……」

露米娅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漫天的黑暗。
她将退却，等待夜晚的降临。若是那样，他们必然不利。

玉绪焦急不安。宝玉的防御靠的是她的专注。
但一到夜晚，她不可能不睡，也无法时刻保持警觉。只要露米娅心血来潮，她们就必死无疑。

『你倒是个谨慎的猎人。但这样也对。若是追得太紧，我可会当场杀了你哦。哈哈哈』
「神、神主大人，真的……？ 如、如果现在放她走，今后一定，绝对……」
「不……相信我，玉绪」

恐惧的玉绪双眼，与神主的目光交错。
一方是半妖，一方是人类。虽然瞳色不同，但彼此的心意已尽数传达。

「……神主大人」

神主的眼中，蕴含着坚定的意志。
这不是赌博，也不是蛮勇。而是理性的人，在为人的方式中挣扎时的目光。

「……我相信您」
「啊，那真是太好了」

在黑雾弥漫的森林中，只有露米娅的气息缓缓远去。
她的位置无从得知，方向也被扰乱。逃脱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如此，神主依旧微笑。

「嘛，等着看吧。多亏了玉绪，我这结界终于可以慢慢施展了——」

那是无法被看见的结界。
连神主周围，甚至露米娅释放的黑暗中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超巨大结界。

覆盖整个区域，已是远超个人所能施展的规模的巨型术法。

「“終焉結界・博”，绝不会……放走任何妖怪」

预料到露米娅会撤退。以她逃走为前提所发动的结界术。
能将范围内潜藏的妖怪的命脉捏在掌心，随时予以击杀的超远程灵术。

术法本身杀伤力低。若正面对抗，恐怕难以奏效。可是。

「‘逃掉了’……若是让对方松懈，那就容易多了」

黑暗突然减弱。
目眩的结束。逃亡用的烟幕散去。
这是任谁都能察觉的放松信号。

「没想到，竟然算到对方会这么做……」
「嘿……这就是年纪的好处」


神主露出无畏的笑，轻轻握紧微微发光的右手。

就在那一刻。


「——！ 怎、怎么会。为、什么……」

某处炸裂的结界壁，将结界内部毫无防备的妖怪撕成了碎片。

10，堂堂登场。快进到幼灵梦（

第四百九十三话 躇


露米娅倒下了。
神主在结界转为攻击并崩溃的最后一刻，勉强察觉到露米娅已经被打败。

看她逃跑的样子，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应该不是装的吧。如果真是装的，那对露米娅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既然如此，神主要做的事也就很明确了。

「那么……玉绪，麻烦你了……能不能带我，去见那家伙……去露米娅那边？」
「诶……啊？」

玉绪还在犹豫的时候，神主已经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那是刚才发动“终焉结界·博”后的反噬。

「神主大人！？」
「啊，别担心……只是刚才那一下子耗了太多灵力了。对手实在太棘手了，我也是拼尽全力才把她制服……呼，我也老了啊。」
「不，不会的。神主大人您还年轻着呢！」
「呵，那我就当是你在夸我吧……」

在小小的玉绪搀扶下，神主勉强站了起来。
然后像头老牛一样，一步步朝着露米娅逃走的方向走去。

「……那个妖怪……露米娅，她真的被打败了吗？」
「这个嘛。不到亲眼确认，我也不能肯定……妖怪这东西，如果不彻底解决，稍有不慎就会复活。所以必须确认一下。即便很危险……」

要是死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但如果还活着呢？
那我们现在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运气不好，说不定就得送命。玉绪心里直打鼓，根本掩饰不了这种不安。
可与此同时，看着浑身是伤、却依旧不退缩的神主，她心中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哈……哈……哈……」


令人震惊的是，露米娅还活着。
她仰面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土地，浑身上下遍布着深深的裂痕，宛如一处惨烈的凶杀现场。
可就算如此，露米娅依然在急促而浅薄地呼吸，勉强吊着一口气。

「哈……哈……刚才那一下……真是狠啊……」

听到脚步踩在土上的声音，露米娅的头微微动了动。
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被结界强行打散的身体，又被强行重构，而重构后的身体再一次被彻底摧毁。
她虽然恢复能力惊人，但就算是逃命、就算只是扭断个小孩的脖子，至少也得花上几个小时疗伤才行。

而这恢复，怕是也没指望了。

「那可是我的全力……你撑得住才怪……」
「……都这样了，还能活着，真是……」

神主和玉绪已经站在她面前，只要他们还想了结这一战……

「哼……人类，真讨厌啊……」
「你们妖怪总这么说。可说完这话后，也都死了。」
「……」

露米娅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与神主对上了。
神主的眼神充满了使命感，冷静而锐利。
不是重规戒律的天狗，也不是嗜战成性的鬼，能发出这种冰冷杀气的，怕是没几个。

杀了她。毫不犹豫，像拍死虫子一样。

「……神主大人。您，真的要杀了她吗？」
「妖怪，当然要杀。」

站在一旁的玉绪，面对奄奄一息的露米娅，有些畏缩。
露米娅看来，玉绪实在是太天真了。
两人一黑一白，简直就像阴阳。她竟然输给了这样不搭调的组合，露米娅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呵呵，没什么……只是啊，你说要杀了我，可你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呢。」
「……」

这话正中神主下怀。
他的灵力几乎枯竭，即便勉强施法，也难有成效。
咒具也全用光了，就算还有，也没力气再动用。
“终焉结界”可不是随便叫的。

「所以，你打算让旁边这女孩……玉绪，来补这一刀？呵……自己想杀人，却要别人动手……你这人，真是……残忍啊……」
「闭嘴。」
「那就来啊，玉绪小妹妹。我是妖怪，注定要死，对吧？杀了我吧，用你的手……」
「玉绪，她在动摇你，别犹豫！」

露米娅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眼角泛泪，甚至还落了几滴泪，装得就像个普通少女。
若是行家一看，准觉得她演得太过火，实在做作。

「我，要杀了……这个人……」

可这已经足够让玉绪动摇了。
她单纯无邪，还没在残酷的现实中磨炼出神主那样的铁心肠。
露米娅这副少女模样，确实让她犹豫不决。

「玉绪，不要被她迷惑！她的本性就是邪恶！」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杀，还是不杀。这个巨大的抉择在玉绪心里反复挣扎。

「别杀我……！」

可这犹豫只持续了一瞬。

「我来动手。」
「……」

玉绪也是退治屋的一员，大宿直村的人。最初就被狠狠灌输了觉悟和戒律。
别看她是个少女模样，可她清楚，妖怪不能放任不管。虽有一瞬迟疑，但不至于做错选择。

「……这样啊，那就快点动手吧……」

露米娅其实一开始也没抱多大希望。
要是万一，那才叫幸运。她心里明白，刚才那一番演技，倒是白费劲了。

「你手上那个奇怪的红色球体……用那个，就能杀了我吧。来吧……」
「……不，不过我不会杀你。」
「哈……你说什么……？」

她会动手，但不会杀。露米娅和旁边的神主都听不懂玉绪在说什么。

「……你在我头发上，弄什么……？」
「御符。很强力的……是米麻大人教我的，专门用在这种时候的……」
「你……你想干什么？你……！」

一张符，被玉绪系在了露米娅的头发上。
紧紧绑在一缕发丝上的那张符，是玉绪花了好多天一点一点注入灵力、可以称为最后底牌的强力封印符。

「本来是用来镇压被瘴气或地缚灵侵蚀的土地，或者是净化太强的诅咒道具的……不过，用在妖怪身上也不是不行。」
「玉绪，你是……想用这符，把露米娅的力量封住？」
「是的。我不会杀她。但我要彻底夺走她的力量，让她变得几乎无害。」
「住手……」

玉绪把灵力注入那张符中。

「住手！你想封我的力量……？想让我变成废人！？区区人类，竟敢否定我的力量，还想摆出救世主的架势！？你开什么玩笑！」
「我就是要这样。你，不愿意？」

露米娅的双眼泛红，露出尖锐的獠牙。

「人类！你这愚蠢的小丫头，以为给我点可怜，就是在施恩吗！？」
「既然你这么痛恨，那……神主大人，这样的退治，也算是最精彩的了吧？」
「……哼，也好，挺不错的。」
「你们……！」

符咒发光。封印的力量被激发出来。

「啊，啊啊啊――……我的，力量……」

遍体鳞伤的露米娅身体开始崩溃、削弱、再度重构。
她的身体缩小，力量减弱，让她成为大妖怪的所有根基，全被封印了。

「我的……」

思维能力逐渐下降，记忆也在流失，最后连伤痛都无法支撑她保持清醒……露米娅沉沉地睡去了。
封印的过程中，她的伤也稍微愈合了一些。即使放着不管，也不会死。
可就算她恢复了，她也再没有杀死退治屋的本事了。
她虽然没有死，却失去了曾经身为大妖怪的力量与自尊。

「……明明杀了就好，却偏偏要封印。」
「……对不起。我强撑着说不杀……神主大人，对不起。我……实在下不了手杀她。」
「不，没关系。你能封得这么漂亮，这家伙也没法再作恶了。」

露米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副安详的睡颜。
恐怕她的精神也被封印影响了。这种强力符，她根本不可能自己解开。

「而且，说真的……露米娅最后的反应，应该是真心讨厌吧。这就算我个人的一点小满足吧……玉绪，干得不错。」
「……呵呵，是。谢谢您。」

就在那一刻，两人才第一次彼此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神主和玉绪，从未见过对方这样朴实的笑容。

「……那个，神主大人，请让我来扶您。」
「嗯……妖怪已经封印了。」
「可您现在这样，连走路都很勉强吧。所以……让我来帮您吧。」
「……是吗。好，那就麻烦你了，玉绪。」
「嗯！」

就这样，暗之大妖怪露米娅，被顺利退治了。
她头发上那张封印符，会半永久地束缚她的力量。

第四百九十四话 焔

神主跟玉绪好像打赢了妖怪。
“好像”这么说的话听起来像是道听途说，不过这不太对。
我可是全程用魔法看着的。

「不过说起来，那复杂的结界被他用得真是溜啊。」

我把映在小屋墙上的“投影”画面关掉，忍不住感叹一声。
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那场紧张刺激的战斗。

退治屋这边总是用魔法和术法精准地压制对手，虽然露米娅那个妖怪有着强大的力量，但还是被硬生生地打败了，败给了战斗经验的差距。
露米娅用的力量算是她的“能力”吧，也不算是那种特别偏重术法的妖术。所以本来我对她这种类型的家伙也没啥兴趣，可她居然能那样纯靠自身的能力去战斗，倒也让我挺佩服的。算是那种古早味十足的传统魔族了吧。

「神主啊……那结界可真不赖。」

他一边增减符文画数，一边衔接下一个术式，那技巧简直绝了。时机也抓得刚刚好。
看来他也是因为这行当的缘故，早就熟门熟路了。对露米娅这种妖怪特有的傲慢和疏忽，他是一清二楚。没急着速战速决，而是一步步地削弱她，慢慢把她逼到绝路，这一点给人感觉非常不错。
还有那星魔法的致敬……太棒了……真的很棒……

再来说说玉绪这孩子。
她嘛……怎么说呢。
就是——纯粹的力量型选手。
她用的那个红色球体是赤化水银。严格来说，那玩意还是我之前在渔村附近碰到的某人给的。估计后来发生了点事，现在落到她手上了。
赤化水银是一种带有退魔力量的媒介。导电性特别优秀，只要用这个砸过去，基本上大多数妖怪的力量都会被无效化。
再加上玉绪本身就拥有异常高纯度的灵力。严格说来，这才是真正厉害的地方。
她把那么强的灵力灌注到赤化水银里，那露米娅的攻击当然就全被她挡下来了。
露米娅如果懂点魔法，说不定还能挣扎一下，不过嘛，这种事说起来没意思……唉。

……神主和玉绪两人，魔力都很不错。
论天赋，两人都极优秀。
可惜的是……嘛，说到底那其实更接近灵力，而且魔法的运用我还是比他们俩强得多，这点我倒不挑剔。
大宿直村，真是个宝地啊……



退治屋们打败了露米娅，这次的“铁鼠骚动”也算是平息了。
你可能会问铁鼠是啥。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就听说村里出现了老鼠而已。

……嗯，翻翻记忆，倒是有印象在哪儿看过点资料。
大概是老鼠变成妖怪的那种，也可能是被诅咒附体的老鼠之类的。反正这次来的，好像是被诅咒的那种。
铁鼠本体已经被Mima和明罗那俩老将干掉了。
还有一只好像被露米娅给杀了。

然后露米娅就跟神主和玉绪撞上了。这运气也是够背的。本来想着打老鼠，结果碰上大妖怪，这俩人肯定也没想到。

可就算这样，他们俩还是撑过来了。
原本玉绪还算是半吊子新人，这次一战之后，村里对她的看法可是大大改观。

两人都筋疲力尽地回村，大家都热情地迎接他们，特别是那已经担心得快脱力的Mima。
神主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了，也不奇怪。主要是他灵力耗光了，反作用才搞成那样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魔力，估计就好了。

「辛苦了，来，把这个喝了。」
「嗯……？」

退治屋们回村后，说是晚上要办个宴会。大家都沉浸在平息大灾祸的喜悦中。
我这会儿懒洋洋地走到神主那，给他搭了句话。

「怎么了静木殿，这个是……？」
「药而已。喝了吧，能舒服点。」

他盯着我特制的迷你火焰型土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一脸狐疑。

「这器皿倒是挺特别的。」

看来他更注意器皿本身了。这也挺让我高兴的。

「来。」

我还没催呢，他就一点不怀疑地把药给喝了。
胆子真大。换作Mima，肯定会先打听半天。

「……！」

然后只喝了一口，效果就出来了。
我没法亲身体会这种感觉，只能猜了，大概就像是“一喝立马见效的感冒药”那种感觉吧。

「这真是……厉害啊，静木殿……！ 我立刻轻松多了……！」
「呼哈哈哈。」
「这肯定是贵重的药吧……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我心里倒像是个退休的药婆婆一样。
不过，这也就是稀释过的魔力增幅药而已。你们一路走过的魔法森林里，那些蘑菇和蕨类随便采点就能做出来，谢礼就免了吧。

「不，还是得谢你。……静木殿，如果不妨碍你的话，你也一起来宴会上坐坐如何？」
「喂——神主！ 你身体没事吧！？」

神主背后，Mima小跑过来了，真是细心啊。
她满脸担心地打量神主，不过看到他脸色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苍白，反倒愣住了。

「没事啦，Mima大人。我能自己走。很快就去宴会那边。」
「你没硬撑吧？」
「当然没有。哈哈，你可真是爱操心。……那静木殿，到时候再见！Mima大人也！」
「喂——？」

他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往村中心跑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等他走远了，Mima一脸怀疑地瞪着我。

「没啥，他看着挺虚弱的，我就给他点药。喝完他就恢复了。」
「药啊？ ……嗯，药师嘛，也确实可能有。」
「还行吧。你要是需要什么治疗，我也能帮你？」

我可以用魔法治，也能做普通的外科手术。
说到底，我对人类以外的生物手术还更专业些。
不用药，我也能纯靠手术把你治好。
要是需要治疗，找我就行。我这治疗，保准有效。

「……算了，我就不用了。你帮了神主，那我也谢你一声。……他是我徒弟，谢啦。」
「不客气。……对了Mima，关于神主和玉绪嘛。」
「嗯？ ……啊——」
「我刚才瞄了两眼，感觉他们也没那么不对付啊。和好了？」

Mima环顾四周，挠了挠脸颊。

「……大概吧。这次的任务，两人配合得挺好。……虽说这样讲有点怪，毕竟经历太倒霉了。但结果是好的。」

其实我已经通过画面看到了。
在战斗中，神主跟玉绪确实建立起了某种信赖。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后面的事。

「但这么一来，我给你那酒……怎么办？」
「啊，啊——这事啊……」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瓶700毫升左右的手工日本酒。
我可是用大量魔力才搞来的好酒，本来是为了缓和神主跟玉绪的关系特意准备的。
结果他们还没喝酒就和好了。这感觉有点空虚啊。

「……反正都准备了，我就带去宴会上吧。哈哈，反而正好不是？」
「唔呃……本来还想让这酒见证下他们的情谊呢。」
「行啦行啦，今天挺好的。……神主也说了，你也来参加吧。宴会。」
「唔。我可不吃不喝，这样也可以？」

浊酒啊，熊肉啥的我都不喜欢，再加上被人看到脸有点麻烦，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去。

「别这么说嘛。放心啦，像你这种有点来头的“非人”我们村也有几位呢。没事的，要是被发现，我给你圆回来。放松点，一起玩嘛。」

……都这么邀请了，不去反而失礼了。

「谢谢你。像你这样对我这么亲切的人，还真是头一个。」
「说什么傻话呢。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是啥坏蛋。最近我已经开始有点相信你了哦。」
「有点而已？」
「当然啦，你这人就是一副可疑样子啊。」

……也是。
不过，能让人哪怕一点点信任，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呢。

第四百九十五话 榨

宴会是在村子中央，寺庙前面举行的。
不过嘛，这村子的宴会其实挺简单的。酒不是没有，但量很少，而且酒精度数也低，味道嘛，也就那样。
与其说是喝酒喝到醉醺醺的聚会，不如说更像是大家带着拿手菜聚在一起吃饱喝足。气氛很健康，倒是少了点节日的热闹劲儿。

即便如此，村里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吟诗的吟诗，跳舞的跳舞，气氛挺融洽的。
嗯，挺有时代感的。那些从仓库深处翻出来的老古董乐器，搞得像是雅乐演奏现场一样。
虽然当面不好说，不过实话实说，这场合我觉得挺无聊的。虽然有点文雅的气氛，但实在不合我的口味……

「静木大人，您……玩得挺不尽兴的样子啊？」
「哎呀，是明罗啊」
「……我可是受了Mima大人还有神主的吩咐，说要好好招待您……可您为啥自己在做饭？」
「这种事我反而更擅长，合我性子嘛」

虽然说是参加宴会，但我基本上是坐镇厨房了，没怎么在那边坐下吃喝。
煮菜、熏肉、烤的、蒸的，随便搭个石灶或者用块木板支个台子，这些料理对我来说轻轻松松。哪怕是篝火甚至岩浆，我都能把温度控制得很稳定。比起用什么现代化的热源设备，我更喜欢这种能随心所欲调节的做法。

「原来如此。那边的评价也不错……大家都说你做得好吃呢」
「这我就很开心了，真是做厨子做得值了」

篝火那边，人越聚越多。
天色渐暗，按理说这个时间点是该怕妖怪出来活动的，可今天大家都笑呵呵的，没人在意。
今天的主角神主和玉绪，被村里人围着捧得不行。
两人性格都挺谦虚的，既没有摆架子，也没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反而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青春啊。
真羡慕啊，要是我也有过那种年纪就好了。

「……静木大人，也一起过来吧」
「我？ 不用特意为我这样啦」
「这是Mima大人的意思……虽说你做的菜的确是一绝，可你不只是个厨子，更是村里的一份子……这毕竟是宴会，偶尔还是得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

说着，明罗还难得露出了点女人的温柔笑容。
平常那股子绷着的男子气，这会儿居然也松了点，看来她也被宴会气氛感染了。

嗯……要是再推辞下去就显得不太懂事了。

「好吧，明白了。谢谢你的邀请，明罗」
「嗯，这样才对」

我最后把那道山椒味的黏糊糊土豆泥收拾完，然后也往那边热闹的篝火堆走了过去。




「哦——总算等到村里头号厨神露脸了！」
「等你好久啦，静木大人！原来你一直在那边做菜啊」
「哎呀，承蒙夸奖，真是荣幸。带了点土豆做的小菜，尝尝看吧」
「哇——又是种没见过的做法！」
「可神奇的是，这些东西吃起来还真挺香！」
「静木大人，刚才那道野猪肉太赞了，我还想吃！」
「我也我也！」
「酱汁也给点吧！」
「可惜啊，肉已经没有了啊」
「九右卫门！赶紧再去打一头来！」
「你这混账别开玩笑了！」

看来这场子已经热起来了。
瞅一眼，那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瓶酒也快见底了。
大家都是微醺状态，气氛相当不错。

「终于来了啊，静木」
「哎呀Mima。咦？ 那瓶酒你还没开啊？」

Mima手里拿着一瓶还没动过的日本酒。

「当然啦，毕竟是你送的，我怎么能自顾自就喝了呢？」
「你还真讲究啊，随便喝也没事儿的」
「哎哟，什么？Mima大人！这酒还有？给我点呗！」
「你这傻瓜，这可是给今天最辛苦的神主和玉绪的！你们就先去吃点那边的怪土豆料理！等会儿再分给你们！」

叫怪土豆料理是吧。
不过那些男人倒也老实，乖乖开吃了。看样子反响还不错。嗯，挺好挺好。

「啊，那个Mima大人，我……我不太会喝酒……觉得味道有点……有点苦……」
「哎呀？ 玉绪你这样啊？」
「哈哈哈，还是个小孩子嘛」
「唔……神主大人……我只是酒不好喝而已，不是小孩子……」

哎呀，真热闹。要是垫的不是草席，而是榻榻米，那就更有感觉了。

「好了好了，来，我给你倒上……哦？ 透明的？」
「那当然透明啦，日本酒嘛」

看来她是第一次见这种透明的酒吧。Mima盯着酒杯看得可认真，跟看什么稀奇虫子似的。

「……不好意思啦大家！第一口我就先喝了！」
「哇——Mima大人你太狡猾啦！」
「我也要我也要！」

第一口就被Mima干了。
不过这喝酒的架势真爽快。气氛一带起来，她这人缘也就看得出来了。
Mima喝完以后，突然神情一正，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盯着空酒杯，好像在想什么。旁边的人看着她这反应都炸锅了，

「怎么啦怎么啦」
「Mima大人，怎么了？ 这酒……有啥问题吗？」
「没事……明罗，真的没事。只是，这酒太好喝了，我有点惊到了」
「哇，真的好喝吗Mima大人！」
「给我来一口！」
「我能喝九杯！」
「你们这帮蠢货！不是说了等下再给你们吗！来来，先给神主和玉绪！来来快喝快喝！没事的，玉绪你也能喝得了！」

……哈啊！
哎，不行。还是用筷子夹苍蝇太难了。


「这酒……好，好喝！味道真奇妙……很清爽，还有点甜……！」
「……真不错」
「对吧对吧？很好喝吧，神主大人！」
「啊，啊啊。确实好喝……比我以前喝过的酒都强多了」

极小的结界启动。现在，你这只苍蝇逃不出我的筷子攻击范围了。
接着……嘿，搞定。哈哈，看到了吧？魔法师就算不练剑，也能用筷子夹住苍蝇。
……话说，宫本武藏是哪年的人来着？

「呼……来，玉绪。酒给你了，拿去倒给大家吧，那帮等不及的家伙也分一点点」
「是，是！」
「好耶！玉绪酿的酒来咯！」
「我也来一杯！」
「给我也来点吧，玉绪！」
「不过Mima大人给我倒酒的话，我还挺想试试的」
「胡说八道！你敢拿Mima大人开玩笑！」
「呜咧！」
「哇——明罗大人发飙了！」

吵死了真是的，刚才还挺平和的，怎么就炸起来了。
不过这种感觉，挺怀念的，也挺治愈的吧。

……真希望哪天还能和那孩子一起出来喝酒啊。

第四百九十六话 请


宴会还在继续。
好酒一上，夜就更长了。

想要溜出去搞点小动作，这种夜晚再合适不过。

「好了。红托我办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现在正站在村子山脚下那座破败的神社前。
这神社平时是神主在守着的，可今天他正忙着在宴会上应酬。毕竟今天的主角是他，他大概不会离开了。
村里其他人也差不多。连平时精明的Mima，今晚也显得心情不错。明罗也难得放松了不少。
更妙的是，平时躲在山里盯着这里的那些妖怪们，这会儿全都没动静，清净得很。
大概是因为那个外来的露米娅在山里闹腾，把不少妖怪派系搅得天翻地覆，杀了不少家伙，闹得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工夫来惹人类。

所以说，今晚没人来碍事。
虽然我对神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但既然是重要的仪式，也得挑个好时候。
这种夜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红，还有那些在法界的龙的孩子们，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来吧，天野。曾经屹立在世界中心的龙骨塔之唯一神啊。你就披上‘天之御中主’这个名字，重振昔日的辉煌吧。」

当年我建这座神社时，特地在本殿里面安了个巧妙的木制机关。
现在，那机关开始运转了。
被魔力包裹的复杂木制机关缓缓转动，不一会儿，隐藏在深处的石坛就显现出来了。

我原本还准备了几个地点备选，但果然这里是最合适的。
就在今天，这一刻，这个供奉她的圣地要再次复活了。

「这副骨骸能把破碎的天野的神性召回多少，又能复原多少，我也说不好……不过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想向你祈祷。就算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也许觉得麻烦，但还是……回应他们一下吧。」

我从背上的木箱里取出一只麻袋。
袋里是各种大小不一的骨头，被我用魔法融化，变成了一块纯白的骨质块。
当年打造天野的原型——龙骨塔时，也是用的这种工艺。
生物的骨头，最容易加工，也最好用。这可不是什么冒犯神明的事。

「骨头本来就是拿来用的。你就是掌管这个的存在吧。」

那块骨球变得越发凝实，泛起了一种像是白瓷般的光泽。
我把它安放到石坛上，然后把木制机关重新封好。

这本殿，是不会被人轻易打扰的地方。
没人能随便打开这里，也不会有人察觉里面藏着什么。
但，信仰一定能传到她那里。
因为，她的耳朵一向很灵。

「……有股很怀念的气息啊。」
「嗯？」

我转头看向那个缓慢爬行而来的气息。
一只老态龙钟的海龟，出现在这片山林间格外突兀，正带着温和的表情打量着我。

这龟，我以前见过一面。
大概是当初用魔法看着Mima的时候，这只龟好像和她有说有笑，那画面还挺让我印象深刻的。
那时候我只当它是沾了点妖气的龟精，也没放在心上。

「哟，你也是这位神明的旧识？」
「……说是旧识啊，这老骨头的血统，恐怕离她还远得很呢……」

海龟用老人般的声音苦笑着，慢慢爬到我身边。
它没有敌意，只是静静地看着本殿，脸上露出一种感慨的神色。

「……尽管如此，我这心底，却像是被轻轻撩动了一样。在这东西面前，有种说不出的……被牵引的感觉。」
「唔。」

天野是座用龙骨堆成的塔。
用料五花八门，凡是叫得上“骨”的，都能成为材料，那座塔就这样不断壮大了无数岁月。
其中也有不少鱼骨之类的材料，但主要的原料还是恐龙类的骨头。
这龟好歹也是爬行动物，或许比人类更容易产生这种共鸣吧。

「……你是叫静木，对吧？」
「正是。我在这儿就是这么叫的。」
「嗯哼。那我嘛……叫我玄爷好了。你活的年头恐怕比我这老头子还长得多呢。呵呵呵……」
「哈哈，那是自然。玄爷啊，久仰久仰。」

玄爷仰头看着我，露出了一种很像人的笑容。

「静木殿，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依我拙见，你既然已经对这本殿加了工……是不是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哦，真是聪明，比一般人厉害多了。」
「呵呵呵。」

嗯，其实我的事的确做完了。
红托我办的事情，到这里已经全部搞定。把她安置在充满魔力的地方，还给她取了如今这个时代的神名。
接下来嘛……不，还有一点

「我还打算再多看一阵，看看天野……也就是这里的神明，会被怎么对待。就算神力还很微弱，神主和Mima他们也该察觉出来了。我想亲眼看看后续的发展。」
「嗯……空着的神社里突然冒出个神来……他们俩应该会吓一跳吧。」
「要是他们对待得不够恭敬，那我还得再考虑考虑。要是被好好供奉起来了……那时候我就认了。」

这里，虽然小，但好歹也是个村子。只要有人，只要还有信仰，这神社就会一代代传下去。
但首先得看天野会不会被好好对待。
这事，我得看清楚。
不过嘛，按这个村子的风气，大概也不用太担心……

「嗯，那这见证者的差事，就让这把老骨头来做吧。」
「哦，那可太好了。有本地人帮忙，自然是求之不得。」
「呵呵呵，反正这村里的人都很善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玄爷仰头望着本殿，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

「若是能为这位神明效点力，那也是件光荣的事，我心里不由得就觉得欣慰。」
「……原来如此。」

那场巨大的陨石灾难，那终结了盘古大陆的信仰。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信仰的形态早已不再单一，分裂成了无数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生命愿意仰望那曾经的唯一神。
想到这里，我总觉得，不久之后，天野那冷淡的声音，似乎又要在这片天空中回响了。

第四百九十七话 轿

「这是……？」

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人，是刚处理完宴会残局、带着微醺回家的神主。
刚穿过鸟居，他就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像是穿过了一层泡沫般的细微变化，但作为多年担任神职的他，是绝不会忽略这种感觉的。
顺着这股违和感，小心翼翼地追查源头，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竟然……这是，有神降临了吗？」

空荡已久的神社，如今却有了神明的气息。
这原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对于刚参加完宴会、身心俱疲的神主来说，却有点麻烦了。

「……总不能装作没看到吧。」

作为村子的一份子，这事又不能不报告。
露米娅的死战、久违热闹的宴会、还有神明降临的神社。
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神主心里也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密集了，但既然遇上了，也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无名神社有了神明降临。
这个消息，在深夜里迅速传遍了整个大宿直村。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妖怪出现，那还值得紧张一下，神社里有神降临这事嘛，其实也没必要慌。
村民们真正动起来，是第二天一早的事了。

「……没错，神主说的对。这个神社……真的有神明降临了。」

村里最擅长神明、降灵的巫女——Mima，完成了详细调查。
身为巫女的她，自然不会看错。确确实实，这神社里，有神在。

听到Mima这权威的确认，村民们“哦——”地轻声骚动了起来。
这神社一直以来都是空的，所以从来没人当回事。
神主在正殿里住了这么久，也没人嫌弃，参拜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结果，昨天突然，什么也没请的情况下，居然有神降临了。
这神奇的一幕，弄得大家都一脸懵。

「怎么会突然……？」
「那个，Mima大人，不会是个坏神吧。如果是祟神什么的……」
「嗯——不用担心啦。这神特别温和，而且气息很微弱，比村里的妖精还无害。」
「……确实是这样。Mima大人说得没错，我也能感受到一点点力量。很清净……透明得像没颜色一样……」
「对，玉绪说得对。这种感知方面，你可能比我还适合呢。」
「怎、怎么会。我哪里比得上Mima大人……」
「总之啦，可以确定这神是无害的。大家不用担心。」

Mima一边揉乱玉绪的头发，一边安慰大家，村民们这才都松了口气。
大宿直村的人对人外的东西警惕心特别强，神也一样。
别看是神，可也不是每个神都无害的，有些神，闹起事来可比妖怪还要让人头疼。

「不过，说到神降临……喂，Mima，还有神主。你们不会背着大家偷偷请了神吧？」
「哪儿的话啊。我昨天处理完宴会的残局就回屋了，不信你问玉绪和明罗，村长。」
「嗯。我也没干过什么请神的事。再说了，我是昨天回到家才发现这事的。虽然喝了点酒……可我也不至于喝高了就来搞神降临吧？」
「抱歉抱歉，是我多疑了……唔唔——」

昨天基本上全村人都参加了宴会。
能偷偷跑去请神的人也不多。
更重要的是，没理由、也不知道动机是什么。
就算有人喝醉了胡闹，这理由也太勉强了。
那看来，只能说这神是自己来的了。虽然这听着也挺奇怪的，可大家也只能这么接受。

「嘛，反正没啥坏处，那不就行了？这村子也就这一个神社，神来了是好事啊。」

村里最会凑热闹的家伙，显得毫不在意。
但说实话，他说的也没错。既然这神无害，那也不用紧张兮兮的。

「那可得庆祝一下！」
「又要办宴会了！ 太好了！ 昨天的酒还能再喝不？」
「哦哦，神事吧？ 这就对了！」

反倒成了大家借题发挥、又能痛快喝一场的好机会。
被妖怪包围，平时过得压抑，这种时候，来点好消息，谁不欢迎？
Mima看着这些兴奋的男人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拜托……宴会什么的，昨天的好料子基本都用光了吧？酒也没了啊，那是特地买来的，早喝完了。」
「啥？！」
「酒也没啦？」
「哪有那么好的事，昨天才吃喝闹腾完，还想再来？真想办的话，先自己去找吃的回来！」
「哎——」
「Mima大人，好凶——！」

猎人们就这么一哄而散，扛着武器走了。
他们估计是去打猪、抓兔子去了。昨晚喝酒时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肉料理，说不定接下来干劲十足，工作起来更拼命了。

「不过，Mima，你说啊，我对神不太懂，可这神事，总不能不办吧？」
「……那倒也是啦。啥也不做也不太合适。……真是的，本来以为这神社会一直空着呢……」

正如村长说的，宴会——也就是神事，是不能免的。
既然有神来了，总得正式迎一迎吧。
更别说，神社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对付了。

问题是，现在正殿被神主弄得一团乱。
这事还真不少。

「那不正好嘛。准备是要花点时间，可神事这事，干脆就办了吧，全村一起上。」
「真的假的啊村长……」
「怎么，不乐意？」
「不是啦？也不是不乐意……可是这神社啊……要是去都城那边报备，被问这神从哪来的……想想都吓人。」
「没去神宫报备，会不会被降神罚？」

村长挑了挑眉问，Mima想了想。

「……我觉得不会吧。唉，这么搞行吗？就这样对待村里的神社？」
「何必想得那么复杂。那帮人又不会跑来大宿直村。再说了，每次你出门，不也总是觉得难受？」
「……嗯。谢谢你，村长。」
「这里啊，就按我们自己的规矩，接待这神就行了。」

不怠慢神明的前提下，不拘泥形式，灵活处理。
这就是大家的结论。
要是没有那些烦人的官方机构介入，这种处理方式，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

「……那就这么定了。神主啊。」
「啊，啊？ 啊？ 这啥意思，村长？」
「你就是神主了。」
「……哈！？」

乌帽子啪嗒一声，掉在了石阶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一直都自称神主，这神事里，你懂得最多吧？」
「不是，不是不是！ 我、我只是个阴阳博士……不是！ 你说让我当神主！？」
「哈哈哈！ 神主说他不是神主了！」
「噗……对不起，笑出来了……」
「别笑啊你们两个！ 村长也！ 村长你也忍笑一下……！」
「哈哈哈……不过说真的，这不也挺合理的吗？除了你还有谁能当？再说了，你都在正殿住了这么久了。神一来你就想跑，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呃……」

虽然想反驳，但人家说的也确实没毛病。
神主只好像认输一样，低下了头。

「……行吧行吧，神主是吧……没办法了。那我就，名副其实地当这个神主吧……」

就这样，在一片温暖的笑声中，大宿直村终于迎来了正式的神主。

第四百九十八话 映

神主真的要成为神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村里人也多少有些兴奋。

「哟，神主！听说你真的要当神主啦！」
「啊，嗯……大概吧，是这么回事。」
「以后多多关照啦！不过嘛，那地方太偏了，可能也没法常来参拜哦。」
「嗯，别勉强。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神主本来就很受村里人的信任，这次的事估计让他和大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他虽然学识渊博，本事不小，但也因为这样，和村子里那种粗枝大叶的风格总显得有点不一样。
天生的高贵感是藏不住的，就算他怎么装作不起眼，怎么混日子，也不可能完全遮掩住。

不过既然现在正式上任了，他也算是真正融入了这个村子。
那些以前总觉得他有点遥远的村民，最近也越来越主动和他说话了。

其实神主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后半辈子埋在这个地方了。
放弃了阴阳博士的名号，放弃了在京都的生活，来这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躲避重税，安度余生。
说出来听着像是大起大落，但大宿直村的日子，其实还挺舒服的。

在这里，他遇到了很多对他来说重要的人。
村长没有追问他来历的真假，直接收留了他。
还有教他村里生活规矩、传授不同于以往法则的力量的老师——Mima。

其他帮助过他的人也数不过来，真要一一列出来，得写一天一夜。
这些都是他欠下的情分。

最近，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更有意义了。

「……好了。得教教玉绪了。」

那个半妖的玉绪，一开始像只吵闹的小鸟，烦得不行。
但现在，他竟然接受了玉绪的请求，负责教她灵术。
对他来说，这不仅能检验自己的术法，也是一段很充实的时间。
而且和玉绪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心情特别平静。

也许是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弟子们一起的时光，也可能是……

「……不对，不该这样想。倒是应该出发了。……嗯，走吧。」

冬天一到，就没多少出门的机会了。趁现在，把时间好好利用才是正经事。
神主这样想着，迈步出了门。



「那Mima大人，我去捡点栗子回来。天黑前一定回来。」
「好啊，玉绪，辛苦你了。别让魔力用光了，小心点。」
「知，知道啦！」

住在Mima屋里的那个半妖少女玉绪，刚来时总是对村子里的事又惊又怕，
但现在，她已经是村子里数得上的退治屋了。
尤其最近，实力简直是飞速增长，阴阳术学得飞快。

虽然Mima也有教她，但最近她更是常常去找神主学艺了。
天天修行，连休息都少，Mima作为她的“监护人”，也有点担心她这么拼命。

「不过，有个伴手礼也是不错啦……总之别太拼了就好。」

每次修行回来，玉绪总会带点山里的东西回来。
有时候是鱼，有时候是蘑菇，什么都有。
不过对Mima来说，比起这些东西，她更喜欢玉绪回来讲神主的事。

「我也想去看看啦……不过最近太忙了。她们能相处得好就行了。
看样子也和好了，那就再让他们多亲近亲近吧。」

Mima这个人，看不惯自己在意的人闹别扭。
要是又为点什么小事吵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两人趁这个机会，把关系搞得牢牢的。

当然，说不羡慕是假的。
其实她也想，要是自己有空，也能和神主像以前那样，聊点有的没的，笑一笑就好了……


「Mima大人，村口好像有点不对劲。」
「……知道了，明罗。我和你一起去吧。」
「拜托了。好像有外人闯进来了。」
「哎呀，这种事最麻烦了。我宁愿是妖怪呢。」

她是村子的守护者，不能丢下这事不管。
有人能过得安稳，就得有人面对危险。
这就是大宿直村的生活。

「希望别太麻烦吧……」

她换上平时的巫女服，穿好足袋。
她腿上的烫伤疤痕，还隐隐约约看得见。
这道伤，是她当年的荣耀，也是她的痛。
对女人来说，再怎么说也是疤。

「……我到底在瞎想什么呢。」

想这些没用的东西，没意义。
她是个走遍各地的巫女，是守护大宿直村的人。
她没资格奢望平凡的幸福。

穿上红裙和足袋，过去的伤口也看不到了。
这，就是走巫女之路的Mima的活法。

「好了，别发呆了，该走啦。」

Mima拍拍膝盖，走出了屋子。
目的地是村口。
那里是一条少有人至的小路，外人很少会到，但也不是没有。



最先发现有外人入村的，是猎人们。
他们哪怕是几乎没人走的小路，也要定期巡查。
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到访大宿直村。

要是国家派来的使者，可不能让他们被妖怪干掉；
要是商人，那可是宝贵的娱乐供应商和消息来源。

最重要的是，这种和外界的联系感，是这个被妖怪包围的村子，唯一能抵抗绝望感的东西。
如果只靠自己，慢慢消耗殆尽，那才是最可怕的。

猎人看到远处有人走近村子，马上通知了明罗。
信息很快传到Mima那，她这个守护者便动身了。
这个人是好是坏还不知道，但要是带着恶意，那就得处理了。

「Mima大人，我先去问问。您留在后面就好。」
「……别太冲动了，明罗。」
「明白了，那我去了……」

那男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明罗用她非人的视力看着对方，
Mima则用星之魔术远远地察看，连那人的脸色都一清二楚。

那男人是一个人，年纪不大，穿得还算像样。
各种信息让人要好好判断。
不过Mima最在意的是，那张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

确实看着可疑，但还不能直接下定论。
明罗一旦觉得Mima有危险，总是反应太激烈，
所以她提前提醒，是必要的。

「那边的人，停下！」
「！」

明罗一声喝，男人立刻站住。
他满脸是汗地看着明罗，皱起了眉头。

「……是强盗？还是逃兵？」
「我像吗？」
「……不像。你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

居然是奔着村子来的，还真是少见。
Mima也没碰过几次这样的事。

「如果你是村里人……我听说村里有位很厉害的阴阳师，我就是为了他来的……
求你了，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那男人看着一脸老相，低着头哀求着。
明罗看着他，无奈地仰头望天。

Mima也看着她，像是透过画面望来的明罗的那双眼。
“怎么办？”她好像在问。

但其实，此刻最想仰头长叹的，是Mima自己。

「……唉，明显是麻烦事啊。不过……也只能接了吧……」

第四百九十九话 骗


听说这男人是个商人世家出身。
虽说「大宿直村」这地方偏僻得很，用「邻镇」这种说法也不太准确，不过好歹他是从附近一个镇上来的。

他是家里的次子，不过已经成了家，有了老婆，平时就帮着父亲和哥哥一起做生意。
可一场瘟疫，也就是那疱疹（天花）大祸，把他哥哥还有一大堆亲戚都给夺了命，他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家里的继承人。
所以嘛，他是有钱的。希望我们别担心这事。

从他这身世的话里头，就能听出来，他特别想强调自己腰包还算鼓。

「是这样啊——」

明罗一个人应付不太合适，所以Mima也出来听这男人说话了。
对方看着是个游方巫女，男人估计也没什么顾忌，话就特多。

不过Mima和明罗，心里头都能感觉到这话里有鬼。
毕竟啊，刚认识不久的人，谁会先拿自己有钱说事？就这点子见识，像个缺心眼的商人，怎么看都不对劲。
再说，这男人一脸疲惫，眼神里那种胆小又猥琐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一看就是麻烦人物，这种气质，藏不住的。

「所以呢……酬金我会付的。拜托你们……请你们务必替我除掉变成妖怪的老婆……」
「……你老婆变成妖怪了？怎么回事？」
「……大概是中了什么恶毒的诅咒吧……」
「你得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我先提醒你，退治妖怪这种事，很多都得弄清楚原因才下得了手。你要是真想让我们帮你，可不能藏着掖着。要是做不到，那你走吧。」

Mima眼神一厉，男人一哆嗦，缩了缩肩膀。
典型的小人，欺软怕硬，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你真不藏着了，那就跟我们回村说。大老远在这林子里聊个没完，我可受不了。明罗，巡逻的事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

Mima话里有话，是让明罗注意有没有埋伏什么的，然后自己转身就往村子那边走了。
男人也没犹豫多久，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走到村口那座圆木桥边上，男人喝了口水，洗了洗脚。
他们并没有打算带他进村，而是决定在这边听他说清楚事情。

男人喝完水，像是下定了决心，长叹了一口气。

「……我老婆，是得了疱疹死的。我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她就……走了。」
「生意啊？」
「……是的，做生意。不是骗人的。我确实是去做事了……不过也不能说是真做事……我出门前就知道她染上了疱疹……我是为了躲她才出去的……」

疱疹虽然没有最严重的时候那么吓人了，但依旧是能要人命的瘟疫。
那个年代没有细菌病毒这些说法，但只要家里有人得了病，自己也可能染上的这种经验，是大家都懂的。

按理说那会儿也不是出门做生意的时候，根本没必要。
可他还是跑了。为了抛下自己生病的老婆，他离家出走了。

「我还对她说过‘一定会回来’，还骗她说‘我去买药’……根本没想过，也没打算实现这种话。我老婆在病床上，脸上全是疱疹，丑得不成样了，可她还是相信了我，还笑着……」
「所以你最后就干脆没回家，直到你老婆死了？」
「……」
「真不是个东西。」

Mima冷冷一句，男人猛地抬起头，一脸扭曲。

「也……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是继承人！我不能死啊！」
「你这位重要的继承人，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身边连个护卫、挑夫都没有……挺孤零零的嘛。」
「呃……那是……」

男人咬着嘴唇，浑身发抖，没多久就一屁股坐下了，双腿泡在小河里。

「……我老婆的尸体，每天晚上都会动。天一黑就起来，到处找我……她跑得特别快，快得不像人，一路翻山越岭的……」
「……接着说。」
「我也不是亲眼见的。都是家里人说的。说她会一边咒骂一边翻屋找人，力气大得吓人，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找不到我，就跑到外面乱窜……大家都这么说。」
「这话真的？」
「千真万确。我回家的时候，屋子像是被贼光顾过一样，可什么都没丢……而且，家里人全都吓得不行。」

这时候，Mima和明罗对视了一眼。
确实，按这男人说的，事情不小，是需要退治屋出手的那种。

「今晚天黑了，那女人又会跑出来的……！求求你了巫女大人，拜托你把我老婆除掉吧……！」
「唔……听着确实挺危险的妖怪。」
「Mima大人，您真的要出手吗？」
「都说到这了，不动手也不行啊。而且听着也不算多难的事。」
「！ 太……太感谢了！钱的话……！」
「别撒谎了。」

男人那卑微的笑容，被Mima一句话直接打断。

「你身上哪还有钱啊。疱疹传开了，人死了一堆，你又老是不在家，家里被妖怪折腾得乱七八糟……剩下那帮人不都已经卷着家当跑了？不跑才怪了，对吧？」
「……」

男人穿得倒还像样，但那只是他曾经当富人的残留。
就像Mima说的，他早就不是什么商家继承人了，现在只是一条被老婆怨魂追得团团转的可怜虫罢了。

「……求你了。看在我的份上，求求你了！一定有……一定还能找出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要能除掉那妖怪……！不然我就死定了！我不要死！」
「你可真是好算计啊……自己抛下了人家，现在反倒求着人家去投胎？……怪不得阴阳师都不愿搭理你们这种人。」
「救救我！求你了！」

男人已经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
说到底，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妖怪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我们退治妖怪也不是白干的。不过啊，要是不想花钱退治，也不是没办法。那种方法的话，我可以教给你。」
「什……真……真的吗！」

男人抬起沾满泥巴的脑袋，两眼放光。

「真的。要是顺利，说不定还能把那妖怪搞定。不过嘛……这法子可不轻松，你肯定得吃点苦头。」
「……哎？」
「你要是铁了心也想干，那我就教你，怎么退治。」

Mima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帮人。
可男人也没得选，只能带着满腹不安，点了点头。



变成妖怪的男人的妻子。
要退治她，必须得找到她的尸体才行。

男人一开始吓得连连摇头，可要是被说「那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他也只能咬牙了。
他全身发抖着，带着Mima和明罗，脚步急促地引路。

目的地，是他住的镇子。

「……这地方可真够惨的。」


那镇子在翻过几座小山之后。
说是镇子，其实跟村子差不多大。男人吹嘘自己是商人家的，也不知真假。
不过就算是假的，也是为了让我们出手才编的。只要不是埋伏，就不需要太警惕。

「这哪儿还是镇子，分明是废村。」


男人的镇子已经破败不堪。
到处都是被疱疹夺命的人留下的尸骨。
有的泡在河水里，有的在路边被草草掩埋。草丛那头苍蝇飞舞，底下八成也躺着什么。

「没办法。大家都嫌弃这些东西。那些旧的，根本没人敢动……」
「……你们以前往河里扔过吧。那些得疱疹死的人，一个劲儿地扔。」
「……是的，我听说确实扔过。」
「别再这么干了。咱们村的水都让你们给搞脏了。再敢试试看，没你们好果子吃。」
「是、是……」

之前村子那边的河水被尸体污染，这镇子就是祸根。
求人办事还一堆脏事，这镇子里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烂。Mima和明罗也都彻底没了兴趣，可这会儿也不好说走就走。

「天快黑了。赶紧带我们去你老婆尸体那边。」
「哎、哎呀……你们真要去她那儿！？ 你们疯了吧……！」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砍了……Mima大人，要不我动手吧？」
「别闹了明罗。干活就干活，别掺别的。而且，你的剑要是沾了这种人的血，那多没意思。没劲。」
「……明白了。Mima大人既然这么说，那就听您的。」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
一到晚上，妖怪肯定就开始蠢蠢欲动。

有些，是为了生前没能了结的执念……

第五百话 护

屋子已经破旧了。
虽然还不至于说是废弃，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有人住的样子。随便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这地方已经被荒废很久了。

家里啥都没留下。以前住在这的人，大概走的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吧。
只要手头有点能换钱的东西，换个地方兴许还能东山再起。算是往好处想了。

但这地方，肯定有啥让人待不下去的原因。否则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对于那些逃走的人，Mima也不好随便责怪，毕竟她只是个路过的。



「这里啊。啧，果然味道不对劲。」

一进门，Mima就察觉到屋里头有股不祥的气息。
她也懒得听那男的领路，自己在走廊上来回绕了几下，就一下子找到了目标的房间。

「这可真是够厉害的。」

房间正中央，那个东西在那里。
是个女人的尸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只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这具尸体上还有怨气残留，没除掉那股怨念的话，她就不会腐烂。
虽然有腐臭味，但虫子不靠近，尸体上也没有半点水迹。
这怨念每天晚上都在撑着，不让她腐坏。

「……呃……」

那男的一看见妻子的尸体，脸都绿了，差点没吐出来。
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再加上死者“动起来”的恐惧，理由不胜枚举。

「Mima大人，请小心，这个……」
「啊，宿着呢。」

她也没说出具体是啥。
但就连不是专门干这行的明罗都能感受到，这女人的尸体上头，有一股极其可怕的东西。

「这东西动起来是在太阳落山之后。我们还算有点时间，不用慌。」
「……可、可是！一旦她开始动起来，那可是……那速度简直……」
「是啊。妖怪要是认真追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更别说，这么重的怨念，啧，麻烦。」

Mima又在房里转了转，翻了翻东西。
确认方位、摆设，顺便看了下天气。她干活干得又快又利索。
对付这种妖怪的办法她早就知道了，做起来比平常的退治还省事。

「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那就直接告诉你怎么退治吧。」
「！拜托了！」
「挺积极的嘛。我可事先跟你说过，这妖怪要想退治掉，就得让你吃一回苦头。」
「……吃苦，怎么个苦法？」

Mima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那女尸旁边。
她一把抓住那女人的长发，用力往上提。
头发死了还硬是连着，纹丝不动地绷直了。

「骑到这女人背上，双手抓住她的头发。」
「……啊？」
「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乱跑，怎么发出可怕的呻吟，你都不能放手。不能跳下来。……这女人，就是在找你。你一松手，下场怎么样……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那男的吓得直哆嗦。明罗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这活儿够狠的，但她并不觉得可怜。

正面对付这种妖怪挺费劲的，光是用的符咒和道具就得不少。要是为了村子那还说得过去，帮个外人，真不值当的。
虽然骑尸体这事挺难受，但起码不用花什么成本。对一个穷光蛋来说，再好不过。

「好了，天快黑了。你决定吧？」
「……」

这时候，答案根本就没意义了。
Mima她们又不打算出力，这男的还能指望啥？想现在临阵脱逃，那女尸分分钟就追上来了。
之后的下场，光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等天亮，这女的就会回到这里，再次陷入沉睡。我会做点手脚，让她到时候可以安心上路。你要做的，就是死命地抓着，坚持到那时候。」
「……就这么回事。认命吧。也就是熬一晚上。」

于是，这男的就这样骑上了尸体。



「……在哪……」

天黑了，夜幕降临。
就在那一瞬间，女尸毫无征兆地动了。

背上那点重量根本没啥影响，女人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发出不像人的粗重喘息。

「你……在哪……」

她一步步地走，地板咯吱咯吱响。男的死死抱着她的背。
女人低低地呻吟着，男的脸都吓歪了，手抓着那头发直发抖。但他知道，只要一松手，等着他的就是惨死。所以他一点精神都不敢松懈。

「好重……今天怎么，怎么这么重……」

女人走到院子里，慢慢地跑了起来。
可这“慢跑”没多久，就变成了快步，再后来，速度快得连马都比不上了。

「啊啊啊啊，在哪，在哪……」

她是个找丈夫的亡魂。明明背上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那位，但她就是找不到。
现在她在野外以怪物般的速度乱窜，可等到天亮，这份怨念也该散尽了。

「……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事，对他来说也太惨了。」
「是啊。」

男的跟着女妖怪一起跑远了，Mima和明罗则在屋顶上，悠哉地聊着。
夜里屋顶也不算多安全，但总比大宿直村好得多。

「Mima大人，您打算就在这等到天亮吗？」
「哪能啊，等结果还得等到天亮，这么干等着太傻了，回村吧。」
「太好了。那回去后我就去准备——」
「先等下。」

Mima从屋顶跳下，落地轻巧。

「……出来吧，你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

Mima话音刚落，明罗立刻警觉，摆出战斗姿势。
她拔刀出鞘，释放出平时压着的妖气，同时灵力和妖力也汇聚起来，四周气氛瞬间紧张。

这杀气一扩散，敏感的小动物们第一个感应到。
吱吱的叫声和仓皇逃窜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哎呀哎呀，用不着这么凶嘛。」
「……你是……」

从黑暗中无声现身的，是个超凡脱俗的美人。
苍白的皮肤，蜂蜜色的长发，还有那身妖艳的紫色洋装。
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日本会出现的妖怪，偏偏她就这么出现了。

「好久不见啊，Mima。」

一眼就能看出是妖怪。
一眼就能看出是异类。

目睹这样的妖艳女子，Mima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紫啊。」
「哎呀，“原来是”这说法，太冷淡了吧？」
「那我说“还好是个不太危险的怪胎”总行了吧？」
「……Mima，你对这妖怪也太随便了吧，巫女这样可不行哦。」
「哼，那你怎么着？终于打算毁村了？」
「……」

Mima一针见血，那叫紫的美人也有点尴尬地拿扇子遮了下嘴。
她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但从这一幕看，倒也不算太糟。



「说吧，紫。你怎么又跑来这种村子，多少年没露面了。」
「最近忙啊，你知道的吧？事情一堆堆的。尤其是最近，京都那边鬼怪闹得厉害。」
「……你都插手到那边去了？啧，还是那副神秘兮兮的德行。」
「呵呵呵，对妖怪来说，这可是最高的赞美。」

她们三人就这样坐在空荡荡的屋子外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明罗，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吧？村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当然。不劳你费心。」
「那就好。呵呵……」
「紫。」
「嗯？」

是Mima，神情一下子变得认真。

「神社的事，是你动的手脚？」
「……」

沉默了会儿。明罗也瞄着紫那遮着嘴的扇子，盯得死死的。

「不是我请来的。真的，不是我……」
「哦？这话听着，倒像是知道点啥似的？」
「哎，这就叫人误会了。我可以断言，我这边也没确定是谁。」

紫说得倒也坦率，Mima听了，反倒愣了一下。

「稀奇了，你这种妖怪也会有搞不定的事？」
「所以说啊……算了。总之，神社那事儿，真跟我无关。」
「你这种大妖怪，神神怪怪的认识不少吧？大宿直村的神，你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真的没有。……啧，你这巫女也太敏锐了。我服了。行吧，我今天来这，确实是为了神社的事。不绕弯子了，咱们直接说清楚。」

紫一边说，一边钻进地上的裂缝，身影消失。
没过多久，她又从Mima她们正前方的空气里探出上半身。

这妖怪的能力就是玩这种“裂缝”。
操控空间，开“缝”穿梭的神秘妖怪，八云 紫独有的妖术。

Mima跟她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招“裂缝”，她至今搞不明白。
要是这妖怪真跟村子作对，估计大宿直村早没影了。

「Mima。那神社里头的神，可不得了啊。」
「这我也多少感觉到了。……可到底是啥，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也不敢轻易招下来吧……」
「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做。这是好心提醒。」
「……你难得这态度挺温和的啊。」
「呵呵。毕竟要是惹恼了那位神明，别说村子，整个周边地区存亡都可能受影响呢。我也得适当给点谏言嘛」

——整个周边地区的存亡。
如此不祥的措辞，让Mima与明罗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听说你们最近要办个神事？……放心吧，妖怪们不会来捣乱的。所以你呀，好好准备着吧。真要有啥事，我也会帮把手……」
「等等，等等，这也太不太平了吧……」
「是啊，最近可真是乱得很。呵呵……不过就这次来说，算是件喜事吧。」
「……那神不会是妖怪拜的邪神吧？」
「那倒不是。……也许？从某个角度看，可能也算吧。……不过啊，对人和妖怪都一样有好处的神，这么理解就行了。」
「北极星的力量特别强，但感觉不到天部的气息，也不像其他熟悉的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跟我一起做过天球仪吗？你这方面清楚得很，告诉我。」
「咦……」

紫本来想打马虎眼，听到这话一下子怔住了。
她心里还真有点小看人了。但Mima确实厉害。
光凭一丁点神气，就能看出门道，还能从记忆里翻出这么多知识。
她也没在什么专门的地方学过这些，居然能推到这一步，真够吓人的。

「……行吧。既然你都摸到这程度了，我再瞒也没用。」
「快点说吧。」
「急啥啊……是天之御中主。你听过吗？」
「……听是听过。」
「就是那位。」
「……」

Mima挠了挠头，一脸难说的样子。明罗则一脸担忧。

「Mima大人，您认识那位神？」
「啊，认识也算认识吧……就知道个名字而已。」
「呵呵呵，白期待了？」
「也不是……可为啥会是那位……」

做神职的，谁能不认识这名字。
万神之源，造化三神之首，最早现身的神，这就是天之御中主。
可资料上也就这些了，最早现身的神，天地初开的时候短短几句。
Mima再懂也架不住没资料，实在是无从考证。

「要小心的是，那神社里头的家伙，是不是它，还两说。」
「……也就是说，不完全是？」
「我不敢肯定。……但那东西的气息很淡，却渗透得很远。我总觉得，它扎根太深了。要是想强行驱赶，后果如何……不敢想。」
「……」

紫可是个强大的妖怪，这点Mima很清楚。
无论是作为妖怪，还是“魔法使”。
连她都忌惮的神，肯定不能随便动。

「……行了，谢谢你，紫。我记住了你的提醒。」
「呵呵呵，别客气。」
「但你为啥不早在村子里说？」
「……呵呵呵。」

紫笑得耐人寻味，但那一点点隐藏的情绪，Mima却看懂了。

「啊，等下，你是不是还瞒着点啥？」
「那我就先走啦。明罗，你也保重，下次见？」
「咦？啊，好……」
「喂，别跑啊！」

话还没说完，紫就钻进裂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个像风一样的妖怪，老样子……」
「是啊，真是的……」

这个神神叨叨、总爱藏着掖着的妖怪，八云 紫。
她平常到底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不过，Mima多少还是感觉到了，她那点隐藏的心思。

「不过，她不是坏妖怪啦，起码，没她说的那么坏。」

第五百零一话 近

接近天亮时，山林中可见一名女子朝村庄跑来。
不，准确地说，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背上背着一个男人。

起初，这名女妖像鬼神一般以惊人的速度穿越野山，然而当朝阳升起时，她的妖力似乎有所减弱，速度也没有之前那么猛烈。
而她背上的男人，脸色比昨晚更差了许多。从外观上看，他的变化比她更为显著。
那匹像疯马一样奔跑的女子背上能够牢牢附着的，恐怕是因为男人的全身因恐惧而僵硬。想必整夜未曾有一刻感到困倦。



女子回到屋内，背负着男人倒下，趴在地上。
她不再进行任何搜寻，而是处于等待状态。如此一来，女子便如同死尸一般，不再动弹。
然而，男人依然无法离开她的遗体。
如果下地就会丧命，这正是Mima曾多次警告过他的。

不幸的是，Mima和明罗这对组合大约在三十分钟后再次回到这里。

「……」

Mima在倒下的女子耳边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男人已无力去听。是咒语，还是单纯的言语，没有人去细究。
然而，那句简短的话无疑是决定性的。Mima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耀眼的朝阳。

「这样就没问题了。那个女人再也不会起身去找你了。」
「……」

男人没有回应，但应该听到了。慢慢松开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疲惫地倒在女子旁边。
整夜未曾合眼，用尽全力抓住她。而且，心中充满恐惧。或许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对不起……抱歉……抱歉……」

男人在已经腐朽的垫子上掉下泪水，向她求饶。

「别变成鬼魂来找我了……求求你……抱歉啊……」
「……好了，回去吧，明罗。」
「嗯，马上就走。」
「啊，谢谢……真的非常感谢，阴阳师大人……」
「我是巫女。只是个流浪巫女。」

Mima轻哼了一声，潇洒地走开了。
死者化作鬼魂，再现，最终成佛。男人终于为遗体所做的道歉也许显得有些丑陋。

「真是个讨厌的工作。」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明罗，回去之后吃点甜的吧。真是有这种心情。」
「我陪你去。」
「好。」

就这样，一次妖怪的讨伐悄悄结束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故事绝不会显得多么特别，它只是一个平凡的怪谈。
是通过口耳相传，还是通过文献流传下去，后人是否会记住，谁也不清楚。



「哦？一大早就出去了啊，欢迎回来。」

Mima他们刚回到大宿直村时，村口遇到了那个可疑的老人——静木。
他依旧让人觉得不太可信。然而，似乎没有太大害处。Mima想着，至少比另一个更可疑的人要好一些。

「哦，静木，早啊。我刚在村外有点事。你在做什么？」
「我，像你看到的一样。」
「嗯？不太明白啊。」
「嗯？哦，我在看结界。」
「……」

Mima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
虽然她觉得静木让人不信任，但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可疑。

「你发现了村子的结界？」
「没什么害处，效果也很弱，所以我也没什么兴趣。」
「……Mima大人，不介意的话。」
「哦，没关系……如果你知道魔力的事，发现结界也不奇怪。」

不惹神祸。 对于Mima来说，在这个村子的生存方式，就是保持不触碰神灵的原则。
人类，如果不摆脱作为种族的枷锁，永远无法超越人类，成为更高等的存在。而人类本身是一个注定脆弱的种族。强大是有限度的。
更何况，大宿直村周围的妖魔实在太多了，要对它们进行逐一处理，甚至是临时应对，几乎是不可能的。
保持适当的距离感，尽量不引起麻烦。在这里，这也是一种有效的妖怪应对方式。

Mima以前一直尽量避免接触这个明显可疑的静木。

「那么，静木，你怎么看这个结界？有什么发现吗？」
「哦，是这样的……不，还是不说了。」
「明明知道，却不说，是为什么？」
「嗯……距离感。」
「距离感？」
「呵呵……其实，我是个隐居的老人，尽量避免参与这些魔法之事。」
「你现在大可不必再隐瞒了。」

假装不知道倒还可以理解，但明明知道却说不出来。这不仅是灰色地带，更是已经踏入黑色的领域了。

「你不想说我不介意，但被你藏得这么严实，我反而更好奇了。快说吧，静木。我不会生气的。你在看结界的哪部分？」
「呜哦……你这么逼问……可以吗？真的可以说吗……我说了没问题吗……」
「Mima大人，您似乎在受苦啊。」
「死不了的。」

静木发出妖怪般低沉的呻吟声，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决定说些什么，终于调整了姿态，面对着Mima。

「……这个结界还是在做的吧。做了很久，但几乎没什么效果……能察觉到的人也不多吧。」
「哦。」

Mima对静木的观察力感到意外，真没想到他看得如此仔细。
尤其是结界还未完成，连神主和玉绪，甚至是她自己，直到被提醒才注意到。

「而且，做这个结界的人不是人类。村民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而且，这结界的语言与阴阳术几乎无异，不过只是模仿。我对这个感觉很有兴趣，感觉很不协调，反而让我更好奇。」
「……」

这也是事实。布下这个「薄弱的、不完整的结界」的人，并不是人类，阴阳术的接近度也算说得过去。

「啊……静木，关于这个结界，不用太在意。我已经检查过了，没害处。」
「嗯，我也知道。」
「那你看了那么久到底在看什么？」
「嗯，我就是单纯好奇啊，别人用的魔法和术法。阴阳术倒不是很感兴趣，但这个结界挺有意思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静木沿着结界轻盈地移动，像是在潜行。
不过，当他表现得如此明显的可疑时，反而让人有些麻木，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明罗仍然保持警觉，但……

「既然你那么了解，静木。下次做个魔道具给我吧，你不是知道魔法吗？」
「嗯……不，那个……我做不到。」
「讨厌吗？」
「嗯……不是讨厌啦……」
「那做不做得到？」

「可以做。我没有做不到的事。」

Mima虽然完全不了解静木的目的，但她知道静木是个挺好对付的对象。

「好啦，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对吧，明罗？」
「嗯，听到了，他能做。」
「啊。」
「那好，虽然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但这事就定了！静木，你村子里多了一项工作！」
「被耍了？」
「你自己被绕进去的吧。好了，到下次节庆前想想吧，这样你就能更好融入村子了。」

Mima说着，露出迷人的微笑。
然后带着明罗，大步走向村庄。

静木看着她们的背影，困惑地挠了挠头。

第五百零二话 恋

神主觉得，玉绪真的是个特别值得教导的弟子。

「维持住漂浮！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要不停地动！力气小的人要是脚踏实地，就没法和妖怪对抗了！」
「好！」
「对，就这么躲！不用猛地改方向！扭动身体，闪开就行！」

只要教她，她就会吸收。
只要对她讲，她就能理解，而且记得很牢。
虽然在魔法和整体战斗力上，还远远比不上Mima，可她成长的速度实在是惊人。
就霊术的潜力来看，有时候神主都觉得她快赶上自己了。最近，这种感觉甚至快成了肯定。

「唔哇……！」
「也得注意背后！可不是每次都有人能护着你！」
「知、知道了！」

撒出符咒，操控符咒，再引导她闪避。
越是高级的妖怪，攻击就越是不讲理。
这个道理，她应该在跟那只暮色妖怪露米娅交手的时候就明白了吧。

人类只要挨一下妖怪的攻击，马上就完蛋。既然如此，神主觉得，得从避让开始，先把这个训练到家。
命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机会总是有的。
至少，在她有能力从强大的敌人手里逃掉之前，他想尽量帮她成长起来。

「好，反击！」
「……咏！喝！」
「不错！很好……不过，别忘了躲啊！」
「啊呜」

以前神主也带过弟子。
是个很出色的弟子，还年轻，前途无量的那种。
那个男孩子很崇拜神主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傅，真心认同他的本事。

可他后来被卷进了针对神主的暗算，死了。
至于他的死是否还有点什么值得留念的意义，现在神主也说不清了。但他很清楚，那孩子死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他曾无数次地希望自己能替那孩子死去，后悔到连数都懒得数了。
从收玉绪做阴阳术的弟子那天起，神主觉得，那时候的心情，又慢慢浮现出来了。
像是原本失去的珍贵之物，又回到了手边一样。

不，失去的生命是不可能回来的。
即使回来了，也一定是扭曲的，不纯粹的了。
他知道，不能把玉绪和当年的弟子混为一谈。

所以说，这是新的开始。
这是他为了挣脱从前那个阴郁、郁结的自我，重新振作迈出的第一步。
把玉绪培养成一名真正的阴阳术士，他要带着她一起，朝未来走去。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一定能甩掉过去，迎向接下来的日子。

「哈，哈……诶嘿嘿，神主大人，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嗯，很好。你进步了不少……玉绪。」
「是！谢谢您！」

不过，话说回来——
神主最近，越来越常被她那单纯的笑容给迷住了，连自己也觉得不像话。





玉绪和神主的初次见面，简直糟透了。
一个是人，一个是半妖。一个是退治屋，一个是妖怪的对象。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孩子。

神主还一开始搞错了她的年龄，以为她比实际小得多。除了这个，俩人根本就处不来。

「玉绪，你这是……捡栗子啊。」
「嗯，现在这个时候嘛，正是好吃的时候呢。」
「……来，我也帮你一把。来，把篮子给我。」
「啊……好，谢谢您……」
「……不用客气。」

可是你看现在。两人之间当初那点小摩擦，早就没影了。
Mima因为太忙，和他们碰面的机会少了些，还以为他们还在闹别扭呢，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早就把那点小矛盾抛到脑后，反倒越来越被彼此吸引了。

玉绪是半妖。头发是红色的，太阳穴附近还长着异样的角。
她的外貌年龄和实际年龄也对不上。
但就算把角算上，她的样子也就是个妥妥的美少女。何况在这个年代，她的“年龄”也并不算出格，属于很正常的范围。

「神主大人。」
「嗯？怎么了？」
「……没什么啦，没什么特别的。」
「……哈，什么呀，别神神秘秘的。」
「呵呵，真的没什么啦。」

神主虽说年纪是大了点，可因为常年修行霊力，看起来依旧年轻。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长得不错的人，又是城里长大的，比村里的人都更有派头。

两个人在人格上也很有魅力。
神主幽默风趣，玉绪则温柔含蓄。对彼此来说，或许都是心动的类型吧。

两个有魅力的人相遇，互相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玉绪，你跟Mima大人还有明罗大人相处得还好吗？」
「嗯！她们都人很好！Mima大人还教我魔法呢！真的真的，她们都是特别棒的人！」
「嗯，那就好。Mima大人可是我师父呢。你在这里修行虽然重要，但也别忘了帮她们的忙，别失礼了。」
「当然不会！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上Mima大人的！」

她那单纯的笑容，太耀眼了。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不谈她半妖的身份，她就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女孩子。

「……不，不过……」
「嗯？怎么了，玉绪？」

玉绪脸颊微红，扭扭捏捏地搓着手指。

「……我也想，有一天，能帮上神主大人的忙……」
「……」
「那，那个！谢谢您了！」

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下了台阶。

留下神主还愣愣地站在那，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光是话语还不够。还有她脸上那羞涩的神情，那轻柔的声音。

「……不行啊。」

还好她没看到他的脸，还好她赶紧离开了。
要是她继续盯着他看，他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这脸上的红晕的。

「哎，真不行啊，真是不行了……」

一片染成红色的叶子，轻轻飘落在神社的院子里。

那是，神主的初恋。

第五百零三话 慕

神主和玉绪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了。
虽然两个人都挺笨拙的，但他们也在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试着靠近彼此。
这种微妙的互动，虽然看起来很淡，可淡色积累多了，也会变得鲜明起来，尤其是那些心思细腻的人，早就察觉到了。
实际上，大家发现这两人关系从普通转变成男女之情的时候，其实算是晚的了。

「不过啊，没想到……」
「可不是嘛，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神主那样的表情。」
「太让人吃惊了……」

之所以村里没人想到神主和玉绪会互相喜欢，那是因为……
村里人都误会了
大家都以为，神主和Mima才是一对，怎么看怎么配。
但神主对Mima的感情，其实更像是尊敬和亲近，并不是男女之情。

「……那个，几位太太，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哎呀，是明罗大人。」
「明罗大人，辛苦了辛苦了。我们也就是闲聊，听来的一点事儿……」
「对对，不过这事儿啊，应该是真的。」
「是在说玉绪的事吗？她怎么了？」

明罗也是这么认为的。
神主和Mima挺合得来，甚至她还在想，是不是该找机会撮合一下他们了。

「玉绪和神主，好像在互相喜欢呢。」
「诶……」
「是不是挺意外的？可那氛围，真的假不了……」

所以，这消息才显得太突然了。



「啊，明罗大人，欢迎回来！」
「……玉绪啊。」

明罗一回到屋里，玉绪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她大概正擦地呢，手里还拿着抹布。换作平时，明罗早就夸她懂事，顺便还会给点什么小点心奖励她了。
可今天，明罗却怎么也摆不出那样温和的态度来。

「明罗大人……？」

玉绪是个敏感的孩子。
她马上察觉到了明罗的不对劲，用那双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睛，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明罗当然知道，这孩子心里没有一点坏心，可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差点怀疑起了玉绪的本性。
因为她是半妖，万一……？这种她自己都受不了的偏见，居然冒了出来，明罗为此感到无比羞愧。

「玉绪。」
「呀！」

明罗猛地抱住了玉绪那瘦小的身体。

「怎、怎么了？明罗大人……？我还在打扫呢，身上脏……」
「不，玉绪一点也不脏。」
「……？」

玉绪并没有多问，明罗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但那样一个什么话都不说的拥抱里，她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爱意。
对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两个人就在玄关前，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玉绪。」
「是！」

先松开的，是明罗。

「……今天呢，我来教你做个稍微复杂点的菜吧。」
「哇，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神主也吃过的菜，当时他还夸好吃呢。」
「！」

玉绪脸上腾地就红了，这大概谁都能看出来。

「那家伙对味道挺挑的，连他都说好，那这道菜在咱们村里就算是上等的美食了。感兴趣吗？」
「当然！」
「好，那你也来帮我一把吧。」
「交给我吧！……不过，得先把打扫做完才行。」
「呵……也是，那你先去忙，我去准备。你弄完了，洗干净手再过来。」

Mima的屋子里，除了火炉，还有专门的厨房，做饭一点不成问题。
大概是之前住在这儿的人喜欢吃吧？
不过，也问不到了，那些人不是搬走了，就是病死了，谁也说不准。
但明罗记得，她第一次来这屋子的时候，那灶台的灰还是整整齐齐的，想来，那些人对这里应该很有感情。

「要捣得再细点，听到了吗？」
「嗯、嗯……好了！」

玉绪小小的身体全力地捣着钵里的小螃蟹和虾。
她那长长的头发，还专门绕到头上那对角上，省得碍事。
玉绪一直觉得自己的角挺麻烦，可自从来到这个村子，她就不再刻意去遮掩了。
有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派上点用场。
明罗在一边磨着比甲壳类硬得多的谷物，趁着这段安静的空当，开了口。

「那个，玉绪。」
「嗯？是？」
「你，是不是喜欢神主啊？」
「哎哎哎哎哎？！」

这话太突然了，玉绪差点把手伸进蟹泥里，幸好及时停住了。

「为、为什么突然说神主大人的事？」
「哦，这道菜是神主爱吃的嘛，我就想起来了。再说，你最近去找神主的时候，脸上都笑开了花呢。」
「……那个。明罗大人，你不会是为了问这个，才特地做这道菜的吧？」
「怎么会。那多麻烦。」

虽然嘴上否认，其实还真是。
明罗看起来聪明伶俐，其实一点不擅长这套弯弯绕绕的事儿，是个老实人。
就像这次，想旁敲侧击问话，结果还真花了这么多功夫，也正说明她不太会拐弯。
但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玉绪根本没想到她会绕这么大一圈，居然就这么信了。

「……我，脸上那么明显吗。……好羞人……」

这就是默认了。
明罗平时对感情这事儿不大敏感，但现在这会儿的玉绪，怎么看都是个正害羞的小姑娘。

「……你们一开始还老吵架吧，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明罗大人……我都要脸红成炭了，饶了我吧……」
「嗯，但我还是想知道嘛。我不会说出去的，能不能告诉我？」
「哎呀，我又不是诗人，真说不来……」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只能写诗。说说就行。」
「……就是之前，那次跟夜晚的妖怪打的时候。神主大人他，其实并不坏……而是一个特别努力、特别有勇气的人。我是那时候，才发现他其实很棒……」

明罗听着，顺手舐了一撮盐。

「然后呢，后来神主大人教我东西越来越多，见面的次数也多了，然后就……就，那个……明罗大人，够了吧？」
「啊，啊啊。行了行了，抱歉让你难为情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呢。太羞人了，不许告诉别人啊。」
「当然不会。」

玉绪满脸通红地扇着风，明明蟹都捣烂了，她还在不停地捣。

「……明罗大人，您有喜欢的人吗？」
「嗯？我？」
「是。明罗大人，在村里挺受欢迎的嘛，我就有点在意……」
「哈哈。我啊？唔，也许村里那些大婶们是那么觉得吧。」

明罗打扮得挺中性，再加上气质，所以挺受女孩子喜欢。
不过玉绪现在，显然不是在问这个。

「我喜欢Mima大人。自打她救了我之后，我心里就是她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她，去跟别的男人过的。」
「M、Mima大人？！可、可是Mima大人是女人呀……？！」
「对啊，是女人。可玉绪啊，人活久了，其实男不男女不女的，根本就没必要在意。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有时候啊，人会被一个人的灵魂吸引，而不是性别。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半妖，更是如此。……不过，我这心情，跟你那种可能不一样吧。」

玉绪虽然看着还年轻，其实也二十来岁了。可要说阅历，跟明罗这种老资格比，那差得还远。
有些事，她还不太能理解。
明罗摸了摸她的头，笑了。

「……你讨厌自己是半妖吗，玉绪。」
「……嗯。」

摸摸自己的角，那触感就是人类不可能有的。是兽，是妖，是非人的证据。
她一直在努力，可越是想接受自己，跟普通人的差别就越明显。
前几天，那个以前还会跟她开玩笑的小男孩，个子一下子窜得比她还高，这种事，也让她多了很多心思。

「没关系的，玉绪。大家都知道你心地善良。你是半妖，也不用总是退让。」

明罗一边劝她，一边在心里想起了Mima。

「你已经是大人了。……玉绪啊，你可以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好好活下去。」

Mima要是在这儿，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明罗大人……谢谢您。」
「嗯。」

这只被关在鸟笼里的小鸟，终于获得了自由。
温柔、努力、没有一点瑕疵的孩子。

像她这样的人，自己该怎么对待呢？
善良的明罗，除了轻轻推她一把，也做不了什么别的。

挺前面还写过桥姬和绿色，现在马上枪就要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