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话 也

到了第三天，对于有些人来说，简单的问题大概已经全部提前解决了吧。
然而，每隔半天插入的时间限制问题，正逐渐夺走他们的专注力。
以100为编号间隔的问题中，有些至今仍留有多个答案，答题纸上还留着空白。最恶心的是它们的分数设置——比那些随处可见的简单题高出许多。
答对了就是高分。光这一点，就足以抵过好几道简单题的分数。
但多选题一旦答错就会扣分，所以不能随便应付。

话虽如此，时间限制题的答题者也已经陷入瓶颈。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的拖延，现在也无需在意了。
正因如此，部分参赛者才会仔细讨论答案、或是查资料……

「在这种程度的问题上纠结的家伙，真是没救了。」

据幽香所说，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没救了？」
「这种题随便答答就行了。想拿高分的话，从一开始就该把心思放在后半部分的问题上。」
「原来如此。」

说起来，幽香自己似乎也在攻克900号之后的问题。
桌上摊开好几张草稿纸，写满了她的计算过程。

「……不过幽香的情况，更像是为了弥补因答错太多而累积的扣分，才拼命去抢正确答案的吧……」
「Lionel·blackmore。你碍事了。到那边去。」
「好的。」

工作人员不该打扰参赛者。
于是，我乖乖离开了幽香身边。

顺带一提，幽香目前的得分……嗯，大概……也就那样吧。
打架倒是很厉害，各方面都很能干，但对魔法知识的掌握嘛……有点微妙。她就是这样一位魔法使。



「呜哇，来了……」

嗯。刚靠近就被甩了一脸嫌弃的表情，还听到了了不得的话。
但我优秀的记忆区可不会用“一定是错觉”这种乐观态度糊弄过去。伊莉斯的那句嘀咕，毫无疑问是针对我的。

「好歹我也是工作人员嘛。嗨，伊莉斯，好久不见。」
「……现在很忙……」
「我是看你快答完了才过来的。你手里那个杯子，是准备休息时用的吧？」
「啧……」

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叛逆气息的恶魔，名叫伊莉斯——不久前刚成为萨丽艾尔的部下，被使唤得团团转。
她成为萨丽艾尔部下的契机，据说是这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试图用色诱之类的伎俩让萨丽艾尔堕落……显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对方可是个死板专一到让人牙疼的堕天使。细节我不清楚，但那种计划怎么可能成功？结果她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来历听起来有点蠢，但伊莉斯的魔法实力并不差。甚至在这次大会中算是顶尖水平。
如果梦月和幻月姐妹俩参赛，恶魔组的胜负或许还有悬念，但那俩丫头一见到小恶魔就溜了，根本没报名。
所以我对她相当关注。

「为什么在这儿啊……」
「问我吗？」
「你也是，但主要是那个小恶魔！听着，我是被那个混蛋天使说什么‘偶尔参加这种活动放松一下也好’才来的！结果为什么和那位大人分在同一会场啊？是神族风的刁难吗？恶魔招谁惹谁了？」

哇，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就没怎么聊过，没想到她这么能说。
鼓起勇气搭话真是太好了。

「好啦好啦，难得的机会，休息一下如何？我来给你泡茶。」
「多加糖和奶！」
「好好好。」

伊莉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情绪相当激动。
不过也难怪。我邀请她时没多想，但小恶魔的影响力似乎比预想中更大啊。
对恶魔们来说，大概就像便利店分店突然迎来总部部长视察的感觉？

「好甜，好喝。」
「那就好。……对了，你不喜欢猜谜之类的吗？」
「诶？倒也不是讨厌啦……啊，神绮大人不知道这事吧？」
「应该不知道。」

大概率。她对猜谜大会没啥兴趣。

「那、那就没必要绷着了……其实我本来挺喜欢猜谜和魔法的。但和小恶魔、幽香她们同场竞技也太糟心了吧？」
「连幽香也算？」
「那还用说吗！超可怕的好吗！传闻她暴打了一对双胞胎姐妹，逼她们给自己盖别墅，最后还让她们在曼德拉草农场不戴耳塞收了二十块地的作物！」

这种诡异的细节反而增加了可信度……幽香还干过这种事？
按亩计算收割曼德拉草的话，就算是强韧的恶魔也够呛吧。
那对双胞胎居然能活下来啊……

「唉，来之前还挺期待的。能不能快点结束啊……喂，我现在溜了行不行？」
「不行。」
「啊啊啊啊啊……！」

其实按规则弃权退赛大概没问题，但我不想放她走，所以不行。
请务必坚持到最后。我相信你可以的。

「那个——打扰一下，Lionel先生。关于这道题有问题想请教——」
「噫！」
「哦，小恶魔啊。哪道题？」
「就是这道啦——」

本届大会充满了各种相遇与碰撞。
即便到了第三天，一切仍在顺利推进。

第五百四十八话 所有道路通向之地

Q969：配分150分

「图1为结界壁马赛克展开44次后的展开图。」
「请针对此图中结界的构成，列举七条正确的补充公理。」

「......题目倒是很简洁」
「但希望能再多给些限定条件呢......」

距离结束还剩一天多。
我和露易兹小姐终于开始集中攻克难题。
简单的题目已在休息间隙尽量解决，现在总算有了阶段性进展。

「呵呵，倒是值得花时间琢磨呢......爱丽丝也和我一起思考吧」
「当然！」

这确实是道难题，但并非无法理解的领域。
结界结构单纯，推导起来应该不算太费力。只要认真验证的话...嗯，和露易兹小姐一起的话两小时内就能解决，我原先是这么想的。

「......」
「......请问你是？」

当我重整旗鼓时，突然发现有个女子正盯着我们的桌子看。
不知是妖魔还是恶魔，鲜红如火的发色格外醒目。

「啊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们会怎么解题」

居然明目张胆说要偷看......
这人怎么回事啊。

「协、协作的话我们不需要......」
「啊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对这类魔法问题不太在行，纯粹是出于兴趣」

我为难地看向露易兹小姐，她却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并不在意。

「没关系吧？既不是竞争者，也不是要偷看我们的研究成果对吧？」
「哎？可以吗露易兹小姐？」
「嗯。没必要拒绝。而且爱丽丝的专注力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被这么一说。
当然就忍不住想回答"没问题"了呢......



「前两个公理很明显。这个纹样是声之筛，光之方解......」
「对。还有...图2标注了纹样的个别名称。同色系不相邻所以花粉融解也......」

我们将想到的内容写在纸上，把存疑的也标注在旁。
两人这样逐步推敲，答案应该会渐渐明朗。
但随着范围缩小，剩余答案的推导却愈发困难。即便排除错误选项，正确答案的轮廓依然模糊。
......说两小时能解决，可能是我太乐观了。

「哈啊...原来还能这么解啊......」

那位女士一直在旁观。与其说是观察，不如说是见习。让我想起刚学魔法时的日子。

......见习时期。魔法商店。在那里...我师从的...呃...温...温...

「温特因格......？」
「那是什么？」

不小心嘀咕出声被露易兹小姐听到了。

「不知道...大概是名字...」
「呵呵，奇怪的名字」

我也这么想...应该是个更普通的名字才对......

「话说红发小姐，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哎？我吗？」
「我是喜欢旅行的露易兹。这孩子是人偶使爱丽丝」
「啊，我是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请多指教」
「请多关照。我叫红美铃」

她彬彬有礼地欠身行礼。

「红是妖魔？还是恶魔？应该不是人类吧？顺便说我是人类哦。露易兹小姐是魔人」
「人类...啊，是指种族吗？那我算是魔族吧。没什么特定称呼，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魔族...原来如此」
「这样啊...无所事事吗。这可不好呢红小姐。没有爱好的人生太无趣了。连称号都没有更是......」

看来她是魔法初学者。听我们讨论时总是一脸茫然，应该还是懵懂的年纪。
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人呢。正因为活得长久，反而失去或找不到想做的事。偶尔放松倒也无妨。长生种或许不必在意"时间有限"这种说法。
但时间永远在静静流逝。可以虚度的光阴连一秒都不存在。

「人因自身作为而自然获得相称的名号。荣耀之行带来荣耀之名，不名誉之举必招致恶名。我曾一度被称作奥古斯都再世什么的......」
「没听说过呢」
「那是谁啊」
「居然不知道罗马...不行呢红小姐，你该去趟罗马」
「哈啊，罗马...地上的那个吗？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名字」

又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

「呵呵，是个好地方哦。罗马四通八达，是通往各地的起点，也很适合初次旅行的人。红小姐喜欢旅行吗？」
「这个...几乎没怎么旅行过。早年去过几次地上，粗略走过魔界而已。倒也不讨厌」
「地上没有感兴趣的地方吗？罗马之类的」

露易兹这么一问，红小姐略作沉思。

「罗马...刚才听您说起有些在意。另外对大和和信贵山也有兴趣，听朋友常提起」
「啊...东方岛国吗？要去那里的话...得横跨整片大陆呢。想一次游览两地恐怕很难」

稍加思索露易兹就想到方位。但横跨大陆啊...我对那种乡下地方可不熟。

「呵呵，红小姐。旅行绝不能错过罗马。还有布加勒斯特也不错。特兰西瓦尼亚山脉的赤红晚霞美极了。虽然利特霍亨很无聊但其他地方都值得推荐」
「之前让爱丽丝当向导去过，结果是个糟糕的导游呢？连她总嫌弃的伦敦都比那里繁华」
「那、那是因为！景色完全不同嘛！而且当时伦敦也还是乡下！」

听着我们拌嘴，红小姐掩嘴轻笑。

「两位感情真好」
「当然！露易兹小姐是我师父。我们作为魔法使相伴多年...就像家人一样！」

我早已独立。不再依赖露易兹小姐。作为魔法使我已能独当一面。
但珍视她如家人的心意从未改变。来到魔界重逢后...这份心情反而更加确信。

「是啊，家人。嗯，爱丽丝就像我孩子一样」
「至少说姐妹嘛...」
「呵呵，母女关系不也很美好吗」

红小姐望着沙漏轻叹。

「...罗马。大和。特兰西瓦尼亚。伦敦。嗯，漫长的旅程吗...似乎不错」
「哦？有兴趣了？」
「有点。不，相当有兴趣」

红小姐蓝眸闪动，展露迷人的微笑。

「虽然不像您说的那样为求显赫之名...但听二位讲述，我重新燃起了兴趣。想去看看人类建造的国度呢」
「很棒的地方哦。除了伦敦」
「喂——」

好痛，别敲我头啦露易兹小姐。

「啊...聊得太久了。打扰二位了」
「没关系。我们都聊得很开心，算是放松了」
「是啊，我们也很快乐。要去旅行的话请珍惜每分每秒。这个时代独有的风景一定很多」
「...这个时代独有的风景吗」
「没错」

我知道。在这个尚且原始的时代，很快铁轨将铺设，道路会修缮，空中将升起袅袅烟云。建筑如雨后春笋，世界即将迎来近代化蜕变。

所以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丝毫不能浪费。

「...好了。露易兹小姐，继续解题吧」
「嗯，得抓紧了。那就这样，红小姐」
「非常感谢」

我注定无法夺冠。作为半吊子，要在这场大会问鼎实在太难。
但我不会放弃。即便被展现与强者的差距，也要将这差距铭刻于心。只要能做到这点，我定能再奋战百年甚至二百年。

即便现在赢不了，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认输。

第五百四十九话 裂

要解开高深的魔法难题，必须倾尽自己所有的知识。
继承的常识。与生俱来的灵感。而这些绝非三言两语能概括的简单事物，每个人的常识各不相同，灵感与创意更是千差万别。
为寻求答案而挣扎的方式，抵达终点前的迂回曲折。一切都充满无限可能。

正因如此，这才格外有趣。
谁获得了更高分数？虽然对当事人很抱歉，但在我看来不过是次要又次要的事。
重要的是过程。在得出答案前如何思考。如何挣扎。如何呻吟。
唯有在苦思冥想后迸发的只言片语中，才能窥见积累之物的本质。
我深爱着他们为魔法绞尽脑汁时那份痛苦的悸动。

反过来说，若是未经思考就莫名浮现答案并随手填写。
这种事我完全不爱。

「虽然判定标准放得很宽，但做得太显眼了。终于抓到作弊者了。」

红皮带着既不有趣也不无趣的表情向我传达。
作弊者。就这次而言，应该接近于抄袭行为吧。

「是四人小组里的一个。似乎没有标注协助者姓名就直接照搬了小组成果。如果只是一题倒也罢了，但连续十几题都这样。其他三位成员都老老实实标注了协助者姓名，唯独他偷懒......是否故意暂且不论，真是......」

与他人协作解题时，必须注明协助者姓名。
通过署名来分散分数，才能获得公平的得分。
这是知识竞赛中最容易钻空子的机制之一，也是我暗中期待的观察点。

然而对我而言......

「都快结束了才出现啊......」
「真是的」

就是这般心情。
大会只剩最后一天。没想到作弊者竟会少到这种程度。

「规则都在目录里写清楚了。没必要再口头提醒了吧？」
「嗯，我觉得没问题。不过特地征求我的意见是不是多此一举？」
「不。我猜你更想看到没有作弊的答卷。要是你打算在大会期间亲自警告，我不打招呼反而失礼」

红皮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在手掌遮掩下扭曲了嘴角。

「看来你没什么特别兴趣？」
「嗯。作弊就是作弊。按规矩处理就好」
「明白了。那就这么办」

红皮说着合上书本，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但望着那个背影，我心中泛起些许涟漪。

「红皮」
「怎么」
「那个......可能是我多心了。最近我对察言观色之类的事没什么自信。所以想确认下」
「嗯」

我本不喜欢这样直白地追问。

「你是在......对我施恩图报吗？」

但鼓起勇气问出口后，他的回应却迟迟未至。
不知是因问题太过意外，还是......

「不，看你为我费心安排这么多，有点在意」
「嗯......让你不快了？」

我对着红皮的疑问摇了摇头。

「不，完全不会。反倒衷心感谢。通过这次大会，我得到了许多渴望的东西」
「是吗。那就好。看来是做得太明显了？毕竟早就不屑于恶魔那套自然的讨好方式了。老实说，我看中了你的力量」
「哦？力量。对魔法感兴趣？」
「别急着下结论。这次说的不是知识层面的东西」

红皮环顾四周，确认沙漏上方正在公布计时题后，指了指远离人群的餐桌座位。

「得穿插些没对人说过的陈年琐事。听了也没意思。要不要移步那边？」
「嗯」

于是当众人围着中央沙漏喧闹时，我与红皮悄然落座在角落的餐桌旁。



「该从何说起呢」

红皮凝视着餐盘上的圆形奶酪陷入沉思。
我在沙漏周围因难题公布而沸腾的喧哗中，等待他的下文。

「如今的我算是活得通透。既认命也想开了。但年轻时......也曾执着于力量」
「嚯，真意外」
「为获得力量可以不择手段。磨练战斗技艺也好，钻研强力魔法也罢......后来意识到肉体存在极限，就转向了魔法」
「噢，明智的判断」
「不，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期待什么。但接下来的故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别抱太大期待」

这样啊......

「后来发现魔法也有极限。当时能掌握的魔法本就有限。传说中有本记载着强大魔法的十三册魔导书，我拼命寻找......却连半点线索都摸不着」

原来他主动寻找过我的魔导书。倒是相当罕见。
嗯，为追求力量寻找我的魔导书......

「实在找不到，连魔法也放弃了」
「竟然」
「没什么稀奇的。我们恶魔或妖魔与其钻研魔法，不如开发种族天赋更强大。所以魔法研究到某个阶段就会停滞不前。实际我当时也早看到了这个极限」

红皮用手掩住嘴角，将叹息闷在掌心。

「......但我所属的......种族。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实在贫弱。根本不可能作为发展主轴。当然这种认知也可能源于我的精神构造......总之这方面也放弃了」
「放弃得真干脆」
「现实考量罢了。现在想来全是偷懒的借口。但当时的我......急于获得力量。毫无意义地」

红皮将餐盘上的圆形奶酪均匀切成三份。

「所以我决定让自己'成为强者'」
「......成为强者？」

心理暗示吗？

「我重塑了自己的存在。改变样貌，更易姓名......时而冒充强者，时而取代强者。那时我自称赫尔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盗用他人身份，窃取信仰与敬畏转化的力量。无耻勾当啊」
「......信仰与敬畏」
「人类情感孕育的力量惊人。我认为能驾驭这份力量者才是真正的强者。事实上当时......不，即便现在。地上世界仍在为争夺人类的恐惧与信仰而争斗不休。神明与恶魔皆然」

红皮拈起一块奶酪送入口中。

「冒用诸多名号获得的力量......实在惊人。现在能理解那些狂热信徒了。那力量确实骇人。......不知不觉间，连自我都险些迷失」

吃掉第二块奶酪后，餐盘只剩最后一块。

「......简单来说就是失败了。弱小的我根本不可能真正成为强者，反而差点被'彼端'吞噬。虽然获得了短暂力量，但要维持它......不，或许代价还算公道。妄想得到与自身不相称之物，结果严重损伤了作为自我的核心。既没能成为伟大的神祇，也没能化作传奇的恶魔，勉强剥离出来的只有不成熟的恶魔特质。可笑吧？」

红皮一手握着啤酒杯，另一手掩嘴轻笑。

「这样的我现在竟坐在考场里抓作弊者。说来要不是在失去几乎一切后遇见你，恐怕连这点奇迹都不会有」
「......经历很丰富啊」
「活得久罢了」

他曾自称赫尔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但如今，那个名字象征的力量早已所剩无几吧。
所以他希望别人叫他红皮。恐怕这才是他仅存的、真实的称谓。

「......这些往事本打算以后再说的。停滞时长达数百年，前进时却只需数月。生命真是不可思议」
「我懂」
「想来也是。Lionel·blackmore。我觉得你会理解」

红皮凝视着我的眼窝。

「......呐，Lionel·blackmore。被剥离的灵魂......即便是你的魔法也......永远无法复原了吗？」

这想必是他此生仅此一次的提问。
为了这个答案，为了得到这个解答，他才如此费心协助我吧。

我可以不负责任地给予鼓励。
但面对提问必须诚实回答。尤其涉及魔法时更该如此。

「以我的能力......也极其困难」

这是我当下的答案。

「神族与魔族的融合涉及灵魂最深层的复杂粘连。我能粗暴地切断并弹飞灵魂特性，但将分离的部分重新整合......不确定因素太多。首先就很难精准锁定红皮的因子进行切除」

回答时，红皮始终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我。

「即便能获得赫尔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相关神明的许可进行切除手术。即便灵魂切除位置精准无误。即便能顺利回收。经过漫长岁月，红皮的因子早已变质，很难说是真正'复原'......恐怕只会迎来这种结果」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某种意义上这比爱丽丝创造灵魂的野心更加艰难。

「......这样啊。果然......如此吗......」

红皮垂首饮尽杯中残酒。
随即发出低沉笑声，抬起脸来。

「......回不来了吗。那时的力量」
「很遗憾」
「是吗......」

红皮望着喧闹的沙漏方向，将体重交给椅背。

「......也罢。现在的我......彻底学乖了。再也不想灵魂被撕裂。脚踏实地研习魔法，循序渐进积累力量，用不同于当年的方式变强。这才是......最好的」

说着他对我咧嘴一笑。

「刚才的答案，听起来不错吧？」

我点头认可。

「完美。研习魔法正是我最推荐的道路」
「呵......果然」

当他吃掉最后一块奶酪时，才发现啤酒早已喝干，只得报以苦笑。

「偷懒终究没有好下场」

第五百五十话 闭

随着钟声响起，第900题揭晓。距离智力竞赛大会结束只剩半天。这是最后一道限时题。
连日来高强度用脑的魔法师们有的萎靡不振，有的依旧精神抖擞。作为压轴题目，所有人都开始最后冲刺。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攻克这道题，说不定就能斩获巨额分数。承载着这样的期待与希望，钟声在会场回荡。


Q900：配分 总分300

"请推测本世界最负盛名的五位魔法师，并写下其姓名。"
"注：本题答案将以全体参赛者提交名单中出现频率最高者为正解，知名度越高者得分越高。"
"严禁就本题进行任何形式的协作，请注意。"


公布的竟是这般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所谓正确答案将由参赛者自己决定。搞不好根据他们的答案，最著名的魔法师可能会变成某个路人甲呢！

　
「这道题......」
「禁止协作么......倒也不是问题......」
「......会是谁呢？不对......」
「在各位认知里......谁算得上著名？」

想来答案会因生活环境而异吧。恶魔有恶魔的明星，神族有神族的偶像，人类世界自然也有自己的风云人物。
但规则就是规则。能跻身名人堂的仅有前五席。他们必须揣测这个集体认知的结果。

虽明令禁止协作，参赛者们仍忍不住东张西望打量周围的魔法使。有人观察种族构成，有人试图读取某种信息。
我个人觉得答案会相当分散，不过嘛......

　
「哼，倒像是你会出的题。所谓著名......」
「想了解诸位心目中的魔法明星罢了。话说红皮你怎么看？」
「魔界的情况我清楚，人类世界就另当别论了。虽然有几个备选......算了，要是我参赛肯定先写你名字」
「哎呀，真荣幸」
「毕竟作为出题人你必然高频出现。可能还有人会写我这个振兴会代表的名字」
「......这种选择方式太缺乏浪漫了吧」
「对这些家伙来说分数才是刚需。很现实」

只要下定决心，作答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
或许是不愿在注定没有明确答案的题目上纠缠，部分人已经唰唰写了起来。毕竟这道题分值虽高，但与其纠结半天，不如在其他题目上稳扎稳打更靠谱。

事实上，包括爱丽丝和露易兹在内，大多数参赛者似乎都在奋笔疾书。

　
「唔......要说著名，老祖宗应该算吧？」
「啊！爸爸以前不是在城里建过超大的水井吗？井沿还刻着名字呢！肯定很出名吧？」
「哪里哪里，也就是当年小有名气罢了。倒是听说爱莲深受国王赏识呢？」
「哎——哪有这种事啦——人家完全不知道耶——」

......奥雷乌斯代表团那边完全变成了茶话会氛围。不过他们解题进度意外地快，倒也是厉害。

　
「那个......魔法师的名字......五个......？我连五个都数不出来......」

红的表现......嗯。加油啊小姑娘！总之先把我名字写上准没错！
毕竟我可是伟大的魔法师兼出题人。参赛者们集体写下"Lionel·blackmore"的大名也是理所当然吧。

　
「......第一届算是圆满落幕了」

顺着红皮的话瞥向沙漏，流沙已所剩无几。
回首这场大会，竟意外地风平浪静。

我原以为肯定会有谁闹出占领会场或者引爆魔法之类的乱子。观众席上也稀稀落落坐了些人，虽然不像是全程观赛，但至少是来见证收尾的。
他们也在看台上热络地讨论着著名魔法师人选，气氛相当融洽。

　
「参赛者众多，观众也不少......已经开始期待第二届了呢，红皮」
「嗯。这次反响确实超出预期。过个几十年...不，几百年再办吧......要是那小恶魔届时还能来帮忙就省事了」
「哈哈哈。她可是善意参赛的，要邀请可得提前打招呼」
「让我去？饶了我吧。万一惹那位不高兴可吃不消」

哎呀小恶魔哪有这么难相处......明明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不过接下来就是实战魔法大赛了。可别以为到此结束」
「知道啦。那边我也会......稍微观摩下的」
「没兴趣？」
「倒不是。主要想好好研究这些答卷。有些需要人工核验的题目能看出微妙差异」

魔法对决并非不精彩。但正是在笔试环节的字里行间，才能窥见魔法师们真正的力量与理念。

他们如何接触魔法，怎样成长至今？
掌握过多少咒语，经历过几重境界？
这才是吸引我主办大会的最大乐趣。实战环节随便找个裁判就行，我要好好品读这些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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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可以写这个名字嘛」

当红恍然大悟地写下答案几十分钟后，宣告终结的钟声响彻会场。智力竞赛大会就此落幕。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千道难题已让参赛者们精疲力竭。
有人当场趴桌，有人开始打盹。看到大家全力应对这些烧脑题目，作为主办者再欣慰不过。

第五百五十一话 旁

笔试结束后，实战环节开始了。
与笔试截然相反，观众席座无虚席，现场变得相当热闹。

「就是那里——！破坏掉——！」
「包抄过去包抄过去！对方没注意到！」
「好厉害的魔法！居然还有这种选手！？」

实战项目共有三项，现在进行的是库斯蒂亚发源的正统破柱赛……不过规则稍作调整。

基本规则仍是己方石柱全毁即告负，但过程大不相同。
首先双方各配备三十具自动运作的简易人形魔像，它们会自行朝敌阵移动。
魔法使需要通过魔法破坏沿途障碍物，或开辟道路引导魔像攻入对方阵地。
参赛者几乎只能进行间接干扰，无法直接冲到对手面前来个痛快了结。
这是一项需要判断障碍物特性并采取有效对策才能取胜的竞技。

爱丽丝似乎对类似规则颇为熟悉，此刻正带着灿烂笑容投入比赛。
她临时制造的长枪魔像，效率明显比对手恶魔支援的魔像高出许多。

看起来很开心。无论是作为观众还是选手，实战环节确实更闪耀夺目。
不过和连续五天绞尽脑汁的苦修相比，本就没有可比性。
有趣和快乐，终究是两回事。

「Lionel·blackmore。你不喜欢这类形式的比赛吗？」
「嗯？」

坐在对面同样在批改试卷的红皮将视线投向赛场，突然发问。
我们正坐在观众席旁的特别评审席，一边处理笔试收尾工作一边观赛。实战环节同样持续五天，时间相当充裕。

唔...喜好么。

「倒觉得是不错的比赛。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想着作为魔法使，你总该对后辈的实战能力感兴趣才是。或者说...或许你不喜欢这种条条框框的竞技形式？...就是觉得你可能更倾向不设复杂规则的一对一战斗」
「没那回事」

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真要较量的话当然要有规则才像样。否则种族差异会暴露无遗，魔法造诣也难以评判。
若要考察魔法技术，制定相应的规则很有必要。

「虽然确实有不少魔法使喜欢单纯对决...但我更欣赏现在这种形式。...毕竟这不是单纯的力量比拼」

没错，这是智力竞赛。是较量魔法解决问题能力的大会。千万别搞错了。
当然像幽香那样误解宗旨的参赛者不在少数，或者说绝大多数选手都是如此。即便观众喜欢看，我也敬谢不敏。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作为企划者与有荣焉」

红皮咧嘴一笑，重新埋首批改考卷。
此后，比赛的破坏声与观众喧嚣如潮汐般阵阵传来，时光缓缓流逝。



「话说，纯属好奇问问」

实战大会进入第二天时，红皮突然低声开口。

「你记载在血之书和泪之书里的魔法...像我们这种平庸魔法使也能重现吗？」
「唔...」

我略作沉吟。

血之书。泪之书。这两部典籍记录的多是我判定"不宜外传"的魔法。
不过类似魔法会用的家伙不少，它们也并非全都在世界魔法体系顶端。说到底只是我私自归类罢了。

「有些需要典籍辅助才能施展，但部分无需媒介徒手就能发动。内容嘛...嗯...对体系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复杂，但并非不能用」
「嚯。真是令人憧憬的回答」
「但请别滥用」
「当然。这把年纪这个时代，早过了靠法术大闹一场的时候」

是这样吗？地上世界明明还活跃着许多乐此不疲的神秘存在。

「不过...要说能稳妥制伏对手的魔法，我确实感兴趣。往后时代若继续蛮干，只会留下看不见的祸根」
「稳妥制服啊...」
「毕竟还是会担心。那些生活在地上的魔法使同僚们」

会场爆发出欢呼。看来爱丽丝获胜了。

「人类魔法使可不容小觑。当然不乏召唤超出自身能力的残忍恶魔反被杀的蠢货，但区区几百年寿命就能练就令人咋舌本领的也不在少数」

嗯，这就是人类。
在神魔眼中或许活得匆忙，但他们就是这样生存。勤奋者不会因短短数百年光阴就变得懒散，持续努力者终有大成。
对生命密度的理解本就不同。可以说人类天生就是为"急活"而生的特异种族。

「但对普通人类而言，这些魔法使终究是威胁。事实上自古就有许多魔法使远离人烟。迫害者与被迫害者。目前还没出现大规模迫害，顶多是地区性排斥。但若人类继续繁衍，压制必将愈发严厉」

...原来如此。红皮考虑得相当深远。
我当然也心知肚明。
关于所谓"猎巫时代"，我同样抱有特殊感慨。

「届时全球都会重新审视魔法使的定位。弱者畏惧强者。魔法使的黑暗时代必将降临。...想到这些，就不禁希望能普及稳妥制伏麻烦人物的魔法。不过这种便利魔法本就罕见」

原来如此。无伤制服魔法么...

「『宵暗』就符合要求呢」
「哦？未曾耳闻」

我轻轻举起右手。红皮自然看向我的手。

「像这样让看到举起的手的对手瞬间昏迷并夺取魔力的魔法」
「...人类能驾驭吗？」
「构造复杂，恐怕难以期待」

虽然学会后绝对是最稳妥的魔法，但效果简单不意味着容易掌握。

「唔...要论简单实用当属『迷途』...」
「那是？」
「让对方产生幻觉的魔法。泪之书最基础的入门魔法。以最大限度简化魔法式为次要目标创作的...算是能让对手基本丧失战斗能力的魔法吧。必须轻微触碰对方是缺点，但中招者数分钟到数小时内都动弹不得。由于不会造成不可逆伤害，相当实用」

这是当初纠结该收入新月之书还是泪之书的魔法之一。
不，抛开效果不谈，其魔法式确实简洁优美。可以说正是为了自夸这份完成度才收入泪之书。

当然，这是简单魔法。
让人产生幻觉的术式在当今时代并不稀奇。
但既非种族天赋，也不依赖月之魔力就能施加近乎疯狂的影响，这点或许算差异化优势。

「有意思...不如现场示范如何？」
「诶？对红皮你？」

我不由张大嘴巴。对方却露出挑衅的笑容。

「呵，有何不可。就当休息片刻。既然不危险，亲身体验也无妨」
「这个...确实不危及性命，但会相当难受哦」
「无妨。权当满足好奇心。来吧」

我实在提不起劲，但红皮面对未知术式显得异常兴奋。
...倒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第五百五十二话 幻与现实的迷途

「那就坐稳了。还有，嗯...最好把胳膊搭在桌子上。」

Lionel·blackmore。
对我而言，这个名字堪称力量的象征。

他并非声名显赫的存在。
也不是镌刻在历史丰碑上的名字。
但不可思议的是，其踪迹却长久延续，若追溯起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恐怕要跨越人类史，一直追溯到诸神时代吧。那是神族与魔族争战的古老年代的魔法使。

充满谜团的传说。
这个名字在神族间广为流传，在恶魔中却不太被提及。
我原本为获取魔力而四处奔走，与Lionel·blackmore接触算是终极目标之一...

缘分真是奇妙。
没想到会以这种意外的方式，直面那个传说。

「红皮，准备好了吗？」
「啊。真令人期待」

外表看似平庸的黑色骸骨。
但其内在的魔法理论连我都无法参透。
从问答大赛那些难题就看得出来——绝非轻易能理解的存在...

所以像这样直接体验也很重要。
Lionel·blackmore创造的魔法。封锁行动与自由的术式。
很多诅咒只有亲身承受才能理解本质。
反正又不会死。这点Lionel·blackmore也保证过了。

就轻松尝试下吧。

「来吧，随时恭候」
「对兴致勃勃的对手施法还真有点...『迷途』」

Lionel右手亮起微弱的青光。
那看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光点。

「其实中了这个魔法也不会发生什么...不过还是该说这句台词」
「嗯？」
「『一路顺风』」

话音未落，我的额头被他的右手轻轻一推。



「......！？」

霎时间，难以想象的巨力将我向后推去。
明明只是轻触，身体却像被洪流裹挟般不断后退。
两侧景色飞速流逝，Lionel已变成远方的小点。

「哦、哦哦？这、这是...幻术...！」

仍在后退。但理智告诉我们刚才的座位根本没这么宽敞。
周围却真实得可怕——拥挤的人群与物品，呼啸的狂风。明知是幻术，所有感官却都在欺骗自己。

「咕...」

突然又开始下坠。
漂浮感。永无止境的坠落。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微弱地挣扎。


这真的只是幻术吗？

莫非被放逐到了异界？


疑虑挥之不去，但更强烈的是危机感。根本无暇冷静分析术式。
不过...不，必须忍耐。这是魔法。是幻象。

「...是幻象」

强自镇定观察四周，发现不断坠落时经过的"背景墙"，全是由拉伸变形的模糊景物构成。
不过是被推离前所见视野的延伸罢了。我终于意识到这点。

是幻象。
惊人的是，这不是现实。
既然非现实，就无需惊慌...

「呃...！？」

刚松懈的瞬间，坠落停止了。
我重重摔在地面。至少感觉如此。

没有疼痛。
但能感知到自己摔在黑漆漆的地面上，支离破碎无法动弹。

发不出声音。先前的风与漂浮感都消失了。
破碎的感官散落各处，在沉默中逐渐熄灭。
简直像一具坠亡的尸体。

看不见但能感知。全身支离破碎的状态朦胧可辨。
...这是在扭曲全身感官吧...太可怕了。活生生体验粉身碎骨的感觉竟是这样。

...手指知觉消失。接着碎片般的身体部位接连湮灭。
残存的意识不断收缩，如同体验真正的死亡。仿佛生命之火正在熄灭...

「幻象...」

真的只是幻象吗？或许我真的死了？

在挣扎中，最后的感觉也消散殆尽。



「嗨」
「......」

我醒了。

原来我始终保持着肘撑桌面的前倾姿势。
...不对，连趴倒都没有。难道连昏迷都不算？

「刚才的魔法持续了约两分钟。从我触碰你额头到现在。感觉如何？」
「...比预期糟糕得多」
「我想也是」

两分钟...才两分钟？
体感时间要漫长得多。
原来如此。这就是"泪之书"的魔法...

「『迷途』是通过扰乱意识来扭曲现实认知的魔法。有人会觉得被抛上天空，有人感到不断旋转，还有人像雾气般消散。红皮是什么体验？」
「...被推落，摔成肉泥」
「哇哦...不过不疼吧」
「啊，确实不疼...」

没错，全程无痛。单就这点而言还算温和。
但是...

「但这幻术对精神冲击太强。懦弱的妖魔可能会被吓死，胆小的人类恐怕也撑不住」
「是吗」
「嗯，我敢保证。这玩意有点...不，是相当危险」

药草与炼金药致幻很常见。
强烈的眩晕或不安定感。我见识过各种幻术。

但这个魔法截然不同。
体验真实得可怕，连我都差点被骗。

...特别是最后模拟死亡的感觉，简直毛骨悚然。险些让我魔力溃散。
对我们这些以精神为根基的存在而言，死亡体验绝非儿戏。

「虽然不疼但很糟糕？」
「很糟糕」
「看来不能推广了」
「千万别」
「这样啊...」

Lionel·blackmore明显沮丧地垂下头。

...如此危险的魔法流传出去想想就可怕。
即便借此推广魔法，恶魔界的死亡率也会暴增吧。

「还是把泪之书重新封印吧...」
「务必如此」

力量依然令人向往。追求之心尚未熄灭。

但我已懂得分辨不可触碰之力。

抱歉啊，Lionel·blackmore。
虽然是我提议的...还是算了吧。

第五百三十三话 持续蛰伏之时

我是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
生于布拉绍夫，长于库斯特亚，如今在魔界参加着知识竞赛。

真是久违地绞尽脑汁呢。那些题目难到令人抓狂......
原以为是针对人类魔法使的刁难，但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并非如此。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超高难度的考题吧。毕竟连露易兹都频频露出苦恼的表情，这点绝不会错。

不过笔试结束后就是实践环节。虽然同样不轻松，但比起先前的精神压迫感，反倒能以神清气爽的心态应对。
内容也恰好对我的专长，应该取得了不错成绩。

......嗯，我知道的，并非顶尖。
这份差距如此鲜明地摆在眼前——人类与妖怪的鸿沟。
漫长寿命带来的钻研积累，仅此一项就筑起了难以逾越的高墙。
当然，生存方式与处世态度也很重要。那些活得比我久却一事无成之辈，想必也不在少数。
但真正的长生种根本不在乎这些。当他们展现出足以轻易碾碎凡人毕生钻研的庞大积累时......说实话，连我这惯于脚踏实地的人都不禁感到徒劳，真是令人不快的现实。

但我不会放弃。
无论种族与资历造就的差距何等悬殊，纵使面前耸立着万丈绝壁——
因为我怀抱着梦想。为了梦想，付出多少努力都在所不惜。
毕竟我才活了区区四百年不是吗？在那些老家伙眼里，这恐怕连入门阶段都算不上。

等着瞧吧，就算要耗上几百年。
如今不过四百年光阴。但时代长河仍将奔流不息。距离我记忆中的现代，还有近五百年时光......终将抵达我知晓的现代。
到那时，我大概依然只是个半吊子吧。

......没关系，这样才有挑战价值。放马过来吧，几百年来者不拒。
直到我作为魔法使绽放光芒的那天，只管持续精进就好。



所以......眼下败北也是无可奈何。



「玩得开心吗，人类魔法使小姐？」

我遭遇了彻头彻尾的惨败。
败在那位阳伞女子手中。

无论是技艺水平还是竞技知识，本都应是我更胜一筹。
通晓所有定式。即便是初次接触的竞赛，也能把握诀窍。
对方明明是个门外汉，只会粗暴地用魔力硬撑......
......而我却输给了这样的对手。

「嘛，作为人类算表现不错了」

自称幽香的女子既无胜利者的傲慢，亦无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是平淡陈述着事实。那不含丝毫轻蔑的语调，纯粹是对"人类中少见案例"的客观评价。
......原来在她眼中，人类个体根本不值得纳入视野范围。

不甘心。......但败北已成定局。竞赛就此终结，我的大会征程在此落幕。
魔力已然枯竭......可胸腔深处仍不断翻涌着话语。

「人类与否......和魔法使根本无关吧......！」

我一直在努力。也做好了持续奋斗的觉悟。
定要成为更强大的魔法使。至少会场众人，连恶魔们都这么认为。

「下次......下次对决时，我绝对要赢过你，幽香......！」
「......呵」

幽香俯视着因魔力匮乏蜷缩的我，嘴角扬起狞笑。

「有骨气......很好。人类也好恶魔也罢神灵亦然......这些头衔毫无意义。唯有力量才是真理」
「唔......」

阳伞尖端戳了戳我毫无防备的脸颊。
不算粗暴，但微微刺痛......

「若生来是孱弱藤蔓，就去绞杀参天巨木据为己有。证明你的力量......届时再来挡我的路」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比赛结束的钟声里，露易兹忧心忡忡地扶起我。
最终成绩......若是止步决赛还算体面，实际却止步中游。如今的我终究平庸，与天才之名相去甚远......

「爱丽丝已经做得很好了」

搀扶着我时，露易兹如此鼓励道。
......真的算做得好吗？连研究都进展缓慢......

「你拥有我们不具备的炽热情怀。要好好守护这份火种。只要坚持走下去，终将抵达无人能及的境界」
「恭维我也......」
「是真心话哦？呵呵，以前你还羡慕过无需进食的魔人呢。但爱丽丝与生俱来的天赋，肯定也一直沉睡着吧」
「......是指热情？」
「没错。热情最珍贵。而且我想，人形目标的存在也很重要」

这句话让我突然忆起童年往事。
那天邂逅的少女。总是咳嗽的讨厌鬼。不知为何至今仍清晰记得她的名字。


......帕秋莉·诺蕾姬。
人形目标......虽不知那女孩作为魔法使有多优秀，但当时的懊悔与屈辱至今仍在灼烧着我的心脏。
想必现在击败我的幽香，也将加入这个行列。

......目标。热情。原来如此。

「好些了吗？爱丽丝振作起来了？」
「......嗯。谢谢您，露易兹」
「那就好」

最终我无缘前列，只取得了中游成绩，悄然结束了这场征战。

......现在这样就够了。

第五百五十四话 牙

魔法知识竞赛大会的所有赛程都已圆满结束。
热闹非凡的实战竞技大会也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顺利落幕，最终取得了巨大成功。
虽说之前还担心比赛中会出现作弊或冷场的情况，但就结果而言，这次活动可谓是我策划得相当顺利的一次。

现代风格盛大的开幕式与闭幕式，并不符合魔界的文化传统。
我和红皮都属于作风干脆的性格，所以这些环节都被大幅精简了。
这场既漫长又短暂的大会，结束时倒是干脆利落。

「至此所有比赛项目均已结束。诸位调动智慧、施展魔法，想必度过了许久未有的忙碌时光。当然也有因缺乏耐心而中途退赛者——虽不能简单斥之为怠惰，但本次比赛结果将以分数形式如实呈现。」

红皮站在台上作最后致辞。
众人都清楚他不喜欢长篇大论。会场虽非鸦雀无声，但参与者们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静。

「实战竞技的优秀者结果已然明朗，无需赘述。若采用逐位揭晓的方式未免难看——在意排名者请自行查阅公告......在此仅简要宣布笔试与咒术竞速综合最高分得主。」

没有花哨的全员名单投影，也没有倒计时式的揭晓仪式。
当然成绩会全部公示，但现在只公布最优胜者。

在宣布前众人屏息凝神......倒也没这么夸张。
毕竟大多数参赛者都心知肚明"反正不会是自己"。这种淡定大概是长生种特有的从容。

「综合最优胜者是——胭脂学派成员，纳哈特拉。笔试成绩超出第二名三千余分，荣膺桂冠。其独创魔法理论在咒术竞速中也展现出显著优势......来吧，首届大赛的王者。该有的奖励不会少，上台说两句感想如何？」

红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完，一位面色苍白看似病弱的男性走上台来。
这正是先前对试题定理提出异议的那位恶魔，也是红皮曾预言"这家伙说不定能夺冠"的人选之一。我在批改试卷时也暗想"多半就是这位了吧"，毕竟有不少难题只有他一人答对，理解深度显然远超其他参赛者。

这位名为纳哈特拉的恶魔局促地环顾四周，从红皮手中接过领针型扩音魔具别在衣襟上，清了清嗓子：

「......潘地曼尼南，胭脂学派纳哈特拉。本次赛题设计精妙......每道题都闪烁着智慧光芒，极具研究价值，相信对我们学派今后的发展......咦？不是要说这个？......明白了......」

附近传来熟人忍俊不禁的起哄声，他又尴尬地干咳一声。

「......能在众多强者中脱颖而出......深感荣幸。呃，就这些。突然让发表感想实在......对了奖金和领地会用作学派新研究所......又不对吗？到底该......」

在亲友们七嘴八舌的调侃下，这位不善交际的研究者最终以"......以上。谢谢"草草结束发言，正欲逃离讲台时——

「且慢。还有重要奖品未授予......喏。」
「嗯。」

随着红皮示意，我从角落现身。突然登场的骸骨造型让纳哈特拉露出诧异神色，但这个环节必须当众完成。

「纳哈特拉。你在报名表'个人诉求'栏填写的是'至高无上的魔法'对吧？」
「......有何指教？觉得庸俗吗？」
「不，正因这是多数参赛者的共同追求，反倒显得纯粹。」

力量——对恶魔而言永远是永恒的命题。

「这是特别赠礼。开启方式你应该能参透。」
「......」

我递出赤金色金属书签，表面流转的魔法纹路间施加着简易封印。当封印解除时，某种究极魔法的奥秘将汇入持有者脑海。

「这是......」
「建议回到安静的地方再开启。恭喜，纳哈特拉。你积累的每份学识，都在此刻结出硕果。」
「......」

他瞳孔骤缩，随即郑重地将书签藏入怀中默默离场。

余光瞥见幽香似乎咂了下舌，不过在魔都境内她总不至于硬抢......大概。

「至此闭幕。其余获奖者的奖品请自行到后勤处领取......好了解散！各回各家！」

魔法知识竞赛正式落幕。
不少人在榜单前核对名次，更有三五成群的参赛者开始交换魔法心得。从这热闹程度来看，要说正式散场还为时过早——不过对我们主办方而言，这场魔法知识竞赛到这儿就算圆满落幕了。

「各位来宾辛苦啦！为庆祝大赛圆满落幕，本店特别推出限定庆功宴套餐！现在下单即可享受参赛者专属优惠，精选魔界各地空运而来的珍稀食材与百年陈酿......」

商贩们已然开始招揽生意。不过——

......奥雷乌斯家的各位！虽然理解你们被恶魔美食吸引，但千万别签那些可疑的契约书啊！快给我回家！

第五百五十五话 胭脂色的研究

由我亲口说出来或许有些难为情，但作为胭脂学派的学长纳哈特拉，确实称得上是小有名气的魔法学者。
尤其在魔石与附魔领域，我的造诣绝不逊色于任何人。至少在魔都范围内，我的学识足以跻身前三之列。

因此这次魔法知识竞赛能拔得头筹，某种程度上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偶尔会出现些出人意料的偏题，但由于参赛者中外界强者不多的缘故，最终我还是以相当的优势轻松取胜。

「恭喜您，纳哈特拉学长」
「不愧是学长，连那种难题都能破解......」
「能在核心地带开设讲堂的话，我们学派的势力必将更上一层楼啊」

胭脂学派的同僚们由衷为我庆贺。
或许其中也不乏暗自嫉妒之人，但考虑到学派设施即将迁往更优越的位置，想必没人会愚蠢到表现出来。我衷心希望同伴中不存在这等庸俗之辈。

......不对。或许该说是对知识储备的嫉妒？

这倒让我感同身受。毕竟竞赛期间，我也曾罕见地燃起过嫉妒之火。

那是在突破九百题后接连出现的超难题组。每一道题目背后，都蕴含着令人战栗的智慧深度......面对这位远胜于我的魔法学者，我竟失态地露出了平日绝不会展现的獠牙。这些题目肯定有问题——未经证实的假说、未被承认的定理......我能挑出的毛病要多少有多少。
我直接找上了出题方负责人、那个谜团重重的"红皮"。本以为作为主办方代表，多少能听进些意见。

然而我的攻势被轻易瓦解了。
首先对方搬出竞赛规则——所有题目默认符合魔法定理。更重要的是......


「退一万步说......你当真认为这些题目存在谬误？还是说......」
红皮意味深长地反问，
「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确实如此。若在平时学术讨论中提出质疑，或许还能得到认可。但这些试题......说是竞赛题目，却蕴含着太多令人震撼的未知智慧。细细推敲之下，那些精妙绝伦的论证宛如在无声嘲弄着我歇斯底里的挑刺。

我是本届竞赛的优胜者。作为首届冠军自然值得骄傲。

但我并非真正的第一。

出题者"Lionel·blackmore"。

这位魔界文豪，据传在外界被称为"不可接触者"的神秘存在。

我的学识在他面前，恐怕只能俯首称臣。



「学长，那是......啊对了，好像是奖品？据说封存着特殊力量的魔法器物？」
「嗯」

赛后这段时间，我始终埋头于两件事：钻研那些难题，以及研究奖品。
前者自不必说。那些知识中必然蕴藏着对我们研究极有价值的素材。虽然有些实验设计和公式令人费解，但确实存在可供突破的线索。这种考古学家破译古文般的迂回感非但不令人烦躁，反倒让我甘之如饴——总比把经费砸在胜负难料的赌博式研究来得踏实。

而我个人更多时间都花在破解这本赤金色书签的封印上。这似乎是某种咒术容器，需要解除封印才能阅读内容。但封印之坚固实在令人咋舌，对魔力操控精度要求近乎苛刻。单凭这无法暴力破解的特性，就堪比魔都最顶级的魔法金库。

本质上这更像一道谜题。
需要持续注入魔力，选择正确路径，激活对应回路。封印结构莫名让我联想到自己研究的魔石领域，这种微妙的设计感让我几乎确信——这必定出自Lionel·blackmore之手。

……有意思。大会时我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在Lionel·blackmore身上，所以在那道题写下了他的名字。但出乎意料的是，似乎没有其他人提及这位存在。

「请列举本世界最负盛名的五位魔法师」
「注：本题答案将以所有参赛者提交名单中出现频率排序」
「知名度越高者得分越高」
「严禁任何形式的交流协作」


当时我下意识写下了blackmore的名字。但出乎意料的是，多数答案竟都是"会魔法的名人"这类敷衍之选。
明明稍加思索就能举出更合适的施法者，大家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最保守的答案。
特别是跻身前三的魔王"小恶魔"——虽然她权倾魔界，但作为魔法使的名声......恕我孤陋寡闻，实在闻所未闻。

「虽说'梅林'之类的地上界名人上榜可以理解，但......嗯？」

沉思间，书签封印突然解开了。
金色魔纹流淌着柔和光晕，被咒语封存的学识逐渐显现。

虽然费了些周折，但确实是件雅致的容器。Lionel·blackmore，你倒是给了我个惊喜。
现在让我看看内容......总不至于是喝下就会被吞噬的致命陷阱吧？

我将书签中猩红闪烁的咒液倒入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

霎时间，全新的知识在脑内炸开。

《血之书》特别阅览权限。

「这是......」

魔法的奥义。没错，那正是至高魔法的精髓所在。
一旦掌握这等力量，纵使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亦能轻易贯穿……

甚至能让人站上魔都恶魔社会的顶点。

「不行」

我猛地站起摇头。
茶杯从桌面滚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幸好四下无人目睹我的失态。

「......」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口腔异常干燥......这就是所谓"过犹不及"吧。
看来我无意中背负起了连同伴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必须重新封印。多重结界，要最坚固的那种......」

这项魔法研究绝不能假手他人。
必须由我独自完成。否则......魔都维持至今的力量平衡，恐怕会就此崩坏。

「Lionel·blackmore。这确实是我梦寐以求的珍宝......但要安全驾驭这股力量，恐怕还需要漫长的岁月啊......」

我将书签收进胸袋，唯有颓然长叹。

第五百五十六话 雏
「红小姐，祝您一路顺风。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我们一起喝茶吧。」
「嗯。小恶魔你也要保重身体哦。」

在这次的答题大会结束后，我和很多人、还有妖魔之类的家伙聊了许多，和小恶魔也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决定，要踏上旅途。

和白莲道别之后，我就打算去外面的世界了。

「我嘛，作为恶魔，有时候也得在外面工作呢。呵呵，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再遇见红小姐也说不定呢。」
「哈哈。外界那么广，人又多，国家也不少吧？真要再见，那就是奇迹了。」
「哼……这种时候，不是该说‘命运’比较有可能吗？」

命运啊。我和小恶魔，说不定也确实是命中注定要有深厚交集的存在吧。
不过，我还是不会抱太大期待啦。



之后我回到了法界。
令人惊讶的是，神绮大人不知为何也在这里，正和白莲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哎呀，已经结束了吗？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看来她是把我回来当作大会结束的信号了。
……可能她只是懒得陪着看完整个大会吧。

「红小姐，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白莲。神绮大人居然也来了，我倒是没想到。」
「嗯，就是随便来看看啦。看到法界里居然还有认真努力的人类，我都吓了一跳呢。」
「白莲没有对您失礼……看来是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白莲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态度也比我柔和多了。
面对神绮大人应该也不会失礼吧。这点我倒是不用太担心。

「红，大会办得怎么样？有没有人闹事啊？」
「闹事……没有呢。整体上都在规定的规则范围内进行，我觉得是场非常平和的活动。从我的角度来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
「咦？意外耶。我还以为既然牵扯到魔都，肯定会出点什么怪事的……」

身为魔界的神，您说出这种话真是危险呢……。
不过，活动能平安结束不就是最好的吗。

「说得也是啦。红，你答题怎么样？」
「又要说这个……嘛，就那样吧……？本来我就不擅长这种东西，大多都是边查边答的。成绩嘛……数数看倒数第几比较快吧。」

不论是答题还是实技，我的得分都不怎么好看。
不过倒也没有垫底，下面还有几个人，居然还有比我更差的实在令人费解。实技部分更是离魔法差十万八千里，全靠硬操控气流、加热之类的强行应付。

「但你好像还是挺享受的吧？那就好。果然节日这种事情，还是要开心才行啊。」
「嗯嗯。对我来说都很新鲜，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而且我也有机会和地上的人交流……啊，对了，我得跟你说件事。」

虽然带点旅行见闻也挺好，但有更重要的事情差点就忘了说。

「白莲。」
「啊，嗯。怎么了？」
「我决定了，要外出游历。」
「诶。诶诶诶！？」

她果然非常吃惊……虽然我也料到了她会露出那种像要抓住我不放的眼神。但关于我对外界感兴趣的事，其实之前就说过几次了。

「通过这次的活动，我接触到了很多人的想法。我也有机会和人类的魔法使交谈……虽然我对魔法完全是门外汉，可听着他们谈论外面的神秘世界，我也变得很感兴趣。」
「红你一直都窝在这里嘛。」
「是啊。……而且我也听说，我的母亲在外界被供奉着，我也想亲自去看看。所以虽然让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有点担心，但再怎么说，龙也不能永远困在巢里啊。你也该学着适应没有我的生活。」

听我这么说，白莲垂下了沉重的眼帘。
……我知道她渴望有人陪伴。但人不可能永远有人在身边。

「……您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红小姐。」
「是的。……别担心，你可是很了不起的修行人吧？如果你想要在自己灵魂里找到觉悟，这点分离也要当作修行的一环才行吧。」
「唔。……是的，您说得对。」
「呵呵呵。白莲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呢。」

白莲没有反驳，只是脸红红的低着头。
……嗯。你还小嘛，爱撒娇也没什么。但接下来你只需要慢慢成长就好了。

要打起精神来哦。
……对了，我记得我有样好东西。

「白莲，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我把用古旧纸包起来的东西递给了白莲。

「打开看看吧。」
「好的……这里要撕开吧……嗯嗯……？」

白莲拆开包装后，里面是一个放在木盒里的蒸点心。

「这是魔界馒头。」
「那个……这是给我带的土产吗？」
「对啊。我想着你大概会喜欢。」
「……听你这口气，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东西呢……不过，谢谢您。」

她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又开心又纠结的表情，但似乎多少恢复了些精神。

「白莲，我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回到这里。」
「……不会回来了吗？」
「是啊。这里曾经是我长住的临时居所，但……嗯，果然我还是个该活在地面上的存在。」

母亲并不在这里。那样的话，外面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在法界中打坐冥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被放逐到法界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缘由。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他们在地面上都是麻烦人物，被封印起来的人。你和神绮大人谈话的话，可能也听她说过，法界本身就是个尊重这些封印意志的空间。你暂时，还得继续被困在这里。」

法界的封印机制，是为地上生者而设的。
白莲也是被地上的仙人和魔法使封进来的，想要离开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不会是永远的。我最近听Lionel大人提过，法界并不是永久封印的监狱。……总有一天，白莲你也能重新见到阳光。」
「……」
「我也打算今后认真面对人类这个族群。必须亲眼去看看他们是如何享受生命的。而你白莲，总有一天也会再次面对人类。」

我也知道白莲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知道她曾和人类之间有什么恩怨。

「法界是会钝化时间感知的空间。但你是人类。如果你还想回到外界，重新作为人类生活的话，在那天到来之前……别自暴自弃，白莲。」
「……嗯！」

她看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到外面的世界。……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当然，到时候我们再来比一场吧。」

于是，我们最后轻轻地碰了拳，朗声一笑。



我离开时，法界各处传来那些被封印者的低鸣。
他们应该曾与我有相同的志向，虽然外形不同，但内心的本愿是一致的同伴。

……嗯。你们也一定会再重逢的。
到那时，希望我们还能一起仰望母亲的神威吧。

第五百五十七话 弐



——原来如此，红决定要出外界一趟啊。



那是谜题大会所有日程结束、正准备返回之时的事了。
我向金饰随步摇晃的Lionel大人说明了自己即将踏上前往外界的旅途之事。
他听完后点了几次头，然后缓缓开口——至今我依然记得那时他说的话。


——如果你是打算前往天野的话，有一处离得较近的门可以用。利用那里是最方便的。只不过，那边可能因为人类在警戒魔界的出入，设了几个结界，你必须将它们无效化才能通过。


这么说着，Lionel大人递给我一个铃铛。
是一对暗淡无光的不起眼铃铛。


——穿越结界时摇响这个铃铛吧。那样一来你就能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天野应该在神社那边，你可以去看看她。



如今我手中正握着那只铃铛。
而眼前，是漆黑旋涡缠绕的巨大魔界之门。

「……出发吧」

终于要走了。可这并不需要犹豫。
我没有一丝迟疑，迈出了通往久违地上的旅途。



门中一片昏暗，通道冗长。连地面都时而模糊不清，仿佛平衡感都要被吞噬了。
由非神力、非妖力的诡异之力支撑着——不对，也许说是被撕裂了的这个空间，虽然不断摇晃，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咦？」

途中，我看到了一个立在路边的告示牌。用古老的魔界文字写成，看样子是神绮大人立下的。
我多少学过些魔界文字，所以大概能猜出意思。

“现正招聘门番。经验者优待。详情请向神绮咨询。”——是这么写的。

门番啊……真像神绮大人会说出来的话。
居然用招募的方式来守卫这种连接地上与魔界的重要设施……

「如果是坐着不动的工作，或许还挺适合我……」

不过现在的我是个旅人。这种活，还是让别人来干吧。

「看到出口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看来穿越这段夹缝空间也快要结束了。




摆脱黑暗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和刚才异界没啥两样的黑暗洞窟里。
钟乳洞。那些锥状垂下的钟乳石的长度，显示了这洞窟形成的悠久历史。
洞窟中各处布有结界，拦阻着来者与去者。

我一边摇铃，一边在其中缓步前行。
接触到结界的瞬间，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但随着铃声的响起，我的身体却像穿过空气那样轻松地穿过了结界表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这种能无视所有类型结界的诡异“穿透”，虽说难以理解，但若是这铃铛确实出自Lionel大人之手，那也就不奇怪了。毕竟那位大人连法界那种终极封印都能掌握之人，能够破除封印的技术，他手上应该多的是。

不过当我跟他说起要去见母亲时，我也曾试着邀请他一同前往，但他当时的反应并不积极。
“我还不能去地上……我还不行……”之类的，他竟然一边倒立一边念叨着。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说不去，那我也只能作罢了吧。大概。

「……外面」

穿过洞窟后，就再也没有结界阻拦。
外头是森林。不，应该说是山林才对。看来我所处的洞窟入口位于一片深邃自然之中，周围被浓密的树木与小动物的气息所环绕。

这片森林与魔界中的自然气息截然不同，干净、新鲜、透着一股被打磨过的感觉。
抬头望去，久违的蓝天之上，太阳清澈得仿佛泛着白光，一只小鸟掠空而过。

鸟类啊……我等的后裔，也是在地上空中栖息的存在。

仅仅只是踏出一步，眼前的世界就显得如此新奇、耀眼。

「好久不见了呢……」

我望着散发着炽热光辉的太阳，微微一笑，然后迈开了脚步。

那么，首先得前往天野所在的——据说是她所在的神社。
名字叫博丽神社。等我到了那里，唱首什么歌呢……

走了一段后，我发现了一条看上去还算有人在使用的小路。
沿着那条路前进，不久后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可以称作“村子”的地方。
几间小屋排排坐落，田地与水田依次展开——这的确是个村落。虽然规模不大，但无疑是真正的村庄，里面有人类和白莲差不多的家伙弯着腰埋头干活。

一身满是泥渍的衣服，还有帮忙干活的妇人和孩子。
我很喜欢看孩子。虽然我对这些人类一无所知，但看到孩子嬉戏的模样，总会觉得开心。

也许是我站在了显眼之处，田里的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我。
她看到我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立刻将孩子护在身后。

看来我是被警惕了。听说人类很脆弱，而且关于人类和妖怪的事，我也听白莲提起过。这种反应，也太直白了吧。
白莲虽然还挺强的，但她也说过大多数人类对妖魔是无能为力的。眼前这反应，大概就是那种“先逃命再说”的典型表现吧。

不过我并非敌人，也没打算带来什么麻烦。
旅途中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所以我决定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朝她大大地挥了挥手。

「我是路过的旅人——可以问下路吗——？」

这种时候的铁律就是：诚实。
要想表明自己没有恶意，最好的方法就是展现出真诚。
再说了，我本就不擅长撒谎。与其耍心眼，不如像这样摊开胸怀才更直接。



那女人把孩子送回了屋里，但仍回应了我招呼。
她一边保持警惕地靠近我，一边听我说我是旅人，似乎也稍微相信了我一点。

「因为……你的头发颜色太漂亮了……那种鲜红色。之前村子里也有个妖的孩子，头发也是类似的颜色，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看来是看到我的发色，让她想起了某些往事。
听她说，村里以前有个叫“玉绪”的半妖孩子。是个好孩子，但现在已经失踪了……多半已经死了吧，她是这么说的。

「……你真的和玉绪小姐没有关系吗？」
「是的。我叫红，不是半妖，是货真价实的魔族——也就是妖怪哦」
「那……你也不是玉绪小姐的母亲？」
「不是」

我是来找母亲的，怎么反倒被认成了母亲……
即便她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我也只是与玉绪毫无瓜葛的红而已。

「我来到这片土地，是为了拜访一座神社，名叫博丽神社。我想在那里祈愿一下……那个，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去博丽神社的话……你和玉绪小姐果然是……」
「都说了不是啦！」

这个村子对外来者警惕心很强，又一副想把我往某人亲属上套的样子，实在让人摸不透界限。




「……玉绪？ 是玉绪吗？」

但看来，这种误会不仅仅是那位女士一人所有。

「你是妖怪？和玉绪有关系吗……？」

我在被引路的途中，不时就被村人叫住，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似乎不是说我的长相像，而是我的红发勾起了他们对那孩子的回忆。

「玉绪姐姐！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甚至还有孩子冲过来抱住我。
我不得不一边否认、一边安抚、一边挣脱，真是好不忙乱。

就这样我不过绕村子转了一圈，结果就有好几个人跟着我一起行动。
虽说是我因不识路而绕远了，但为什么人类总是要黏着我呢……

「就在前面。那边的石阶上去就是神社了」
「现在神主和巫女都不在，但神社的维护我们一直没停……只是没想到会有参拜者……你真的不是玉绪的亲戚吗？」

据说那个叫玉绪的孩子曾是博丽神社的巫女。
但数年前村子遭到某个大妖怪的袭击。
村里集结了所有的退魔师奋起应战，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虽然勉强封印住了那只大妖怪，但玉绪从那时起便下落不明。

如今的村庄，正在拼命修复那场灾难带来的创伤。
他们试图复兴失传的退魔之术，弥补因战而空缺的人力——在挣扎中求存。

……对他们而言，现在或许正是冬季吧。
越冬是艰辛的。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熬过去，虽说我只是个外人。




「这里就是博丽神社了」

不等别人说明，我一眼就看出——“就是这里”。
木造建筑静静地、温柔地散发出一种无味无形却极为纯粹的神圣气息……深深沁入我的心灵。

我不理会那些好心陪我过来的村人，径直走入境内。

「那、那个，请您只到拜殿为止……」
「后面那边，请您不要……！」

虽有人试图制止我，但我并不打算被拦住。
我走向据说是本殿的深处，找到了目标……不禁叹息一声。

那就是本殿深处静静伫立的球体。我虽不知其名，但那股强烈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红小姐？」
「那、那个……其实并没有这种礼仪……」

我跪坐在地，闭上双眼，向那字面意义上的“玉体”献上了祈愿。
将种种难以言喻的思绪倾注于祈祷之中，虔诚地献上。
这与在法界冥想时不同，那种“传达到了”的感受，令人无比喜悦。

啊……我等待这个日子，已经太久了。

「等、等一下！？ 那是……！」
「它动了！？ 难道……！」

随着我持续将积蓄已久的祈愿献出，天野的气息似乎正逐渐靠近。
……嗯？不，是确实的。某种气息正靠近我身侧……

「咦……」

睁开双眼，便见一颗红白相间的艳丽球体，滚落在我脚边。
……是被我释放的念气给带动了吗？若是无意识的行为，那可真抱歉了。

我双手将那可能使用了天野遗骨制作的球体捧起，转身面向众人。
那些村民看到我后，一个个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个，我想把它放回原位……」
「巫、巫女大人！？」
「是新的巫女大人！」
「诶？」

“巫女大人”是怎么回事？

「你、你果然是玉绪大人的姐姐或者母亲吧！？」

……我今天要否定这种话到底要几次才够啊？

「不过居然有博丽的巫女从外面前来……！快！通知村长！！」

…………眼下这状况好像正朝着极其麻烦的方向发展？还是说只是我想多了？

终于追平了！原作者的笔力真的好让人惊叹，自洽的同时把东方的设定也一点点用自己的方式补充解释，看得太爽了……po加油啊！感谢汉化！(*ﾟ∀ﾟ*)期待后续剧情

怎么追平了(;´Д`)
不过故事超级棒，可以反复品味

第五百五十八话 穿
「神绮小姐，神绮小姐。」
「什么事呀，Lionel先生？」
「我想稍微调整一下魔界的一小块区域呢。」
「啊，啊，原来如此。」
「所以能请你帮个小忙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乐意！」

不过无论提出什么请求，神绮大概都不会拒绝的吧。

「那我们立刻开始吧。」
「好，动手吧！」

就这样，魔界局部改造计划启动了。



为了不让大家摸不清状况，先做个说明吧。

首先，之前大获成功的智力竞赛大会。在那次聚会中，当我看到聚集在魔都的各类种族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最令我惊讶的是参赛魔法使们的出生地。虽然他们种族各异，但意外地多数来自地表世界。通过永久性魔界之门往来的人远比想象中多，其中甚至有人类出身的魔法使。
考虑到这个情况后……

「魔界的水资源似乎有些匮乏呢。」
「是这样吗？」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地球原本就是陆地占三成、海洋占七成的结构。而几乎全由陆地构成的魔界水量稀少，整体上相当干燥。过去因为不依赖水的种族占大多数倒也无妨，但今后依赖水源的种族应该会增加。
难得有外界客人来访，总不能让人家刚来就干枯而亡吧。

「所以我认为应该造一片海。」
「咸水海吗？」
「这个倒无所谓啦。」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需要制造雨云和调控降水的浮游冰土了呢。」
「没错。为此需要借助神绮的力量。」

此刻我们正站在魔界外围一片光秃秃的石原上。照例摆出桌子摊开大地图，开始作战会议。

「现在外围区域除了特别有冒险精神的人外基本无人涉足，趁现在大规模扩建水域正合适。」
「会有人来开拓吗...」
「如果外界流入保持当前速度，值得考虑。」

目前魔界广袤的空间尚有余裕。但数百年后就难说了。尤其是平坦的未开发地带，若用车辆穿越相当容易——平坦到随便什么动力车都能横穿，魔法驱动的话更是转瞬即至。

「嗯...」

神绮盯着地图上几个蓝色标记抱臂沉吟。

「那就动手吧。」

不过似乎没什么需要纠结的。

「好，开始干吧！」
「啊。」
「怎么了？」
「不过要动用原初之力吧？会不会对今后有影响？」
「啊...」

连神绮都开始担心这些了么。

「没事没事，储备充足得很，不会不够用啦。」
「那就放心啦！」
「好，先把这边处理完吧。」
「明白！」

于是工程正式启动。



「咦？这边的浮游冰土可以贴着墙壁放吗？」
「嗯，反正不打算移动。边缘靠墙的话，就算万一有部分融化，上层也会重新冻结，不会浪费。」
「好～」

既然要造就把外围海域造得辽阔些，覆盖上方的浮游冰土也做得巨大。不需要特别加工，单纯造个庞然大物倒不费事，主要消耗的是我和神绮的原初之力。

「完成啦～」
「噢！」

从规划到完工总共不到一小时。

……本该如此。

「好暗。」
「漆黑一片呢。」

正值白昼，头顶光源被大陆级浮游冰土完全遮蔽，厚实的冰层自带遮光效果——简而言之什么都看不见。

「瞬移到上面看看。」
「好～」

来到冰原表面，眼前是闪闪发光的冰之大地。不过既然造了海，总得让下层透点阳光。

「神绮，能在冰土上开些垂直通道吗？」
「哎？不用原初之力生成，直接开凿？」
「对。有些事想确认。之前那两个参赛者——雪与舞不是开过大洞么？想看看你怎么操作。」

我怀疑那对魔法使组合是用某种特殊方式开洞的，虽然自己也能做到，但好奇别人会怎么处理。

「好吧...首先...」

神绮虽困惑仍抬起右手，凝聚起白色热能。霎时热浪翻涌，能量球持续膨胀毫无止息迹象。

这堪称粗糙版的“旭日炮”——随意增强力量胡乱聚合的热能团块。

「嘿！」

随手将“勉强维持形状”的能量球抛了出去。白炽球体命中浮游冰土，伴着轰鸣与蒸汽不断下陷。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视野被蒸汽爆炸的暴风与声浪填满，这些临界状态的物质是否还保有水的性质都难说。若没魔法护身，恐怕瞬间就汽化蒸发了。

待声浪平息，用风魔法驱散雾气。身旁的神绮虽未被吹飞，却意外浑身湿透一脸无奈——防护魔法能挡冲击却防不了浸湿。

「...抱歉Lionel，好像搞砸了。」
「没事，本就不是要开漂亮孔洞。」

观察开出的洞穴——确实贯通了冰层，但惨不忍睹。直径合格，但裂纹密布，顶部呈放射状陨石坑模样，透明度尽失，与雪舞二人开凿的光滑通道截然不同。

「看来要开整洁的孔洞得花时间慢慢处理。」
「不能一击成型？」
「嗯，或者用非热能的破坏方式。可能我误以为他们是一击开洞的...」
「确实...」

虽然这种验证未必实用，但我乐在其中——毕竟这是久违地与神绮共同修剪魔界的时光。


顺带一提开洞时差点引发海啸，不过通过加深海域成功防止了灾害扩大。可喜可贺。

第五百五十九话 畦

「红大人！请您成为巫女吧！」
「不行」
「求求您！请务必担任博丽巫女！」
「不不不都说了这不可能啊」

我刚来到地面不久，就被当地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现身之处是供奉天野的小村落。
本打算在献上祈祷后周游世界看看……不知怎的就被人催促着要当什么巫女。

虽然用蛮力甩开他们易如反掌，但这些人并无恶意。
不先了解情况的话终究无法解决问题吧。

「说到底巫女到底是什么？是搬运工之类的吗？还是祈祷师之类的？」
「搬运工这个说法倒是没听说过……嗯，大体上类似祈祷师吧。让神灵附体，向神明祈祷……而在大宿直村的话，呃……」
「什么？」
「……希望您能保护我们！」

解释得磕磕绊绊。能听明白的内容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他们脸上写满迫切，若是一脚踢开未免于心不忍。

「嗯……怎么办好呢」

我挠了挠头。
其实在为此烦恼的时候，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看到别人有难，终究无法坐视不管啊。

「……先详细说说情况吧。我对你们的处境还一无所知……」

无可奈何地说出这句话后，围着我的人群发出"哇"的欢呼，面露喜色。
啊，被这样的表情看着就难办了。这下没法抽身而退了……


后来我前往村里唯一的寺庙（与神社不同的宗教设施，大概与白莲所属同宗），边喝着白开水边听他们讲述。

这个名为大宿直村的村落被深山环绕，远离普通人类的文明世界。
因此虽鲜少卷入人类纷争，但由于风土原因妖魔横行，必须要有驱除它们的力量。
以前村里有许多退魔师与调伏师守护安宁。但据说村中伟大的巫女魅魔被大恶灵附体，恶灵群涌而出几乎毁灭村庄。
虽在存亡之际全村退魔师倾巢而出将其封印，但作为代价所有参战者都牺牲了……
如今只剩下老弱妇孺，如此这般。

「真是惨烈啊」
「惨烈至极！」

据说距离魅魔封印已过去多年，其间村庄未被妖怪毁灭堪称奇迹。
最近村周围的妖怪们开始不自然地自相残杀，袭击人类的迹象也有所减弱，这才得以侥幸喘息。

「唯有博丽巫女能操控的阴阳玉。若有能驾驭它的巫女，村庄就能安定……但前任博丽巫女玉绪小姐在与魅魔……大人的战斗中去世了。此后阴阳玉虽回归村庄，却再未选择继承者……」
「于是飘然而至的我就被选中了？」
「正是。红小姐能触碰阴阳玉。您是被阴阳玉选中之人。这点毋庸置疑」

与我相对而视的女性神情坚毅，细看下颧骨微微凹陷。
……不知背负了多少苦难才活到今天。

人类脆弱而虚幻。在短暂的生命中，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大宿直村是人类生活的村落，是退治妖怪者的村庄。但是、但是……求您了」
「求您了！」
「请拯救我们吧！」

一人低头叩首，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额头撞击地板声。
那揪心的声响令我窒息，不由得移开视线。

「……我也求您了。……仅凭我的力量，实在无法对抗妖怪」

最后低头的是村里珍贵的男丁，一位持续研究妖怪的年轻人。
祖上似乎是侍奉高僧的和尚，自那时起就持续研究妖怪，他继承了这份事业。

「我终究无法成为像神主大人或玉绪小姐那样的人……能做的只是记录避免接触妖怪的注意事项。……这样根本不够。去年还有好几个孩子被吃掉」

人类果然很脆弱。
夜间手无寸铁遭遇妖怪的话，基本没有生还可能。

「唯有被阴阳玉选中的您才是希望！所以……！」
「明白了」
「！」

在更猛烈的恳求到来前，我给出了答案。
或者说答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接受现实了吧。

「虽不知博丽巫女是怎样的存在，但这阴阳玉……作为魔法道具，值得我为之献上信仰。虽不了解各位，但也不认同孩童夭折的正当性」

没错，要死也该是老者先逝。
年迈者枯萎般自然死亡，或是被吞噬才是正理。
孩童必须活着。活着，享受生命。
不知神社与博丽是怎样的存在。但于我而言，信仰就该如此。

「……无法永远驻守此地。但在出现能传承阴阳玉之人前……倒无不可。我就当这个博丽巫女，为守护村庄尽力而为吧」
「啊啊……！」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对我的应允，他们热泪盈眶，夸张地表达着喜悦。
……对素昧平生者近乎任性的答复竟如此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不坏，但想到他们的处境，实在无法像他们那样欢欣雀跃地手舞足蹈。



大宿直村。人类之村，被妖怪环伺之村。
但听说村名即将更改。
这里已无足够退魔师配得上"宿直"之名，宛如夏日遥远田埂摇曳的阳炎之乡。

有人曾寂寞地自嘲道：
这里不过是随时可能消失的"幻想乡"罢了。

(ノﾟ∀ﾟ)ノ好popo欢迎回来。美铃居然接任了一段时间博丽巫女啊，不知会不会与天野相见呢。

第五百六十话 致

巫女的早晨来得很早。
不对，其实不只是早晨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早晚之分。

这个村子已经一只脚踏进了灭亡的边缘。
有力量的男人也好、退魔师什么的也好，几乎都已经死光了。村子四周早就成了比人类更强大、还以人类为食的妖魔们的栖息地。

……既然如此，不是应该放弃这片土地逃走才对吗？

我也曾这么问过，但奇怪的是，人们却全都摇头否认。
他们说，对我们来说，这里已经是唯一的容身之所了。

……真是固执的一群人。

虽然我自己也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啦。



幸运的是，眼下包围着村子的妖魔们似乎还处在一种奇妙的平静之中。
所以自从我被任命为巫女以来，会袭击过来的就只有一些像是漏网之鱼一样的弱小妖魔。
像是野狗啦、乌鸦、老鼠、还有貂这种……大多是从动物转化成魔物的类型。

「喝啊！」

我一脚踢上那瘦骨嶙峋的狗的下巴，它当场喷出血沫，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飞上了半空。
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魔兽，然而那鲜红的血液却分明还残留着作为动物时的痕迹。

「好厉害……」
「多谢您，红大人！」

那只狗是最近在村子附近出没的一只落单妖魔，村里干农活的人经常远远地被它盯着。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条狗离人越来越近，可能是终于把人类当成软柿子了，昨晚竟然直接撞破民房的百叶窗，开始表现出攻击性。
好在袭击到早晨就停下了，家里人也因为门窗关得紧没受伤——但一夜无眠的痛苦也无需多言。

现在的我，就是刚刚把那只妖魔解决掉了。

「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看来就只有这一只吧。好了，任务结束。你们两个也快回家吧。天还亮着呢，该干的活还得干。」
「嗯……」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我不过是在履行巫女的职责罢了。你们也赶快回去努力工作吧。人类可没强大到能在大白天发呆的地步。」

我催促了他们一句，两人便连忙跑回了自己的工作地。

……他们会特地跟着我来，是因为想学点退魔的技术。
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正统的退魔术。就连阴阳玉我都不需要。只要这双用惯了的四肢还在，区区小妖魔哪有赢我的机会。
虽然这种方式大概不太“巫女风”，但只要目标是驱逐对人类有害的妖魔，应该也没错吧。

「不过您也真是太干脆利落了。倘若对人类出手太重，未免也会破坏原有的平衡啊。」
「哎呀？」

这时，从附近的小溪那边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
一个身影拖着湿哒哒的壳，从浅滩慢悠悠地爬了出来，是一只年纪不小的大龟。
看上去像是老海龟，但那和善的表情，还有能理解人类语言的聪慧眼神，都说明它并不是普通的龟。

「初次见面，新任的博丽巫女大人。我是人称玄爷的家伙。」
「嗯，你好呀。我叫红，应该是巫女……吧。虽然没什么实感。」
「呵呵呵，别这么说。不分昼夜守护村庄的你，已然比过往在此地的退魔师们更为勤勉了啊。」

自称玄爷的乌龟，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我。

「……呼嗯。你倒是完全不怕我啊。」
「是啊。对我来说，你反而比村里的人更亲近些。更别说，我还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一丝对我母亲的敬意呢。」
「……原来如此。不愧是巫女大人。即便不是人类，也配得上这份称号。」

玄爷像是理解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露出笑容般的表情。



回村的路上，玄爷就这样飘在空中，一路跟在我身边。
据说他平常都住在神社附近的池子里，有时也会跑到河里或山涧去看看。

「平时其实也不常这样动弹……不过最近村子的情况实在不妙，所以我也时常出来巡视了。尤其是水边，那里的妖怪凶狠得连人类都管不了。」
「你在村里住了很久了吧？」
「那是自然。虽说这村子本身的历史也不算多悠久……但眼下确实是最危险的时刻。村子周围的妖怪们能维持住这种平衡，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听说玄爷是那种会站在人类一边的“仙龟”。
虽然只是直觉，但我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

「巫女大人，我再重复一遍。包围着这个村子的妖怪势力，现在是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这种局面，恐怕也与那些站在妖怪顶端之人的意图有关。」
「不去袭击人类，是那些妖怪头头们的意思……吗？」
「嗯。自从村里的退魔师们大多死去之后，一群凶神恶煞的妖怪聚集到了一起。起初我还以为他们要趁机进攻这座虚弱的村子，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地，转身去攻打了别的地方……而且还吃了个大亏。」

听上去是有点蠢啊……

「正是因为这场败仗，妖怪们的势力图才发生了巨大变动。那群粗暴的家伙都被压了下去，现在反倒是理性派开始掌权了。新换上的头领、爪牙们各自有了不同的方针。感觉就像那些家伙是为了这次洗牌，才故意挑起那场争斗似的。」
「也就是说，玄爷你是想让我明白，现在这种状况对人类有利，所以不要去打破它。你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虽然怎么看都像是在某个幕后黑手的掌控中起舞，称不上什么安稳，但……」
「我倒觉得，就算是这样安排出来的平静，也不赖啊。」
「哦？」

人为制造的平稳局势，被操控的势力分布。
只要能维持运转，那不就挺好吗。

……当然啦，如果这不是神明的手笔，而是某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在背后操纵，那我就有点不爽了。

「总之，我明白了。之后我会照旧以巫女的身份处理袭击人类的妖魔，但会尽量避免主动开战。」
「嗯，那是最好的。」
「对了，我也有事想问问你，玄爷。」
「哦？是什么呢？」

我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阴阳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这个巫女的职责，还要持续多久啊？」
「……这个嘛，就连我也无法回答……」

这本来只是等下一任巫女出现之前的临时工作而已。
转眼已经过去半年了，却一点交接的迹象都没有。

嗯……一两年我还能接受……但要是拖到十年、百年，那可就太磨人了。
是不是该考虑自己亲手培养接班人，比干等着还来得快一点呢。

……反正村里事也不多，就当是好好思考下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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