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肥宅超人签署的《银啪帝国宪政条例》中“军事与战备力量”章节记载,银啪帝国总政务部拥有稽查,调度,维护和销毁世界各国原军事力量的权力,涉及部分包括并不限于军事装备,武装设施,训练设施,后勤设备,以及战略武器。在银啪帝国建立之初,有某届总政务官将又长又复杂的武器销毁清单呈递给肥宅超人看,但因为打扰到他打游戏,而不了了之。这位总政务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肥宅超人,回到办公室,什么也没有说,把那张清单付之一炬。
因此,世界上原本有多少核武器,现在就还有多少核武器。除去近三成因为缺乏维护和士兵裁撤而失效,其余的均保存在原世界各国的核设施内。曾经的各国军官,现在名义上的“银啪帝国治安部队”,都相当默契的继续着对这些关键力量的维持。一方面,在局势越来越焦灼的现在,各地起义军一直没有放弃过获取核弹并打击肥宅超人,另一方面,没有人知道肥宅超人的统治能持续多久,如果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那么有必要为梦醒以后的新秩序做好打算。
这给了共工一个机会。曾经,世界上每一处核弹发射井都被严防死守,但现在,只要他亮出“银啪帝国总政务部”的证件,面黄肌瘦的守卫就会立刻放行。
借着审计军备的名头,他近距离观察了这些战略武器和发射系统。在重大危机降临时,各国元首通过各自的核手提箱,向军事执勤人员发送指令。执勤人员将指令转发给各国国防部,再由国防部发送特殊电报,在五分钟之内通知到所有发射井。接着,发动机点火,核弹发射。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核手提箱像纪念品一样摆在肥宅超人的博物馆里,原先高效准确的系统由于缺人而陷入失灵,哪怕再有发射命令发布,也很难说会有几枚导弹发射,又有几枚能命中。在共工的实地调查里,能真正按需发射的核弹,十不存一。
这些事实让他的第一个想法破产了。他想的并不是用核弹炸死肥宅超人,且不说他的肉身大概能随意扛下核爆的力量,单是在银啪帝国建立初期,他能硬生生在弹道导弹射程末端进行拦截的速度来看,他就不可能被这种东西命中。
共工起初的计划是,用核发射按钮来要挟肥宅超人,告诉他,如果不停止他的暴行,那么就按动按钮,炸死全地球人。这计划很疯狂,但共工清楚,这是战胜超人的唯一办法。
超人是超人,但超人不是神。超人可以扛着小行星划过天空,但超人无法让流星的一刻变成永恒。超人可以独自飞向宇宙的另一头,但超人不可能超过光的速度。超人可以统治全地球人,但超人不可能欺压全地球人,还让他们心悦诚服。
只要能达到超人的力量,那超人也不足为虑。如果人类社会再发达上一些,强大上一些,那么未尝不能实现超人的能做的那些事。人们也可以给小行星装上引擎,控制轨迹,可以乘坐飞船,飞向星空,可以建立更大更广阔的国度。所谓超人,固然是无坚不摧,力大无穷,但眼光放得再远一些,放在进化的视野里看,无非就是一种,比人更厉害一点的猴子罢了。
现阶段,人类还做不到超人能做的那些事,不能在几分钟内环游地球。但有一件事是人类可以做,且比超人还要擅长的,那就是灭绝自己。人类的历史就是自我毁灭的历史。肥宅超人能够做的,其上限不过是杀光全地球的人,而这种事,人类早就能做到了。
共工原本准备用这种能力和肥宅超人谈判。你无非是能杀死全地球人,而我,也可以杀光他们。那么,你还有什么超人之处?没有了人类,你不过是个坐在废墟里哭鼻子的肥宅。
这叫核威慑,是冷战里那些最天才的脑袋瓜,想到的,维护和平的手段。以战止战,以杀止杀,以死亡止死亡,以七十亿人之生命,扼住超人的咽喉。
遗憾的是,核弹系统的妥善率太低了,根本达不到用来进行核威慑的最低要求。共工原本打算,为核弹发射井编写程序,连接到自己的可穿戴设备上,自己一死就主动发射。他估算,能够对肥宅超人造成谈判压力的最低限额,是杀掉一半的人类——这比冷战时的预计可低多了——但就是这一半,也很难做到。况且,有许多已经投靠和忠诚于肥宅超人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管着武器。而就算仍有人心存反抗,也很难接受,一个用核弹炸死自己的计划。
共工不得不继续漫游,寻找其他的办法。
起初,人们都把银啪帝国当做一个狂人的玩笑。日子照样过,菜照旧买,生活应该不会因为一个会飞的胖子有什么变化。但是十年来,地球上的每一处,都受到了肥宅超人的影响。
肥宅超人强行统辖了全世界的领导层,用暴力把他们捏合成一个联合政府。这在地球上还是头一次。尽管对于世界各国来说,这好像只是元首们集体换个地方办公,但是带来的改变,仍旧是惊人的。
首先,大规模军队变得不再重要了。由于领导层聚在一起,世界各国的大规模战争不再有可能发生,而小规模骚乱,无一不会受到肥宅超人从天而降的铁拳仲裁,所以军队的任务只剩下和叛军周旋,以及维护社会治安。
其次,经济模式也变了模样。原先同行世界的各种货币,被统一成了银啪帝国官方货币,也叫银元,这种同行的货币无意间打破了各种贸易壁垒,让全世界各地的人都享受到了均等的发展机会。不再有制裁,倾销和关税,全球市场以一种半计划经济的模式运行着,在为肥宅超人建造奇观的同时,努力让物资在全球流通。
经济学家和风投行业从业者们发明了一个新的指标叫“肥宅指数”,表示肥宅超人对现阶段经济的影响趋势。从长远来看,肥宅超人统合全球,打通贸易的措施是有利于经济的,中期来看,肥宅超人毁灭城市,破坏基建的举动,会造成局部经济下跌,和其他地方的经济增长。短期来看,肥宅超人胡乱扰动海运航线的行为是巨大的利空。这些人迅速投入到对肥宅指数的研究和预测当中,早已把他当成日常生活里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最后,语言和民族也发生了长远的改变。肥宅超人的成绩不是很好,英语更是不及格,于是他要求从此以后全世界要学说中文。下令之初,欧洲孩子们把汉语课本撕成纸飞机玩,老师也吊儿郎当,一节课教不会两个字,但十年过去,即使是莎士比亚与马克吐温的故乡,也都挂上了汉语招牌。
统一的语言让全球互联网格外繁荣。即使身处肥宅超人的残酷统治下,人们也忘不了看短视频。现在,非洲人新发明的梗如今能在一夜之间传到北海道,最新的美剧不用等翻译就能同步上线全球流媒体。揶揄和暗讽肥宅超人的梗更是大行其道,大家在这里找到了难得的认同感。在灾难中,人们终于意识到,彼此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超人之下,大家全都是二等公民。没有黑人白人黄人,欧洲人亚洲人美洲人,大家,全都是人。
国际主义在这个最疯狂的年代,不可思议的实现了。
但并不是说,世界上就没有分歧和矛盾。现今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是消灭超人派和服从超人派的斗争。前者自称为灭派,后者自称为超派。灭派的成员来自于肥宅超人牺牲者的亲属,徭役承担者和在一次次经济危机中家破人亡的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肥宅超人和这个银啪帝国该死,为此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反抗。
超派则认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现在肥宅超人就是新的天,新的地,新的物理定律,于是人类一切旧价值观和旧道德都必须以此为基础重塑。如果环境无法改变,那么就应该适应环境,暂时屈居于肥宅超人手下,总好过真的灭绝。
灭派没什么手段,超人百毒不侵。超派没什么好处,超人喜怒无常。在肥宅超人的铁拳之外,两方人你来我往地交火着,死的人也许比肥宅超人杀的还多。
共工在漫游途中,见识了上面提及过的每一种现象,每一种人。破损墓碑旁边,母亲看着怀中婴孩欢笑,新房落成之际,惨遭隔壁大厦倾塌摧毁,古刹大殿正中,佛像换成肥宅超人照片。荒诞与现实,幸福与悲伤,生与死,仍旧十分真实的上演着。肥宅超人的到来似乎只是拨动了戏剧的幕布,而演员悲欢离合的戏份,从未改变。
共工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计划,前去参见银啪帝国皇帝,肥宅超人。一个晴天,在肥宅超人看海的时候,他冒犯地越级走上前去,说有军事急报需要报告。
“什么事?”肥宅超人的眼睛从墨镜下瞥他一眼。
“是很要紧的事,陛下。”共工的表情和他的身份一样谦卑。
“有屁快放。”
“是关于,”共工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要消灭掉肥宅超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