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问月，月问何人？
我在某年行旅途中，尝遇一羁旅客，邀我共饮一份琼浆。
当日诸事我皆已忘怀，唯记得我并随从行到天地昏昏，但求一隅歇息。事有不巧，方圆十里内除一小院并无处落脚，院里仅有一人以青石为榻，蜷坐望天。其人发色瞳色殷红若血，朗朗月色拂照其身，有如为其披上一层随风浮动的轻绸。
虽然其人情状绝类山精野怪，叫人心中生畏，但日间赶路种种劳苦令我疲累已极，便是真的孤魂野鬼倒也宁愿酣睡其侧了。于是我仗着自己身边有书童和家仆，战战兢兢踏入院内，问他要一杯水喝。
那人受了打扰，将心思从月亮上收回来，对我笑道：“此地水毒甚。若寻解渴物，我自酿了一份浊酒，不妨一试。”
我未待细思便满口应承，回过神来，此人已经端坐在我对面，挽袖为我斟满了杯子。他的酒闻起来清冽若冰，饮来却一路从喉头烧入肺腑，倒叫我马上暖和起来。
他也饮下一杯，然后目含期待：“如何，如何？”
我答道：“初闻泠泠若品寒涧，入口烈烈如吞炽烟。”
其人抚掌而笑：“对极。我欲名其广寒，合适否？”
似乎此酒甚烈，在我身体里燃起一团不熄的火。于是我忘乎所以，竟不答他，反而发问：“我来之前，您对月所思是为何事呢？”
其人笑意稍缓。月色柔和了此人面容，一双血眸竟也黯淡：“我思此地之月皎若玉盘，洁若冰轮，不食凡尘，不理俗世，叫人生羡，生嫉，生怖。”
"有何可羡？有何可嫉？有何可怖？"
“羡其柔光万丈，万物共清辉；嫉其诸事不理，默默永无言；怖其...”其人嘿然不言。
我追问：“有何可怖？”
他举头望月，半晌回神，却只一挥手，“此广寒事。凡人思虑，反而徒生事端。”
我又道：“论及广寒事，我倒有数言。”
“请讲。”
“......”
我有万言塞于肺腑，竟不能吐，于是抢过他手中酒壶，一饮而尽。
夜寒霜降，我手脚发冷，心中却有金火毕剥作响，似要爆裂。
“你如此温柔，为夜幕中的旅人平等投下温和的光辉。
你如此冷漠，高高挂在那里，不曾伸手，也不接受旅人的手。你只是看着。
*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他猝然发怔，似乎这一问切碎的是他的心魄，而非我的一样。
半晌，他扭过头去看月亮，絮絮低语，若恐惊醒天上人：
“...你不该在这里的。”
“再尽一杯吧。”
次日破晓，我被找来的随从叫醒，发现自己幕天席地蜷在一块青石上。随从道我在昨夜月最圆时突然大笑大哭，奔走入野，他们四处寻至天亮，才有一位好心樵夫指路，寻得我酣睡在此。
哪里有什么小院，哪里有什么瞳色如血的羁旅客，想来是广寒宫上的精怪闲来无事，下凡搅扰我这俗人的凡心罢了。
-痴人问月-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