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7373029
肥肥还自己扩写了一个小故事
夜,浓的像还没来得及掺水化开的墨。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惯常那轮泼洒清辉的月亮。风很闷,带着山野草木和湿润泥土的腥气,在这片谷地里徘徊着。
老牧人阿木拖着疲惫的身躯,赶着最后几只掉队的羊,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径往下走。山路在无月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脚下的碎石仿佛都藏进了阴影里,像这片山谷的尖牙,撕咬着他的脚底。羊群不安地咩咩叫着,簇拥着他,仿佛他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可依靠的浮木。就在快绕过最后一个山坳时,在这里已经可以望见山下村落零星的灯火,一片巨大的、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影横亘在山路上。阿木下意识地抬头,想估算一下时辰,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是错觉。
在那老槐树最高的树杈间,卡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黯淡的圆盘。
它没有光,不是平日里那个悬在天幕、清冷皎洁的月亮。它更像一块被遗弃的、蒙尘的巨大白玉盘,或者一块磨平了的、失去光泽的硬币。它就那样笨拙地、实实在在地卡在粗壮的树枝分叉处,纹丝不动。树冠的枝叶阴影投在它表面,勾勒出深浅不一的坑洼轮廓。更奇异的是,那些坑洼里,竟盛着不久前一场夜雨留下的积水,在绝对黑暗中,隐约反射着下方村落极其微弱的灯火,像碎钻点缀在黯淡的圆盘上。一只小小的蜘蛛,不知何时爬到了树梢一根细枝的尖端,正对着那卡住的巨大圆盘。它一动不动,仿佛也被这诡异的景象摄去了心神,小小的身体在牧人的手电灯光下凝固成一片阴影,投影在这巨大的圆盘上。
阿木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羊群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寂静,停止了骚动,挤在一起,不安地喷着鼻息。
这…这是什么?月亮?它怎么会掉下来?还卡在槐树上?
他揉了揉浑浊的老眼,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梦。那巨大的、沉默的、卡在树杈里的圆盘,依旧在那里,像一个死去已久的天外来客,静卧着,一声不吭。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阿木。他忘记了赶羊,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山下等着他回家的妻子。他松开攥着赶羊鞭的手,鞭子无声地滑落在草丛里,沉入阴影。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拨开齐膝的灌木,走到那棵古老槐树的巨大阴影之下。仰着头,那卡住的月亮离他如此之近,近得他能看清那些积水的坑洼边缘粗糙的纹理,近得仿佛能闻到那冰冷岩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更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忧伤攥住了他。他认得,他认得这轮月亮,这轮月亮,曾经那么高远、那么明亮,照耀过他无数个孤独的放牧长夜,指引过他归家的路途。如今,它却如此狼狈地、无声无息地陷落在这凡尘的树冠里,黯淡无光,被雨水浸泡。
“喂……”阿木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在死寂的夜里异常清晰,“你……你怎么掉下来啦?”
没有回答。只有山风掠过更高处松林的呜咽。树梢的蜘蛛似乎被这声音惊扰,微微动了动纤细的步足,依旧没有逃走,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凝视”着那轮失落的月亮。
阿木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冰凉的空气中徒劳地抓了一下,仿佛想够到那遥不可及的圆盘,又仿佛想把它从树枝的桎梏中解救出来。当然,他什么也碰不到。那巨大的天体,即使坠落,也依旧悬浮在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守护了一辈子的羊群,却守护不了这轮意外坠落的月亮。它卡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镶嵌在黑夜与山林的交界处。
羊群再次不安地骚动起来,它们本能地想要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不祥阴影。阿木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卡在树杈间的圆盘,望了一眼那些盛着星光般微弱灯火积水的坑凹,望了一眼树梢上那只小小的、见证了一切的蜘蛛。
他弯腰去摸索落在灌木丛里的鞭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驱赶羊群的吆喝。羊群如蒙大赦,立刻踢踢踏踏地小跑起来,顺着下山的路径涌去。
阿木跟在后面,脚步沉重。他没有回头,但那个景象已深深烙印在他眼底,比任何明亮的月光都要刺眼。他走着,走进山下逐渐清晰的灯火里,走到妻子为他留下的那盏夜灯下。
直到很久以后,当有人问起他那晚为何归家那么迟,羊群为何显得有些惊惶时,这个沉默寡言的老牧人才会抬起他那双阅尽沧桑、此刻却盛满困惑与某种深刻失落的眼睛,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告诉对方:“那天夜里……我看到一轮月亮。它卡在老槐树的树冠里,就在那。暗暗的,坑凹里积着雨水……我看见了,但我带不走它。它就那样,卡在山头的树杈上。我看到了,它就在那,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