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既衰,诸侯挟异术以竞强。然天道幽远,鬼神难狎,六国所为,渐失人道之正。
昔齐桓公之时,管仲治齐,尊贤尚功,稷下学士皆明经世之务。及战国,公室渐好诡奇,学宫乃设祭书之官,言能以古篆通鬼神。有儒者习其术,面目染青,昼伏夜作,国人异之。然齐终以文礼自矜,未敢大用。
楚自熊绎始封,地僻信巫。至威王时,宗室秘炼血铜,投以牲血丹砂,铸为甲胄。军士服之,勇力倍常而神思昏瞀,战酣多自戕肢体,楚人谓之“血痾”。郢都郊野时见弃甲,内裹枯骨,皆此术反噬之遗也。
燕处北陲,苦寒多患。昭王招北僧,筑小西天于蓟城,铸铜人十二,云可御敌。然每启阵,需以生人祭之,燕民不堪。尝有铜人夜出坊市,攫童稚而去,王令遮掩,民心遂离。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本重实务。其后嗣惑于方士,于太行立青云观,炼金石为外丹。将士服丹临阵,气力暴增而寿不过数载,军中少年白首、骨脆如耄者众。廉颇晚岁亦受其害,咯血不止。
韩地褊小,术多诡道。有自称桃花源客者,能匿形遁地,韩王用为斥候。然其术耗地脉生气,新郑城外三十里,草木连岁枯败,井水咸苦不可饮。
魏文侯时,李悝变法,本重耕战。至惠王世,公族秘制“行尸”,取战殁锐士,剖腹填以符药,续以机括。尝大败齐军,然尸气侵营,士卒夜惊自残者众。大梁城内腐气氤氲,虽盛夏亦如深秋。
当是时,秦用商君之法,内修刑政,外置“黑冰台”,收禹王镇妖司遗裔。其术不以炫异,专司勘地脉、封鬼道、破邪祟,佐律令而行。孝公以来,秦境无妖异惑众之事。
秦王政即位,承六世烈,东向并兼。其战也,甲兵之利居其三,制异之道居其七:
王翦攻赵,先遣黑冰台士潜坏太行地脉,青云观丹炉尽爆,道士溃散。赵卒失丹力,皆手颤不能持戟。
灭魏时,遇行尸阵于河内。蒙恬令掘壕蓄火油,伪退诱之,夜半火起,焦臭之气月余不散。魏都地穴中,犹见铁链锁残骸,皆当年未及启用之尸兵。
楚将项燕率血铜军二十万拒秦,甲胄殷红如血。王翦筑坝壅淮水,俟其半渡决之,铜甲遇水蒸沸,军士皆煮毙其中。江鱼食尸肉,目赤如珠,渔人不敢捕。
齐王建恃学宫异士,欲召古战魂。李斯使焚稷下秘阁,简牍尽燃,青烟中隐有啼啸声。坑术士于临淄郊,非独禁其术,实因面目青黑者已非生人。
韩遣桃花客十二人刺秦王,夜入咸阳宫。黑冰台早以禹王镇脉术封禁四方,客皆现形受擒,身化桃木人形。
燕使太子丹献督亢图,图中暗藏梵咒杀阵。秦王觉,令铸十二金人立于宫前,以商镇之法遥制。是夜蓟城小西天铜人尽碎,中有童骸累累。
六国既平,始皇兼采三代,更创帝/制:收小西天知历法者、青云观通药石者,置镇妖司,去其淫祀,归于正籍。焚列国史册,独留不涉怪力者。徙齐楚宗室及术士三千家于咸阳,严察出入。桃花源客乘槎泛海,不复见闻。血炼、行尸之徒,皆族灭。
秘史公曰(注:《隐书》托言):观六国之亡,非亡于力寡,亡于溺异丧本也。秦虽用镇妖遗法,然束以苛律,化入吏治,此其所以成统。然焚坑之酷,亦自此始。呜呼!禹王设司为守隙,始皇用术为制人,道既殊途,祸福异焉。后之览者,当知神异不可恃,仁义不可弃,六国覆车,秦亦何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