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伟思穿着还是那套军装,像一根柱子杵在那里,双手紧握放在身前,脸上的表情不悲也不喜。
这是你自“大空难”那天起,第一次看到常伟思。经过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此时此刻,在你眼中,他这张熟悉的老脸也变得可爱起来。
你走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却被他嫌弃拍开。
“行了,我老大不小的,别搞这套。”
“你怎么不在博物馆,反而跑到这里了?吓得我还以为那个司机是间谍,故意绕路谋杀我的呢。”
“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常伟思一边引着你们往人防工事里面走,一边随意说:“我从一年前的某天起,就每天都是这个状态。”
你们三人跟着他走进电梯,往下坠去。听他介绍,你们将要进入一个深约五十米的人防工事。在二级战备状态解除前,这里将是作战中心的临时办公场所。
“我们的人防工事原来有这么深的吗?我记得那个‘北京地下城’,最深也就十几米。”
常伟思直接回答了封墨的疑惑:“你说的是前门东区早期人防工程,那是上世纪的技术了。你们脚下的是最近几年新建的工程。我们有徐州的经验,突破了二十米深度。”
“我们躲那么深干嘛,真要打核战争吗?”
常伟思往上方看去,视线仿佛穿透了电梯和数十米深的泥层,嘴巴只是吐出了三个字:“不确定。”
不确定。你的眼睛也随之往上看去。敌人随时在暗处,准备发出致命一击,而你们却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此刻,你完全理解了常伟思的心境,也更加迫切想要解决这个困境。
在电梯到站前,你简单询问了一下史强等人的近况,得知丁仪也在下方的人防工事。
“自从跟你接触过后,丁博士似乎重拾了信心。他最近又开始研究宏原子,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你之前不会跟他说什么了吧?”
我能说什么?你无视了常伟思埋怨的神情。电梯一到站,你就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前去寻找丁仪。
现在你只想找丁仪解答“概率谋杀”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你们在狭窄但明亮的通道里穿行。七歪八拐后,你们终于来到了一道厚重铁门前。
“这里原本是备用的会议室,但被丁老师霸占……改设为自己的研究室了。”指引的工作人员简单示范了一下开门的方法后,就离开了。
门一打开,引入眼帘的是涂画各种公式的黑板、散乱一地的纸张和一个巨大的宏原子模型球,以及各种乱七八糟、明显与科学毫无关系的小玩意:俄罗斯套娃、巫毒娃娃、桃木剑、女巫坩埚……
与杂乱的环境相反,丁仪本人却很是整洁精神。起码比之前那副酒鬼样子好了许多。
“我还以为你死外头了。”丁仪看了你一眼,又继续埋头翻书查找东西。
此刻你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许诺过要带他“参观另一座科学的大厦”,结果却因为各种事情耽搁。
你挠挠头,寒暄几句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咨询:“丁博士,你看过《死神来了》这部电影吗?”
丁仪立刻来了精神,扔下了书本,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你直接从方同的死开始说起,最后聊到了“拉普拉斯妖”以及“概率谋杀”的可能性。
“不可能。”丁仪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怕只是限制在一个房间里,也不可能。”
看着你们疑惑的眼神,他开始自问自答地解释起来:“假设你们要在这个研究室里设计让我死于意外——也就是用概率来谋杀我的话,你们需要怎么做?
“首先,拉普拉斯妖成立的前提有三个,获知初始条件、获知演化规律,以及演算。我们可以将这整个地下工程视为一个孤立系统,所以你们起码需要知道这里每一个人、每一个物品的所有属性数据,这些是必要的初始条件……”
你联想到最近一直被监视的处境,连忙接上:“我们假设这个条件成立。”
“没问题,让它成立好了。可是那只是数学上的理想模型。而且在‘演化规则’这一步,还有三个难题在等着我们:演化规则的自身演化,混沌系统,以及量子概率。”
接下来丁仪说了很多理论性的东西,让你们听得头昏脑涨。直到他开始比喻,你们才听懂:
“可以将目光简单集中到‘被谋杀者的行为日常活动’上。就假设,你们想得知了我有‘拿着咖啡看书’的习惯,那么‘一杯咖啡’是一个初始条件,‘只要拿到咖啡就会去看书’则可以视为一个演化规则。
“那么,这就会成为一个简单漂亮的公式:ƒ(咖啡)=拿着咖啡看书。你们就可以根据这个公式,分别往我的咖啡和书本里投入两种无害物质。直到我拿着咖啡看书让二者产生某种化学反应生成剧毒,将我毒杀的同时,伪装成一场意外。”
“然而,随着贝尔不等式在量子领域的不断被重复证伪,说明宇宙是真正随机的,任何受量子效应直接影响或间接影响的事物——也就是所有事物,都是具有随机性的,包括意识。所以人类在相当程度上依然拥有不可预测的自由意志。
“很难保证我在某个早晨会不会想不开,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不看书而是直接打开知网看起来;或者我的咖啡多放了一颗糖,让我急性糖尿病发作而无法看书,我被紧急送往医院,等等……
“以上两种情况分别是‘演化规则的自我演化’,以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混沌系统’。它们无时无刻到不在作用着整个现实,从而让试图预测的无知无畏者崩溃。你们所担心的计算问题,反而是最小的那个。”
说完,丁仪合上书本,拿起杯子,喝光了里面的咖啡。
你不死心,挣扎地问:“我不信方同的死是一个巧合。既然概率谋杀不可能成真,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造成这种效果?”
“……魔法啊。”他面露疑惑,仿佛理所当然,“你不应该最先想到的是法术、诅咒和巫术吗?”
看来那天你“一拳打穿他家的承重墙”,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已经研究颇深,甚至翻阅到了各种隐秘的古代文献。
“我刚好在看这本书。”他合上书本——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叠订装好的打印纸。这叠纸的封面标题是《关于博斯普鲁斯沉船一期发掘整理考据》。
出乎意料,这并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魔法书,而是关于最近发掘出来的一批东罗马帝国时期文物的考古报告。
“里面出土了一些奇怪的文物,还有一些保存完好的文献。”丁仪翻动书页,停在某处,“有意思的是,一份日记似乎记载了当时的一件怪事:一个妓女谎称自己是魔法师,试图帮助当时的皇帝刺杀穆罕默德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