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动摇他对这类人判断的自信的是,那个马哈特以为是绝望瘾君子的女人他后来发现是恩内特“半个家(demi-maison)”的管理人士。拿着写字夹板的那个女人只是一个下属(subaltern)。马哈特很少误判人和他们的职位。
那位女性管理者对着电话连连否定。“不,不。不,”她对着电话说,“不。”
“对不起。”她通过电话话筒对马哈特说,也没有用手按住话筒。“不需要多讨论。不行她「不能」,马尔斯。保证没用。她以前也保证过。多少次了。不。马尔斯,因为最后这只会让我们受伤害还给她提供了条件。”那一头男人的声音很响地传了过来,而管理者停下来用手背擦眼泪,整个人僵住了。马哈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很累(had the great fatigue),通常在他英语不够用的时候会这样。地板上有几条狗。“我知道,但不。今天,不行。下次她打电话,让她直接打电话来这里找我。好的。”
她终止了对话,有那么一秒钟瞪着桌面发呆。两条狗躺在她的椅子和马哈特的轮椅之间,其中一条在舔它的生殖器官。马哈特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稍稍往上拉起毯子,蜷起身子也是为了让他上半身健硕的肌肉看上去小一点。
“晚安……”马哈特说。
“好吧,别走。”女性管理者似乎从她悲伤的沉思中走了出来,把椅子转过来对着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她尝试以美国职业人士的方式笑。“你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了。我看到你在跟塞尔温(Selwyn)交流。塞尔温在我们在集体收治的时候都会出现。”
“我,我想他有精神问题。”马哈特注意到女人的一条腿比另一条细很多。他也被自己假装吸鼻子的习惯分散了注意力。这种假装吸鼻子的动作没有任何来头。
她交叉双腿。两辆汽车的喇叭在她办公桌边的凹窗之外很远的地方大声响着。
“这个塞尔温,他建议我抚摸你的动物,这我很遗憾我不会做。”
女人轻轻笑了笑,身体在交叉的腿上方前倾。除此之外,其中一条狗有胀气。“你的国籍写着瑞士。”
“我,我是个对海-洛因、白-面还有H上瘾的旅居外国人,绝望中寻求住宿治疗。”(1
“但你是合法居留?有绿卡?符合O. I. N. S.³¹¹居留法条?”
马哈特从外套里拿出迪普莱西先生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文件。
“残疾,也是。也畸形。”马哈特说,冷静地耸耸肩,把面纱对着深色地毯。
女人嘟着嘴检查他的O. I. N. S.文件,脸上的表情是北美组织所有地方的管理人士都有的扑克脸。她的一只手有点扭曲成某种爪子的形状。“我们都是因为有问题才来这里的,亨利。”她说。
“恩利(Henri)。对不起。「恩」利(Hen'ri')。”
有个女人在“半个家”大门外面,她笑的方式像自动手枪。潮湿的声音从那条舔生殖器官的狗的后腿下面发出,它的脑袋藏在抬起的前腿下面。女性管理人士要用手撑住桌子才能站起来打开锁,并打开她电视电脑上方一个黑色金属柜子门。这是那种往外开的老式黑色金属门。马哈特记住了那台电视电脑的型号,印度尼西亚产的,非常便宜。
“好吧恩利,在恩内特之家,我在这儿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们有过外国人,旅居外国人,很多英语是第二语言的人,英语说得比你差多了。”她用比较粗的那条腿支撑住身体,在柜子深处掏什么东西。马哈特抓住她不注意的机会记住了办公室所有信息。办公室门上有三角形在圆圈里的装饰物,没有撬不开的死锁,门把手上只有很便宜的凹进去的那种锁。没有任何地方有10.525千兆赫兹的微波报警系统的小传感器。大窗户外面的窗框上没有防盗钢条。这就只剩电磁报警器的可能性,如果是这种报警系统,用跳线就有点困难,但也有可能。马哈特发现自己非常强烈地想念自己的妻子,这通常又是疲劳的信号。他吸了两次鼻子。
女人对着柜子跟他说话:“……我要让你为我签一些免责协议这样我们能复印你的O. I. N. S.文件然后让你的康复中心发一张出院证明的传真给我们,你的康复中心在……?”
“宾夕法尼亚州的叽喳庄园(Chit Chat Farms)康复中心。上个月。”轮椅暗杀队(A.F.R)在蒙特利尔的数据联络组早已确保准备好所有的文件。
“在哪儿,维尔纳斯戴尔还是哪里?”
马哈特点点他戴着面纱的头。“宾夕法尼亚州的维尔纳斯伯格。”
“好吧我们知道叽喳,我们有一些叽喳毕业生到了这里。很高……的评价。”她的脑袋还在柜子里,还有一条手臂。对她来说一边翻柜子一边保持平衡很困难。马哈特已经认定凸出的窗户是最佳进入点,如果需要的话,他看了看女人试图平衡自己的样子和那个旧柜子。然后他慢慢眨眨眼。在这个柜子里,很明显,开着的柜子里堆着两摞,很多电视电脑娱乐盒带。
女人说:“我们一开始就有残疾人通道。整个市区只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中途之家有接受残疾病人的条件,我想他们肯定在叽喳告诉过你。”外面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喧闹,墙上发出撞击声,不是有人在笑就是有人痛得打滚。马哈特吸鼻子。女人继续说:“……我来这里最初的原因。我也是坐着轮椅来的,一开始,顺便说。”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马尼拉文件夹(a folder of Manila)。“那时候我觉得我身体残疾得没法跪下来祈祷,就让你知道一下我那时候的样子。”她开心地笑笑。她很有魅力。
“我,”马哈特回答,“我可以尝试在任何时间祈祷。”在申请这些中途之家的时候,他和福捷发现,美国毒瘾戒除过程有种半军事化的性质。各种命令和对命令的服从。轮椅暗杀队看过一些旧的美国电视节目盒带,他们运气好,在安提图瓦店里找到不少这些带子,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一边说话一边把他戴着面纱的脸往上抬得很高,这样他可以浏览盒带的塑料盒脊上的标题。字号很小的盒子,比如《焦距变量X-XL》或者《下截击练习Ⅱ》,是两个棕色塑料盒子,是空白的,除了————这是为什么他的面纱,一直往上抬了那么长时间因为他必须防备这个女性管理人士———除了———但很难确认,因为办公室灯光是那种死白的美国日光灯,而柜子口的影子以及薄纱棉布面纱让他很难看清———除了那些棕色盒子上可能有的小小的圆形笑脸。马哈特突然感到自己非常兴奋———休·史地普利对此的用词是「突如其来」(from somewhere blue)。
女性管理人士又说:“更不用说丑畸联盟,你可能想知道。”指了指两人都没提到的马哈特的面纱。女人尝试把一张印得很淡的纸夹进写字夹板。“事实上我们这里现在就有一名在早期住院阶段的丑畸联盟成员。”
马哈特又眨了两下眼睛。他说:“我也畸形,我。”
“她也许能帮你适应,学会感同身受。对她也有好处。”
马哈特从进入恩内特之家“半个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用自己的脑容量记录这里所有的细节。他脑袋的另一部分则在思考应该先如实汇报给福捷还是美国未指定服务局(U.S.B.S.S)的史地普利,打给史地普利的联系电话总要加拨8000,他觉得好笑。又一部分则在想在这里与“娱乐”的主演————一个同样戴着面纱的人见面时是否应该表现出热情。想象一个绝望的瘾君子会对什么有热情。马哈特完成这些思考的同时一直对那个女人笑着,忘了她无法看到这一切。“这令人高兴。”最后他说。
“你的脸部问题———”这人说,又往前倾,“与你滥用药物有关系吗?他们叽喳有没有跟你讨论病情发展或者Y. E. Ts³¹²和后果自负?”
马哈特一点也不急着离开这里回到安提图瓦商店。他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开始背诵有关毒瘾的复杂说辞同时又在记下恩内特之家他所看到的每个人的脸和地点。因为他们会再来的,轮椅暗杀队,也许史地普利和蒂内的无特定目的服务局,也会。他可以让自己的思绪沿着几条平行的轨道发散去。
“腿———我在伯尔尼有过一次过量摄入,那是在我瑞士的家乡,我一个人,然后我脸朝地直接摔了下去,而我的两条腿还,还在你们怎么说的,缠,缠在注射发生的椅子上,固定住。一个笨蛋。我好几天无意识地躺在地上,几天没有动,而我的腿,它们———comment-on-dit? [1———它们打瞌睡,失去了血液流通,生了坏疽,感染。”马哈特一边耸耸肩一边吸鼻子。“鼻子和嘴,也是,几天以无意识脸朝地的姿态趴着压坏了。我差点死了。它们都被截掉了,为了救我的命。我戒断了粉、海-洛因、H,在l'infirmière[2。因为滥用药物。”
“这是你的故事。这是你的第一步。”
马哈特耸耸肩。“我的腿,我的鼻子和嘴。一切都是病情发展的结果。在叽喳,我承认了这些事情,我意识到我绝望地上瘾。”马哈特在想是否应该想办法让女性管理人士短暂离开办公室,这样他可以快速爬到柜子上在柜子上锁前看看带子盒子上到底有没有笑脸。或者还是找借口回到外面在给等候人员使用的客厅里坐一会儿,想办法看一眼那位被提及的戴着丑畸联盟面纱的女性;因为这是福捷给出的来这些“半个家”的目的。马哈特可以把盒带的情报给福捷而把面纱女孩的情报给史地普利,或者反过来。疲劳感又一次回来。然而史地普利,在真的开始行动之前,会要他证明柜子里那些带子是真的“娱乐”,而不是空的或者是魁北克解放阵线(F.L.Q)开玩笑的展示。脑袋里的确有种嗡嗡作响的声音,他想。马哈特的武器在座椅下面的枪套里,藏在腿上的格子毯子下面。这个时候杀掉管理人士却没能看到一眼女孩是没有意义的,他认为,而且周围都是目击证人,也不现实。马哈特的轮椅可以在平地上以每小时45公里的速度短距离前进。管理人士喜欢用她像爪子的那只手梳理头发。她对假瘾君子马哈特说她觉得他的诚实十分鼓舞人心然后说请在这些表格上签字。当马哈特慢慢签下“退休金办公室(Caisse de Dépǒt et Placement)”³¹³一位已故医疗福利管理员的名字时,女人开始问他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
1]法语,意为:你们怎么说?
2] 似为法语l' infirmiere的讹写,意为“医务室”。
>//(1)
"……to smack, to scag, and to H,……",三者均是海-洛因的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