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话 渔

诸国各地奔走的Mima，她的旅途可不是什么平稳顺遂的轻松之行。

如果只是些盗贼，或者横行霸道的领主，那还算好对付。
世道的艰辛，对于Mima来说，从出生起就早已体会得透彻。那种程度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这次的旅途上，真正阻碍她的，却是极其严重的瘟疫，还有随之而来的妖怪活动范围的急剧扩大。

天花的肆虐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令众人惶恐不安。
腐烂的肌肤，崩塌的肉体，一旦染上便永远缠身、不离不弃的不治恶疾。
正是这种对天花的恐惧作为温床，掌管疾病的虫类妖怪与植物妖怪的力量急剧增强，使得妖怪们的势力版图发生了剧烈的变动。

那些危险强大的妖怪，比如鬼和天狗，虽然同样令人畏惧，但它们的栖息地大多固定在山中等地，算得上是有一定秩序的种族。
然而，掌控病魔的妖怪中，有许多却没有明确的地盘意识。
不管是人类的生活区域，还是妖怪们的地界，它们都毫无顾忌地侵入，肆意横行。
即便单个妖怪的实力并不出众，但这种倾向，对人类社会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首先，流行的疫病让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被极度压缩。
即使人们对传染途径缺乏先进的知识，也没有谁不知道病是会传染的。
因此，很多地方都开始拒绝接纳新来的人或者外乡人，Mima想要去见个人都变得困难重重。
身为行走四方的巫女，本就比一般人行动方便，但一旦疫病蔓延，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使是神社的相关人员也不能例外，有时会被无端阻拦多日，严重的时候甚至被迫露宿野外。

物流停滞不前，哪怕是一封书信的传送都变得不稳定。
若说这是为“减口粮”带来了效果，倒也未尝不可，但收成的人手减少了，意义也就荡然无存，更何况，听说不少河流都漂浮着尸体，导致大量田地被污染。
饥饿的人，自古至今从未绝迹，然而近些年，这种人数已多到令人笑不出来的地步。
大宿直村因为妖怪众多，从来就称不上是安宁之地，但若是比起如今外面的混乱，倒未必有过之。

「像这种偏远的地方，其实也不是全然坏事嘛……」

被人拒绝，被妖怪袭击。
在四处漂泊的过程中，Mima心中对故乡的思念也愈发强烈。



即便如此，作为巫女，她也有必须完成的最低限度的职责。
若是不履行这些义务，本就已经足够可疑的职业“游方巫女”只会沦为“自称·游方巫女”罢了。
Mima也知道自己是个不太受拘束的人，但她从未觉得，主动打破规矩、我行我素是一件好事。应当遵守的戒律依然存在，应当尊敬的风俗也不可轻视。
作为肩负仪式的巫女，她有着清楚的意识，知道不能越过那最低的界限。

巫女的差事确实麻烦，她也确实思念那个定下心来的村子，可该做的事，她依然会尽责去做。
虽说“叫我亲自来找你，结果又把我拒之门外，你是怎么想的，秃驴”啦，“说什么女人不洁不能亲自登门，你老糊涂了吧，臭老头”啦，各种想法确实有不少，但Mima凭着她一贯的耐心，还是认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这下终于是最后一个了……啊啊，终于结束了……」

走遍各地的参拜，汇报，还有顺便托付下来的大量书信配送。
专门送信的人手一直都很短缺，因此像Mima这样的方便好用的搬运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争着抢着使唤的。
当然，也会有相应的回报，可那承诺也常常是空头支票，最糟的是，每到一地都会被拜托点什么，这工作实在是没个尽头。
不过如今终于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只剩下一封书信，要送到一个荒废的渔村去。
只要把这封信送达，她就可以终于回到故乡，Mima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真是够久的啊……」

这次的旅程，七七八八一算，竟然花了一年多。
被人踢皮球，信件的收信人早已因病过世，各种人际纷争与麻烦重重不断，Mima感慨这真是一路多事之旅。
虽然回过头来，也有些还算愉快的回忆，但一想到那些趾高气扬把工作推给别人的男人脸上那龌龊的笑容，她便不禁浮出一丝苦笑，果然没那么容易就能美化这一切。

「……果然，我还是喜欢村里多一点。」

名胜古迹她也去过。
那里让她和常人一样感到震撼、感动，但她从未对那些地方怀有憧憬，也没有产生过“想住在那里”的念头。
无论是高贵的神宫，还是风光明媚的湖泊，都远远不及那座小小的村子。
村子里固然有一些妖怪横行霸道，也有些人心叵测的家伙在暗中图谋不轨，可即便如此，Mima依然深爱着大宿直村。

现在她也正一边眺望着被晚霞染红的海岸，一边陶醉在这宜人的傍晚清凉中，但心中却没有一丝想在那边的海滩盖个小屋定居的念头。

「海啊河啊，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果然比起松软易塌的沙滩，她还是更喜欢那扎根稳固的山间小路，或许，这才是更适合游方巫女本性的地方。
正想着这些，Mima轻轻拍去身后的沙粒，重新扎好风吕敷，开始踏上前行的步伐。

从这里到村子，好像也并不算太远的距离，但离日落恐怕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路灯的。夜晚一到，就会被黑暗吞没。妖怪，说不定也会在这个时候现身。
不过关于这一点，Mima并没有感到不安，反而认为“正因为是星光闪耀的夜晚，反而更安全”。

就算是像这次旅途上不知经历过多少回的那种“村里的人一起联合设下陷阱欺骗游方巫女”这样的套路，她也完全不在乎，因为晴朗的夜晚，是她可以信赖的环境。
魔力充盈，符咒准备齐全。除了双腿稍微有些疲倦，并无其他值得在意的问题。
Mima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渔村前进。

「……嗯？」

然而，她察觉到前方有不祥的预兆。
并不是她所担心的人为陷害，而是她更为熟悉的、更加让人不快的不祥之感。

「喂喂，别开玩笑吧……」

妖怪。还有，浓烈的死亡气息。
从隐约传来的呼救声来看，显然不是悠哉闲逛的时候了。

「最后的工作了，能不能让我好好收个尾啊！」

Mima拔腿狂奔，朝着渔村疾驰而去。

第四百七十六话 膿

那座破败的渔村，静静地依附在波涛汹涌、地势复杂的海岸边。
他们依赖从远处山间流淌而来的，不足一米宽的小溪获取淡水。村中的田地稀少，饮食几乎完全依赖海产。然而捕鱼本身充满危险，丧命者众多，捕获的鱼量却少得可怜。这是一个极其贫困的村落。
附近的村庄遥远，想要出海也极为困难，即便如此，当地村民凭借世代相传的有限渔场知识和经验，才勉强维持着村子的存续。

本就是个封闭的村庄，与外界几乎无交集，长年孤立。
从这一点来看，倒是和大宿直村有几分相似，但与大宿直村不同的是，这里自古以来便从未遭受过妖怪的袭击，在这一点上则恰恰相反。

大宿直村肥沃，却是妖怪的天堂。
渔村贫瘠，但却安全。

村民们虽然并非心甘情愿地接受贫困的生活，但村子始终没有废弃，仍有人定居于此，这其中，自然也有其不得不为的理由。

然而如今，那让渔村得以存在的根本前提，正在崩溃。

「啧……」

大步奔跑着的Mima，眼中映出青白色闪烁的烟雾。
是火焰。而且是极其不祥的火焰。
这无疑是妖术所引发的火焰。

麻烦的妖怪袭击了村庄。一定已经有人死去了。已无片刻可耽搁。

「……‘流星之靴’！」

Mima吸纳四周的魔力，使自己的草鞋染上了洁净的光辉。
沐浴着星光的它，削去了Mima的体重，让她悬浮而起，并赋予了前进的力量。
“星界之书”中的初级魔法——“流星之靴”。这项魔法能解除施术者身上的重力束缚，使其得以在空中迅疾移动，甚至超过猛禽。

Mima踏空而起，穿破空气，直线飞驰。
她前方展开的结界驱散空气与枝叶，将她迅速送往目的地。

如此，不过数十秒，Mima便抵达了目标的渔村。

「什……这也太惨了吧……！」

然而，那里早已被火焰吞没，宛如地狱般惨烈。
破旧的茅屋焚毁塌陷，原本是人的东西在苦痛中挣扎的姿态下，已在路边化作了炭火般的残骸。
怪异的火焰将这座废村染成青白色，并将其彻底摧毁。

眼前是绝望的景象。但Mima尚未沉浸于感伤，便迅速开始分析当前局势。

村子依然在燃烧，尸体和房屋都还在焚毁之中。
虽然已然惨绝人寰，但这是新近发生的，仍在继续的悲剧。可以断定，这是在袭击发生不久之后的景象。
而能够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如此悲剧的妖怪，要么是高度有组织的妖怪群体，要么便是某个强大的妖怪个体……

妖怪组成组织灭村的情况，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鬼族时常会攻入人类聚落，天狗们也有时会结伴袭村。
然而，像这样不吃人、不折磨人，只是单纯地焚杀的妖怪……Mima所知之中，几乎没有。

换句话说，这是……


『谁呀？在那里的是谁呀？是谁呀？』


单独的妖怪。
而且必定是那种拥有极强力量，并且无差别屠杀人类的，最糟糕的类型。

「虽然经常因为多管闲事而后悔……但今天恐怕是最让我后悔的一次了……」

燃烧着的青焰冲破房屋屋顶，一个巨大的身影现身。
那身高大约有四米。巨大的身躯布满了群青色的肿瘤，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
肥胖浮肿的手指插入屋顶，脸肿得已无法辨别性别，四处张望。虽然眼睑肿胀得无法睁开双眼，但那四下搜寻的模样，却让人觉得它具备其他的感知能力，绝不能掉以轻心。

『谁呀？藏到哪儿去了？你要藏到什么时候呀？』

这巨妖的全身疮口不断喷出黑色的脓液。
脓液一接触空气，便立刻青白色地燃烧起来，化作燃料。
巨妖所立的屋舍火势尤其猛烈，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谁——』

那混浊的女声中途戛然而止。
被业火炙烤的屋舍承受不住巨妖的重量，轰然坍塌。

『——呀啊啊啊啊啊啊！』

随即传来惨叫，震耳欲聋的轰鸣让四周废墟都为之震颤。
与此同时，燃烧的屋舍发生爆炸，火焰中巨妖如同痛苦般地挣扎着跃出。
它用手遮住脸，做出哀伤的姿态。

但Mima无论如何，也不会为它发出同情之语。
她取出御幣，凝聚魔力，严阵以待地警惕眼前踉跄的巨妖。
在这烈焰包围的炽热废村之中，Mima的脸颊却渗出了冷汗。

『啊啊……痛苦，好痛，悔恨，痒，难受，恐怖……不饶恕……不饶恕不饶恕不饶恕……！』

双手掩面的巨大妖怪在痛苦中呻吟。
但吐出的哀怨渐渐变为诅咒，勉强还能分辨是女子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浑浊。

『――不饶恕』

当它掀开遮脸的双手时，那对流淌着脓泪的碧眼暴露无遗。
那双妖异发光的眼睛，紧紧锁定了已进入战斗状态的Mima。
先前的混乱模样已不复存在，只有冷酷而坚硬的杀意，直逼Mima。

『你也――一起――溃烂――去死吧！』

青白色燃烧的怪火，颜色变为绿色。
与此同时，那高高扬起的手臂猛地挥下――无数脓液飞溅而来。

「‘星圈’！」

Mima挥动御幣，在自身周围引发局部的风暴。
她的身边形成短暂的暴风域，将高速袭来的脓液尽数吹散。

――那飞射而来的脓液，恐怕正是这场大火的根源。

Mima的判断无误。
佐证于此，那未击中Mima的脓液飞沫，击中地面与远处的树木，留下巨大的痕迹，并熊熊燃烧。

不仅燃烧，其物理破坏力也强得惊人。
若非强大的护身术，绝无可能抵挡。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这种妖怪啊……！？」

就连在都城都难得一见的强大妖怪。
需要多少阴阳师联手才能击退，简直难以想象。
就连Mima现在，也是在思考撤退之策，而非讨伐。如此怪物，仅仅在村中肆虐数分钟，就不可能再有生还者了。

『你也――痛苦地――燃尽好了』
「……！」

若要逃跑，便需多重布下结界，进行亚空间转移――。
正当Mima专注于防守时，她察觉到自己巫女服的袖子正在发出炽热的温度。

袖子――不，是藏在袖子里的神主护符，正在猛烈燃烧。

「糟、糟了！ 这太糟了……！」
『烧不掉？ 烧不尽？』

Mima毫不犹豫地，用力撕裂了巫女服的袖子。
那藏于袖中的护符，是代替承受诅咒的身代护符。如今剧烈地、而且呈绿色燃烧……这说明，这一现象正是“试图直接焚烧Mima”所引发的。

「‘坚牢星列’！」
『燃尽吧』

巨妖绿色的双眼释放出光辉。
然而，这次Mima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呼……！ 连灵魂都能直接焚烧的妖术……！？ 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就算在大宿直村也极为罕见啊……！」

“坚牢星列”不仅是辅助自身魔力运用的魔法，同时也具备排斥外来诅咒与魔法影响的效果。
这原是她随手记下，为了防御诅咒而习得的术法，却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发挥了作用。

『烧不掉――烧不尽――那我就把你美丽的身体――撕裂了』
「……明罗……要是没法把土产带给你，你会不会生气啊……」

在这被毁灭的村庄之中，燃烧着的丑陋巨妖，与游方巫女Mima。
一场激烈的遭遇战，悄然拉开帷幕。

第四百七十七话 縛

Mima的袖子里藏着无数的符咒和细针。
有些是消耗品，也有些是她为了除魔多年使用的老旧道具。可这些东西此刻正被诡异颜色的火焰吞噬，燃烧在地面上。
如果说是用来对付强敌的装备，那绝对谈不上是万全。
她唯一的依仗，只是还算健康的身体状况，还有星光而已。

「来吧，庞然大物」
『呀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巨大的妖怪挥动起手臂。
那因脓液和脓包而肿胀变形的丑恶身躯，比外表更带着可怕的诅咒和厄运。
腐蚀一切生灵的负面力量。哪怕只是擦到一点，也必定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隆结界」

不过，那也是击中才算数。
妖怪的巨臂在赤红色半透明的墙前被阻挡了下来。

『呃、咯、咯？』
「如果这个结界没用的话，我就打算放弃了，看来还有得救。」

Mima用仅剩不多的符咒之一为媒介，张开了一个小型结界。
这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妖术，而是阴阳术。用魔法保护自身灵魂的同时操控术式，虽然有些麻烦，但对她这种熟手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说不定能意外地单方面虐它……也说不定呢！」
『咿――』

结界破裂。猛烈的爆风让妖怪上半身猛地后仰，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星之枪”！」
『不要啊啊啊！？』

星之魔法初级术“星之枪”。自右手射出的银白色光芒迅速聚焦，化作炫目的激光，穿透了巨躯的胸膛。
纯粹的星之魔力带来的冲击与高热。这是一击无法被任何诅咒防御的、无机质般的致命攻击。

「还没死吗。嘛，倒也无所谓。」

通常来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可这庞然大物虽然胸口被穿了个洞，虽然显然受创，但却并没有立刻毙命。

「那就打到你死为止。」

不停歇地连击。
对防御手段稀少的Mima来说，这才是通向胜利的唯一之道。

「哈啊！」

她灌注魔力于“流星之靴”，飞速接近。猛然一脚踢向妖怪巨大的头颅。
这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踢击令对方来不及防御和反应，直接干净利落地粉碎了它的下巴。

「动作真慢呢。」

空中踢出的那只脚，再次旋转一圈。
第二轮的空翻后空踢再次击中下巴，这次终于让后仰的巨躯彻底倒地。

『我要――碾碎你――』

倒下的瞬间，妖怪挣扎着伸出的巨手袭向Mima。
可Mima怎会如此轻易便被反击。
两次空翻后扬起的那只脚，已然放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下駄占卜”――“雨天”！」

宿于靴中的魔法“流星之靴”随着踢击射出，化为无数光弹倾泻而下。
这些近乎音速的魔力弹兼具贯穿力和打击力，将试图做出微弱抵抗的脓妖怪强行钉死在地上。

「被碾碎的，该是你才对吧……哈啊！」

Mima立于妖怪正上方，将其逼入绝境。她不放过这个优势，释放出所有藏匿的符咒，洒满四周。
数张符咒汇聚为一个结界，生成出巨大的实体，从上方狠狠压制住妖怪。
那简直像一面巨大的墙壁。妖怪连手脚都动弹不得，更无法喷吐燃烧的脓液。

『好痛，好难受，放我出去，救救我……』

换作普通妖怪，这一击足以让数十只瞬间压死。
可即便如此，却依然未能成为致命一击。妖怪发出哀嚎，毫无疑问地还在“撑着”。

「符咒……用得太多了吗……！」

如果它连这种压制都能撑下去，那再继续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反而是自己持续施术的消耗更为致命，只会走向筋疲力尽的结局。

「那就这个吧。」

现在所需要的，是能击穿这怪物般耐久性的强力攻击。
Mima在掌心凝聚出一个小小的球体，将它高举于夜色中。

「恶灵……退散！」

灌注的灵力让这小小球体迅速膨胀。
青白色发光的能量弹瞬间膨胀至如同房屋般大小，随即连同结界一起猛地砸向地面。
牺牲射程和速度，将封印与退魔之力灌注至极限的攻击特化弹。

结界破裂的缝隙中，脓妖怪微微挣扎的身影一闪而逝，瞬间被光球吞噬，消失无踪。

「……真是不堪一击呢。」

Mima被自己制造的爆风吹得飘起，勉强维持着漂浮，降落到远处。
妖怪原本所在的地方，如同爆心地般浓烟滚滚，看不清楚。地面大幅塌陷，如果地势再差点，恐怕还会引发大规模山体滑坡。

符咒已尽，灵力也消耗殆尽。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种毫无节奏的战斗方式。但不论对方的技巧如何，光是力量层面就足以压倒自己。若用中途半端的攻击，未必能起到效果。
既然如此，那就一击必杀才是最保险的。况且这次的确成功了，回顾这场战斗，Mima可以安心地认为自己已尽全力。

如果这还不够，那她也无计可施了。就是如此拼命的一战。
正因如此，那妖怪必须死。

『竟敢――』
「……别开玩笑了……」

它必须死，可耳边却传来了它的声音。
Mima心中半是绝望，依然举起了大幣。
看样子，这妖怪那深不见底的耐久力，竟超越了Mima全力一击的极限。

『竟敢――毁了我的脸――不可饶恕――』

可它的身体大部分已崩塌。
手脚各断一条，浑身是洞，脓液与内脏早已难以分辨。

再加一击必能取胜。然而Mima却隐约明白，凭自己剩余的力量，这一击她已无力发动。
看似能胜，实则不能。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身为多年退治屋的直觉，在她脑中发出警报。

「啧……！」

赢不了。既然如此，Mima已无丝毫犹豫。
用最低限度的防御魔法保护住自己的灵魂，贴地飞行，逃离村庄，撤退。
要说是不幸，那确实是不幸，但村里已经没有生还者了。除了放虎归山之外，这一刻选择全力逃亡，是最正确的判断。

「不管附近是阴阳师也好，退治屋也罢，必须在它复活前去求援――不然村子会再一次灭绝……！」
『别――逃――』
「！？」

飞行中的Mima脚上传来炽热。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Mima不由自主地停止飞行，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呀……！ 呃……什，什么东西……！？」

从空中坠落摔倒，疼得不轻，但更为致命的是那烧灼般的脚痛。
一看自己脚踝附近，便见一道黑色的痕迹斜斜地横贯。
可怕的是，那道痕迹竟自己燃起了火焰。

「可恶，解咒……“外壳的镇静”！」

那是妖怪喷吐的脓液带来的诡异诅咒般的灼伤。
若放任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骤然流失的体力和剧烈的痛楚已经说明了一切。
Mima立刻在伤口上施加封印，将诅咒暂时压制。

『不让、你逃――』
「哈啊……哈啊……」

忍受痛楚与消耗，全力治疗，勉强恢复一点的时候……脓妖怪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Mima已无力再抗，无魔力可用。连保持意识都已勉强。她仅能死死地瞪着那丑陋的妖怪。

巨大的手臂缓慢地向Mima伸来。
一旦被那满是脓液的手抓住，恐怕全身都会像脚上一样被那痣般的诅咒侵蚀。
那必然是伴随着极限痛苦的死亡。

脑海中浮现的是在大宿直村的日子，还有神主的身影。
为什么这种时候偏偏会想到神主的模样。她早已明白原因――正因为再也见不到了，那种感觉才像是亲自面对死亡一般悲伤。




「嘿呀！」

就在她放弃一切的瞬间。
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红色的球体闯入视野，砸在了妖怪身上。

那是暗红色的圆球。飞得并不快。

『呀啊啊啊啊！？ 呃，呃，呀啊啊啊！』

可那球体一接触脓妖怪的身躯，强烈的退魔波动便席卷开来，妖怪的身躯被猛地击飞。

「什……？」

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模糊的Mima所见之景――

「我，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面对强大妖怪的威胁，颤抖着站出来的少女背影。

「你是……」
「我已经……不逃了……！ 如果眼睁睁看着你死去，而我独自苟活下去的话……！」

破旧的衣衫，瘦弱的身躯，白皙纤细的肌肤。

「哪怕我会死，也要在这里……封印你！」

喊出决心的少女头侧，长着扭曲的妖角。

『找到了――找到了――杀掉你，撕碎你――』

燃烧的脓妖怪，与高举红球的少女。

投掷而出的拙劣球体，与脓妖怪的拳头相触之际，Mima的视野被炽热与光芒所吞噬。

她究竟是谁？

她真的要与那妖怪对抗吗？


无数念头掠过脑海，但体力早被诅咒侵蚀的Mima连话也说不出。
她的意识，在未能见到战斗的结局之前，便沉入了黑暗。

之前主角送渔民的水银球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话 绪

Mima曾经是某座大社中修行的见习巫女
身体非常健康，自幼记忆力出众，灵力也比常人强大，并且具备能够完全掌控这种力量的天赋
可谓才貌双全 她那端正的容貌，甚至可以媲美一国之美姬 事实上，在成为巫女之前，她已经美貌初现，不仅同龄人，就连年长她二三十岁的男子也对她心怀倾慕

问题在于，正是这份美貌给她带来了祸端
某日，一位被欲望冲昏头脑的神官企图对Mima图谋不轨，结果却反被她反击，当众出了大丑
不幸的是，那神官在神社内地位不低 Mima因此被逐出一直以来作为根据地的神社，被迫过上了流浪的生活，成为一名野巫

当然，Mima并没有过错 换作太平盛世，那名神官理应依法受到严惩
可惜生不逢时，那个年代的女子地位低微，稍有风吹便易飘零 而她从小就性格倔强，不肯低头



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流浪之旅
苦难，自然不难想象
就算能稍微运用些降灵术和灵力，一旦遭遇偷袭，也根本无法防备
Mima的性格很快就变得更加刚烈，甚至比男人还要强悍
然而，就算她经历无数磨难，单枪匹马的旅程也终有极限

那是何时的事呢
她被一群散落战场的山贼包围，在野山之间被穷追不舍，迷失于人迹罕至的山林，又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迫，只得咬牙钻入一个还残留着兽臭的洞窟中避雨……

在那洞窟深处，她邂逅了一本显得不合时宜、崭新如初的书 从那一刻起，她的一切都改变了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

少女的呼喊声，一遍遍在Mima头顶响起
Mima刚开始只是恍惚地听着，仿佛事不关己，但当她在半梦半醒中意识到“巫女大人”指的是自己时，整个人也随即清醒了

「啊，巫女大人……」
「这里是……」

Mima撑起上半身，只觉得寒意侵体，浑身倦怠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月亮高挂天际 ……带着海潮味的风 她偏过头，只见远处的黑色海面在月光下隐约浮现

「村边的海吗……」

这是傍晚时分，Mima曾凝望过的海景
虽然不记得那些嶙峋的岩礁和松林的地形，但她知道离村不会太远

「是你救了我吗？」
「是、是我……」

呼喊她的少女，用布遮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但Mima现在没心思在意这些

「那个巨大妖怪呢？ 还在吗？」
「我、我不知道……可能已经被打倒了……不、不过说不定还躲在哪儿……」
「你打倒的？ 怎么做到的？」
「那个，嗯……那个……」

少女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便从身后拿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球体，递到Mima面前
大概有球类运动用的大球那么大 在这黑暗中还看不清它的颜色，但那几乎完美的球状，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石头

「……这是，被注入了退魔之力……那个，是村里代代相传的秘宝……本来是的……我把它扔过去，结果那妖怪就、身体崩解融化了……后面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对不起……」

她说的应该不是谎话
这胆怯的少女，至少是在如实描述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那头可怕的妖怪若还未被打倒，现在她根本不可能活着 眼前这个腼腆的少女击败了妖怪的可能性很高

可若真如此，就有些麻烦了

「……小姑娘，你是村里的孩子？」

少女低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侍奉海神的那户人家的……在那里，被收养的……」
「名字呢？」
「……玉绪」
「玉绪吗 好名字啊」

Mima温柔地说道，可少女依旧不敢与她对视
她用手压着遮头的布，低着头，一脸不安

「是半妖吧？」
「！」
「我能看出来 昏迷前，我记得你挡在我面前 那时候看见你额头上的角了」
「啊，啊……啊……！」
「别害怕啊 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呢 我又不会吃了你」

Mima轻轻一笑 玉绪终于抬起头，与她对视
她颤抖着，揭下盖头布，坦然展露真实的自己

对玉绪来说，那大概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
也许她曾有过不好的经历 半人半妖的身份在世间本就备受歧视，Mima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即使看到少女两侧头顶长出的两对弯角，Mima也故意装作没看见，只是抚摸着她那柔顺的红发

「多亏了你，我才能活下来 谢谢你……玉绪」
「……！」

或许是没想到在暴露真容后竟还能听到如此温柔的话语，玉绪满脸惊讶

「还有，对不起 你的村子……没能守住」
「……没关系的」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

玉绪紧紧抓住Mima的衣摆，低声抽泣 她不让人看到泪水，不让人听见哭声
这就像是孩子依偎在母亲怀中哭泣 她拼命压抑着哭声的模样，显得既坚强又让人心疼



两人依偎着熬过了一夜，取暖、休息
天亮后，确认那妖怪已不再构成威胁，她们便决定一起上路

「Mima大人，请带上我吧」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好啊，刚好我也准备回村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一起去我那边的村子吧」
「好、好的！」

玉绪的村子已化为废墟 那头巨大的脓妖虽在Mima离开期间被消灭，但村中已无立足之地
本来就是孤立的贫寒小村，半妖少女想要独自生存几乎不可能
Mima深知孤身一人的苦楚，自然无法将玉绪弃之不顾

「请您尽管吩咐 我一定会帮上忙的」
「哈哈……这样啊 那真是靠得住 既然是漫长的旅途，那就多指望你咯」

温柔的话语和态度，让两人之间产生了默契
玉绪甚至可以说，已经对Mima产生了依赖


——咦，之前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事呢


Mima觉得，自己曾经也结识过这样的伙伴，但一细想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于是干脆不再深究


「Mima大人，要不要我帮您拿行李？」
「啊，这个不用 这个必须得我自己背着」
「那、那个……我该做些什么好呢……」
「做什么嘛……嗯 反正路还长，不如慢慢聊聊吧 聊聊我的事，也聊聊玉绪你的事」
「我想听Mima大人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好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啦，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巫女的故事而已……」


一名人类与一名半妖少女，并肩踏上旅途

那是时值盛夏 天空高远，绿意盎然的季节

第四百七十九话 墓

好——我是Lionel。
有时候我得这样在心里默念一下自己的名字，不然很容易就变成静木或者石塚了，挺麻烦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用来混迹人间的假名，也都已经轮了一圈了。现在这个“静木”，其实也是之前用过的名号，拿出来再用一次而已。
人类社会嘛，终究也就那么几十年。无论留下了多大的恶名还是盛名，百年之后，就算再有个同名的人出现了，也不会有谁在意。
当然，如果是妖怪或者神族，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也没特别在意这些家伙。他们就算识破了，又能怎样呢？只要能融入人类社会，那就足够了。

幸好，目前为止一切还挺顺利的。
在大宿直村这边，我基本就是个旁观者，所以存在感不强，不过偶尔提供点小手工制品之类的，也还算是在村子里做出了一点贡献的样子，这种姿态还是得做足。
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人对我还是有些疑心的，不过现在嘛，也算是有点信任了吧。

哼，不过人类社会的信任就这点分量。你老老实实干上几年、几十年，很容易就能混到手。
可要是对上神族、魔族这种，那可得当心了。那种关系一旦结下，烂事会一直跟着你，甩都甩不掉。那些丢人的事儿、趣闻轶事啊，全都会添油加醋地流传下来，可麻烦了。嗯……我自己也不例外啦。

不管怎么说吧，我算是赢得了信任。
在村子这种地方，信任几乎就等于人权，尤其是在封闭的社区里，这东西格外重要。
成为正式的村人，话语权也就大了，到时候我想推行的事，也会容易得多。
而这一步，正是我接下来要在村子里进行的事情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而接下来要进行的这个“报告会”，也正是这一步的开端。





「哟，萨丽艾尔。」
「嗯。我回来了，Lionel。」

她按约定的时间，准时回魔界来了。
没留在地上尽情地跳舞啊唱歌啊，没成个老太婆回不来，真是万幸。
说实话，我还以为她会突然来一句“人家才不要啦，我还想和八意在一起！”什么的……嗯，理智，这点我得夸夸他。

「怎么样，久违地见到八意，有什么感想？」
「……心怀感激。」
「哦？ 这是打算藏在心里，不跟人说的意思吗。嗯嗯，不在人前炫耀你们的恩爱，这份含蓄值得表扬。」
「……在那边，被叫做辉夜的少女说了我几句，所以……」

看来已经忍不住撒过狗粮了。
可怜的辉夜。咦，辉夜？ ……对了，月之都的那个姑娘，好像就是叫辉夜来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么，你去见八意永琳的主要目的，怎么样了？ 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没有。这可是重要的任务，我先处理的就是这个。」
「喔——多谢啦，那就让我听听吧。」
「嗯。」

萨丽艾尔轻轻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姿，开始讲述。

「……天之御中主。这个名字，似乎是高天原中最初的神的名字。」
「哦——」
「不过，这也只是个名字罢了。只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创世神罢了。说是个概念，反而更贴切些。」
「也就是说，并不存在？」
「嗯，至少现在没有。八意也提到了，或许随着人们的信仰，这个神格会逐渐产生心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谢你，萨丽艾尔。这个消息很有参考价值。」

天之御中主吗。果然是这个名字啊。
其实呢，光是名字的话，我早在翻阅日本的资料时就见过了，悄悄地记在心里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需要从真正的日本神灵口中，再听一次详细的情报。

结果嘛，就是“现在并不存在”。
对我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不过，Lionel啊。你打听高天原的神，究竟是想干什么？ 你又不可能认识一个不存在的神。」
「哦？ 真的是这样吗？」
「嗯……？ 怎么说？」

萨丽艾尔一脸疑惑，我对着他摆了摆手指。

「没错，这个神现在或许还不存在。但——接下来会怎样，你也不知道吧……对，这正是关键所在。」
「……你是说，高天原的第一个神，会诞生？ 听起来好像有点矛盾吧……」
「只是让祂复权罢了。让曾经存在的神，重新坐上那张空着的椅子而已。」

日本最初的神，天之御中主。
祂那空缺的神格，简直就是为盛放始祖之神“天之”的遗骨而准备的完美容器。

「我已经在大宿直村的神社里，把外壳先搭好了，这下可以定了。接下来只要把红交给我的骨供奉上，再稍加整理就行了。」
「……Lionel，我需要帮你的事，只有这个吗？」
「你还想干什么？」

嘛，估计还是想找借口，再去见八意聊聊天吧。

「不，不是那个意思……」

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是那个意思。

「好啦，反正之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说不定还真得请教一下懂行的人……到时候，可能还得麻烦你哦……」
「嗯！ 包在我身上！」
「好。」

真是个好回答啊。简直想让梅塔特隆也听听呢。

第四百八十话 隐

我回到了大宿直村。

时值正午前。
我趁着神主外出巡视的时机回来的，他现在寄住在我亲手建造的这座手工神社里。

离开村子也有些时日了，按理说我应该先去拜访一下村长什么的。
但在那之前不先确认一下神社的状况，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虽然这件事本应是以后向村民们提议，并得到他们的赞同之后再做的……不过眼下不确认神社有没有被好好维护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哪怕只是短时间，也不能排除神主粗暴对待神社的可能嘛。

「那么——」


神社里没人。看样子没有被动过手脚。
不过倒也不是防范意识薄弱，各处都设有类似驱妖符那样的东西。
像是那些弱小妖怪，恐怕连踏进这境内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吧。

「对人无害。是那种对秽气和妖力反应的类型啊。……哦，这个是米麻用的那种吧。不错不错……」

不愧是专家云集的大宿直村。
随便看看这守护房屋的小巧思，就能发现各种技术混杂其中。
地基下，角落里，柱子边，水路旁。尤其是米麻施下的术，确实很不错。不得不说真是美丽……星之魔法果然好用啊……。

「哎呀，差点忘了。得开始检查作业了。」

再磨蹭下去神主就要回来了。
要是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不就变成某个趁他不在家偷偷溜回来的空巢贼了嘛。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砸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用，赶紧搞定吧。

「呃——封印符……多重线……倒是没断，这啥啊。啊，这边被那个驱魔的符吸走了……露出来的地方太多果然还是失策了。嗯嗯……」

不只是神社内部，连境内也很重要。
既然要安置天野骨，附近要是漂着奇怪的诅咒啊污秽的信仰啥的可不行。
我几乎没干过为了某个神的信仰而出力这种事，但天野的事就不能马虎了。
得从一开始就把环境彻底整备好。也好回头对红拍着胸脯说「这样就没问题了」嘛。



「喂，那边那位。」
「嗯？」

正看着现在日本通用的建筑资料调整鸟居的时候，有人从境外喊我。
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咦？」

她看上去是神族。
一头亮眼的金发。橙色狩衣。上面用金线绣着北斗七星。
从那清净的神气来看，恐怕不是那种在外游荡的杂牌神族。这么突然出现，看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你是大宿直村的神明吗？」
「反倒是你，胆敢不畏神明，究竟何方神圣？」

看来她对我有所警惕。
虽然脸上带着微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叫静木。是这村里隐居的一个手巧的老人。」
「哪来的你这种老人。……算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简单检查一下而已。倒是你，贵姓大名？」
「我是这村的神之一。名唤隐岐奈。嘛，就是哪儿都能碰上的隐居神啦。」
「说实话，我倒觉得你不像是那种哪儿都有的神呢。」

这话说着也就明白了，这神的能量明显不寻常。
假设这位隐岐奈小姐真在某地现身，日本其他势力恐怕几天内就会被她荡平吧。

「所谓检查，是要检查什么？这座空壳神社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说实话，我真不想搭理她，毕竟神主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可这位隐岐奈小姐似乎对我在做的事很感兴趣。
性格大概挺随和吧。虽然语气依旧高高在上，但她离我越来越近，就像在参观工作现场一样。

「嗯，这神社现在是空的我知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不久后请神入驻。」
「……哦？ 静木，这种事是你能擅自决定的吗？」
「是我自作主张啦。反正我想做就能做。……话说回来，我不太清楚……像这种事，作为神的话，是不是不能坐视不理？」

她听了，缓缓摇了摇头。

「不，这里本来就是无神之地。也没有什么存在住在这里。若是请来神灵入驻，自然也无可阻止。」
「是嘛。搬家这种事，和邻居闹矛盾是常有的事……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看来这儿没有什么地盘费之类的东西。
能不惹麻烦最好。嘛，本来我就知道这大宿直村没有那种日本风格的神的势力，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你之前就在这村里？」
「……你这人，对神竟毫无敬畏之心啊。」
「只要讲道理，神也好妖怪也罢，都是好聊天的对象嘛。」

这位隐岐奈小姐看来是那种性格安静的类型，让人挺放心的。
也许是她身为神族的特性使然吧。

「……这村刚成型那会儿吧……那时是被熟人叫来的。不过，也没真正定居下来。现在不过是看看这村的模样罢了。」
「确实，从魔力也好聚集的人也好，这村都有点特别。好多神啊妖怪啊都盯着这地方，也难怪你感兴趣。」
「你是早就察觉了？这村被很多存在盯着。」
「当然啦。」

虽说远远地，但监视着这村的异类确实不少。
而且它们大多彼此牵制，或是忌惮聚集的退治屋，还没有谁敢明确闯入。
挺诡异的局面，可对妖怪来说，这儿就像一国军队驻扎的营地一样。换了谁都要在意。真要是他们团结起来出征，大部分妖怪都得被碾压。

「各种各样的退治屋聚集在这村，挺有意思的。还有魔法使，这点很好。啊，实战派的阴阳我也不讨厌啦。」
「……你的目的，也是观察吗？」
「嘛，也差不多吧。你呢？」
「呵呵……那是神知道就好的事了。」

隐岐奈神秘一笑，没有作答。
这神还挺会卖关子的。

「……对了，你叫静木吧。虽说神不多言，但有几句话还是得告诉你。」
「哦？」

神的启示吗。那就多谢了。

「由于我这神的职能比较特殊，很多时候不会明确以某种神格说话……但这次，我作为一个神，忠告你一句。静木。若是打算回来，早点通知一声。也替等你的人着想着想。」

呃。原以为她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些伟大的话，结果就这么一句扎心的。

「……哈，好吧。终于说出来了。就这些，静木。别给我忘了。」
「尽量吧。」
「……话是说了，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反省啊——」

在隐岐奈那带着几分无奈的微笑注视下，我继续埋头于检查和一些小修小补的作业。

第四百八十一话 剽

穿过错综复杂的兽道，拨开荆棘继续前行，不久便能望见通往大宿直村的开阔道路。
虽然一路上也看到过不少熟悉的景物，但只有当眼前出现一栋栋房屋的时候，才真正有种“回来了”的实感。
跟在后面的玉绪已经被这条艰苦的山道折磨得筋疲力尽，根本无暇他顾，然而对Mima来说，这次的归乡之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她感慨良多。



途中相遇，互相救助，互相扶持。虽然时间短暂，但却结下了深厚羁绊的Mima和玉绪，决定同行至大宿直村。
按这个时代的观念来看，Mima已经是个“老姑娘”，而玉绪则还是可以称作少女的年纪。一位是经验丰富的游方巫女，一位是总是用头巾遮住脑袋的神秘少女。
这样一对在路上极为惹眼的女组合，自然在凡人的社会里也难免一路麻烦不断。

Mima单身一人旅行时便常常遭人袭击，如今身边又多了一个，哪怕头发藏着，依然容貌出众的少女，那些邪念丛生的男人恐怕怎么看都觉得这是送上门来的肥羊吧。
不过话虽如此，Mima的战斗能力并不比那些毫无本事的山贼差，纵然遇袭的次数有所增加，结果也并无二致。
对一直生活在远离他人恶意环境中的玉绪来说，每逢袭击都惊慌失措，实在有些可怜，但在Mima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又来了”的叹息之下，一只脚就能碾死的小虫而已。
若能无视那些麻烦又丑陋的细节，反倒是这些男人身上的钱财等临时收入，还颇有些可取之处。

玉绪加入带来的积极变化，主要体现在旅途中，尤其是夜晚的妖怪退治上。
虽然面对男人会如同年纪相仿的少女般胆怯，但面对妖怪时，她却完全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她天生就是为了退治妖怪而存在的，毫无畏惧，勇敢地迎战着那些异形之物。

――“因为以前守护过村子，所以……多少还是……”

玉绪说这话时满脸羞涩，但她的本事却绝非徒有虚名的花架子。
起初，Mima本打算什么都不让玉绪做，就像对待重要行李一样，小心翼翼地护送她回村。然而既然她有战斗力，那也没有让她白白跟着的道理。
于是Mima便每晚都开始教导玉绪，打磨她那尚显粗糙的灵力技艺。

或许是因为曾经肩负过巫女的职责，玉绪原本就懂得如何操控灵力，若只是对付弱小的妖怪，完全游刃有余。
被村里视为特别之人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的天赋也的确足够卓越。
Mima曾经也教过神主如何使用灵力和魔力的术法，但她觉得玉绪在灵力这一点上，甚至比神主还更有前途。原本还以为她作为半妖，对妖术也会有些天赋，结果却意外地完全不行。

就退治屋而言，玉绪的能力已经足够合格。
更别说一路上她像个温婉的大家闺秀那般细心照料Mima，性格上也无可挑剔。若是还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即便老天不降罪，Mima自己也要代为惩戒。她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哪怕头上长着角，那又怎样。对Mima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村里的大家也一定会这么想。Mima对此有着强烈的信心，同时也怀着一丝微小的祈愿。



「好了玉绪，这里就是大宿直村……我们今后的家了。」
「哈……哈……大宿直村……终于到了吗……」
「嗯，到了。……还撑得住么？」
「撑不住……了……」


玉绪无力地坐在一个巨大的老树桩上，整个人瘫倒下来。
她的行李只是用风吕敷包着的一个装着红色大球体的箱子。虽然也不算轻，但和Mima背着的两人分的生活用品大包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即便行李轻了许多，体力和耐力的差距依旧一目了然。“步行巫女”这一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两天前我已经放出了鸟信，他们一定会热情欢迎我们的。到了村子之后，先吃饭还是洗澡，随你选。你选哪个？」
「想睡……觉……」
「傻丫头。这村子里的床在我屋里呢。你就这么一身汗把床弄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呜……Mima大人，别这样……」
「打起精神来。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Mima一脚塞进了横躺着的玉绪肚子底下，然后直接把她整个人抬了起来。这是健脚加灵力操控技艺才能做到的绝招。
被强行拉起身的玉绪，只好继续踏上所剩无几的归途。

「……Mima大人，村子……我这种人，真的没问题吗？」
「嗯――？啊……没事的，放心吧。」
「……明明，长着这种角……」

这个问题，在路上玉绪已经反复问了无数遍了。
妖怪也能生活的村子。对玉绪来说，这样的地方简直像是不真实的理想乡，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即便Mima再怎么耐心解释，这份疑虑恐怕也很难打消。身为半妖的她，深知外界会怎样对待自己的身份，而Mima对此，也实在无法责怪她的反复确认。

而且，玉绪的不安也不只是空穴来风。
事实上，Mima自己心里，也还有些许的不安。

「……区区一对角又算得了什么。你这样的好孩子要是还被排斥了，那我可饶不了那些人。敢动歪心思的家伙，我一定亲手把他们的脾气打回正道。」

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大宿直村的居民，并不全是纯粹的人类。

不过，也有少数人……还不知道这个事实。
而在这寥寥数人中，就包括了那位病态般憎恨妖魔的神主。

平时明朗，滑稽，却又聪慧……但在对待妖怪与退治时却绝不妥协的他。
Mima一直对他怀有好感。他在学习魔法时也很认真，甚至有些热心过头的性格，也让人觉得亲切。
然而，他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黑暗，却让人无从窥知深浅。


和自己不同的，异质的黑暗。
若是让他面对玉绪时爆发出来，又会变成什么样？……虽然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但Mima心中的不安，始终未能散去。


「欢迎回来——！」
「呀啊！？」


不知不觉间，一个躲在草丛中的村里小子突然蹿了出来，正好把玉绪吓了个正着。
玉绪干脆利落地来了个堪称艺术的标准屁股墩，规规矩矩地惊呼出声。

「啊哈哈哈哈哈！摔倒啦！咦？你是谁啊——」
「什、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虽说有些担忧。
但——这毕竟是个平和的村子。

Mima笑了笑，决定暂时就先好好品味一下这个回家的事实吧。

第四百八十二话 迎

游行巫女Mima回到了村子里。
虽然事先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毕竟这是个娱乐极少的村庄。若是有人从外面带来新的见闻或礼物，那自然是人人都引颈期盼的归乡。
欢迎仪式很快就由全村出动完成了。就连正值调皮年纪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帮忙准备宴会，这其中固然有期待听她讲述见闻的心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打心底里敬慕那性格爽快的Mima。

玉绪看着准备宴会时大家利索的动作，不禁觉得Mima或许是个地位相当高的巫女，但随着那些穿梭忙碌的人们不断在空隙中向玉绪打招呼，她又开始觉得，好像也不尽然如此。

「玉绪酱呢，真是个好名字呢」
「啊，谢谢……」
「吃肉没关系吗？听说外面的人有时不怎么吃这些的」
「不，没关系……的……」

他们都在欢迎玉绪。
这是一个缺乏刺激、封闭的隐世村落。几乎不会有外人造访。
更何况像她这样年轻的女性，更是极为稀罕。那美丽、端庄、透出教养的举止，简直就像哪家的公主一般。
简单来说，她是个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孩子。

玉绪虽然被络绎不绝前来打招呼的人弄得手足无措，但对于自己没有遭到敌视这件事，她还是感到了一丝安心。
当然了，大家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那没有遮掩的角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人人都看着她的角，也有不少人会谈论到这个。
但，没有一个人说出过带有歧视意味的话语。

「那对角，看起来挺重的吧」
「是、是啊」
「睡觉的时候没事吗？走狭窄的地方也挺难吧？」
「啊，呃，那个……嗯，是，有点……」

说的全都是这种像闲聊一样的话。
漫无目的的对话。
对于从来都要拼命隐藏自己半妖身份的玉绪来说，村人们这温和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体验，更不用说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交谈。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乱，回答起来也总是结结巴巴。
但，玉绪的内心却被温暖所填满了。


「为了欢迎新的村民」

伴随着领头人的话语，杯子被高高举起。
Mima带回来的酒被分给了每个人一点，全部用来欢迎玉绪了。

「请、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嗯，欢迎欢迎」

长老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玉绪决定定居一事感到高兴。
她的为人、来历、种种情况，Mima都已经告诉他了。既然是村子的守护者Mima如此推崇，作为村长的他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
更重要的是，就村子的现状来看……半妖什么的，几乎也和普通人差不多罢了。



宴会上摆满了各种食物。
新鲜采摘的蔬菜、水果，还有肉。因为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所以桌上的颜色也是丰富极了。
本来村子就很少会闹饥荒，大家认真准备起来，那能摆出来的东西可就多得吃都吃不完。虽然村子不靠海，所以鱼类只有河里的，但对玉绪来说，河鱼反而是稀罕的食物，所以她吃得很感兴趣。

「哦，这个是京城里流行的玩意儿？」
「因为不占地方嘛。我带了几个回来，这是给云雀家的礼物」
「真是谢天谢地……哇，好漂亮啊」

Mima带的礼物也分发了。
因为几乎是她一个人背回来的，所以没法带什么大东西，但不占地方的小物件倒是准备了不少。
这些全都是她听了每位村人的请求后才准备的。毕竟这是个几乎没有机会出村的生活环境，就算只是个小小的装饰品，村人们也会感动得不得了。
尤其是感性丰富的孩子们，一拿到都城来的玩具便兴奋地四处奔跑，不见了踪影。估计接下来几天都会拿着那些玩具在阳光下照着、擦着，玩个不停吧。

「哟，Mima」
「哦——？静木啊。你换了张脸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是吗？今天我可是难得戴了个像样的面具呢」
「不，主要是我对你那更奇怪的面具印象太深了」
「诶……」

等礼物大致分完之后，静木也前来打了个招呼。
这个身世不明的老人据说直到最近都还离开着村子，差不多就在Mima回村之前才回来的。
和他聊聊看就能明白，他的性格其实挺随和的，但依旧是个谜团重重的人。

「你就是玉绪吧」
「是、是的」

戴着翁面、身高一米八的高个子，低头看着娇小的玉绪。
那张面具连一丝皱纹都雕刻得极为精细，加上本人的气场，静木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沉静的压迫感。

「原来如此，作为半妖，倒是相当擅长掌控术法啊。村长也说过，你很有当退治屋的资质呢」
「……谢、谢谢……？」
「嗯。看起来记性也不错。不过呢，自己独特环境下发展出来的术法也是很重要的。这村里也有不少人能引导你，但你自己学来的东西也不要全丢了。如果你能动笔的话，最好把自己的术法写下来留个记录」

静木说完这番话，就用裹满绷带的手摸了摸玉绪的头。
透过绷带，那只手掌摸上去像干瘪的鱼干一样坚硬。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结果，静木也就说了这些，便自己回到了宴席上。
不吃也不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照看着那锅牡丹火锅。
他做出来的菜味道总是奇妙得恰到好处，大家都很欢迎他，但静木本人却几乎不享受宴会的热闹，这在Mima看来，实在是挺怪异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恶意，就算怪异，也没什么需要多管的。

「……真是各种各样的人呢」
「嗯。怎么样？玉绪。觉得能适应吗」

面对满桌美食热闹非凡的人群。
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笑声不断。

「……可以的」

在这里的话，我一定。
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这里，我才。

就算是胆怯的玉绪，在这一刻，她也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嗯。这才是好答案」

Mima也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
果然自己的判断没错。玉绪一定能融入这个村子。

然而，她还是有个怎么都无法忽视的担忧。

「……一定会没事的。玉绪」

此时此刻，只有神主的身影没有出现。

听说他是为了宴会期间的警戒才离席的。

第四百八十三话 龟

神主避开了新加入村里的玉绪。
他们只见过一面，也打过招呼。可神主随即就表现出要去工作的样子，此后便没有再与她深入交流。他对这样的状态感到安心。
这是他有意为之。但也并非出于恶意。
他确实很忙。如果村民要热情款待新人、张罗宴席，那就总得有人去填补空缺。
大宿直村虽说宁静，但却是妖怪出没频繁的危险地带，退治屋们没有哪怕一刻可以松懈。
妖怪才不会管人类是否在办宴席。

然而，这也只是借口。全心投入退治与警备固然没错，可凡事总得有个度。
对新来村里的年轻人一直无视不理，实在称不上是长辈应有的作为。

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实在太不成熟。
这本是个必须正视的问题。

可他一直借着履行守护村子的责任，逃避着这一切。
守护人类。为了村庄拼尽全力……

……不过他也清楚，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



「呼——」


神主为了净身，来到了玄武之泽。
神社附近虽然也有水源，但他此刻只想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冷静一下。

玄武之泽是一处峡谷，以六角柱状节理的陡峭崖壁为特点。
虽然规模不大，但重重交错、蜿蜒盘旋的峭壁，以及其上浓密的树林，让人难以探查与开拓。对于不会飞的人而言，这里几乎寸步难行。
这里几乎没有人来。妖怪中也不是所有都会飞。
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与清凉的山风。这是他最钟爱的休憩之地。

「……玉绪啊。半妖么……」

他回忆起那个与Mima一同到来的少女。
从她耳侧长出的巨大角，还有那一头红发。那副非人的容貌根本无法掩饰。她名叫玉绪。

若除去这些妖怪的特征，她的外貌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性格也温和。据说很认真，也很愿意学习，颇受村民好评……

……放不下的，只有自己。
每次意识到这一点，神主都恨不得抓狂。

她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半妖。
既然是村里的共同决定——

他反复地告诫自己。
可阴阳道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以及那期间积累下来的过于丰富的种种经验，却让他无从逃避，只能被内心不断折磨。
那清晰浮现的，是自己最后一桩任务中遇到的那个妖怪尼僧吧。
那个深受妖怪敬爱，同时也怜惜妖怪的尼僧的面容，神主至今都无法忘怀。

那张沉浸于死心之中的脸……




「看样子是在烦恼些什么啊。」
「！」

是老人的声音。他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何方妖孽……？」

他一边举起符咒转身，一边警惕地望去，只见面前爬着一只巨大的龟。
看样子是只海龟吧。皱纹满布，显然是活了几十年的老龟。

「呵呵，老朽不过是活得太久的老龟罢了。」
「龟……龟不会说话。」
「呵呵呵……活得久了，自然也就学得了一两样仙术。」
「你是妖怪？」
「或许吧，也未可知。」

神主满是警惕，而那老龟却神情和蔼，缓缓地向他爬了过来。
它爬到神主身旁，伏在岩石上，那副姿态摆明了是打算赖在这里。
神主也多少明白了它的意思。

「……这村子里的妖怪是挺多的，没想到连这地方也有。」
「哈哈哈……这也不稀奇。你是……神主，没错吧？」
「……我这名字也早就被传遍了吗？」
「偶尔从神社旁边的池子里看看罢了。」

这么大的龟，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可能吗？
神主心中疑问，但又觉得深究下去未必能得到什么正经回答，便作罢了。

「你运用着自己的力量，竭力守护村庄，不让妖怪的魔爪伸进来。看起来你是个非常高尚的人啊。」
「……在妖怪眼里，我是不是个碍事的家伙？」
「唔。妖怪怎么想，老朽不清楚。但至少在我看来，你确实是高洁之人。……别人一番好意，你就坦然收下吧。」

这话说得仿佛是在训人，神主听得只觉得像是被长辈骂了一顿。
神主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年长者这种情况了。就算在这荒郊野外，他也还是下意识低了低头。

「正直，朴实，诚恳……你确实是个高洁、率真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吧。早已根深蒂固的习惯，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龟老爷，您贵姓？」
「呵呵呵，老朽么，叫我‘老爷子’就成。」


老龟笑着，伸长脖子看向神主。
那澄澈得像棋子一样的眼眸，没有丝毫混浊。

「不过呢，无论多么坚硬的岩石……长年累月被水滴冲刷，总也会被穿透、被磨平。再怎么大的石头，也没有是用布擦不干净的。只要时间够长……」
「……Mima大人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像是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自嘲起来。

「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我是在故意躲着玉绪……‘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跟她说几句话吧’她是这么对我说的。虽说说得挺客气……」
「唔。你跟Mima殿聊过啊。」
「你认识她？ 老爷子。」
「当然。偶尔也会与她聊上几句嘛。呵呵呵……」

原来世界早在自己所不知的地方悄然扩展。
以为自己早已熟悉的村庄生活，突然变得格外遥远。

尽管如此，比起刚才在这发狂抓头的时候，神主的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没有什么是擦不干净的。只要时间够长。是吗……喂，老爷子。我这人就是这么倔，跟个蠢货似的。这样的我……真的能变吗？ 放下自己最后那点固执……还能好好地活着吗？」

他试探着问道，老龟又露出一副老翁般的慈祥笑容。

「那种问题嘛，还是去问问你那些亲近的人吧。你在这村子里，可不是一个人呐？ 多依靠依靠别人吧。」
「……」

不是一个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让神主心头猛地一震。

「还有，你住的那个神社啊……那里要是再整洁点就好了。偶尔扫扫地也不会遭天谴吧？ 还有池子周围，也是。明白了吗？」
「是……是的。」
「嗯。听见了哦，神主大人。」

老龟满意地笑了笑，慢悠悠地爬向缓缓流淌的溪水。

「偶尔像今天这样，好好歇上一歇也好。若只为职守而活，是没法享受人生的啊。」

“扑通”一声气泡响起，老龟的身影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被留下的神主，一开始脸色还有点难堪，但很快就变成了苦笑，最后脸上已不见一丝阴郁。

「原来如此。那么，就试试看吧。」

像个小孩一样被训了一顿。
可也许，像个小孩一样去面对，这份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吧。

先把那顽固不化的信念丢掉，像孩子一样去碰撞一回吧。
要想改掉这份不成熟，得从这里开始。

第四百八十四话 警

与曾经在海边村庄生活的日子相比，玉绪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职责。
在海边的村子里，她作为隐秘的巫女，日复一日地从事着枯燥无味的神事和日常事务，但作为巫女的一些神事仍然得以延续。
然而，在大宿直村，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动了。

出门的时候不用再遮住头，也不再有“不能与人交谈”这种禁忌。
正因为这是一个对半妖抱有理解的地方，玉绪的生活才得以如此改变。

不过，这仅仅是因为村里没有歧视的情绪，并不意味着村子本身是安全的。
这不过是因为“猫的手也好，半妖的手也罢，不借助的话就无法维持村子的日常”，这种极度紧迫的环境所造就的习惯罢了。
玉绪刚开始被村里接受时确实感到很高兴，但过了几天，她就意识到这里的生活并不轻松。

大宿直村并不是个温柔的地方，新人并不会被永远当作稀罕物来宠着。
玉绪被分配到退治屋的工作，是她来到村子的第十天。



「玉绪，今天你跟神主一起去巡逻瘴气森林吧」
「诶……」

吃早饭的时候，Mima突然说出的这句话，吓得玉绪手里的小鱼都掉了。
而明罗则默默地享受着白米饭。

「Mima大人，那个……神主大人，是住在山上的那位吧……」
「嗯，之前不是打过招呼了吗？他是个很厉害的阴阳师，也是我的魔法弟子」
「……那位，平时看起来就非常忙碌……我跟着的话，会不会拖了他的后腿……」
「没关系啦，就那点小事。神主很厉害的，不用担心。而且这次也不会深入瘴气森林，只是稍微走走，看看情况而已」

瘴气森林。就在静木的家旁边，那片神秘的森林，如果毫无准备地进去，很快就会肺部受损，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但这种症状因人而异，有些人就算不戴口罩也能毫无问题地在里面活动。
Mima和神主可以不做任何防护就进入这片森林，半妖因为体质的缘故，活动时间也比较长。
这里是妖怪觉得舒适的地方，因此危险重重，但也有一些只能在这里采到的稀有蘑菇之类的，是村子里宝贵的资源。至少Mima经常用这片森林里特有的东西作为魔法的媒介。

「而且，我会在森林外面等着你们，有什么事我马上就能赶过去」
「Mima大人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嗯——虽然之前我们俩一起到处转过了，但你也该学着和我、明罗、九右卫门以外的人一起行动了吧？」

这几天，她们已经多次做过像是演练一样的动作确认了。
逃离妖怪，保护自己。首先必须让玉绪彻底掌握这些动作。
幸运的是，在和Mima的旅途中，她已经学会了用灵力漂浮、加速等基本技巧。记性很好的玉绪，已经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不会成为拖后腿的人了。

她原本就掌握了退魔的术法，只要动作跟得上，接下来的提升也会很顺利。
现在玉绪之所以显得有些胆怯，也只是因为面对陌生的地方和第一次经历而退缩罢了。

「不用担心啦。我已经和神主说好了，没问题的」
「……好的。我会努力的，不拖后腿……！」

干劲十足。
看玉绪的样子，应该能顺利完成这项工作。Mima和明罗都是这么判断的。

剩下的问题，果然还是神主吧。




『……所以你终于打算好好面对玉绪了？』
『对不起，Mima大人……』
『别对我道歉啊。如果觉得对不起，就去跟被你冷落的玉绪道歉啊。嘛，玉绪可能并不在意这些就是了』

和那只老海龟谈话后，神主立刻拜访了Mima的宅邸，坦率地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了。
Mima虽然能够理解神主的心情，看到他愿意不再逃避地面对问题，也算是松了口气。不过，这次怎么看也都是神主的错，她也必须至少在表面上责备一下。
而神主如果真的想彻底反省，也确实需要被狠狠说上一句。

『……嘛，那孩子真的很好哦。认真，又聪明，神主你一定能和她很快熟起来的』
『唔……希望如此吧』
『什么啊，讲话这么扭扭捏捏的。你就像平时对我们那样对她就好了嘛，这家伙』
『好痛，好痛啦，Mima大人』



计划早已在那天完全敲定。
去瘴气森林稍微活动一下，确认动作，顺便聊几句，算是能称作“熟人”的程度。
有什么事就叫在外面待命的Mima，如果必要，明罗也会出手。
就算万一在森林里遇到了妖怪，也不会有问题。

「哦呀，大家要去哪呢」
「啊，是静木啊。我们打算带玉绪去瘴气森林转一圈，神主带路」
「这样啊，魔法之森啊。一路顺风，小心点啊」
「是，是的」

不过话说回来，瘴气森林周边并不会经常有那么危险的家伙出没，这次的周到安排其实也算有点太过小题大做了。

第四百八十五话 桁

最近村里来了个叫玉绪的半人半妖的孩子，听说她要进魔法森林了。
陪她去的是神主。两人一起巡视一圈，顺便把巡逻的方法从头到尾教给她。

「Mima不去吗？」
「嗯，我就不去了。这次嘛，是想让玉绪和神主两个人也能好好配合，算是种训练吧。」

听说啊，Mima好像有点担心神主和玉绪之间的关系。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有点别扭，最近稍微缓和了一些，她就打算趁这机会强行撮合他们。

「神主讨厌妖怪，那可是根深蒂固的……玉绪这孩子挺好的，要是不早点习惯她，那可不行。毕竟我们这村子，本来就非人居多。」

说着，Mima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喂，就算你那眼神是在说“你不也会有麻烦吧？”也别看我啊。

「我可是人类，倒没什么困扰。」
「哎哎……静木，这话就太伤人了。」
「是真的，我是人类。」
「这话大概谁都不信吧……连小孩子都可能怀疑你了哦？」

欸欸……我这次可是极力避开和村民接触的啊……

「你要是觉得不可思议地歪头思考，不如把那张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素颜吧。那样的话，勉强信你也不是不行啦。」
「好吧，给你看就是了。」

我说着，把面具摘了下来，把脸露给她看。

「……你居然真就这么坦然地露出来了啊。」

当然，我这脸别说皱纹了，简直就和骷髅没两样，一张干瘪的木乃伊脸。

「不过，人活得够久，皮肤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吧？」
「是眼睛啊，眼睛。编这种烂借口之前，至少先把眼珠子准备好再说吧。」
「啊，这么一说倒是……原来是眼睛的问题啊。」

我还以为关键时刻应该能糊弄过去，结果忽略了眼球这种细节。是啊，居然忘了这玩意也得准备。
虽然义眼也准备了一副，可戴上之后感觉总有点不对劲。就像眼眶里积了海水一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让人受不了。

「嗯——嘛，不过我是不在意啦。你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类，现在这种时候了，谁还在乎这个。」
「哦？」
「早就习惯啦。不只是我，村子里很多人也都一样。这点包容力，大家还是有的。」

Mima在一个大树墩上坐了下来，挺直了胸膛。

「所以啊静木，你也别突然消失了啊。干那种事，让大家担心了，可不行哦。」
「……」
「喂，那布条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想拿那玩意擦眼泪吧？」
「不是……就是说，能听到这么温柔的话，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几千万年没遇到过了……」
「千万年啥啊。你想追溯到神话时代去吗？」

不，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类对我这张脸能接受到这种程度。
命莲那家伙也是这样……果然稍微懂点魔法的人，理解能力或者说接受度就是不一样啊。
这么说来的话，今后这时代越往后，外面活着就越艰难了……
这世道，还真是难混啊……



「不过说起来，静木你，怎么就赖在这个村子不走了？是有什么理由吗？」
「嗯？」

Mima在一旁等烦了，采草采腻了，突然这么问道。

「理由啊。其实有挺多的……但要说简单点，大概就是，这地方住着舒服吧。」
「哦？是气氛的关系？」
「那也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魔力吧。这里魔力强而稳定，各方面都挺方便的。其他聚过来的家伙，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理由。」

Mima脸色暗了下来。我还以为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可看她小声嘟囔着“果然如此……也是呢……”，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妖怪也聚到这里来，大概也是因为魔力吧。」
「这魔力可是活力的源泉。这片瘴气森林里，也有不少植物非得这种强魔力环境才能长出来。这一带，算是挺难得的福地了。」
「福地才怪，对人类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可你不也会用魔法吗？修行的话，这大宿直村魔力充沛，不是正合适么？」

Mima的眼神变了。

「……静木，你……刚才说了魔法吧？」
「是啊，说了。」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哟，这眼神变得可真吓人。
这问题要怎么答呢？说知道得差不多了就好，还是干脆撒个谎说我啥也不知道？

不过嘛，最重要的，是让魔法普及。尊重人类自己创造并磨练出来的魔法。
既然如此……

「别紧张，Mima。我是稳健派的，不打算在村里惹什么乱子。」

现在我只打算静观其变。保持合适的距离，什么也不做，这才是最好的。
这次，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不去多管闲事，不去接触。这样，对培养魔法使才是最有利的。我一定要贯彻到底。

「……静木。拜托了，别逼我亲手杀了你啊。」
「放心放心，真的不会干什么。我会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活着。」

当然，这话并不全是真的。
神社里还得供奉天之御中主，为此我得暗地里忙活不少。魔法森林里种的蘑菇，也得时不时打理一下，还有那个装在钟乳洞里的门也得定期维护。
简直满嘴谎话。不过嘛，我对这里的人们，可没有一点恶意。这个，至少是我真心想传达的。

「……那我可真得，向神祈祷了。」

我也会祈祷的。
希望你们能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把你们独有的魔法技艺一代代传承下去。

第四百八十六话 拗

神主和玉绪两人正在瘴气弥漫的森林中行走。
懂得操控魔力的人，对瘴气自然有一定的抵抗力，但也不是没有极限。巡逻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因此他们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巡视的目光也只能浮于表面。

「这片森林里有很多奇怪的生物和植物，不过不能被它们分散了注意力。有些是必须优先退治的，有些则不然。今天你要重点记住这些。」
「好的！」

神主是个认真的人，玉绪也是。
换作平时，神主大概会开些玩笑，摆出点滑稽的样子，但考虑到玉绪的身份，他心里也有些顾虑，这才显得有些紧张。不过也多亏了这份紧张，这次同行作为教学来说进行得非常顺利。

「那种蘑菇是无害的。蘑菇类的妖怪种类繁多，但大多数的危害性都很低，可以不用理会。」
「啊，它在走动……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行。毕竟是妖怪嘛，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把它们干掉，也只是杯水车薪，万一遇到有害的妖怪，没力气对付那才糟糕呢。虽然心里难受，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神主对妖怪一向态度严厉，但也能根据情况做出取舍。
为了保护人类不被妖怪侵害，先从危害大的下手，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看到动的东西就胡乱攻击的话，就算你灵力再强也不够用。这不，那边那株会动的草也是。要是每次都去清理，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紫色的杂草灵巧地挪动着根部，在森林中游荡。
像这种类型的东西，在瘴气森林里特别多。神主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曾经大为惊慌，但现在也算是习惯了。虽说也可以叫做认命了吧。

「可、可是……这片森林里不是全是妖怪吗？真的没问题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该清除到什么程度，该放任到什么程度。我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划分得很准确。」

神主瞥了一眼玉绪的脸色。
她从太阳穴长出的角，配上那张不安的脸庞，就像个依赖父母的小女孩一样。
而神主的年纪，已经到了中年。两人外表上的年龄，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女。
不过，半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神主对此也心知肚明。

「……对了。你叫玉绪对吧。」
「是，是的。」
「你今年多大了？平时也没机会问，我一直想知道。」
「呃……我今年二十岁了。」
「二十！」

连神主都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玉绪最多也就十几岁，完全没想到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关于半妖年轻的外貌，他也只是听说过，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颇为震撼。

「这、真的吗？我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唔，看上去确实不像啊……」
「什……太、太失礼了吧！？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二十岁啊！请不要小看我！」
「不、不是。我没小看你。不过你和Mima大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真的不像……」
「Mima大人当然很了不起，是个很棒的人……但、但是，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巫女见习生！」

外貌发育迟缓，是玉绪心中最大的自卑之一。
头上的角自不用说，那是她最强烈的自卑来源。但在克服了角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这迟缓的身体成长。说长命、说年轻听起来是好事，但在成长到一定阶段之前，她的身体总是处于未成熟的状态。
大宿直村的村民确实没有因为她的角而歧视她，但也正因为这种亲切感，村里的孩子们总是像对待同龄小孩一样对待她。

换句话说，就是把她当小孩。无论是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还是说话方式，都让玉绪的自尊心伤痕累累。
一直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看扁，玉绪再怎么忍耐也受不了了。关于外貌的戏弄，对她来说，最近已经成了禁忌。

「对、对不起……」
「如、如果您明白了就好！」

也许刚才自己有点不够冷静。话题结束后，玉绪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过，你的说话也有点不够成熟啊。」
「什……！」

偏偏在这时候，神主也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不走运的是，神主对玉绪本来也有些介意。
对一个难以亲近的人，只要稍微露出点不好的面，就会成为神主心中的负面印象。

「我只是说了实话。你说是巫女见习生……不过嘛，还差得远呢，根本赶不上Mima大人。」
「我……我知道这种事！ 可是将来，我是要成为Mima大人的左膀右臂，为此我才努力修行的！ 我一定会成为比您更优秀的灵力使！」
「什么……」

比自己更优秀的灵力使。听到这话，神主也不能平静了。
论退治妖怪的本事，神主和Mima相比，稍微逊色一些。这是神主自己冷静客观得出的结论。
但单论灵力的话，神主的实力是超过Mima的。他可是多年在阴阳寮修炼、磨练出来的，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心中，确实有属于自己的自豪。
而玉绪，现在说她要超越神主的灵力。
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那神主也许还能一笑置之。但玉绪是半妖。也正因为如此，神主反而认真地警惕起来了。

「你是做不到的。像你这种人，还得再打三十年的基础呢。」
「您、您看了什么才这么说的啊。米……Mima大人对我的才能，可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追上您这种人，指日可待！」
「你说什么……？」

平时性格风趣的神主，和温柔稳重的玉绪，此刻却互相瞪着对方。
因为两人心中都有无法让步的东西，谁都没有道歉的打算。

「……小孩子巫女。」
「……伪神主。」
「才不是伪的。」
「骗人吧。那座神社根本没有神明吧？我可是知道的哦。还有，我是大人。」
「……」

一言不合，就针锋相对。
从一件小事开始的争吵，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闹越大。


「哎呀，你们两个回来了。森林的巡逻怎么样……？」
「没什么。要是没有这家伙，早就结束了。」
「还行吧。还是和Mima大人一起巡逻更好。」

等他们从森林里出来时，关系已经恶化到了难以修复的地步。

「……你、你们怎么回事啊……」

真的搞不懂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Mima根本没能从两人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第四百八十七话 駄

神主和玉绪好像吵架了。
最近，Mima经常跟我抱怨这件事。
之前她对我还有点戒备，反而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找我倾诉吧。

「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反倒是，两个人性格都太认真了，太像了，所以才各自有不愿退让的地方吧……」
「哼哼」
「明罗啊，村里那些老家伙们都说，既然是大人了，就别随便掺和进去添乱……可也只有我能撮合他们俩了吧。唉——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那两个家伙……」

Mima无力地垂着脑袋，坐在堆积的柴火上。
那地方偶尔会有蜈蚣爬过去，别坐那儿了。

「唔——说实话，我也觉得，还是放着不管为好呢」
「你是说，时间能解决？」
「嗯」

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时间都会帮忙解决的。
比如那些柴火，只要稍微等一等，就会干透，变成易燃的好材料。
放置。不劳而获。发酵。多么动听的词啊。魔界的粮仓也该去看看了。

「哈——静木你也跟那些老家伙一个说法，时间时间的……可到底要等多久，那俩人才肯和好啊……」
「Mima，你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关系好一点吧」
「那当然了。每次见面都用冷冰冰的眼神对视，讨论些灵力的事儿，谁的更厉害啦之类的。本来就有妖怪在搞鬼，气氛已经够糟了……真是让人透不过气……」
「灵力讨论？ 这不是太棒了吗……」
「……没救了。我好像找错人倾诉了。再见」
「哎哎等等Mima，别走嘛别走嘛」

于是我决定再多听她发点牢骚。

Mima说，神主和玉绪确实关系不好，但工作还是会认真做的。
可是一旦两人一起巡逻也好、退治妖怪也好，气氛立刻就变得剑拔弩张，Mima也会被那股气氛拖进去。

「我跟他们俩都有关系嘛。所以总是会碰到……太难了。你看我跟玉绪住在一起吧？神主那边，还得一起开会调整结界……哦对，还有妖怪退治的事。两头受气啊……」
「原来如此。那这样吧」
「咦，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嗯。她都在我面前愁成这样了，不能不管。
我现在只想专心雕木头啊。那就给她个好建议吧。

「一起喝顿酒。这样就能和解了」
「……那玩意儿你打算从哪儿弄来」

啊，对了。村里确实没多少酒来着。
啊啊，Mima的眼神越来越冷淡了。糟糕。
我的人望要跌到底了。

「酒，酒的问题不用担心。我来准备」
「哈？ 米从哪弄？ 哪还有多余的原料啊」
「其实我藏了点酒呢。只是现在没带在身边而已」
「……听着就假」
「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多」

这时候要是承认是骗她的，我的人望就直接塌了。
普通人被骗也无所谓，可被魔法使讨厌就有点难办了。
无论如何得在Mima面前露一手才行……。

「不过呢，酒这东西也有很多种。得先问问他们俩喜欢什么口味的，不然怎么能高高兴兴地喝起来嘛」
「……你真的有酒吗？」
「当然有啦。你也太疑心重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妖怪」
「我是人类啦」
「你这人，简直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可疑人物……」

说得太过分了。
不过光说不做的人，是没人信的。
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吹牛的人到处都是。不被信任也是正常的。

但也不能让怀疑的种子扎根太久。
我是个非常亲切的村民。就让你看看，魔法使的真本事！

「呃——看看，我记得手头上应该还有点？ 找找看吧」

我把背着的木箱放下，翻找了起来。

不过，这只是个幌子。
箱子内部其实和异空间相连，我暂时把它切断。
接着，在极小的范围内持续压缩魔力，生成一个微小的魔界之门。
于是，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木箱里，居然开出了通往魔界的入口。

「欸——酒放那种地方啊？ 你随身带着的？」
「也许吧」

Mima可是魔法使，不能让她看出破绽。
所以必须把魔力压缩的余波完全屏蔽，稳稳控制住。
还有，开门用的魔力来源也得藏得严严实实。要是就地取材，很快就会被看穿。
所以我从脚下往地下深处埋了一根细细的魔力管道，从远处的龙脉末端引魔力过来。
用这种方式开魔界之门，损耗巨大，效率低得惊人，不到30％。换作平时我绝对不会这么浪费魔力。

「大概是放到最里面了吧——」

不过呢，光开门还不算完，这事没那么简单。
得找出酒来。得拿到能交给Mima的酒。

门开在魔界上空，似乎是在浮游冰土附近。
太远了……远得离谱……但距离不是问题。只要把目标物拉过来就行了！
魔力万能，搞定一切！

「喝！」
「？ 怎么了？」

“手探”发动。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特意做了一个可以把手伸进魔界门里拿东西的魔法！
用魔法生成拟似手臂，以超高速在魔界里移动，抓住目标物带回来。就这么简单！

顺带一提，这魔法的魔力效率也差到爆！ 太远了嘛！
为了从魔界把酒弄回来，浪费了相当于能开五个魔界门的魔力！

「哦哦，找到了找到了」
「咦，真的假的」

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木箱里拿出了一个土瓶。

「厉害吧」
「也不知算不算厉害……不过，是我冤枉你了，静木」
「哼……别在意。谁都会犯错的……」
「不过说回来啊静木。真的就光一起喝酒，就能让他们和好吗？」

……嗯！ 这个嘛！ 谁知道呢！

第四百八十八话 栗

Mima拿着一个土瓶，一脸茫然。

「说是靠喝酒和好啦，可这也……」

她手里拿着静木给的酒。
静木说这是“还不错的日本酒”，可“日本酒”这词对Mima来说完全没有概念。
她想着要不闻闻看，于是打算把盖子打开，可是发现这瓶酒被塞了紧紧的软木塞，还用纸包着，用绳子绑得死死的，看起来挺麻烦的，于是她就放弃了。
再说了，这点酒肯定不够四个人喝，哪有多的让她先尝尝。可话说回来，静木给的这种来路不明的酒，要是连尝都不尝一口就给别人喝，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而且问题还没解决。
神主和玉绪就算坐下来一起喝酒，真的能和好吗？
……靠吃点好吃的就能消气，这不就是把人当小孩哄吗？

「真是不想干啊」

总觉得，要是她真这么干，反而会把那两人的神经给戳到吧，Mima有点预感。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闹别扭这么久也挺像小孩的，这也是事实。

「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他们吧……」

至少随随便便拿出来是没用的。
得抓准时机，把酒自然地拿出来。这个麻烦的活儿，只有Mima来做了。

「有妖怪啦——！」

突然，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喊声。

「哎呀哎呀，现在可不是管酒的时候啊」



在大宿直村，妖怪出没是常有的事。
只要有人发现了妖怪什么的，就会大声喊或者敲那种小铃铛，通知全村。
谁通知谁，去哪集合，这些流程事先都已经安排得很清楚，基本不会出岔子。

Mima赶到村子的集会场时，主要的退治屋成员已经到齐了。
玉绪看到Mima进来，脸立刻亮了起来，小声地挥了挥手。
她隔壁的神主虽然没出声，但也抬了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在听村长讲话。

「大白天把大家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可这事得赶紧说清楚，妖怪出现了。」
「我倒是早听说了，可还有人不知道呢。麻烦您说说吧。」

村长点点头，挠了挠胡子。

「出现的是铁鼠。」
「铁鼠……？」

大家都低声嘀咕着，只有玉绪一个人歪着头。

「铁鼠啊，是老鼠妖怪的总称。有的是动物变的，也有的是缠着怨念的诅咒之物。」
「……是这样吗？」

抢先解答的是神主。
虽然他说话不带刺，但玉绪可能不喜欢被他补充吧，两人之间那种不太对劲的气氛又出来了。
Mima感觉手里的土瓶沉得有点过头。

「铁鼠是他在栗树林那边碰巧发现的。」
「那不是野猪，肯定是个特大的老鼠。它啃那长长的栗树，啃到一半想把树弄断……太吓人了……」
「你是不是看错成熊了？」
「哪有熊那么长的尾巴。而且……不止一只，是三只。熊才不会那么成群结队的，至少我没见过。」

根据证词来看，那铁鼠差不多有两米高，而且有三只。
它们现在还在栗树林那边，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冲进村子里来。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怪，但老鼠这玩意繁殖快啊……最好趁它们逃走之前解决掉。」

Mima跟老鼠妖怪打过好几次交道。
大部分都是从野老鼠变来的低级妖怪，但也有被人的诅咒或怨念缠上的铁鼠，那种就麻烦点了。

「Mima大人，要是那铁鼠真是缠着怨念的，对猎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危险？」
「可不是嘛。有些家伙，箭根本不管用啊……」
「唔，那我是不是该退下了。」

九右卫门虽然是射箭的高手，但有时候也会碰上这种对手。
当然也不是完全射不死，但没必要自己去冒这个险，效率优先，九右卫门决定不掺和了。

「嗯，那就让退治屋为主来应对吧。不过这次不能少人，放跑了可不好。Mima，神主，还有……玉绪。你们三人负责包围栗树林。铁鼠一旦被你们控制住了，就地解决掉。」

这是村长亲自点的名。
玉绪虽然之前也被叫去退治妖怪过几次，但被当成主力指挥还是头一回，当然惊得瞪大了眼。

「你能行吗？玉绪。」
「是、是的！请放心交给我！」
「听着都不让人放心啊，真的没问题？」
「什……我没问题！神主大人不必担心！」

对玉绪来说，这可是大场面。本该是她认真面对的时候，可只要一跟神主在一起，好像就控制不住。
Mima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像上次那样心软，可就真得被吃掉了哦。你真的行吗？」
「没问题。而且，上次我可不是犹豫了！只是怕手滑了而已！神主大人您也是啊，上次的结界布得……」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有神主在，她才能像平常那样镇定下来。
这么一想，也许对即将实战的玉绪来说是件好事。

Mima尽量往好处想，一边想着，开始准备出发了。

第四百八十九话 分

专门讨伐恶灵的退治屋们，正穿过一片栗子林。
一路上，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紧张感，远处也有种湿湿冷冷的目光，像是在暗中窥探着他们这群人。
队伍里的人其实都察觉到了。 不过，那些目光的主人，估计是些怕了铁鼠而不敢靠近的妖怪吧。
这些妖怪远远地看着，没有半点杀意，只是带着些弱小妖怪常有的胆怯。

「气氛真是紧绷啊……」

他们还没到铁鼠出现的地方。
可就凭这森林里因为铁鼠而变得不安的气息，也能感觉到，他们接下来要对付的东西，非常厉害。
这种感觉，几乎每次要去除掉难缠的妖怪之前，都会有。神主的心情，也渐渐绷紧了。

「大概是这边了。Mima大人，这边有股瘴气。」
「瘴气……是毒吗？和铁鼠不是一伙的？」

明罗和Mima停下了脚步。
是明罗先察觉到不对劲的。那股气息乍一看和铁鼠没啥关系，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也不好忽略。

「是不是铁鼠的气息……不敢确定。 可就算是别的妖怪搞的，这规模也太大，不能当没看到。」
「……」

从远处释放出瘴气，或者说魔力的存在，光凭这个很难判断是什么种类，但对方很强的可能性不小。
如果只是围着铁鼠群打一场，把退治屋们分散开来包围过去也是可以的。可要是森林里还藏着别的厉害妖怪，那可就危险了。
退治屋虽然叫得响，其实也都是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单挑妖怪。
除非像Mima或者神主这种特别厉害的人，不然一般人都是有人负责缠住对方，有人挡攻击，有人趁机伤敌，大家分工合作才是常规打法。
万一这些实力一般的退治人分散开了，被某个不知来历的强大妖怪盯上……
那后果，恐怕会非常严重。

「神主，把阵形调整一下吧。」
「嗯。只要是Mima大人的话，我听你的。打算怎么调？」
「我和明罗往右，你和玉绪从左边走。其他人守住中间，慢慢推进。」

Mima的提议，基本没改太多，不过是把主力分配到左右两边。
这样一来，就算在某一侧碰上了特别厉害的妖怪，也能应付得了。中间靠人多，也不怕被突破。
就算对手有两种类型的敌人，也能应对得过来。

阵形确实变得窄了一些，但明罗和玉绪是半妖，对妖怪的感知还是挺灵敏的。
就算敌人从两边绕过去，他们也能发现的可能性不小。

「神主，玉绪，没问题吧？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知道了。」
「当然没问题。」
「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我信你们了。 那清丸，中间的就交给你了。拜托了哦。」
「行啊。听好了，大家，这是Mima大人的命令。要是让敌人从正中突破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打起精神来！」

就这样，队伍调整了阵形，朝着那股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息走去。




和大部队分开后，Mima和明罗成了一组。

这对美丽的武士和巫女，可是这次退治屋里最厉害的搭档了。
Mima是阴阳术和魔法都很擅长的，而她的搭档明罗也同样是个了不起的剑术高手。
她那把妖刀从不钝，就算是那些半透明的怪物，也照样能一刀斩下。
就算遇到刀不好用的敌人，明罗虽然比不上Mima，但也能用魔法弹对付。
他们俩一起守护大宿直村已经好多年了，彼此的能力和短板都清楚得很，配合起来从不出错。

而最先发现异状的，也是这对搭档。

「Mima大人，有动静。」
「嗯，感觉到了，是那种很直接、像动物一样的气息。」

两人朝着森林深处那个等着他们的气息，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明罗拔出的是银光闪闪的刀，Mima则拿出了一柄净化过的大幣。

「来了——！」

两人冲出那片浓密的树林。

「找到了。」

他们看到的是，在一个小沼泽边喝着污水的巨大老鼠。
全身冒着人类怨念的气息，没错，正是铁鼠。
数量，两只。

铁鼠对这突如其来的两人反应很快。
也许早在他们靠近好几米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它们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眼睛发红，脸上的表情邪恶得不像话，死死地盯着他们，充满敌意。

但Mima和明罗可是见多识广的退治屋。
面对这种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吓晕的威压，两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攻击早就准备好了。

「“星之枪”！」
「咕哏」

就算没星星，也能发动。 虽然威力比不上无云的夜晚，但对天天苦练的Mima来说，炸掉一只妖鼠的胳膊还是轻轻松松的。

「“一闪”」
「叽——！？」

同样快得让人看不清，明罗冲了上去，把另一只鼠的腿砍飞了。

第一击，两人都打得很成功。铁鼠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退避」
「当然了！」

可它们的反击马上就来了。
铁鼠身上的那股黑漆漆的邪气突然涌动，朝他们袭来。
Mima轻巧地避开，明罗也拉开了距离。

「怨念型的铁鼠，麻烦就麻烦在这。」
「是啊，那种不受它们控制的负之力……挺烦人的。不过只要了解它们，也没多难。」

这种被诅咒缠身的铁鼠，本体的凶狠其实还没它们那股诅咒强。
听说以前有王朝就是被它们这种咒力拖垮的。虽然每只不一样，但要对人类或单个妖怪下手，应该是轻而易举。

「不过明罗，数不太对啊。」
「嗯，少了一只。而且……」

两人看着那两只背对沼泽的铁鼠，警觉性更高了。
铁鼠本身并不可怕。它们的诅咒，也只是知道怎么对付后，就还好。

但是……

「它们俩都已经带伤了……感觉很不妙啊。」

Mima和明罗刚刚才把它们的手脚打伤。
按理说，这是它们第一次受伤，也该只是这些伤。a
可现在，Mima眼前的这两只铁鼠，身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伤口，还有咬痕……

第四百九十话 宵

「……这是……怎么回事？」

行军中的讨伐部队，穿行在森林之中。走在队伍中央的，是一群退治屋。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这片茂密昏暗的森林里前进，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诡异之物。

那是一具妖怪的尸体。
被从腰间撕成两半而死，变得面目全非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铁鼠的妖怪。

「……没有动静。」
「不，怎么可能动呢？就算是妖怪，变成那样也……」
「警戒周围，布结界，三方阵。」
「三方阵。御坊，久，配合行动。」
「好。」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布下结界，做好万全准备后，才开始对尸体进行查看。
因为也不能排除这是妖怪设下的陷阱的可能。

然而，这一切警戒都是多余的。
那具尸体的眼中早已无光。要得出结论，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为什么会死在这……？而且这……」
「嗯，躯干……就像是被剑之类的东西砍开的。」
「是明罗大人吗？难道已经完成讨伐了？」
「不，这地方离得太远了，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而且……」

查看尸体的男子，用手触摸着铁鼠的皮毛。

「温温的。血也凝了。这家伙可不是刚死的，估计有个一刻钟……或者更久了……」
「……这不是人干得出来的。是谁？」
「不知道。不过……能一击干掉这铁鼠的家伙，离这不会太远……」

残留下来的尸体，带来不详的预感。
铁鼠已经不成样子，但除了它以外，这里似乎还存在着其他什么东西。
面对这看不见的恐惧，讨伐队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们的胆怯和谨慎，结果上来说，是正确的。
因为面对潜伏在这森林中的威胁，他们实在是太无力了。



Mima与明罗，正在与两只铁鼠交战。
而位于中央的讨伐队，则发现了一具铁鼠的尸体。

「……神主先生。」
「嗯，我知道。」

而此时，神主与玉绪两人——

「那不是铁鼠。」

他们正仰望着森林深处，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黑色球体”。

「比铁鼠还要可怕得多……！」

黑暗在蠕动，撕裂。
它从内部裂开，散发出昏暗的红光，那模样宛如熟透的灯笼果。
然而，从中出现的并非种子。

「真难吃啊～」

那是人。也不对，只是外表像少女的妖怪。

「活的老鼠不好吃，死的老鼠也一样。虽然按之前听说的，也试着放了血，但还是……」

日本几乎见不到的金发。
非人之物的赤瞳。
如夜般漆黑的衣装。

那身如梦似幻的打扮，可爱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只巨兽的脚。

是老鼠的脚。
那大概是铁鼠的脚，神主和玉绪心里都明白。

「玉绪，躲到我后面去。这家伙……跟平常的妖怪根本不同。」
「……不会拖您后腿。但我会尽量从后方支援。」

汗水自然地渗了出来。
本能的恐惧让双腿发颤。
正因为历经无数战斗，神主才更清楚对方的强大。连他都无法完全抑制住手的颤抖。

「果然，吃不惯的东西不行啊。狗也好，鸟也好，鳖也好，全都难吃得要命。」

那只老鼠的脚被扔到了地上。
沾着血，被泥土染脏的脚上，残留着锋利的牙印和咬痕。

她咬过了。
妖怪，吃了同样是妖怪的东西。

「差不多也想换换口味了。见到你们，真高兴啊。」

妖怪可爱地笑了。要不是嘴角还沾着血迹，那笑容足以令人迷醉。

「喂，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没有回答。
神主和玉绪正全神贯注地往藏在手中的符札注入灵力。

「我叫露米娅。喂，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还是说这个国家，没有礼仪这种东西？」
「……神主。」
「玉绪……是。」
「哦，神主。还有玉绪。好名字，真好听。」

露米娅悠闲地拍着手。
那正是投出符札的绝佳时机。神主没有错过。

他立刻摆好架势，掷出符札。
附着灵力的高速灵击符，直直地朝露米娅袭去。

「――下次试试‘神主和玉绪的活吃’好不好啊？」

但符札还没到她面前，就被斩断了。
被露米娅瞬间挥出的“黑暗之剑”。

「玉绪，退后！」
「那就，先放血吧！」

怒吼与娇笑交织，黑暗凝聚而成的魔剑挥下。

这一击，足以把几棵大树砸得粉碎。

第四百九十一话 组

赤黑色的黑暗化作锋利的刀刃，劈开了森林。
鲜活的树木在非比寻常的力量下转瞬间枯萎，崩裂四散。那仿佛是对生命本身的斩击。

刀刃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荒芜。
仅仅数秒的攻防，森林之中便形成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哼……还挺厉害的嘛」

挥舞着赤黑色黑暗之剑的手忽然停下，露米娅嘴角浮现出一抹扭曲的笑意。

「真了不起呢。不像之前那些家伙，你居然能防得住，也能躲得开。你真有两下子啊。明明是个人类，却这么出色」
「……谢谢夸奖」

神主气喘吁吁。
利用灵力浮空、空中机动、还有用结界来偏转斩击。
他拼尽全力动用了自身所有的能力，才总算从露米娅的猛攻之下死里逃生。

本来，他该在这过程中反击才对。
但他做不到。即便是神主，也找不到可趁之隙。眼前这名自称露米娅的人形妖怪，仅仅是作为开场白，就展现出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

种族层面的基础性能不同。输出也不同。
他连擦去久违地从脸颊滑落的冷汗都来不及。
手中握着的破损灵击符，正缓缓吸收着他渗出的汗水。

「“星阵结界·明”」
「咦？」

战斗的间隙。意识的松懈。神主最擅长的，正是趁虚而入，无论对手是人类还是妖怪。
在露米娅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瞬间，他成功地在自身周围布下了结界。

那是融合了星之魔力的魔法与灵术。
是他与米麻修行时所磨炼出来的，毫无疑问属于他自己的术法。

刻画在地上的巨大八芒星以神主为中心，连同玉绪也一并包裹其内，发出了即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的淡淡光辉。
露米娅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畏光，但也仅此而已。

「就这？」

这道结界并未将露米娅困住。只是单纯的防御用结界。
通常战斗用的结界，大多是封印敌人或削弱敌人力量之类的用途，但这一切都没有。对露米娅来说，本以为被算计，却反而觉得有些无聊。

她本来还玩得挺开心的，所以此刻的失望也更为强烈。
露米娅缓缓将黑色的剑横在身侧。

「啧，本以为更厉害点的。真扫兴」

话音刚落的瞬间。
黑暗之剑以人类无法感知的速度猛然挥下。
凝聚了惊人妖力的魔剑自然一击便将结界击碎。

「——咦？」

然而，她仅仅勉强破坏了多重结界中的两重。
到此为止，黑暗之剑的妖力已然支离破碎，在挥到一半的时候便彻底消散无踪。

「这就是强大种族的宿命啊」

致命的破绽。神主早已完成了下一个术式。

「正因为太强，才无法不露破绽」
「糟——」
「“封魔结界”」

原本用于防御的八芒星改变形状，化作六芒星，这一次将对手包裹其中。

「呜哇！？」

发光的地面释放出灵气，将结界内存在的黑色妖气尽数排斥。
对妖怪来说，这等于是被剥夺了力量源泉的空间。露米娅虽然力量强大，却也无法全身而退。

「——哎呀……」
「“醒结界·薄”！」
「呃！？」

露米娅确实挣脱了出来。她还有余力。
说白了，她刚才不过是在玩而已。
正因为如此，她为了吓唬对手，为了让对方陷入恐惧，故意装作受困不出的样子拖了很久。结果这成了她的败笔。

「这，这是……！」
「起作用了。果然是怕光啊」

神主在将露米娅困入结界后，立刻发动了下一个术式，进一步加固了封印。
对手虽强，但自负也同样强烈。正因为如此，才会暴露出破绽。他的判断完全正确。

「玉绪，这家伙怕光！准备驱散黑暗的术式！」
「好的！」

神主从未对妖怪有丝毫的疏忽。也没有任何怜悯。更不打算与对方交谈。
他从不在退治妖怪时废话。若要开口，那也只是在必要之时，说必要的话而已。
对神主而言，与妖怪的战斗中，“风雅”二字毫无价值。

「你这家伙……别得意忘形了……」

不无谓地恐惧。不求饶。不谈判。不玩乐。只专注于退治。这对以人类情感为食的妖怪来说，是最令人恼火的存在。
露米娅在这逐渐强化、展现出更加恶劣封印性能的结界中，杀意正不断升高。
她并非毫发无损。自然会有痛楚。露米娅是黑暗的妖怪，纯净之光正是她的致命弱点。神主展开的结界，正击中了她的最大弱点。

即便如此，她依靠着那近乎无限的妖力仍然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痛楚微不足道。只是她能承受而已，如今的她，所感受的痛苦几乎等同于拷问。

妖怪有时会因愤怒而变得更强。

「够了，我明白了。不玩了」

露米娅的体内喷涌出黑暗。
那种难以形容、堪称纯粹的黑暗般的烟雾，瞬间便将光之结界内染成一片漆黑。
结界内的空间被黑暗充满，露米娅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玉绪因敌人消失在视野中而感到慌乱，然而神主确信对方仍在结界之内，因此丝毫不慌。
结界还在生效。这是有效的术式。敌人尚未能行动。他无需犹豫。
本应如此——

「别费劲抽血了。直接杀了吧」

就在这时，被染得漆黑一片的结界，忽然浮现出一道有机般的裂缝。
宛如剥葡萄皮时那般，呈船形卷开的裂痕。

「什——」
「刚才挺疼的呢。还你一下吧」

结界被剥开，染成赤色的内部，露米娅现身而出。
此时的结界，早已在神主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功能，被露米娅所掌控。
这一过于出人意料的突破，让神主不禁大惊失色。发动中的结界竟被意外破坏。这对历经百战的他来说，足以让他的动作迟滞一瞬。

「呵呵」

她右手握着细长的黑暗之剑，早已高高举起。
至少在这一刻，露米娅毫无疏忽。
她不愿再因那些带着松懈和余裕的游戏般的战斗而落得麻烦的结果。

舍弃了容情的大妖怪斩击。

「不行！“神铆玉”！」
「什！？」

一道赤红色的球体飞来，挡下了她的斩击，那是玉绪投掷而出的术式。

「这是什么鬼东西……！？」

倾尽全力的一击魔剑，被挡了下来。
喷涌的黑暗试图助力剑势，但那悬浮于空中的红色球体却始终闪耀着强光，纹丝不动。
几乎可以摧毁万物的全力黑暗之剑竟然无效。这对露米娅来说，是个完全未知的存在。

「“条缚”！」
「呃！？ 这该死的……」
「“灵击二重阵”！」
「可恶！你这家伙真烦人啊！」

以球体防御为转折点，神主展开了猛攻。符咒与针，运用一切对妖怪专用的道具展开攻击，露米娅咬牙怒吼。

「玉绪，帮大忙了。防御就交给你了！」
「明白，攻击交给你！」
「好。虽然敌人的全部特性还没掌握，但底细大致清楚了。上！」

敌人已无疏忽。也无容情。
但神主与玉绪，并非孤军奋战。
二人合力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九十二话 矩

「“衝矩星律之法”！」

朱色的球体——完成的赤之秘石浮现在空中，在玉绪被增幅的灵力作用下微微发出光辉。
魔力与术者高度连接，几乎将供给的损耗压到最低。
而玉绪那非凡的灵术才能，使得球体的操控更加完美无瑕。

「宝玉会依我心意而动，守护我免于一切伤害……！」

灵力与星之魔力的组合技。是玉绪在听取米麻的建议后创出的拿手绝活。

乍看之下，只是个闪着光的球体漂浮着。拳头大小的它，看起来似乎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但露米娅那不容忽视的观察力，却看穿了这绝非寻常的魔道具。

「那是什么东西……」

那球体曾经挡下了她的一次攻击。
虽然不是全力一击，但也是真正认真的一挥。被她劈中的东西会被黑暗吞噬，轮廓崩坏，形体尽失。她明明注入了那种力量。
却被彻底挡下了，毫无回馈，就像踩在地上一样。即便是术法与术法的对决，这种结果也太过极端。

那球体里藏着什么。不是自己能理解的东西，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难以看破的存在。
未知就是黑暗。即使向黑暗伸手，也抓不住掉落的钥匙。

「无所谓。无视它，杀了她就好」

球体的防御性能很高。那么就绕过去。
露米娅虽是强大的妖怪，却不是那种非要靠蛮力硬拼的类型。
若是鬼类，也许会想着硬闯过去，但她没有那种无谓的矜持。

「绕到侧面——这样！」

所以她选择迂回。
从露米娅黑裙中溢出的“黑暗”，避开正面那球体，猛然袭来。
攻击自侧方。轻易折断一棵栗树，那黑色的不定形暴威逼近玉绪。

「别想得逞……！」
「哈？」

然而，那黑暗的尾巴却未能贯穿目标。
玉绪所操控的朱玉，瞬间移动到攻击路径上。

黑暗之尾的攻击灵活自由，速度亦快。虽然牺牲了不少威力，却是露米娅所用中技巧性较高的技。威力虽不算强，但若只是要杀人，也绰绰有余。

「那球体到底是……」

她再次操控黑暗之尾。这次换个方向，从背后袭来。

「没用的」

——球体依旧瞬间应对，挡了下来。

「“封魔结界”！」
「啧！」

与此同时，神主的结界攻击接连袭来。
那恼人的压力，她试图挥剑驱散，但那球体一次次挡在面前。

「这混蛋」
「“针宜・零”」
「真烦人……什么……！」
「“醒結界・薄”」
「呃啊啊啊！ 够了！ 为什么防得住啊！」
「……“终焉結界・博”」

露米娅的攻击完全被遏止，而神主的封印与攻击不断落下。
即便力量上有所差距，露米娅也无法毫发无伤地持续承受退魔之力。
身体渐渐受伤，妖力也在流失。
原本绝对的力量差距被缩小，被追赶。这对露米娅而言，是巨大的恐惧。

「好痛……竟敢让我变成这样……！ 让我遭这种罪……！」

恐惧。但，也有怒火。
妖怪是与人类为敌的存在。一旦失去对人的敌意，恶的妖怪便几乎等于死。
不能失去杀意与恶意。那顽强的负面情绪，也是为了自卫。

「不过，我明白了……我打不破那颗球的防御……真是可恶……」

玉绪神情凝重，不断施展术法。
其实她也不是毫无余裕的。
每当露米娅攻击球体时，玉绪就会损耗不少灵力。
虽然应对这些攻击的术法大多是自动触发的，但维持它们的技巧却无法全自动。玉绪在展开这坚不可摧的防御时，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复杂的思考与术式发动。

露米娅说着像是认输的话，但若再战几分钟，结果难料。
至少玉绪所施展的防御力，将会逐渐减弱。
必须赌在神主能否在此之前解决掉露米娅。这是一场严苛的赌局。

「我输了……你们很强……我承认」

在双重结界的压制下，露米娅露出苦笑。
对妖怪来说，这张脸很罕见。

「你要放弃了吗，妖怪露米娅」
「我已无计可施。没办法吧？ 所以呢，我……要走了」
「！」

露米娅扭曲的嘴角与双眼，裂开一抹猩红的笑。
从那大张的裂口中涌出红色的黑暗。
从脸开始的裂缝瞬间蔓延至全身，露米娅的形体开始崩解。

「这是什么！」
「神主大人！ 小心！」

露米娅崩解，黑暗诞生。
那黑暗吞噬周围的光，蔓延、侵蚀，令一切黯淡无光。

那是连神主所施展的双重结界也能抹去的，前所未有的强烈黑暗。

『这玩意真麻烦啊，用过一次就得好一阵子恢复不了原样』

视野很快暗如夜晚，连森林中的轮廓都难以辨认。
即便如此，露米娅的声音仍从某处阴森地响起。

『下次再见的时候，就选一个像现在这样黑暗的夜晚吧。那时，我的力量也恢复了，而且更强了……我一定，肯定，绝对会杀了你们两个』
「……！ 神主大人，她要逃了！」
「守好防御，玉绪」
「可是！」
「现在若被偷袭，我们必死无疑。守住」
「怎么会……」

露米娅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漫天的黑暗。
她将退却，等待夜晚的降临。若是那样，他们必然不利。

玉绪焦急不安。宝玉的防御靠的是她的专注。
但一到夜晚，她不可能不睡，也无法时刻保持警觉。只要露米娅心血来潮，她们就必死无疑。

『你倒是个谨慎的猎人。但这样也对。若是追得太紧，我可会当场杀了你哦。哈哈哈』
「神、神主大人，真的……？ 如、如果现在放她走，今后一定，绝对……」
「不……相信我，玉绪」

恐惧的玉绪双眼，与神主的目光交错。
一方是半妖，一方是人类。虽然瞳色不同，但彼此的心意已尽数传达。

「……神主大人」

神主的眼中，蕴含着坚定的意志。
这不是赌博，也不是蛮勇。而是理性的人，在为人的方式中挣扎时的目光。

「……我相信您」
「啊，那真是太好了」

在黑雾弥漫的森林中，只有露米娅的气息缓缓远去。
她的位置无从得知，方向也被扰乱。逃脱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如此，神主依旧微笑。

「嘛，等着看吧。多亏了玉绪，我这结界终于可以慢慢施展了——」

那是无法被看见的结界。
连神主周围，甚至露米娅释放的黑暗中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超巨大结界。

覆盖整个区域，已是远超个人所能施展的规模的巨型术法。

「“終焉結界・博”，绝不会……放走任何妖怪」

预料到露米娅会撤退。以她逃走为前提所发动的结界术。
能将范围内潜藏的妖怪的命脉捏在掌心，随时予以击杀的超远程灵术。

术法本身杀伤力低。若正面对抗，恐怕难以奏效。可是。

「‘逃掉了’……若是让对方松懈，那就容易多了」

黑暗突然减弱。
目眩的结束。逃亡用的烟幕散去。
这是任谁都能察觉的放松信号。

「没想到，竟然算到对方会这么做……」
「嘿……这就是年纪的好处」


神主露出无畏的笑，轻轻握紧微微发光的右手。

就在那一刻。


「——！ 怎、怎么会。为、什么……」

某处炸裂的结界壁，将结界内部毫无防备的妖怪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