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蓝茵。”刚从电梯里出来,赤藓就笑着和我打招呼,“来吃点蛋糕吗?”
大堂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显得有些热闹。我看到摄影团队的几个小哥从酒店外面拎了很多山姆超市的袋子进来,另外几个人在大堂吧的餐桌上切榴莲和抹茶千层,各式各样的茶歇布置得很精巧,赤藓端着两块切好的巴斯克,一块递到前台,还有一块递给了我。
“台风天不好点外卖,我们刚才趁雨小出去采购了一波。”赤藓老师叉着腰笑,一顶棒球帽遮住了他的脸。我顺着旋转门向外看去,雨是真的小一些了,但台风还没有完全登陆。
我端着碟子吃蛋糕时,赤藓老师在大堂里转了一圈,他和每个人都聊得很开心,湿涩的糖分从舌根冲撞着皮肤,仿佛十分钟前那极度压抑、痛苦、挣扎的氛围完全是一场噩梦,眼前的轻松、惬意才是我们所熟稔的现实,小米只是和我对错了信息,酒店的四楼就是正常的会议室,没有金属门,没有隐秘的会议,我们在今天结束最后一次拍摄,在酒吧迎接超强台风降临,我们喝酒、跳舞,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明天小米就回到杭州租下了自己的摄影棚。
就在我的思绪迷离之际,我发现赤藓老师正站在我面前,微微侧过头看着我,我衔着一口蛋糕,不解地望向他。
对视了几秒钟后,赤藓微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才意识到乳酪粘在脸上了,我用手背擦拭后尴尬地笑着,赤藓老师递来了纸巾。
“身体不舒服吗?”赤藓用他一贯的,也是最自然的语气说话,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和他聊天,“我发现你总是皱着眉头。”
我只好苦笑着摇头,伏下脸吃蛋糕。
大概是看我不愿意讲述,赤藓也就没再继续问我。蛋糕吃完后,我们慵懒地坐在大堂里,几个工作室的朋友在用纸牌叠高塔,纸牌倒塌时大家在哗然声中笑得很愉悦。酒店外的风雨小下来后,能见度变得稍微好了一些,灰蒙蒙的黄昏天色,一团浩大的水汽悬浮在海面上,更远处的大陆架和高楼化作了岛屿、荒漠和山丘,我想起去年在宿舍和小米玩《死亡搁浅》时看到的景象,我忽然意识到其实世界上并没有关于“恐惧”的经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某种情景或气氛令他感到恐惧,只是因为一个更早的、更源头的创伤,我和小米曾经在某个暴雨的夜里抱在一起痛哭过吗?为什么此刻小米不在我身边,目睹一场庞大的雨幕竟然会让我感到痛苦?
“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和限制。”我回过神时,听见赤藓老师在说话,我看向他才发现他也正望着酒店外一个无限遥远、无法被企及的目力尽头。
“不用看起来很快乐也没关系,不必每天都吃饭、睡觉也没关系,不去工作也没关系,不想活也没关系。痛苦没有那么崇高,幸福也没有。”赤藓转过头来看向我,“我看到过一句话,世界上有七十亿人,就有七十亿种正常。”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可是赤藓缓缓摘下了他的棒球帽,一张瘦削到颧骨凸出的脸显现在我面前,尽管脸上布满了好几片像是被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赤藓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他把自己暗红色的长发别到耳朵后面,好让我看清他的整张脸:“我不漂亮,我没有按照大多数人被要求的那样活,我很不幸,但我现在就可以跳到海里去。”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放松,蓝茵。”赤藓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亲切的带动力,看着他的人似乎都愿意跟随他笑起来,“你看起来很美。”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时他已经起身和玩纸牌的人一起搬运设备了,每个人都爱他,白天就快要过去了,赤藓回到我身边向我伸出手——
“我们出发吧,晚上还会有暴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