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隔水静,鬼火照沙寒。”念诗的人像唱经般咏诵着句子,某种类似木鱼但声音更悠长的乐器被节律地敲打着,念诗的人一遍遍,用更悲伤的口吻念着,“人烟隔水静,鬼火照沙寒呐。”
我站在高台上,背靠着那根最为高大的木柱,手中握着的火把在狂风中跃动,光芒迸出炽热的浪潮,一阵阵扑打在脸上。风雨催动潮水,在撞到桥墩后发出震耳的巨响。先是几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在我面前跳舞,那种柔软、妖娆的动作所带来的视觉感官,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是对某种行为诡异的生物的模仿。在诵经声中,他们各自移动到一座半米高的佛像前,那些佛像更像是汉制,尚且是清瘦的,却都只有左边半个头,右边半个被平整地切掉了,佛像的头部是中空的,他们从我手中接过火种后,依次将佛像点燃,柳叶状的左眼便在火焰的舞动中闪烁出某种并不神圣的明光。
我并不知道这次拍摄脚本的安排,三个机位在高台上移动着,火焰几乎要烫到我的脸颊。就在这时,所有声音在一瞬间都停止了,我看到赤藓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向我走来,几乎不存在任何反应的时间,刚才跳舞的几个人转身就握住我的手腕,另外几个人托住我的腰,我竟然被这样举了起来,他们将我的手腕用一种类似镣铐的铁环禁锢在木柱侧面的两条木段上,大提琴开始滑出第一个音时,大雨再也止不住地从雨云中倾泻而出。
“撒拉弗由慈爱之火点燃,基路伯由睿智之光照亮,托罗努斯身有正义之力……”
赤藓念着难以理解的句子向我走来,他们或许在地上洒了油,火星落下后,我和他之间的地面都在燃烧,我的手腕已经因为被锢得太紧而发紫,其他的人却像癫狂了一样跳着某种诡异的舞蹈,赤藓忽然狂笑起来,他不停地抓着自己红色的头发,在拉扯中那些发丝被扯断,沾上火焰在狂风中燃烧了不到一秒就变成灰烬飘落高台,我几乎看到他的指甲从头皮中抠出血来,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沉重的刀鞘脱身后,刀身呈现出一种陨铁般晦暗的质地,寒冷的反光刺出一种击溃伪装的真实感。
我在这时才反应过来要挣脱,可是已经迟了,那几个男人紧紧锢住我的身体,我在挣扎了几下后就放弃,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是否做侥幸的自我安慰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是忽然想到无论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小米如果恰好从桥上经过,她会注意到在桥对面的一座破旧的观景台上,那团遥远的、摇摇欲坠的火苗中的人就是我吗?
“我松手时你要转身。”听到背后的声音,我才发现那是黑鸟。他一直都在高台上,只是今天他没有戴墨镜,我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他正在木柱后面托着我的腰。
大提琴开始滑出一段比一段更复杂的和弦与音阶,吟唱声逐渐变得立体起来了,赤藓双手抵住刀柄,几乎已经在几步之远的地方抵住了我的腹部,他仍然在念着:“如果我们用正确的判断力去支配卑贱的本能……如果我们沉思造物主……”火焰已经几乎烧到我的脚心,而站在我左右的两个戴面具的男人几乎已经置身火焰之中,他们的衣服已经被点燃,他们却能毫无在意地在地面上蠕动,将手伸向走来的赤藓。
“请赐予【红】吧……请您赐予我们【红】吧。”
提琴的声音休止了,就在赤藓将短刀径直掷向我的腹部的同时,黑鸟的双手撤力收回,我因为失去了支撑掉落下来,而黑鸟已经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轻盈姿态闪到我的身前,我无法解释他是如何做出那些动作的,我只看到他徒手接住了在空中飞行的短刀,继而刺向赤藓的心脏,赤藓在中刀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火焰却已经无法被熄灭了,整座高台都在高温中燃烧,我转身退到高台上仅有的一片尚未被火焰波及的边缘,只感觉到背后被推了一把,就在我从高台上坠落下去时,黑鸟从身后环抱住我,他的身体发出一阵痛苦的撕裂声,我惊讶地发现他正在发光,准确地说是他身上的粉末正在发光,我在他的怀中回头向身后看时,他那对薄弱得如同蝉翼的翅膀甚至比他的身体还要长,随着坠落翅膀上无数发光的粉末悬在半空,那光芒亮得并不刺眼,反倒呈现出一种奄奄一息的无力感。
“为什么不拍下来呢?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多美的火焰啊……”高台上的赤藓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吞没,他浑身都在燃烧,因为神经被火焰刺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正在哭,我在高台与海面间的半空中目睹他在火焰中舞蹈,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令人毛骨悚然一幕,他像个烧焦的鬼魂一样带着哭腔诵读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片海域——
“撒拉弗由慈爱之火点燃,基路伯由睿智之光照亮,托罗努斯身有正义之力。如果我们用正确的判断力去支配卑贱的本能,就能达到托罗努斯的境界。如果我们沉思造物主,活在静谧的冥想中,就能闪耀出基路伯之光。如果我们燃起对造物主的热爱,就会像撒拉弗一样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