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新咏版本学问题,我还是觉得郑玄抚刻本问题很大,实不知《玉台新咏汇校》前言为何力为其辩护。
郑本很多诗句是从艺文类聚转抄过来的,如沈约《登高望春》首句,《艺文类聚》和郑玄抚刻本《玉台新咏》作:
登高眺京洛,街巷何纷纷。
回首望长安,城阙郁盘桓。
而《玉台新咏》赵均系统刻本作:
登高眺京洛,街巷纷漠漠。
回首望长安,城阙郁盘桓。
沈约精于音律,很明显开头两句是在转韵,从“京洛”“纷漠漠”迅速切入“长安”“郁盘桓”,后面继续铺写所望之景,可谓非常巧妙。如果是“街巷何纷纷”,就没有这种效果。由此推测艺文类聚传抄错误,赵均系统玉台新咏比较接近沈诗原貌。
而郑玄抚刻本玉台新咏和艺文类聚错得一模一样,大概它本来也没有更好的底本,只是照抄类聚。
但奇怪的是郑玄抚刻本又有一些其他存世文献所不见的诗作,而且来源可疑,例如署名江淹的《征怨》《咏美人春游》。江淹别集几乎是到今天保留得最好的六朝人别集,诗赋与其他文体俱存,编排井然,但是并没有这两首诗的痕迹,可见是江淹原作的可能性很低。详细考察诗句,“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蘋”颇似杜审言名作“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整体风格也较似齐梁初唐,而非江淹所代表的宋末齐初时风。明代杨慎声称在一本《文通外集》中看到过这两首诗,这个江淹外集是什么东西更不可考。此外还有范云诗两首、萧悫诗一首等等,也仅见于郑玄抚刻本玉台。
所以我怀疑郑玄抚刻本依据的实质是一个唐宋人增补过的玉台新咏版本,不能说很接近原貌,但是保留了很多增补的选目及诗作。但是它依据的这个本子可能质量非常差,甚至我怀疑一些诗只是存目,正文文本不甚可读,以至于需要从初唐类书里钩沉。
举例说征怨这个题面,这首诗是江淹写的可能性很小,但丘迟有《敬酬柳仆射征怨》,说明有齐梁人确实写过征怨诗。柳仆射应该是柳惔,曾任尚书右仆射,这个柳惔有以下重要特点:
1.他的卒年是507年,而江淹卒于505年;
2.他和江淹一样字文通。
我们知道玉台新咏同卷之中按卒年排列,所以我严重怀疑这么一种可能性:郑玄抚拿到的玉台新咏版本就是唐宋人增补过的玉台新咏,其中插入了柳惔诗,可能和江淹的诗前后接续。六朝晚期到唐代的一些选本会附有诗人小传,简单介绍其名姓事迹,正好他们两个人都字文通。郑玄抚刻本在传抄时出现失误,就这么把柳惔的诗当成江淹的了。
柳惔诗今不传,这就说明郑玄抚刻本还是有一定的文献价值,但是它的传抄质量确实非常之低,来源亦不好判断,需要谨慎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