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唐人注释让人吐血。
古汉语词典曰,
下节:指水。水属阴,故亦喻皇后。
——这个释义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文选五臣注的发明创造。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云:“德之所届,惟深必测。下节震腾,上清朓侧”,五臣注就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后死了,天崩地裂,上清就是月亮,下节就是江河,月亮和江河都灾异得一塌糊涂。
但颜延之原文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德之所届”到“象物方臻”都是称美皇后品德,直到“视侵告沴”、“收华委世”才写到死。所以这一段话实质就是说,皇后道德高尚上应于天,所以于天减少了月亮乱行,于地减少了江河震荡,下/节应该断开,而不是当成名词。
然而五臣注注错了,后世也跟着错,最后错成了词典一个义项。又比如说“正司”,古汉语词典曰,
正司:正职长官。
这个错误解释又可以追溯到后汉书李贤注,后汉书原文:于是增(荀彧)封千户,并前二千户。又欲授以正司。
对于正司一词,唐代人注云:彧先守尚书令,今欲正除也。
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按三国志及其他史料,曹操的意思是让荀彧当三公,正司自然就是三公的意思,在南北朝史书中屡见不鲜。称为正司,大概是与仪同相对,东汉不一定有这个说法。然而后汉书作者范晔是南北朝人,也按时人习惯行文。唐代人既不熟悉汉魏史事,也不懂得六朝习语,乃至于把“正司”理解成“正除”,又被现代古汉语词典收录成了“正职长官”。
李贤注后汉书倒还罢了,盛唐到中唐时期流行的文选五臣注,其质量之低劣、错漏之频繁而流传之广泛是很值得考量的现象。尤其初盛唐通行的文选李善注,乃是文选学的正宗传承,重音训,重典故。为何地位会被热衷通解文意且解得一塌糊涂的五臣注取代,显然不是质量问题,而是唐人对文选认知和需求根本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