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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宫体诗这个问题,我的看法和传统观点,以及田晓菲那一套新兴观点可能都有区别。我不认为宫体诗非常淫靡,至少典型的南梁宫体诗中纯色情,或者软性色情暗示的比例并不大。但一定要说宫体诗特别佛教,特别观照,或许可以自圆其说,但并不能因为“佛教”“观照”的名义就忽略它艺术上的缺陷。事实上我觉得这是传统文学—道德学说导致的尴尬,宫体诗写得“不够好”,于是推断出宫体诗人“道德亏欠”“思想单薄”,为了替宫体诗“平反”,那又要给宫体找出一套“思想内涵”“道德高地”,这就没完没了。
要说宫体诗受佛教影响,这是肯定的,也不止田晓菲这么论述,王闿运就提出宫体诗取神遗迹,早期一些研究也是从宗教性切入。但坦诚来说,宫体诗受佛教影响并不代表宫体诗人都有很高的佛学智慧,思想境界等等。而宫体诗“不够好”,或者说“评价史”上不够好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处在古近转关这个过渡阶段,是文学内部的问题。
严格来讲,太康、元嘉、永明这些阶段都是有创新也有问题的,太康诗被讥讽为繁缛,元嘉诗歌被认为结构板滞,永明诗歌则被认为单薄流易。宫体诗和这些阶段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正因为创新,所以导致了问题,要留给后人解决。但宫体诗的不幸在于,它的评价蒙上了过多政治教化色彩,后世对于宫体诗的“处理”也非常简单粗暴。举例说太康诗歌,从明清到近现代的叶嘉莹先生,很多人对太康的看法在我看来都是不公正的,他们大多推崇左思,贬低陆机。但基本没有人可以否定陆机的诗歌史地位,因为他的“百代文宗”“六朝之始”的评价已经经典化而固定了。然而宫体诗,评价史做的选择是把庾信单独拿出来,讲南北融合,宫体自己做出的艺术新变和贡献被忽略了,缺陷被放大了,而且文学内部的缺陷被转化成道德思想缺陷。
然后,讲到顾影自怜,我就想起来玉台新咏里一首诗,在我心中几乎就是宫体诗的注脚:
昔日倡家女,摘花露井边。
摘花还自插,照井还自怜。
窥窥终不罢,笑笑自成妍。
宝钗於此落,从来非一年。
翠羽成泥去,金色尚如先。
此人今何在,此物今空传。
就是这种“摘花还自插,照井还自怜”的文字态度,以及一点“翠羽成泥去,金色尚如先”的梦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