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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4456511 - 摘录 - 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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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 《无尽的玩笑》 2024-11-21(四)05:21:48 ID:SCWs92C [举报] [订阅] [只看PO] No.64456511 [回应] 管理
“他们应该给读完这本小说的人发个奖,奖励是可以再读一次这本小说。”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8:55:58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6902 管理
>得伴成人纸尿裤之年

医生们走进他们专业实践的领域时通常轻松愉悦,吹着小口哨,但如果他们进入的是医院的五楼,精神科病房,这种情绪通常会一下子消失,在这里,吹轻松愉悦的小口哨都是种炫耀。所以精神科的医生通常总有种微微皱着眉头,茫然又全神贯注的表情,如果你在五楼看见他们的话。所以一个医院轮班医生(M.D)———那种通常精神矍铄、脸颊嫩红、毛孔紧致,闻上去几乎过于干净清爽的医生———以介于面无表情与苦思冥想之间的职业态度照料精神病人,一半是由于病人主观上的痛苦程度,一半是由于真正的病情。

医生把他光滑的脑袋伸进她那间热烘烘的房间开着的门里,敲门的时候甚至有点太过温柔,然后他发现凯特·贡佩尔斜躺在她又硬又窄的病床上,穿着蓝色牛仔裤和无袖上衣,膝盖抵在肚子上,手指交叉抱膝。这种痛苦的姿势有点过于明显了:叶夫图申科《临床病症指南》卷首忧郁的华托时代的插画(1表现的正是这样一个姿势。凯特·贡佩尔穿着深蓝色的船鞋,没穿袜子也没有鞋带。她的半张脸被塑料枕头外面绿色或者黄色的枕套遮住,头发很久没洗,已经分成了油光发亮的几股,黑色的刘海像牢房发亮的围栏一样挂在还看得见的那半个前额上。精神科闻上去隐隐有消毒药水和休息室里的烟味,那种需要被处理的医疗废物的酸味,以及一点点持续而刺鼻的尿液的氨酸味,电梯关门时发出的两下声音,远处总有医生之间通过内部通话系统交谈的声音,以及休息室另一头的粉色“肃静间”(Quiet room)里传来的某个疯子的高声脏话。凯特·贡佩尔的病房闻上去还有热风口里烧焦的灰尘的味道,也有一点坐在女孩床尾椅子里年轻的精神科工作人员身上过甜的香水味,他嚼着蓝色的口香糖,在一台医院发的手提电脑上看着无声的只读盒带(ROM cartridge)。凯特·贡佩尔在特别关注名单上,也就是说有自杀倾向,也就是说这女孩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流露出了自杀的想法和企图,也就是说她必须24小时由一名精神科工作人员紧紧看着,一直到监督医生取消对她的特殊关注为止。工作人员每个小时在各个特殊关注病人之间轮换,表面上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保持新鲜的态度和集中的注意力,事实上则是因为坐在床尾盯着一个精神上痛苦到要自杀的病人实在让人忧郁、无聊、不快,所以他们尽量把这件特别糟糕的差事分摊到最多的人手上。理论上说,当班的特殊关注工作人员不应该看书、填表格、看只读盒带、化妆或者做任何把他们的注意力从病人身上分散的事情。病人贡佩尔似乎既喘不过气,又喘气喘得快到足以引发低碳酸血症(hypocapnia);医生也无法不注意到她有比较大的胸部,在她环抱膝盖的臂弯中快速起起伏伏。女孩的眼睛黯然无神,尽管注意到了他出现在门口,但当他朝床走来时,并没有跟随他的动作转动。工作人员在用指甲锉磨指甲。医生告诉工作人员他需要单独与贡佩尔小姐待一会儿。对医生来说,在吩咐下属的时候总得看着点什么,或者至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写字夹板,所以医生此时很认真地看着病人的“入院”表格,以及从医学网络传来的病人在其他医院创伤科或精神科的病历。凯瑟琳·A.贡佩尔,21岁,马萨诸塞州牛顿人。韦尔斯利山[1某个房地产公司的数据录入员。三年内第四次入院,都是因为临床抑郁症,单相的。两年前在牛顿-韦尔斯利医院进行过一系列电休克治疗。一段时间吃过百优解(Prozac),后来吃过左洛复(Zoloft),最近则是加锂的百乐明(Parnate)。之前有过两次自杀未遂,第二次在去年夏天。双份安定(Bi-Valium)停药两年,赞安诺(Xanax)停药一年———有自己承认的处方药滥用史。单相抑郁症,十分典型,伴有急性狂躁症、焦虑恐慌症、惯性白日精神萎靡/烦躁、有意/无意的幻想症。第一次自杀是一氧化碳中毒,但车库里的车在达到致命毒性浓度前熄火了。去年则是割腕———现在看不到伤疤,因为她的双手手腕都被她抱住的膝盖遮住了。她仍然死死盯着他刚才出现的门口。最近的这次是直接的服药过量(OD)。三个晚上前由救护车送来。洗胃以后上了两天呼吸机(Pump & Purge)。第二天新陈代谢导致的再次中毒引发了高血压危象———她肯定吃了好多各种各样的药———重症病房(I.C.U)的护士打电话给了医院牧师,因此再次中毒肯定很严重。这次几乎死了两次,凯瑟琳·安·贡佩尔。第三天在西2楼观察室里待了一天,因为她的血压波动很大,不得不给她用了利眠宁(Librium)。现在是第五天,到了他这里,之前四次的血压测量结果都很稳定。13:00下一次全身检查。

自杀的尝试很认真,真正的尝试。这女孩可不是闹着玩的。从叶夫图申科或者德烈斯克[2的书里出来的真正的临床精神病人。精神科收治的一半病人都是跟男朋友分手以后吞了两瓶痛经止疼片(Mydol)的啦啦队员,或者头发花白,孤独没有性生活、宠物死了以后痛心疾首的抑郁的人之类。这些人到了一个真正的精神科以后情绪才会得到宣泄,一些充满理解的点头,还有哪怕一点点关心,他们重新振作,走出医院。三次自杀未遂加上一个疗程的休克疗法,这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医生内心的状态在焦虑和兴奋之间,这种心理状态的外在表现是一种平静的、深深困惑的关切。



1] 韦尔斯利山(Wellesley Hills), 马萨诸塞州韦尔斯利镇的一个区。

2] 弗莱德·德烈斯克(Fred Dreske,1932——2013), 美国哲学家,主攻认识论的思想哲学。


>//(1)
没有这本书或者这个“叶夫图申科”存在的证据。另,让-安托万·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是是法国洛可可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之一。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03:10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6957 管理
医生说,嗨,他想确定一下她就是凯瑟琳·贡佩尔,因为他们之前没有见过。

“是我。”她用有点敌意的单调声音回答。她的声音对于一个保持着胎儿姿势、两眼无神、毫无表情(w/o facial affect)的人来说显得有种奇怪的喜悦。

医生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在这儿?你能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她想表达厌倦或者恼怒。“我吃了110粒百乐明,大概30粒碳酸锂(Lithonate),一些放了很久的左洛复。我吃了所有我有的药。”

“你真的那么想伤害自己啊,这样看来。”

“他们楼下的人说百乐明让我完全昏了过去。影响了我的血压或者什么。我妈妈听到楼上有声音,看到我侧着身在嚼房间里的地毯。我的房间地上铺了长绒地毯。她说我在地上浑身发红,全身湿透,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说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出现了幻觉,把我想象成了一个新生儿。侧着身,通红湿透。”

“高血压危象会有这样的症状。就是说你的血压高到致命。舍曲林(Sertralin)加上MAOI²⁸,如果达到足够的量,绝对能致死。加上那么多锂的毒性。我要说你现在能活着真是幸运。”

“我妈妈有时候觉得她有幻觉。”

“舍曲林,顺便说,就是你在换药时没有按照医生建议扔掉而留着的左洛复。”(1

“她说我在地毯上咬出了一个大洞。但谁知道呢。”

医生从他白大褂胸袋里的一排笔里挑出了第二好的那支,在凯特·贡佩尔属于这个精神科的新病历卡上写了点什么。他口袋里一排笔之间还挤着一个叩诊槌的橡胶头。他问凯特,为什么她想伤害自己。她是不是对自己生气,或者对别人生气。她是不是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示意她伤害自己。

没有任何听得见的回答。女孩的呼吸已经放缓,只是有一点快。医生决定进行一场临床赌博,问凯特她能不能转过身,坐起来,这样他们说话可以容易一点,看得见对方。

“我坐起来了。”

医生的笔停住不动。他慢慢点着头,露出一种平静的认真不解的表情。“你是说你现在想坐起来,还是你的身体已经是坐起来的姿势?”

她转过一只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坐了起来。凯瑟琳·安·贡佩尔可能觉得这又是个没有一点幽默感的精神科医生。这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明白一个医生在精神科必须遵守十分严格的语言规范。她也不知道玩笑或者讽刺在这里通常富有临床意义,必须严肃对待;讽刺和玩笑往往是临床抑郁症患者扔出的希望有人关心帮助他们的装有最响亮尖叫声的瓶子。医生———顺便说,他还不是个医生(M.D),只是个实习医生(resident),在精神科有12周的轮岗期———沉浸在这个临床沉思里,病人则很努力把薄枕头从身体下面抽出来,长边抵着后面的墙,这样她可以靠在上面,双手叉在胸前。医生觉得,她在他面前十分开放地表现出来的恼怒情绪可能意味着积极的事情,也可能什么也不是。

凯特·贡佩尔越过医生左肩盯着一个点。“我不是想伤害自己(hurt myself)。我是想-自杀(kill myself)。这有区别。”

医生问,她是否能解释一下这两件事在她心目中的区别。

她回答之前的迟疑只比正常人对话里回答问题的停顿长那么一丁点。医生不知道这个细节意味着什么。

“你们觉得各种不同的自杀之间有区别吗?”

实习医生没想问凯特·贡佩尔她什么意思。她用手指抠掉了嘴角的一点死皮。


>//(1)
参考“注释与勘误”,它们都属于选择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剂(SSRI)类药物,区别在于左洛复是由辉瑞公司生产的,而舍曲林是通用药物,因此前者的价格会高于后者。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03:40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6960 管理
“我认为肯定有不同种类的自杀。我不是那种自己讨厌自己的类型,那种‘我是一坨屎这世界没有我这个可怜人会更好’的人,他们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会想象人们在他们的葬礼上会说什么。我在精神科里碰到过这样的人。可怜的我我恨自己惩罚我但还是来我的葬礼吧。然后他们给你看一张20cm×25cm他们的死猫的光面照片。这都是自己可怜自己的胡扯。胡扯(bullshit)。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抱怨。我没考试不及格或者被谁甩了。那种人。他们会伤害(Hurt)自己。”仍然是那种让人困惑不安的组合,没有表情的脸与正常的、有生气的声音。医生的轻轻点头看上去像是种回复,但实际是要让病人继续,德烈斯克管这个叫作“保持好势头(Momentumizers)”。

“我并不想伤害自己。或者惩罚什么的。我不讨厌自己。我只想退出。我不想玩了而已。”

“玩。”继续肯定地点着头,记着笔记。

“我想摆脱意识。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类型。我只是不想再这样感觉了。如果我能让自己进入很长的昏迷状态(coma)我会这么做的。或者让我自己休克,我也会的。而不是自杀。”

医生认真地写着。

“我最不想的就是受伤。我只是不想这样感觉了。我不……我不相信这种感觉会消失。我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宁可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想这样。”

医生的眼神里有种真诚的兴趣,但十分抽象。眼睛在他好看但厚的镜片后面被放大,镜架是钢制的。在其他楼层轮岗的时候有的病人曾经抱怨他们觉得自己是罐子里的什么东西,而他正透过厚镜片专心观察。他说:“这种希望用死亡来摆脱某种感觉的感觉,那么,就是———”

她突然摇了摇头,激烈而愤怒。“这种感觉是「为什么」我想。这种感觉是我想死的「原因」。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死。这是为什么我在一间没窗户的房间里,电灯泡上都套着笼子,厕所也没有锁。为什么他们拿走了我的鞋带和皮带。但他们不能把这种感觉拿走,是吧?”

“这种你在形容的感觉是你在之前的抑郁症状态里也经历过的吗,凯瑟琳?”

病人没有马上回答。她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用一只光脚顶着另一只脚的脚趾。她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行为。这段对话似乎能帮助她集中注意力。像很多临床抑郁症患者一样,她在能专注时比停着不动时运转得好一点。他们通常的瘫痪一样的静止状态能让他们自己的想法把他们嚼成碎片。然而让他们做任何能让他们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本身是个巨大的难题。很多实习医生觉得五楼是一个让他们沮丧的轮岗病区。

“我想问的是,你说的这种感觉是不是你与抑郁相联系的感觉。”

她的眼神又移开了。“你们喜欢这么叫,大概吧。”

医生慢慢按了几次笔,解释说,他想知道她想要怎样命名这种感觉,因为这是她的感觉。

她又开始看自己的脚。“人们喜欢这么叫,我总是很生气,因为我觉得「抑郁」(depression)听上去就像你觉得很难过,你不说话,很忧伤,安安静静坐在窗边叹气或者躺着。一种什么也不关心的状态。那种忧郁的、安静的状态。”现在,在医生眼里,她更活跃了,虽然她还是不愿意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的呼吸又加速了。医生想起来这是典型的过度换气症状,会导致手脚痉挛,他对自己说应该在接诊过程中注意病人的手和脚,看有没有肌肉强直性收缩的前兆,如果那样的话,他要对她进行加钙的生理盐水输液,浓度配比他马上得查一查。

“「这」,”————她指指自己—————“不是一种状态(state)。是种「感觉」。我到处都能感受到。在我的手臂和腿上也有。”

“也包括你的手脚?”

“「都是」。我的头、喉咙、屁股。我的胃里。它到处都是。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叫它。就像我没有除了它的任何东西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叫它。更像是恐惧,而不是难过。更像恐惧。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你能想象的最恐怖的事情———不,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因为你有种感觉,你现在就一定要做点什么阻止它发生但你不知道你应该做什么,而它正在发生。整个恐怖的时间里,它马上要发生,而它也正在发生,同时发生。”

“所以你会说焦虑是你抑郁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清楚她是不是在回答医生。“一切都变得恐怖。你看到的一切都变得难看。「骇人」(Lurid),是这个词。加顿医生有次说过「骇人」这个词。这个词比较准确。一切听上去都十分刺耳,带刺,听上去刺耳,好像突然之间你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有了牙齿。而闻上去也很难闻,哪怕我刚洗过澡。我觉得洗澡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所有的一切闻起来让我必须再去洗澡。”

医生写到这里的时候看上去更困惑而不是关切。他喜欢写字而不是在手提电脑上打字,因为他觉得在做临床听诊时在自己大腿上打字的医生会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凯特·贡佩尔的脸在医生写字的时候抽动了一下。“我恐惧这种感觉超过恐惧任何东西。比痛苦,比我妈妈死去,比对任何环境毒性都要恐惧。超过一切。”

“恐惧是焦虑的重要部分。”医生说。

凯瑟琳·贡佩尔看上去从她黑色幻想中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她直勾勾地盯着医生看了几秒钟,而医生在楼上瘫痪偏瘫病房轮岗时已经克服了被病人盯着看的尴尬,他可以用一种温和又同情的表情回看她,一种虽然同情,但显然绝对没有感受到对方感受的表情,一种虽然尊重对方的主观感觉但连装都不装自己能感同身受的表情。年轻女人的表情,则展露了她决定在治疗如此早期的阶段采取对她来说是赌博的行动。她脸上抽象的决心和医生冒险要她坐起来时赌博的表情一样。

“听着,”她说,“你难过吗?我是说恶心,那种你觉得快要吐的感觉?”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04:05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6963 管理
医生做出了一个当然喽的手势。

“但这只是你胃不舒服,”凯特·贡佩尔说,“这感觉很糟糕,但只在你胃里。这是为什么俗语叫这个反胃(sick to your stomach)。”她现在又用心看她的下肢。“我告诉加顿医生的其实还好,但如果你想象你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这种感觉。它穿透你的身体。好像每个细胞每个原子或者脑细胞或者随便什么都很恶心都想吐但吐不出来,而且你无时无刻不这样感觉,而且你很肯定,你很确信这种感觉不会消失,你这一辈子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医生写下的东西太短了,没法直接回应她说的话。他一直在点头,写字的时候点,抬头看她的时候也点。“而这种恶心的感觉对你过去来说有时有有时没有,最后在之前的抑郁症治疗以后都消失了,凯瑟琳,不是吗?”

“但你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你会忘记。这种感觉让你感觉它永远不会消失,你忘记它会。好像你思考所有问题的时候那种过滤的功能完全消失了,几个礼拜以后———”

他们坐着,看着对方。医生觉得这个让他临床兴奋的瞬间同时让他有点焦虑,怕自己在关键的时候说错话,搞砸一切。他的姓用黄色的针线缝在他必须穿的白大褂的左胸口。“对不起?几个礼拜以后-——?”

他等了七口气的时间。

“我要休克(shock),”最后她说,“难道这不是你们所有善意关心的一部分,最后你应该问我你能怎么帮助我?因为我经历过这个。你还没问我我想要什么。不是吗?能不能再给我来一次休克(ECT)²⁹,把皮带还给我也行。因为我没法再忍受这种感觉哪怕一秒钟,而每一秒不断在发生。”

“好吧。”医生慢慢说,点点头,示意他听懂了年轻女人想表达的感情。“我很乐意与你讨论治疗方案,凯瑟琳。但我必须说,我很好奇,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好像听上去有什么事,两周前发生的什么事让你又有了这种感觉。你愿意跟我谈谈发生了什么吗?”

“要不休克(ECT),要不给我用一个月的镇静剂。你可以那么做。我只想在外面待一个月。像一种可控制的昏迷。你们能做到的,如果你们真想帮我的话。”

医生凝视着她,表情里是一种专业的耐心。
她给了他一个可怕的微笑,没有任何感情的微笑,好像有人在她嘴边装了电子触应装置。微笑展示的牙齿里是临床抑郁症患者常见的对口腔卫生不重视的牙齿。

她说:“我在想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后来我想起来我是在什么地方了。”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应该是笑声,但听上去是牙齿的声音。

“我想说,有时候我想这种感觉可能和希望(Hope)有关。”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09:06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7011 管理
“希望。”

她双手一直抱在胸前,即便房间已经热得过头,病人仍然不断用手掌摩擦她上臂,那种人冷的时候一般会做出的动作。整个动作和状态使得她手臂的内侧一直看不见。医生的眉毛已经因为困惑竖了起来,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鲍勃。”

“鲍勃。”医生很焦虑,他完全不知道女孩现在在说什么,这很可能会流露出来,还会加重她的孤独和精神痛苦。典型的单相抑郁症患者通常为没人能听见或者听懂他们想说的东西所折磨。因此有了笑话、讽刺,以及无意识的手臂摩擦等精神病理学方面的表现。

凯特·贡佩尔像个盲人一样转着脑袋。“上帝啊我在这里干什么。鲍勃·希望。叶子(Dope)。大/麻(Sinse)。棒子(Stick)。草(Grass)。烟(Smoke)。”她做出了一个抽-麻的手势,大拇指和另外一根手指放在噘起的嘴上,“我买这些东西的贩子有时让你打电话的时候叫它鲍勃·希望,怕有人监听。你要问鲍勃在吗。他们如果有通常会说‘希望孕育永恒’。这是个暗号。有个小孩会让你求他请犯一次罪(1。贩子如果生意做得时间长,都会有点被害妄想症。好像偷听这个电话的人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一样。”她似乎又活跃了起来:“有一个人,住在奥尔斯顿的拖车里,和他鱼缸里的几条蛇一起,他———”

“所以,药物,你是说你觉得药物是种原因。”医生插嘴。

抑郁症患者的脸又一次变得空洞。她短暂做出了某种特殊关注工作人员叫作“凝视一千米外”的动作。

“不是‘药物(drugs)’。”她慢慢说。医生感到房间里充满了耻辱的味道,酸臭和尿毒症的味道。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隐隐有些痛苦。

女孩说:“摆脱(Stopping)。”医生觉得他可以再说一次,他不是很明白她想说什么。

然后她的表情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医生完全不可能在临床上确定她是否真诚。她看上去像是很痛苦,又更像假装压抑想笑的感觉。她说:“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怀疑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喜欢飞-草(have this thing with pot)。”

“你是说大/麻(marijuana)。”

医生奇怪地认为凯特·贡佩尔只是假装在吸鼻子,而不是真的需要吸鼻子。“大/麻。很多人觉得大/麻只不过是很弱的物质(substance),我知道,就是一种天然植物,凑巧让你舒服,就像有毒的橡树让你发痒一样,如果你说你因为‘希望’出现问题———大家会笑。因为外面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药物。这我知道。”

“我没有在笑你,凯瑟琳。”医生说,真心的。

“但我「真的」很喜欢。有时候它好像是我生活的中心。它对我产生影响,我知道,不好的影响,他们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许抽,尤其是吃百乐明的时候,因为加顿医生说还没人知道这两者之间的组合会产生什么效果,很可能像轮盘赌。但过了一阵子以后,我想也有段时间了,一切可能不同了,这次我就算在吃百乐明也可以试一下,所以我又开始了。一开始我只是下班以后抽几口麻/烟(duBois),能让我吃得下晚餐,因为我跟我妈妈吃晚餐真是———好吧,但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我在自己房间里,一整个晚上把电风扇吹向窗外,用'一口烟斗'(one-hitters)抽,对着电风扇喷烟,为了把味道吹掉,我跟我妈说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我不在家,我不告诉她我在房间里干什么,虽然她也不问。有时候她问,有时候不问。后来有段时间我在上班的时候也抽,休息的时候,去厕所,站在马桶上,把烟吹到窗外,厕所很高的地方有个很小的毛玻璃窗,脏得不行,上面都是蜘蛛网,我很不喜欢脸贴着那扇窗子,但如果我把它弄干净,迪格斯夫人或者谁可能会知道有人在上面窗户旁边干了什么,我经常穿着高跟鞋站在马桶圈上,还经常刷牙,整瓶整瓶用柯立宁(Collyrium)³⁰,把电话机转到音控,接电话前总是要喝水,因为我嘴巴一直很干,特别是吃百乐明的时候,百乐明本来就让我口干舌燥。很快我极度怀疑他们知道我在飞(stoned),就坐在办公室里,在飞-草(high),身上都是味道(reeking),而我其实是唯一一个闻不出来的人,我完全执迷于‘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出来’的游戏。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会让我妈妈帮我打电话请假,这样我可以在她去上班之后一个人待着,不需要担心他们知不知道,对着电扇抽,然后到处喷消毒剂(Lysol),把金杰的猫砂盆翻一遍,这样房间里都是金杰的味道,我一边抽一边在电视电脑上看日间电视剧,因为我不想让我妈妈知道在我生病请假的时候又订了盒带。然后我就执迷于‘她知不知道’。我越来越难受,对自己抽那么多十分憎恨,几个礼拜以后,我越来越飞(high),我除了觉得应该戒了鲍勃什么念头也没有,这样我可以回去工作,在别人打电话来的时候告诉别人我在,这样我可以过某种倒霉的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像个三年级小学生一样穿着睡衣假装生病然后一边抽麻一边看电视电脑度过一整天,所以每次我抽光了以后都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不能再抽了’。我会把烟纸和'一口烟斗'全部扔掉。我可能扔掉过五十个'一口烟斗',有些还是很好的木料和黄铜做的,甚至有几个是巴西产的,陆上驳船的那些家伙肯定每天会从我们这片的垃圾箱里找好的'一口烟斗'。不管怎样我最后戒了。我真的停了。我受不了了。我不喜欢大/麻给我的感觉。然后我去上班,上得非常卖力,弥补前几个礼拜,以及为了新的开始创造好势头,你懂?”

年轻女人的脸和眼睛经历了一些情感上的变化,但那些变化从内心层面来看都有点让人费解,有点空洞,甚至很难说完全真诚。



>//(1)
是佩木利斯。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09:45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7021 管理
“但是,”她说,“最后我真的戒了。但几个礼拜以后,在我抽了很多最后终于停下来了,戒了,回到生活里几个礼拜以后这种「感觉」总会爬回来,一点点,从边缘先开始,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或者下班等地铁回家的时候,或者跟我妈妈吃晚餐的时候。我想否定这种感觉,想无视它,但我恐惧它超过任何东西。”

“你刚才描述的那种感觉,开始爬进你的身体。”

凯特·贡佩尔终于真的吸了口气。“这之后不管我做什么,一切都越来越糟糕。这感觉越来越强烈,连过滤都不再有了(this filter drops down),这种感觉让对这种感觉的恐惧也变得越来越糟糕,然后,几个礼拜以后,它回来了,这种感觉,我完完全全在它里面。我在里面,一切东西都必须经过它才能到我这儿,我不想抽鲍勃,不想上班,不想出门,不想看书,不想看电视电脑,不想出门,不想待在家里,既不想做任何事也不想不做任何事,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让这种感觉消失。但它不消失。这种感觉的一部分正是你愿意做「任何事」来让它消失。你明白吗?我不是想伤害自己而是不想受伤。”(1

医生现在根本不假装还在记笔记了。他下意识想要确定,从临床上来看似乎是病人为了朝着信任和坦诚的方向做出努力下了很大赌注而投射出来的那种空洞的不真诚的感觉,它是否真是从病人那里投射出来还是其实是医生本人对病人所坦白的吸食物质的经历对治疗提供的重要可能所产生的焦虑感反转或者反投射到了病人身上。医生这样想花的时间看上去像是凯特·贡佩尔所说的一切经过了十分冷静的深思熟虑。她又一次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和一双空的船鞋之间的互动,她脸上的表情在所有与悲悯和痛苦相关联的表情之间不断切换。医生读过的所有临床精神病学书籍里从来没提到过单相抑郁症与戒除大/麻之间的关系。

“那么,凯瑟琳,这以前也发生过,在你以前住院的时候?”

她低着头,脸看上去短了很多,好像要哭出来,却没有眼泪。“我只想要休克。让我摆脱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凯瑟琳,你和你平时的心理咨询师有没有讨论过你的大/麻瘾和抑郁症之间的联系?”

她没有直接回答。在医生看来,她的表情开始松弛,她的脸一点点变得冷淡。



>//(1)
>>64924092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10:14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7029 管理
“我以前做过休克,它让我摆脱过。绑起来。护士的鞋子套在绿色塑料鞋套里。抑制唾液分泌的注射。舌头上什么橡胶的东西。全身麻醉。除了一点小小的头疼。我「一点」也不介意。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恐怖。那个老电影(cartridge),尼科尔森和大块头印第安人。[1扭曲(Distortion)。你们这儿有全身麻醉吧?他们会把你放倒。不那么糟。我很愿意再来一次。”

医生正在病历卡上写着病人要求的治疗方法,这是她的权利。作为一名医生,他字写得十分好。他把「让我摆脱吧」写在引号里。他加上了自己评估后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Then What)?这个时候凯特·贡佩尔真的哭了起来。



1] 指1975年美国电影《飞越疯人院》。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6(三)19:10:39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57034 管理
>注释与勘误

>28.
单胺氧化酶抑制剂(Monoamine-oxidase inhibitors),抗抑郁/抗焦虑药界神药,百乐明———史克必成(SmithKiine Beecham)公司生产的硫酸反苯环丙胺的商品名———是其中一种。左洛复是盐酸舍曲林,一种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RI),与辉瑞公司生产的百优解有相似之处。


>29.
电休克疗法(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30.
一种中性硼酸洗眼液,是涡轮增压优能洗眼液的其中一种,可以从惠氏实验室(Wyeth Labs)的非处方药中买到,如果你对着窗外光线看的话,它自带的药用蓝色的塑料洗眼液杯非常美。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06:03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64 管理
1045[1,1138]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07:36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69 管理
346[1,1138],L1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08:13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72 管理
//“末世”,L2

800[1,1138]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10:07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83 管理
//11月11日,得伴之年。

808[1,1138],L3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10:37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86 管理
169[1,1138],L4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11:44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491 管理
//赞助年代之前1960年冬天———亚利桑那州图森市,L6

897[1,1138]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13:26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507 管理
//>>65612474,L7

530[1,1138]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01:14:21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0514 管理
//赞助年代前1963年冬,加州塞普尔韦达

313[1,1138],L8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17:42:32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5779 管理
哈尔的大哥奥林·因坎旦萨在哈尔9岁、马里奥差不多11岁的时候放弃了竞技网球。这还是在伟大的前强塞主义(pre-Experialist)剧变的时代,也是著名低吟歌手约翰尼·金特尔边缘的干净美国党(C.U.S.P)崛起的年代,还是北美组织主义(O.N.A.N.ism)突飞猛进的年代。17岁下半年,奥林全国排名70开外;他是个高三学生;对排名70开外的学生来说这是最糟糕的年龄,因为18岁的到来以及青少年职业生涯的结束已经近在眼前,你要么:(1)放弃你进入秀场的梦想,上大学,打大学网球;或者(2)你可以打各种抗革兰氏阴性菌抗霍乱抗阿米巴痢疾疫苗然后可怜巴巴地自我放逐到某个欧亚卫星职业巡回赛里打球维持生计,试图在成年以后能够跳过最后几座竞争激烈的高原成为真正的职业球员;或者(3)你不知道你想干吗,这通常是最糟糕的一种。⁹³

恩菲尔德试图稀释这种糟糕,他们会让八九个毕业生留在学校两年,做德林特的助教⁹⁴,换取食宿和参加可悲的小型卫星赛的旅费,奥林与学校管理层的直系关系肯定能让他被锁定在助教名单上,如果他想要的话,但是助教的工作最多也就几年,通常被人认为既可怜又可悲……当然,还是那个问题,「之后」你做什么呢,等等。

奥林做出上大学的决定让他的父母比较高兴,虽然艾薇儿·因坎旦萨夫人基本上已经用力过度地让奥林感觉到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都会为他高兴,因为他们坚定地站在他背后,完完全全支持他,相信奥林会做出最好的决定。但他们仍然更希望他上大学,私底下,你看得出来。奥林显然不可能成为一个高水平的职业成年网球运动员。他的竞技巅峰在13岁就过了,他曾经进入过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全国14岁以下红土比赛四分之一决赛,甚至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赢了2号种子一盘球;但这以后,因为延迟的发育,他的竞技成绩开始下滑,灵感开始缺失,同样的发育延迟也是他父亲也就是父亲本人打青少年网球时未能出类拔萃的原因,那些十二三岁的时候不是对手的小男孩忽然变成了胸板坚硬、腿毛浓密的男人,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把奥林打得落花流水———这让他的竞技意志都消沉了,奥林,他在美国网球协会的排名过去三年内越来越低,直到掉到70名开外,这也意味着从15岁开始,他甚至没有参加前64名抽签的资格。当恩菲尔德网球学校刚创办的时候,他在学校18岁男子组的排名盘旋在第10名左右,也就是B队的中间位置,这个平庸的位置又一次侵蚀了他的活力。他的整个球路基本上是个底线选手,反击选手,但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水平相对高一点的网前选手,碰不到很差的接发球或者超身球你基本没机会。学校对奥林的评价是他能吊很好的高球,但吊得太频繁。他真的能吊很棒的高球:他能把球打到“肺”顶那么高,然后还有四分之三的概率能让球落到对方底线一块硬币大小地方;他和马龙·贝恩以及两三个其他反击型选手都能打很棒的高球,他们通常在下午训练的剩余时间一起玩“末世(Eschaton)”游戏,这是某个克罗地亚移民转校生从坦帕的帕尔默学校带来的。奥林是恩菲尔德第一个“末世”游戏管理员,前几代“末世”游戏基本都只有边缘及灵感缺乏的高年级生才玩。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17:43:32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5791 管理
对奥林来说,在必须做决定的时候,大学其实是相对明显的选择。家庭压力之外,在恩菲尔德网球学校,作为排名较低的选手,学习上的要求会比那些真的要进入秀场的选手更高。而玩“末世”游戏让他在恩菲尔德教学上相对较弱的数学和电脑之类的科目上有很大进步,父亲本人和施蒂特在那一阶段都相对反量化教育。他学习成绩不错。大学入学考试成绩不会让任何人尴尬。奥林学习上基本是可以的,尤其对第二份成绩单上还有骄人体育成绩的人来说。

你必须明白,在青少年网球比赛领域,平庸也是相对的。18岁以下单打全国排名第74对想打职业联赛的人来说可能是平庸,但在大学网球教练看来已经是闪亮的明星了。奥林拿到了好几个太平洋十校联盟的奖学金。还有十大联盟[1奖学金。新墨西哥大学甚至雇了个流浪乐队在他宿舍房间窗户下一周六天唱歌,直到因坎旦萨夫人让父亲本人下令F. D. V.哈尔德给围栏通电为止。俄亥俄州立大学让他飞到哥伦布[2,整个周末的“迎新会”把他弄得回来以后连喝了三天Alka-Seltzer泡腾饮料,腹股沟上敷着冰块。加州理工大学在《十年》杂志写了一小篇有关奥林和克罗地亚人和“末世”游戏对C:\𝑃𝑖𝑛𝑘₂⁹⁵
的运用的文章以后,给了他免服预备役(ROTC)的资格和学校精英“战略研究”项目的预修课程(A.P)位置。




1]十大联盟(Big Ten Conference)是美国高校体育协会下属的大学体育联盟之一、最初由十所大学组成,因此得名,后成员大学扩充至十四所。

2] 哥伦布(Columbus),俄亥俄州首府。
无标题 无名氏 2025-03-27(四)17:44:06 ID:SCWs92C (PO主) [举报] No.65665799 管理
奥林选择了波大波士顿大学。不是一所网球强校。学术上也不能与加州理工相比。也不是那种会雇乐队或者让你飞去参加充满诱惑的罗马式狂欢的学校。甚至在恩菲尔德网球学校往西不过三公里路,靠近海湾,在联邦大道与比肯街的交界处。这是奥林·因坎旦萨/艾薇儿·因坎旦萨共同做出的决定。奥林的妈妈们私底下认为奥林应该离开家,心理上说,但也应该在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能回家。她对奥林全盘托出说自己为了要给他做出最好的心理上的选择可能意味着她要走出她的母性界限,给出干扰他自己做决定的建议。在她的优点缺点图表上,波大从每个角度来看都是奥林最好的选择,但为了保证自己不过分干扰(oversteping or lobbying intrusively),妈妈们有那么六个星期都主动逃离(flee)每一间奥林踏入的房间,一直双手捂嘴。奥林在她恳求他别让她干扰他选择时总会做出同一种鬼脸。这段时间奥林曾经向哈尔把妈妈们形容成扭动别人身体的柔术演员,哈尔一直忘不了这个描述。父亲本人,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可能认为奥林应该彻底离开波士顿(get the hell out of Dodge
altogether)(1,去中西部或者太平洋联盟,但他从来没提出过什么建议。在干扰这方面他根本不用努力克服(had to struggle not to overstep)。他可能觉得奥林已经是个大人了。这时距离父亲本人把头致命地塞进微波炉还有四年和三十几部娱乐产品。然后,机缘巧合,艾薇儿的继/同父异母的兄弟查尔斯·塔维斯这时候正在瑟罗平汉姆郡(Throppinghamshire)的业余体育部门(A.S.A)担任副主任,⁹⁶他居然因为小运动项目体育管理网络认识波士顿大学网球队的教练。塔维斯特意坐加拿大航空的飞机到这里安排他们四个见面,艾薇儿、她儿子、塔维斯和波大的网球教练。波大网球教练是个七十多岁的常春藤人,那种有贵族气质的眼神茫然的轮廓分明的英俊老人,整张脸看上去应该印在硬币后面,他喜欢他的“年轻人们”穿一身白衣,不管输赢,在比赛后要跳过网。波大一共只有过几个有排名的队员,是说历史上,那也是在公元1960年代,在这位时尚意识很强的人上任前很久了,这人看到奥林打球以后几乎面露仰慕的表情。记住平庸也是相对的。波大的所有队员都是从新英格兰地区的乡村俱乐部打招呼(字面意思)进来的,穿着烫平的短裤和那种女性化的白色网球毛衣,胸口有一条血红色的条纹,说话的时候下巴从来不动,打的是那种僵硬的老年人的发球上网风格,打这种球的人不过是暑假时候上了些训练课,打过些俱乐部循环赛但从来没有出去真的精神上打过讲究输赢的球。奥林穿着剪成短裤的牛仔裤,穿着低帮球鞋,没有袜子,2比0打败波士顿大学打扮完美的头号选手时甚至强迫症一般在打哈欠,一场球里吊成了40个进攻性高球。在塔维斯安排好的四人会议上,那位年迈的波大教练穿着里昂比恩牌棉布裤和鳄鱼牌(Lacoste)Polo衫,眼神落在奥林粗壮的左臂上,之后看着奥林的妈妈们紧身的黑裙子和真丝上衣以及眼睛四周的黑眼线和用摩丝弄高的头发,几乎都要一下子倒地不起了。她对年纪大的男人有这种影响,不知道为什么。奥林有权提出要求,只要波士顿大学本身的体育经费预算范围允许,这些要求就可以得到满足。⁹⁷奥林签下了一纸意向书,接受波士顿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加上书本费用,一台装有软件的日立笔记本电脑,校园外的住宿费用和日常开销,还有份工资不菲的学生工作,工作内容是每天早上打开波士顿大学小猎犬橄榄球队历史悠久的尼克森球场上的喷水头,这些喷水头已经装了自动计时器———这份轻松的工作是波士顿大学招生条件下又一个好处。查尔斯·塔维斯———在艾薇儿的要求下,退掉了他回加拿大的机票,留在恩菲尔德网球学校当校长助理,协助奥林的父亲管理学校,⁹⁸且逐渐管理得越来越多,因为校内外的旅行,J. O.因坎旦萨越来越经常地离开恩菲尔德———他三年半(3½)以后说自己从来没指望奥林“谢谢”(a Thank-you)他帮忙联系波大网球教练,他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得到奥林的一句“谢谢”,一个「指望」别人感恩的人就像一个真正好人的二维(2-D)纸板形象;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说;他问艾薇儿和哈尔以及马里奥他们怎么想,他是不是个真正的三维(3-D)好人?还是他可能只想用理智说服自己克服合理的创伤感?奥林是不是憎恨他在他自己搬走的时候搬了进来?但肯定不是由于塔维斯越来越多地管理恩菲尔德网球学校,因为J. O.因坎旦萨休息的时间(hiati)越来越多,不是跟马里奥一起拍片,就是在隧道另一头的剪辑室里,要不就是在戒酒机构(最后三年一共去了13家;塔维斯手里有医疗保险公司(Blue Cross)的账单),当然更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再敏感的人都预测不到的三年半(3½)以后发生的自杀事件(final felo de se)(2;不过查·塔在美国乡村奶制品之年的7月4日发表了意见,在奥林———现在夏天有大量空闲时间的奥林——第五次拒绝回到恩菲尔德参加家庭烧烤和观摩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因特雷斯自动传输活动之后,他认为奥林可能只是对查·塔在父亲本人被微波烤过的头还没冷却时就搬进了校长房,且把门上的“TE OCCIDERE POSSUNT…”改掉有憎恨情绪,即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校长的工作早都应该交给一个更勤奋欢快的人。因坎旦萨本人是在小包装德芙巧克力棒之年的4月1日自杀的,正是那些决定要去打大学网球的高三学生签意向书的时候,同时也是欧洲红土邀请赛邀请函翻天覆地盖在横向艾丽斯·摩尔抛物面一般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也是恩菲尔德网球学校的免税地位正在M. D. R⁹⁹审核的时候,也是整个学校试图重新适应过去的美国网球协会认证制度过渡到最新的北美组织网球协会认证制度的时候,也是恩菲尔德海军医院起诉恩菲尔德网球学校夷平山顶造成的损害快要开庭的时候,也是与帝国垃圾转运公司朝大凹地发射的垃圾弹的飞行路线进行的诉讼到上诉阶段的时候,也是秋季学期的入学申请和奖学金评选到最后阶段的时候。总「有人」要填补空缺,而这个人必须能够达到“百分百忧虑(Total Worry)”的心理状态却又不为这忧虑或者代为处理一切不体面的事无巨细的时候最基本的感谢都不存在冲昏头脑尤其是取而代之的过程很自然地、很自然地会引起某种反感,塔维斯觉得,因为你不能跟快死的人动怒,更不能跟死人动怒,有谁比逝者的无人感谢毫不体面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三维官僚助理与替代者更适合作为动怒对象来填补空缺的,另外此人位于楼上的卧室就在校长房主卧室旁边,很容易被悲伤中的人看成闯入者或者篡权者。塔维斯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焦虑甚至更多,另外,他还在去年秋季学期开始前的动员大会前准备对整个学校发言的时候,对着扬声器,从格哈特·施蒂特挂着红灰色校旗的瞭望台乌鸦巢上的天桥朝着下面一排又一排在恩菲尔德6到9号球场贴着底线和边线排成的折叠椅子说:他不仅完全接受这些焦虑和这些反感,他说他只会努力工作且继续努力工作,以他可能无趣、无声、丝毫不浪漫的方式,继续努力工作且接受一切,一切反感和丧失感以及前任的不可取代性,哪怕四年以后,他愿意让任何想发泄的人发泄,发泄愤怒和反感以及可能的鄙视,因为这对所有人的心理健康有益,而塔维斯公开承认每个恩菲尔德人本来就已不堪重负。动员大会在室外召开,在冬天时会被“肺”笼罩的中央球场。那是美国乡村奶制品之年的8月31日,又热又闷。高年级学生过去四年里已经听惯了这套陈词滥调,一边听一边做出割喉或者想象中十字架上被绑着的人翻白眼的表情。天空蓝得透明,一块块或者一条条的云朵正慢慢往北飘去。在30到32号球场上,实用音乐合唱团的人唱着的《曾有黑暗》圣歌(Tenabrae Factae Sunt,' sotto v.)(3成为背景。所有人都还戴着集会时必须戴的黑臂章,以便不忘记;棉质的美国国旗和猎猎作响的尼龙北美组织旗降到一半以表纪念。桑斯特兰德广场到那年秋天还没有找到给东牛顿的阿特西姆(ATHSCME)大风扇静音的方法,塔维斯的声音哪怕通过警察用的扩音器也听不太清楚,在风扇和帝国垃圾转运公司弹射器的轰响和蝗虫刺耳的尖叫和联邦大道上吹来的夏日热风的呼呼声和汽车喇叭和绿线电车的叮当声和旗杆与绳子的碰撞声中穿梭,除了工作人员和坐在第一排的最小的小孩,所有人都错过了塔维斯对为什么萨利克法典[1在此处并不适用以及为什么已故校长亲爱的伴侣和恩菲尔德教务主任及女生部主任艾薇儿·因坎旦萨根本不可能胜任校长工作的解释:“女校长”[2这个职位听上去如何?而她本来就要监管女生部和女助教以及哈尔德手下的清洁工们,还要设置课程布置作业安排日程,还有卡夫卡风格的复杂的北美组织网球协会认证申请书要填写,另外还有每天的校长房卫生打扫和个人洗漱仪式加上对付餐厅里那些“绿色宝贝”的炭疽病与干燥气候不适应症,当然在此之上还有恩菲尔德的授课任务,还要加上那些不可公开的参加马萨诸塞州激进语法学家协会(Militant Grammarians of Massachusetts)
活动的不眠夜,这个学术界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AC)立志监管各类媒体句法,邀请些法语学院来的神采飞扬的鱼嘴男性们用浓重的小舌音r讲授语法规则,且举行例如对奥威尔《政治与英语语言》马拉松式的重复精读活动,而以艾薇儿为主席的(激进语法学家协会)“密集阵”(Tactical Phalanx (MGM's))那时(结果并不成功)还在法庭上对抗金特尔政府项目II/G类公共资助的逐渐淘汰图书馆减税负提案,此外当然她因为悲伤几乎躺在地上,不得不参加各种抵抗个人创伤的情绪处理工作,在所有这此之上还要管理整个恩菲尔德网球学校简直是她不可能承受的负担,她已在各类公共场合不断感谢查·塔离开瑟罗平汉姆郡那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南下承担起这些让人焦虑重重的任务,不仅包含管理学校以及保证过渡越平稳越好,还包括照顾因坎旦萨一家,不管有没有人感谢他,还有,不仅要帮忙支持奥林的职业生涯、学校选择,还在奥林最后做出了一个极有创意的、不在波大打大学网球的决定时同样支持他和所有与这个决定有关的人。




1] 萨利克法典(Saliclaw),历史上法兰克王国制定的基本法规。其中有不准女子继承遗产的规定。

2] 女校长(Headmistress) 一词也可以理解为首席女情人。

>//(1)
"Get out of Dodge"意为“远离是非之地”。

>//(2)
felo de se 是拉丁语的“对自己有罪的人”,在法律术语中代指自杀行为。

>//(3)
实际上是“Tenebrae Factae Sunt”,拉丁语的“黑暗降临”,出自圣经中对耶稣受难的描述,一般在复活节前一周演唱。Sotto v.是意大利语sotto voce 的简写,意思是“用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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