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裤子的折痕在膝盖部分消失了,皮尔·卡丹大衣看上去像是他穿着这衣服睡的觉。
“你真好,能安慰我(to grant me an easement)。”
帕特·M.尝试重新交叉双腿,耸耸肩。“你说你来这里不是因为工作?”
“很感激你相信我。”靠近北岸的萨福克县第四巡回法庭的助理检察官的帽子是斯泰森礼帽,帽檐上有根羽毛。他把帽子放在腿上,用手指头沿着帽檐移动,转动着帽子。他已经重新交叉了两次双腿。“我们在马布尔黑德筹款活动上见过你和马尔斯,为儿童举办的麦当劳之家的活动不是今年夏天可能是上个————”
“我知道你是谁。”帕特的丈夫不是名人但通过波士顿地区的全新改装跑车社交网络认识了很多当地名人。
“感谢你。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们一个病人。”
“但不是工作需要(not professionally)。”帕特说。这不是个问题也不是为了证实。她在保护病人和恩内特之家的问题上冷硬如铁。然而回到她自己家的时候会变成一具破碎的躯壳。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你们就在医院山下。我已经在圣伊丽莎白医院断断续续待了三天了。可能我应该把事情摊开来说。第五巡回法庭的人———公辩人们———对这里评价很高。你们这里。可能我只是需要分享一下,给我自己点勇气。我的担保人对我没帮助。他只会说如果你希望事情有好转的话就是去做。”
任何没有十足的职业素养或者比长时间匿名戒酒经验少哪怕一点的人都会在附近三个县最强大最无情的治安官之一说出「担保人」这个词时抬起一条眉毛。
“‘匿名恐惧强迫症小组(Phob-Comp-Anon)’,”助理检察官说,“我去年冬天经过了‘选择’³⁸³,从那以后在匿名恐惧强迫症小组尽我最大努力一天一天地执行康复计划。”
“我懂了。”
“是杜蒂(Tooty),”助理检察官(the A.D.A)说,他闭上双眼,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眼睛仍然闭着,“或者说是我,在杜蒂的……状态,影响下产生的问题。”
“匿名恐惧强迫症小组”是从匿名戒酒会分出去,有着十年历史的12步进阶小组,解决与有强烈恐惧症或者强迫症或者两者皆有的亲人共处的问题。
“说来话长,不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我知道,”助理检察官说,“简单说来就是杜蒂受严重的口腔牙科卫生方面的问题折磨很多年了,我们发现问题的根源可能是她童年时的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很不正常我们———好吧,她应该也自我否认了很长时间了。这不重要。我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比如把车钥匙藏起来,切断她看各个牙医的账户,每小时检查五次垃圾桶里有没有新牙刷的包装———我无法自控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正尽我所能,一天天来,想放下这些,以爱的方式放手。”
“我明白了。”
“我现在在练习九。”
帕特说:“第九步。”(1
助理检察官把帽子反方向转,手指头沿着帽檐往另一个方向滑动。
“我正要向第四步和第八步中我伤害过的人进行直接赔罪,除非这样做会伤害到他们或其他人。”
一个小小的精神滑坡在帕特脸上表现为一个倨傲的微笑:“我自己对第九步也有切身体验。”
助理检察官几乎不在状态,他两眼呆滞,瞳孔放大。帕特从他照片里看到过的冷酷地聚在一起的眉毛此刻角度完全相反。眉毛形成了一个悲伤的小尖顶。
“你们的一个病人,”他说,“一位名叫盖特利的先生,第五巡回法庭强制入院的,皮博迪来的我想应该是。要不就是工作人员,成功康复的出院毕业生,之类。”
帕特做出夸张而无辜的尝试回忆名字的表情。
助理检察官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受到的限制。我不是想从你这里知道他的什么信息。我一直在圣伊丽莎白医院就是为了看他。”
帕特让自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鼻孔微微张开。
助理检察官凑上前,帽子在小腿间转动,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摆出那种男人认为表示自己在坦诚分享实则看上去像奇怪的大便姿态。“有人说———我欠——-盖特利先生———一个补偿。我需要向盖特利先生赔罪,”他抬起头,“你明白———这一切不能离开这四面墙,就像匿名会议一样,可以吗(You too ——this remains within these walls, as if it were my anonymity. All right)?”
“当然。”
“为了什么并不重要。我曾经归咎于————我一直心怀怨恨,对这个盖特利,由于一件我认为造成杜蒂的恐惧症复发的事件。没关系。那些细节问题不重要,或者他对那一事件应负的责任或者应面临的起诉———我现在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我一直怀有这种怨恨。这孩子的照片出现在我的重要事件板上,在那些客观上对公众利益更有威胁的人照片旁边。我一直在等待时机,要抓到他。最近一次———不,别说,你不用说什么————似乎有了机会。我最后那次机会被上调到了联邦级别,然后不了了之了。”
帕特让自己的额头略显不解。
那人挥挥帽子。“没关系。我一直恨(I've hated),「恨」(hated)这个人。你知道恩菲尔德属于萨福克县。这次加拿大人袭击案,涉嫌枪支,还有那些无法作证因为他们自己会被暴露的证人……我的担保人,我们整个‘小组’————他们都说如果我这次出于怨恨而做什么的话肯定完蛋了。我不会得到解脱。也帮不了杜蒂。杜蒂的嘴唇仍然会因为漂白剂变一团白色,牙齿的珐琅质因为非理性的不停刷啊刷啊「刷」(constant irrational brushing and brushing and brushing)已经磨损严重———”他用他优雅干净的手捂住嘴,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说实话让帕特毛骨悚然,他的右眼睑在抽搐。
他深呼吸了几次。“我必须要放下这事。我已经相信这点了。不只是起诉————这是最简单的部分。我已经把文件全扔了,当然不管有什么民事责任———盖特利先生必须面对的民事责任的部分是另一个问题,跟我无关。这太「讽刺」了(so damnably ironic)。这人马上要摆脱违反假释规定的罪名,加上他以前所有「容易」被定罪的罪名,就因为我必须丢下这案子,为了我自己的康复,而我,只想看到这人余生都被关在牢房里,和一些变态关在一起,我对着天花板挥舞着拳头「发过誓」———”又一阵噪音,这次被高级帽子盖住了,因此没怎么盖住,他的鞋子在地毯上发出了愤怒的踢踏声,连帕特的狗都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有癫痫的那只小声地抽搐了一会儿。
“我听明白了,你认为这很难,但你已经决定怎么做了。”
“比这更糟,”助理检察官说,用一块展开的手帕擦眉毛,“我必须赎罪,我的担保人说。如果我要想获得真正的解脱的话。我必须直接向他赔罪,伸出手,说我很抱歉,请那人原谅我对他犯下的无法原谅之事。这是我能原谅他的唯一办法。我无法以爱的方式放下杜蒂的强迫恐惧症,除非我原谅那狗娘———那个我在内心归咎于他的人。”
帕特看着他的眼睛。
“当然我不能说我已经把加拿大人案子的文件扔了,他们说我不需要走那么远。这会让我陷入利益冲突———真「讽刺」———还会伤害杜蒂,如果我的职位受到威胁的话。我被告知我可以就让他熬着,等时间过去了就什么事也没了,”他抬起眼睛,“这也意味着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个人精神原因放弃起诉———我工作的地方(the office)———很难让任何人理解这个。这是我为什么要求你保密的原因。”
“我明白你的要求,我会遵守。”
“但听我说。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坐在那间病房门口一遍又一遍地念宁静祷文,祈求着意愿,我想着自己的精神收获,相信赔罪是我的‘更高力量’的意愿,但我还是没办法走进去。我去了,瘫坐在门外好几个小时,然后开车回家,想办法把杜蒂从洗脸池那里拖走。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正眼看那烂人(rotten)———不对,「恶人」(evil),我打心底相信,那狗娘养的是个「恶人」,「活该」被清除出社区。我必须走进去,伸出手,告诉他我曾经诅咒过他,怪罪过他,我请求他的原谅———「他」———如果你「知道」他对我们,对她做了多么「变态」、「扭曲」、虐待狂一般「邪恶」和「恶心」的事情———请求他的原谅。他原谅不原谅已经不是问题了。我需要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处理好。”
“听上去很难,很难。”帕特说。
那顶高级帽子几乎在他小腿间打转,裤脚管因为往前靠的大便坐姿往上提了起来,露出两只看上去材质不一样的羊毛袜子。这双不成对的袜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能触动帕特的内心。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他说,“我不能就这样又一次离开医院开车回家。昨天她一直在用那种老式的无苔舌刮器(NoCoat LinguaScraper)刮她的舌头,直到刮出血。我不能在没把事情说清楚的情况下再回家看这样的场面。”
“我懂。”
“而你们就在山下。”
“我明白。”
“我不期望得到帮助或建议。我已经打定主意认为我需要这么做。我已经接到了这么做的命令。我知道我没有选择。但我做不到。我还是没办法做到(I haven't been able to do it)。”
“缺乏意愿(Willing),可能。”
“我还没有意愿。还没有(yet)。我要强调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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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648084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