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说一,银拱门在这片美食森林中,绝对算不上贵,反而可以说是相当便宜实惠。我虽然承受不起顿顿都吃银拱门的开销,但将银拱门作为这一特殊日子的放纵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深冬的太阳扒着南边的高楼,在楼顶上露出脑袋,将阴影洒在我的脚边。在街道偏北的六七米阳光里,以及街道偏南的一两米阴影中,人流涌动着,彷佛今天与过往一样波澜不兴,彷佛未来与今天一样平淡如常。
从学校走出,再以另一种身份走进学校,每一天都被老师、领导分配一堆任务的我一直很好奇:工作日白天在这种商业广场闲逛的人是不需要上班上学吗?现在,我站在他们之中,就像一只笼中鸟跳出了笼子,飞入了鸟群。我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人和我一样被领导骂了出来散心,或许有人和我一样带着点心理问题,或许有人和我一样请了一天假出来拔牙。
不对,我没有拔牙。
不管怎么样,形形色色的人最终汇聚到这里,就像飞鸟越过高高的山峰回到鸟群。鸟群追着太阳直射点,向同一片栖息地飞去,就好像人潮聚集,最终奔向……银拱门?
我猛然回过神来。阳光依旧落在我脚边的地砖上,漫反射的光线竟让我觉得有些刺眼。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嗤笑的气音,随后响起那个陌生的粘腻男声:“太迟了。”
“啊?”我对着话筒发出意义不明的拟声词,“不是,什么玩意儿?你谁啊?为什么拿主任的电话打给我?上周五我给主任打电话,怎么到后面变成你接听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听筒里传来了忙音。我努力抑制住在大街上对某个有着粘腻嗓音的陌生男子进行恶毒言语攻击的欲望,默默收起了手机。这么一通电话让我暂时忘记了空荡荡的胃袋传来的控告,我一屁股坐在在路边的长凳上,低头整理起思绪。
医生说,我学校里压根就没有开过银拱门餐厅。冷静下来想想,我认为这也不一定是事实。因为学校原则上不允许学生使用手机,所以校内的银拱门餐厅和二十年前的银拱门一样采用线下点餐的方式,并且在各线上平台上无法搜索到。因此,如果医生只是根据线上平台给出的信息,得出“学校里没有开银拱门”这一错误结论也不足为奇。但如果医生真的深入调查过……
可恶,临走前应该向医生再确认下的。不过看她最后想要瞒着我的样子,大抵是真的把我当作什么奇奇怪怪的危险分子了。就算我刨根问底,她为了不刺激到我,大概也不会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吧。
如果医生说的是真的,学校里确实从来没有开过银拱门,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臆想。既然是我自己产生的臆想,那必然符合某种逻辑;想要找到逻辑自洽的突破口,就必须假设这些臆想都是真的。因此,不论怎样,我都应该站在“医生说的是错的,银拱门和这半年来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这一基础上思考。
抛开事实不谈,我觉得这多少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不过暂时先这样吧。
九月刚开学时,银拱门对学生们的吸引力很大,但还没有全民狂欢的架势,且大部分教职员工没有接触银拱门,而那时只有偶尔几个人会问我为什么不吃银拱门。到了年底,可以说学校里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吃过了银拱门,问我那个问题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这是不是说,异常的原因是吃了学校里那家银拱门?
好像没有问题……等等?
我忽然想起了旧食堂牛肉面窗口的后厨大叔。这学期我几次遇见他,都是在就食堂大厅里。他吃牛肉面,我吃阳春面,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一个整天泡在食堂里后厨的大叔,会跑去吃银拱门吗?至少,在我九月第一次和他一块吃面时,他对银拱门的态度似乎算不上欢迎。那么,这一位至少当时没有吃过银拱门的大叔,为什么会忽然向我提出那个问题呢?
异常的根源根本不在于有没有吃银拱门。我皱起眉头,仔细回想大叔在问出那个问题前说的话——“我家小孩儿小时候也爱吃这个。那时候,好多银拱门门口还有长椅……”
我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商业广场角落里的银拱门。门口带椅背的长椅上,那个大摇大摆的男人正看着我,脸上挂着奇特的笑。
我忽然意识到,周围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奇特的安静。我移开视线,只看见穿行的人流里,每个人都带着奇特的笑容,向我投来目光。
一个小女孩儿拉着她的妈妈,在我坐着的长凳前停下了脚步。我强作镇定,和这对带着一模一样笑容的母女对视了数秒,直到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吃银拱门?”
我估算了一下自己跑六七十公里回家所需要的时间,然后毅然决然地拔腿冲向路边一辆停着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