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底,考研初试前夕,传来了封控解除的消息。国内媒体对封控的态度在半个月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就连成步堂龙一来了都得请真宵女士作法助威。这一年,受封控和经济低迷影响,不少本科毕业生选择跳过秋招,搏命考研,国内考研人数再攀新高。而我也是这数以百万计的历史洪流中的一员。然而,封控在初试前解除,导致大批考生在初试前后中招,初试考场上咳嗽声擤鼻涕声连绵不绝。很不幸,这一部分考生中依旧有我的身影。
本就不扎实的基础,加上初试那两天退不下去的高烧,让我的初试分数低的可怕。尽管我成功挤进了复试环节,但被初试分数拖累的综合排名还是决定我与进修无缘。2023年3月底,复试结束后,我一边准备本科毕业论文,一边在校招平台上海投简历,在各色HR的盛情邀约下,徒劳无谓地穿梭在通往天南地北面试地点的列车上,被各色HR当作绩效反复玩弄。
各色HR应该跪下来给这千万毕业生磕几个响头。没有我这样的冤种,这些拟人生物连要饭的破碗都拿不出来。
2023年6月,毕业典礼前夕,辅导员找上了门,在宿舍走廊告诉我没签三方协议不给发学位证和毕业证。我说那咋办呢。它说,欸,虽然你没有找到工作,但好在校方很慷慨提供了一份协议书,只要你乖乖签了就可以平安无事地保住两证,还不快谢谢副院长争取来的机会?
经常毕业就业的肥哥们一定都知道,这东西不能随便签,否则有些公司会不认你的应届生身份。我自然是宁死不从,摔杯为号。五个室友和隔壁几个寝室的哥们儿听见了动静,破门而出,把走廊堵了个严严实实,硬生生把辅导员、教学秘书和副院长一并轰出了宿舍。
没签三方不发两证?没听说过。无非是一帮拟人生物欺上瞒下,为了让自己院的学生就业数据好看而临时口头创作出来的校纪校规。第二天,我板着张脸从校长手里接过了证书,当天下午就办好了将档案转回老家街道办的手续。和同学们简单告别后,我赶当晚的火车回了老家。
经常毕业找不到工作的肥哥们一定都知道,这种时候回老家其实是一种非常不明智的做法。村里和我同一辈的年轻人都早已专科毕业,有的去大城市的汽修或电子厂,有的继承家业做着镇上的小本买卖,有的嫁进了市里做全职妈妈,每周末开着豪车带着俩娃回村里得瑟。相比之下,本科生?什么本科生,还不是找不着工作回村里啃老。
村里的情报中枢可不管你什么大形势什么人才市场饱和。他们的实力早已突破凡界限制,登峰造极,造神毁神,皆不过一念之间。既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讨到老婆的我,自然而然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废物,同时也成为了村里辩论大赛中读书无用论的典型论据。好消息是我回家没呆两天,便继续受各色HR的盛情邀约,全国各地乱跑求职,在村里呆的时间其实不多。坏消息是我家里的父母长辈跑不了,他们只能每天在村里人的非议和阴阳怪气中讨好地笑着,应付着一声声“哟,秀才妈妈来了哇”。
很多时候,大家习以为常的世界和职高里学生间的霸凌没有太大区别。
2023年八月底,我又一次结束一场徒劳的面试,回到了家里。爸妈拉着我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核心议题是“实在不行就考个公,或者考个编也行”。我说好,这辈子咱别的本事没有,考试的能力还是能看得过去的。他们说那就行,你先去县里表姑那儿住着,她都给你安排好了,备考期间先在她工作的公司里干着,一边干活一边备考。我想着一直啃着老爹老妈也确实不是个事儿,咬咬牙跺跺脚也就答应了下来。
表姑算是公司里一个小组长,给我安插了个电话推销的岗。我的工作就是拿着上头发下来的号码资料挨个打过去,咨询客户需求及意愿、推销公司的套餐产品。工作不难,每天打满对应的通话次数指标就行,时间也相对稳定,不会影响我下班回家备考。除了工作内容傻逼一点之外,这份工作似乎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九月初,我报考了省内临时给出的几个教育事业单位编制岗位。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好的方向发展着。九月底,我才知道表姑没和上头谈好。整个九月我相当于白干,要等到十月才能拿一千五的实习工资,再干上半年才能拿正式工资。好在当时我本科攒下的小金库还没花完,不用向父母要钱。表姑和上一级的大组长过来给我道歉,又说我这样的本科生一旦转正就是重点培养对象,升的可快了,让我先老老实实干着。
来都来了。干一行爱一行。不要眼高手低。
2023年10月,国考。两三个月后,省考加省内事业单位统招考试。不出意外的,我国考寄了;省考排名第三进面,被刷了;事业单位统考,常识题把我拦在了笔试环节。出乎意料的,九月初报考的教师岗反而因为竞争较少,且我的本科学校在专业圈子里有一定名头,而被我拿下了。我总算是得到了这个长辈们口中的“job job(稳定的工作)”。
2024年初,通过体检后,我被分配到了这所地处偏僻、离家有点远的中专。我感觉自己这一年多的辗转,就像是在不断逃离某种人们默认接受的规则,某种强压在人类头顶的意志,某种……某种……
我好像是在逃离某个时代。某个本科生毕业必然能够就业、某个被村口大叔大妈的碎嘴支配、某个来都来了、干一行爱一行、不要眼高手低的时代。
2024年2月,从镇上老旧居民区租的小公寓出发,骑着二手自行车,第一次来到这所被护城河环绕的学校时,我才有一次感受到时间在我身上开始流动。大概,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无论时代有没有变换,护城河里的水都一样倒映着天空。没有人能够断定时代的更迭,哪怕健康码消失,哪怕世界人口第一大国易主,哪怕镇上的小餐馆关门,哪怕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学校里开了一家银拱门。
至少我不确定。
我只确定我不是很想和一个粘腻的男声分享自己的故事。
所以我问它:“你说的‘它’是谁?我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随后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它盯上你或者也有可能是你选择了它但是你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说明它是被你吸引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
“…………”
“你!”对面忽然提高音量,粘腻的男声在话筒里炸响,“你为什么不考研!你为什么不一毕业就工作!你为什么不在那家公司继续干下去!”
“你为什么不吃银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