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职高的夜班保安不会七八点钟跑到教职员工家门口堵人罢。这个点应该已经开始值夜班了才对。不过如果把保安哥换成我教的那帮兔崽子,我倒是不会感到意外。
保安哥行为的异常,以及敲门的时机,都让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我不确定猫眼里,房门外的这个人到底是十月份从护城河里捞我上岸还给我带热咖啡的保安哥,还是别的一些什么东西。市长刚刚在电话里强调了一句“它,还有‘我们’”,换言之,除了“它”之外,还有和市长相似的存在。市长可以操控移动通讯电波,还可以改变自己的声音,那么“它”或者其他的存在之中,有人能够拟态成他人形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师!”保安哥往猫眼里张望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防盗门微微颤动,将眼睛贴在猫眼上的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防盗门揍了一拳。“老师,是A托我来的!”保安哥又喊起来,“小妮子今儿去你办公室想再见见你来着,沈老师告诉她说你这两天身体出了问题。A被她家里人接回家,等学校的消息,走之前……”
“知道了知道了!”保安哥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但见保安哥放开了嗓子嚷嚷着,俨然一副要把我变成整栋楼谈资的架势,我只能硬着头皮拉开房门。
老旧的新村居民楼楼道里没有公用灯,这层楼三家住户自己装的廊灯也早已在不知多少年前坏了。镇子主干道附近的灯光从不远处投射过来,被保安哥的瘦小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夜色下的阴影中,保安哥叼着的烟头散发出暗淡猩红的火光,时明时暗,却始终照不亮他的五官。我叹了口气,走出家门。待我锁上门再转过身后,保安哥和那抹火光已经走下了楼,停在楼层之间的半露天平台上,像是在等我。我稍稍加快脚步,想要追上前去。但那抹飘忽不定的火光在夜色里如鬼魅般飞舞着,我竟然怎么都追赶不上。
来到楼下,那抹火光依旧在我前面不远处闪烁着。我一咬牙,从楼下的小车库里推出了我的爱车,追着保安哥向学校骑去。
出了镇子,便是如黑咖啡版浓郁的乡野夜色。说来也怪,今天这一路上,我既没有看见农户的三轮车,也没遇到亮着远光灯横冲直撞的半挂,只有那一抹飘在我前方的火光,和道路尽头隐隐约约的路灯灯光一起,为我指引着方向。我奋力蹬下脚踏板,二手老上海的链条发出吱嘎吱嘎哗啦哗啦的怪叫。这刺耳的声音被我甩在身后,消散在吸音棉一般的夜色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怪物跟在我身后,一点点吞噬着我曾存在过的证明。
奇怪的是,即便我拼尽全力蹬车,也没能追上前方那抹火光。我想,大概是保安哥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启动了海超人和大洋游侠的无影船罢。
虽然我这半年每天都会去羽毛球馆,但正儿八经的下肢锻炼已经荒废很久了。加之我这辆老爷车相当笨重,蹬起来很费劲,所以我的大腿肌群在将我带到勉强能看到护城河的地方时,便开始闹罢工了。我不得已放慢车速。不远处,学校保安室门口的大灯照亮了护城河上的小桥,将走上桥头的保安哥身影拉得很长。保安哥回过头来,背着灯光向夜色阴影中的我远远招了招手。
我一时有些发怵。我隐约记得自己是想接着这一天好好休息狠狠放纵一把来着,怎么就莫名其妙在晚上跑到学校来了呢?似乎这半年以来,所有温水煮青蛙般藏在日常背后的异常积聚在一起,在这一天内化为积温灼烧着我的理智。我不禁回想起这一整天莫名其妙的经历,回想起医生端正的面容,以及她职业性的微笑,以及她番茄酱般鲜艳的唇瓣,以及她薯条般纤细的玉指,以及她麦旋风奶油般细腻的肌肤和土豆泥般柔软的——我大抵真的是病了。
管它呢,要不先回去好好休息罢。我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在深沉的夜色中,四五公里外的镇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夜色中,只有一个又一个暗淡猩红的火光,闪烁飘忽着,紧紧咬在我身后不远处。
逃避是可耻的!我果断扭回脑袋,用力踩下脚踏板,向学校门口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