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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话 番

站在封印式前，只要按照正式步骤解除限定封印，基本上任何人都能进入法界的内部。
虽然从内部出来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力气，但进去的话倒不怎么费力。
况且，还有通过消耗庞大魔力进入法界的手段。若只是想窥探内部，哪怕是半吊子的魔法使或许也能办到。
不过，我几乎没遇到过除自己以外的魔法使，所以具体什么样的魔法使才算厉害，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啊，她还待在那儿啊」
「红，在那儿呢。还活着吗？」
「嗯，我觉得她还活着。真是惊人的专注力」

法界有数种进入方式，而我和神绮凭借原初之力，可以直接转移至内部。
因此，就在我们决定去见红的下一刻，已然将她尽收眼底。

荒芜的岩石荒地中，一位红发女子盘腿而坐。
面前是用骨头堆砌的篝火，而她如同死去一般低垂着头。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
魔人们一代又一代更替，与俱毗罗交易，撰写书籍，推进研究……
而在此期间，她想必一直如此，待在这里吧。

再强调一次，她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诚然，法界的环境堪称严酷，但若论维持现状的技术，红确实相当有一手。
毕竟，她可不是白白背负着龙之骨旅行了数万年。

「红」

我和神绮悄然降落在法界的大地上，轻轻落在红的身旁。
于是，红仿佛一直保留着意识般，以无比自然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

「神绮大人，还有……Lionel大人」

抬起脸望向我们的红，表情宁静而明朗。
记忆中，旅行时的她总是锋芒毕露、紧绷着脸，但此刻的神情却意外地适合她。
……只是，她称呼我名字时那一瞬的迟疑，让我有些在意。

「好久不见，红。一直坐在这儿吗？」
「是的。守护这副骨头，正是我的职责」

面对神绮的询问，红坦率地点头。

用骨头堆砌而成的简易龙骨塔。
对古代龙族而言，那是唯一神天野的象征分社，亦等同于天野本身。
曾亲眼见证过彼时盘古大陆上充斥的神气与狂热的我，隐约能理解红心中那份坚定的意志。

「……莫非，您找我有事？」
「嗯，真是直截了当呢。其实有件小事，想请红帮个忙」
「帮忙……？」
「对对」

虽然预感到会被拜托什么，但红完全想象不出具体内容，只能不安地歪着头。
或许是因为神绮那过分愉快的表情，让她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吧。

不过，所谓的请求，真的只是件小事。
当神绮表明"想以红为原型创造魔人"时，红爽快地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让神绮大人参考我就行了吗？那完全没问题。请随意调查」
「谢谢，红。我会尽量不搞砸的」

身为创造生命的神绮之力，似乎连作为天野眷属的红也欣然接受。

「……不过，关于增加污秽这点，我有些在意」
「嗯？」
「污秽通常因接触死亡或灵魂而浓度上升。刻意增加这种事，会不会太危险了……」
「啊，这点大可放心。魔族对污秽的耐受上限，可比神族高得多呢」

我搬出拿手的污秽理论，安抚忧心忡忡的红。
实际上，与其说耐受上限高，不如说是对污秽具备一定抗性，即使大量持有影响也较小……但这类解释，只要能让对方听懂就够了。

「神绮大人，我能否也……观摩一下生命创造的过程？」
「诶？你想看？」
「……如果可以的话」
「嗯嗯，当然可以啦。毕竟是以红为原型的孩子嘛。会好奇很正常呢」

神绮开朗地笑着，红则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赤发。

……很好，红似乎也相当积极。
既然获得了原型本人的认可，我们想要的魔人——不，恶魔的创造应该也能顺利进行了。

「那么，先离开法界吧。在这里面的话，压力终究太大了」
「明白了」
「呵呵，真令人期待」

就这样，我们一同离开法界，决定在外界创造恶魔。
虽说实际动手创造的只有神绮就是了。

第一百七十三话 亲

被煤烟染脏的衣裳。凝固的血迹斑斑驳驳附着在双臂的绷带上。
这身绯红装束实在称不上洁净，但在神绮创造生物时，这类外在要素并不重要。
关键在于内在——神族与魔族所拥有的灵魂内在特性。那才是神绮唯一需要模仿的要素。

「就这样站着？」
「嗯，保持别动哦」

红笔直站在平坦的岩地上，脸上浮现紧张神色。
神绮轻飘飘地绕着她飞舞，时而用原初之力生成的微光扫过红的身躯，像是在扫描测量什么。
这对曾为萨丽艾尔和魔族进行过相同作业的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好了，可以啦。谢谢你呢，红」
「结束了吗？」
「嗯。辛苦啦」

这场观测作业仅持续不到两分钟。
多角度扫描记忆的神绮虽不及我，却也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据说只要记住一次灵魂特征，哪怕相隔数万年也能仅凭记忆重现。
真厉害。虽然理论上我也可以通过复杂魔力构筑来创造灵魂...但实在提不起这个兴致。

「那么...开始创造恶魔吧」

扫描完毕便是实践环节。
我和红稍稍退后，怀着雀跃又忐忑的心情旁观。

闭目展臂的神绮此刻神情格外肃穆。
虽然平时总是温温吞吞，面对外敌时又锋芒毕露，但运用这份力量时总会露出无比专注的表情。
更何况这次要以魔族红为原型创造生物，想必比往常更耗费心力。

「嘿」

然而诞生只在瞬息之间。
强光如星爆般闪耀的刹那，晴空下已然浮现新的人影。

「...？」
「这就是...我的...」

那是个红发女子。比红更简陋的衣着包裹着娇小的少女身躯。
与红同样绯红的长发下，是张白皙端庄的面容。无名的新生者茫然凝视双手，不安地环顾四周，完全就是「初生」的反应。看似没有动物特征...不。

「啊，Lionel您看，翅膀...」
「真的」

本以为会像以萨丽艾尔为模板时那样诞生完美人形，但似乎略有不同。
定睛细看，新生少女的太阳穴处生着一对小巧羽翼。
从我方才的角度没能发现，原来背部也长着同样款式的翅膀。

那翅膀近似蝙蝠...不，或许说像也不太准确。
深红近黑的翼膜宛如凝固的血色，若非要比喻，比起蝙蝠倒更接近...龙翼。

「...？呜...」
「哎呀呀」

当我专注观察时，察觉视线的她竟怯生生躲到了神绮身后。

...嗯。这被直视就害怕的模样倒和魔人如出一辙。
不过能保持镇定没有攻击，看来至少没继承魔族强烈的攻击性特质。
这点或许是托了以红为原型的福。

「别怕，那个人不可怕的」
「呜...？」
「没事的」

红走近受惊的恶魔，温柔抚摸她的头顶。
身高差让她们看起来像年龄悬殊的姐妹。
忽略我被莫名惧怕的悲伤事实，这画面实在温馨。

「那神绮，能麻烦你暂时照顾这孩子直到她能正常说话吗？虽然也可以托付给魔人村落，但毕竟是基于魔族创造的恶魔...」
「啊啦，Lionel确实不擅长这个呢。明白了」

被畏惧的我自然无法胜任育儿工作。
虽然总把抚养责任推给别人有些愧疚，但这次实在无可奈何。
要培养到能沟通交流、协助我们研究的地步，恐怕需要相当时间。
不过反正十年百年对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神绮大人。能否将抚养这孩子的工作交给我？」
「诶？红来？」

正当我构思着培养方案，轻抚恶魔的红突然提出惊人请求。
她竟主动请缨要抚养这个恶魔...这就是所谓的母性吗？

「我倒无所谓...但现在她连话都不会说，会很辛苦哦？新生儿尤其不听话...」
「请交给我。定会将这孩子培养成能帮上二位忙的优秀人才」

但红凛然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玩笑。
神绮创造的恶魔从某种意义而言也是红的孩子。
目睹以自己为原型诞生的生命，她心中想必涌动着特殊情感。
既然她如此坚持，我们也没理由反对。

「那就拜托了，红」
「是」

就这样，红开始了抚养恶魔的漫长旅程。

第一百七十四话 虚

恶魔的教育工作虽然交给了红，但我可不能一直仰仗她的好意、坐享其成。
我必须认清自己这副模样的可怕之处。必须努力不被魔人和恶魔讨厌才行。总觉得这话我经常挂在嘴边。

最近有些魔人见到我时，已经不会表现得太过夸张了。
但那个初生的恶魔小丫头……暂且称她为小恶魔酱吧。她可未必不会害怕我。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就像去奥雷乌斯村时那样，还是得准备些伪装行头才行。

说白了，就是换身衣服。



「嗯——」

漂浮图书馆都市——书架城。在这座前人未至的无主书斋里，我正着手准备换装。
在图书馆里做衣服听起来或许有点奇怪。
不过只要利用这里藏书编纂用的巨型魔法道具"刻印之球"，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出衣服来。

如果只是临时凑合的话，用原初之力直接变出衣服就行。
但那样做出来的衣服质感很差，像无纺布似的轻飘飘，穿起来不太舒服。
所以最好还是利用"刻印之球"的织布功能来制作面料。

"刻印之球"是用于制作书籍的巨型魔法道具。
这个以巨大球体为本体的全自动装订机兼万能打字机，能做出任何形状、任何材质的书，自然也能做出一件衣服形状的单页布书。

「不过反正嫌麻烦最后都会做成法袍啦」

骷髅般的瘦削身材，再怎么打扮也只会显得吓人。
最后做出来的衣服，总归会变成不显身材的宽松法袍，想想还有点小失落。
就像现在完成的这套：厚实的手套，带兜帽的舒适法袍。
……算了，生前就对穿衣打扮没什么讲究，就这样吧。

「但要特意给全身贴肉也太恶心了」

想象一下全身贴满生肉生活的感觉就懂了。
虽然偶尔也会想和人说说话，但还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用绷带缠满全身，穿得厚厚的，戴上面具，要是这样还被认出来就乖乖认命。
这就是我总结出的、相当消极的社交能力结晶。




「嗯？」

全副武装换上应对小恶魔酱专用服装的我，顺手拿着用刻印之球装订的《必携！魔界绝景五百选》，正走向有空位的书架。
反正这里空无一人。魔人要踏足此地，至少还得等上几百几千年。
带着这份松懈的心情，我悠然漫步在红砖空屋林立的街道上——


『……！』
「哎呀」

我与一个半透明的女子不期而遇。

「拥有确切的形态。不是高阶自由魔力。但……也不像显灵」

女子呈半透明状。整洁的洋装、金发、赤瞳全都淡淡地透着背後的景色。但既然拥有实体，就不能称为高阶自由魔力。
然而作为灵体却拥有形态的游荡显灵也不完全符合。从刚才起她就对我不断开合嘴唇想说什么，但声音完全传不过来。
若是显灵，至少能发声。既然做不到的话……

「是魔力扭曲产生的异界投影吗」
『！？ ……！』

并非不可能。理论上完全存在这种可能性。此刻我眼前就正在验证这个结论。
能遇到这种场面真是幸运。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见证如此罕见的现象。

……虽然我内心雀跃，但眼前的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从刚才起就像在说"这里是哪？""救命！"似的，满脸惶恐。

声音无法传递，仅能通过光影勉强辨认身形。存在本身就不稳定的对象。应该维持不了多久交流。
但突然丢下她又于心不忍。于是我决定尝试与她进行无声对话。

「……"举起右手"」

我轻轻抬起双手，同时用原初之力在间隙中变出带文字的看板。
最新版通用魔界文字。当下最流行的魔界文字。


『……？』

可惜，失败了。
女子对突然出现的看板略显惊讶，虽然似乎理解了我的意图，但随即摇头。
她大概明白我想做什么，但看不懂这些文字。
嗯。那就再追溯更早的文字吧。

「"举起右手"」

通用魔界文字·地上神族版奥莱乌斯村风味。
这是初代奥莱乌斯常用的、地上神族经常使用的文字类型。


『……』

然而还是看不懂。女子摆出"Oh no"的姿势掌心朝上，连连摇头。
反应还挺老套的。
不过似乎意识到能与我沟通，刚才的慌乱神色已经不见了。

……但既然连魔界文字和地上神族文字都看不懂，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居住在天界、形成独特文化的神族吗？还是如今动荡不安的地面上、使用特殊文字的魔族？

「……又或者」

难不成……

「"Raise your right hand"」

怎么可能嘛。


『……！ ！』
「不是吧」

看着活力十足举起右手蹦跳着"嗨！嗨！"的女子，我不小心让写着英文的看板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七十五话 跳

我掌握着众多语言，但其中并不包括英语。
至于原因嘛，答案很简单。我所习得的语言大多都是魔界语、魔族语或神族语。
诚然我拥有过人的记忆力，在习得各种语言的过程中也掌握了诀窍，但终究不可能记住从未见过的单词，面对未来的未知事物，更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
光听西洋音乐可学不好英语啊。

「那么……」

眼前这位半透明的女性似乎能用英语沟通。
金发碧眼，瞳色略显特殊，但从五官来看整体带着欧美气质。
要是我会英语此刻就毫无障碍了，遗憾的是除了简单句式外实在没信心组织语句，说实话恨不能立刻举起"I don't speak English"的牌子点头致意。
我能用的英语充其量就是靠肢体语言指路的水准……等等？这也不算英语吧。

……总之。
对方懂英语。
语言与文化密不可分。若没有相应的文化底蕴，以字母表为基础的英语根本不会诞生。
既然她能理解英语，极有可能是来自比我更遥远的未来——公元纪年中的现代人。
不知是因某种缘由还是事故，才流落到魔界这种地方。

我英语不灵光，彼此之间又无法产生有效声波，语音沟通相当困难。因此不得不借助非语言工具展开交涉。

「"You Born？」"
『！？』

我幻化出一块悬浮的文字板，又在空中排列出四列0-9的魔光符文。
四位数组成的年份，配上这句自创的"你出生"之类含义的句子——但凡有点悟性的孩子应该能明白。

女性依旧对浮现的文字感到惊讶，但似乎很快理解了我的意图，战战兢兢地伸手依次指向数字。

「原来如此，两千……嗯？」

然而她所指的公元年份竟晚于我生存的时代。
但两千年代这个数字，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意或别有深意的产物。

……也罢，没什么好吃惊的。
她本就来自遥远未来。即便比我原本的时代更靠后，也并非多么惊人的事。
对我们双方而言，最重要的是弄清她流落至此的缘由。

「"Want go home？」"

对于我的提问，她拼命点头。
这也难怪，任谁突然被困在陌生之地都会想立刻回去。

……不过或许因为找到了能沟通的对象，金发少女的表情渐渐明亮起来，眼中重燃希望。
说实话以我的能力，对这般灵体状态也束手无策……但继续对话总能带来些许慰藉吧。

「"Stay？」"

"停留"的拼写对吗？这个词能表示"故乡"吗？虽然冒出这些疑问，我还是配合提问撒出数十面国旗幻象。
美俄中德法意英……说实话那些三色条纹的国旗大半都记不准确，但我仍尽力用魔力重现记忆中残存的国旗围绕在她身边。

确认出身地——这应该是当前最优先的事项。

「来，虽然看着不像中国人，你到底是哪国……咦？」
『！ ！』
「日本国旗？这配色不对吧？」

她指向的竟是日之丸旗。我不禁脱口吐槽。

「"日本語わかるんだ？」"（原来懂日语？）

点头如捣蒜。

早说啊。



既然确认对方通晓日语，经过几轮问答，总算大致理清她误入此地的原委。

首先，她是人类。在我出示"人类？神族？魔族？恶魔？魔人？"选项时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在这混沌的远古时代虽不乏异类，但在我生活的公元年代这才是常态。

其次，她似乎具备特殊视觉。
多次指向自己眼睛的动作，应该表示能看见常人不可见之物——正是因此接触到了连接古代魔界的媒介。

简单实验后发现，她能准确指出高浓度魔力与稀薄魔力的分界线。
当我仅凭意念调节周围魔力浓度时，她清晰追踪到了变化。
不过并非直接感知魔力，而是辨识浓度差显著的边界，或许她拥有感知极端差异的特殊视觉。

但看到我出示"我是魔法使"的牌子时，她显得极为震惊。
看来虽能观测超自然现象，自身却不具备相关能力。

「唔……」

几轮问答下来，结论是"情况不明"。据她描述当时睡眼惺忪，发现房间角落异常明亮便贸然靠近，回过神来已身处此地。
灵魂——即便是活人的灵魂——在睡眠时偶会呈现异常活动。
而靠近异界的灵魂更可能分裂碎片飞向异域。她此刻经历的，或许正是这种极为罕见的清晰化灵魂出窍。

「"大概过段时间就能回去」"

我用文字板给出笃定的结论。她闻言抚胸长舒一口气。
虽然全程显得不安慌乱，却始终未露泪痕。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藏着颗坚韧的心呢。

……目前她处于类灵魂出窍状态。
梦醒时分应当就能回归原处。不过无法保证能保留这段记忆……

『……！』

交谈间，少女半透明的身躯开始加速淡化。从足尖到膝盖，膝盖到腰间。
面对自身消散的现象，她在短暂惊慌后领悟其含义，朝我深深鞠躬。

「"以后别乱碰奇怪的东西哦」"

我苦笑着提醒。
她轻撩柔顺金发，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最终连面容也完全消失，残影彻底不见踪影。

唯余我孑立原地。

「……日本也国际化了吗」

喃喃自语着不合时宜的感慨，我久久沉浸在关于那个岛国的朴素回忆中。

梅莉来客串了(・∀・)

第一百七十六话 薪

天界与天界之间的距离日渐拉长，我们所居住的高天原，也逐渐与其他派系疏远。
这里原本就是个排外之地。但照这样下去，或许在实际分离之前，联系就会彻底断绝。
我对偶尔听闻的交易并无兴趣，但至少想获取信息。为此，必须确保几条渠道始终畅通。

幸运的是，尊贵的高天原闲人之中，也有以兴趣为由从事交易之辈。
若拜托此人，虽不能抱太大期望，但多少能有所收获。
……然而，这样的状况又能持续到何时……

就在这般推进奔月研究的同时，地上世界却早已被可怕的魔族充斥……


「八意大人，我得到了稀罕之物。」

那是在我如常为停滞不前的转移研究绞尽脑汁时发生的事。
那个热衷交易的男子照例前来拜访。

并非什么稀奇事。他时常将交易获得的其他派系神器带来，有时炫耀，有时进献。
但绝大多数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近乎多管闲事。我对艺术品毫无兴趣，实用品则习惯自给自足。虽偶有激发灵感的物件，但大多都转手给了辉夜了事。

今日想必又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我无声轻叹，姑且决定应付一番。

「欢迎。今天要展示什么宝贝呢？」
「呵呵呵，今天这件可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珍品……」
「哎呀，真令人期待」

在此人心中，似乎每件藏品之间都划着明确分界线。
倒是细致。

此时我已对他正从大包裹里取出的「宝物」失去了大半兴趣。
满脑子只盘算着如何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本该如此。
……直到看见那个简陋陶壶与探出壶口的木棒组合之前。

「相当朴素呢」

单纯来说，这在他带来的物品中实属罕见。
往日现身的总是镶满宝石金银的物件才对。

「是、是的。虽然外观确实粗陋，但是……」
「壶里装的是……沙子？」

兴趣被勾起来了。
我离座上前，开始端详陶壶。

……就外观而言，壶本身并无特异之处。说是普通陶壶也不为过。
似乎施加了某种术式防护？木棒上也有类似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壶中的沙粒。
虽说是高天原没有的产物，但看起来只是寻常沙砾……

「陶壶与沙粒都只是容器。请看这个——这才是今日要展示的真品……」
「……！」

男子缓缓从沙壶中抽出木棒。

霎时间——
木棒顶端竟摇曳着苍蓝火焰。

……普通火焰无法在沙中燃烧。即便木棒暗藏机关，火焰也难持久。
换言之，这火炬……

「……术式生成的火焰呢」
「正是如此」
「而且不是普通妖火。这青色……并非依赖氧气的燃烧，是另一种存在……」

我着魔般接过火炬，凝视焰心。
毫无赤色的纯粹青焰。既无熄灭之虞，亦不灼烧柄身的神秘热源。

「那、那个……八意大人若之后得空……」
「我要开始研究这支火炬。感谢你的珍品」
「啊，是……您能满意就好……那么……」

刻不容缓。我手持火炬径直返回研究室。

这处研究场所是高天原最安全、便利且充满可能性的空间。
区区研究室能发展到如此境地，只因研究者是我——舍此别无解释。
此处始终随着我的发现与发明持续进化。

而这支神秘火炬，必将成为我新的基石。

「虽然永久光源与热源早已完备……但必须解析构造」

火炬本身的实用性无关紧要。
只要彻底解析，要多少复制品都能制作。

……然而。

「魔法啊……」

魔法。我虽有所涉猎，自信学识不逊于人……但与科学相比，终究是不擅长的领域。
本质上，魔法与科学相互排斥。科学之力会对魔法产生奇异干扰，致使双方难以共存。
坦白说，若能运用月球魔力相关技术，单靠科学便足矣。正因如此，我始终未深耕魔法领域……

「……竟如此复杂」

这份懈怠如今遭到了反噬。
仅是凝视青焰，便能感受到维系火焰的力量体系何等艰深。
月球魔力、星辰魔力、环境中的各类魔力……以及半数以上难以名状的力量。

其复杂程度堪称未知领域。
以我目前水平，连建立火焰成因的假说都极为困难。

「这是神族所为？还是魔族……」

天界流通地上产物并不稀奇。
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但若真是地上魔族所制……其魔法技艺或许已凌驾天界……

「……可怕」

魔法之力为世界带来混沌的时刻，恐怕为时不远。

所有结界与境界将无序崩坏，万物沉沦于魔性暴力的灰色未来。
神族被地上污秽侵蚀，彻底湮灭……

「不要」

我将这份心绪明确化作言语。

「绝不允许」

神族败于魔族。
我们遭污秽侵蚀。
智慧生命体被尽数污染的未来——断不能接受。

既有自身抗拒污秽的本能，也有作为高天原智囊的职责使然。

但更重要的是……被彻底污染的世界，那位萨丽艾尔大人绝不会认可。

与那位分别已久。
在搜寻萨丽艾尔大人受阻，与辉夜相伴日久生情的岁月里，我的心境已悄然改变。

可我依然记得萨丽艾尔大人。
至今仍在思念那位。
因此……我愿竭力实现那位未能完成的夙愿。

「……」

将火炬插回沙壶，起身而立。
同时终于下定决心。长久踌躇的选择，此刻尘埃落定。

奔月计划。
曾视为痴人说梦的这项计划……是时候认真推进了。

第一百七十七话 施

「那么，Lionel大人，请您尽管使唤这孩子吧。拜托您了」
「请、请多指教」

在红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小恶魔少女，终于要协助我进行实验了。
虽然外貌几乎没什么变化，但衣服大概是魔人们准备的吧。她穿着和魔人们一样的简朴长袍。

「嗯，请多指教。实验过程中可能会对灵魂造成些许负担，但理论上应该不会破坏你的自我意识。放轻松配合就好」
「好、好的……」

啊，糟糕。明明我戴着面具，却好像把她吓到了。难道是怯场吗？

「……Lionel大人。这几十年来，我教导了她许多事情。作为魔族而言，她的心灵污秽非常稀薄，十分纯净」
「哦哦，这可真厉害。抱歉麻烦你了」
「不。她原本是从我体内诞生的存在……可以说是我的眷属。那么由我来指导她如何生存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把教育工作交给红是正确的选择。
被如此认真的人抚养长大的孩子，不可能是坏蛋。虽然是个恶魔。

「那么，接下来我会对你施加魔法，或是施加一些负担……拜托了」
「明、明白了」

就这样，我和小恶魔少女关于「契约诅咒」的实验开始了。



「契约诅咒」是一种将魔族转化为恶魔的大规模诅咒。在针对个体施加的诅咒中，算是相当特殊的类型。

「感觉如何？」
「……嗯，不太明白」
「那就说明成功了」
「……？」

通常情况下，「契约诅咒」会施加给那些闯入魔界、心灵污秽较强的魔族。
但现在是实验阶段，所以我直接对小恶魔少女施加。
虽然这是对灵魂的侵蚀行为，但只要她不感到疼痛就没问题。

诅咒的安全性很高。
接下来只需要验证诅咒带来的各种附加效果是否有效。

召唤者从魔界召唤恶魔的存在。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其他都无从谈起。

我将小恶魔少女留在魔都，自己移动到距离魔都约十公里的原野上。
接下来要进行的实验非常简单——我使用魔法，召唤留在魔都的恶魔……也就是小恶魔。

「‘恶魔召唤’」

通常需要经过繁琐步骤并使用道具才能发动的魔术，只要稍微调整魔法式就能完全再现。我当场发动魔法，眼前的草地上浮现出魔法阵。

「好、好的！有、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几秒后，小恶魔少女从魔法阵中出现。很
好很好，转移很成功。我在召唤时加入的召唤者要求——「请帮我一个忙」这句话也准确传达给了她。

「嗯，稍微……对了」

我捡起草地上的一根细枯枝。用手轻抚树枝顶端，吟唱魔法。

「‘永恒青焰’」

顿时，树枝顶端燃起小小的青色火焰，变成了一支简易火把。

「……能请你拿着这个火把，到对面那座山丘上插好吗？」
「明白！」

听到我的请求，小恶魔少女爽快地答应。
转眼间她就把火把插在山丘上，朝我挥手。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被光芒包裹，从山丘上消失了。

「嗯嗯，完成使命后就会自动送回魔都……吗」

诅咒方面基本没问题了。接下来只需要验证各种细节，调整根据污秽程度决定的转移标准。

「越来越有趣了」

恶魔之都——魔都。将地上世界的魔族们召唤而来，加以磨练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一百七十八话 卤

魔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爆炸。

爆炸的规模相当于足以摧毁半个地球的能量。
即便是广袤无边的魔界，其所造成的损害也是极其严重的。毕竟魔界那辽阔的岩石质大地被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不过，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虽然是一场事故，却是在我预想范围内发生的。
因此，这场事故的爆炸中心位于魔界最偏远的角落。对魔界的自然环境和人造物的损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这确实是一场大规模的爆炸。
萨丽艾尔似乎察觉到了这场爆炸，在我赶到现场之前，她就已经收到了报告……

「Lionel，这场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魔法造成的」

在爆炸坑的边缘，我和萨丽艾尔一起凝视着那个巨大的坑洞。
美丽的半球形凹陷处，底部虽然泛着微弱的光芒，却被黑暗所充斥，无法看清细节。
站在我身旁的萨丽艾尔，似乎正用凝重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事到如今，我并不想怀疑你。但这个破坏规模......」
「足以毁灭地球的程度，是吗？」
「......没错」
「但我并非为了毁灭地球才引发这场爆炸」

萨丽艾尔是诞生于地球的神族。自然对地球怀有深厚的感情。
确切地说，她是对天界怀有眷恋，但在我看来，这与对地球的执着并无二致。

「这场爆炸不过是我构建的魔法流程引发的奇迹般的魔力凝聚结果」
「......」
「无序重力支配的群星，四散飞溅的魔力碎片。然而，在近乎永恒的时光尽头，这些无序的魔力终将汇聚......」
「抱歉，Lionel」

萨丽艾尔闭上眼睛，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的话」
「......这样啊。说得也是，抱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

嗯。
原来如此。

确实，是这样啊。

「......这次事故是注定要发生的。所以萨丽艾尔不必为此担忧」
「这是......真的吗？」
「啊，千真万确」
「......明白了。我相信你」

我瞬移到半球形荒野的中心，望向底部浮现的魔光文字。
那里排列着我熟悉的字符......

此刻，我多年来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一个理论在我心中被证实了。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事情都按照我的理想推进着。

我是正确的。理论没有错。这很了不起。
但是......然而，我对此并不满足。即使我能理解视野中的一切，那么我究竟该对什么未知事物感到兴奋呢？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盯着半导体创造的单调奇迹，在似曾相识的结论重复中消磨时间。

科学间接引发的魔力，对纯粹的魔力有着显著影响。
在低维度层面，虽然有可能引导向好的方向，但要提升到高维度则充满不确定性且效率低下。
我并非说科学与魔法毫无交集。但显然，它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应当各司其职。
这个结论对于身为魔法主义者的我来说非常有利，但同时也令人感到寂寞。
果然，事情就是这样吗？



「Lionel，这些是什么？」

当我正观察着整齐排列的魔像群时，神绮突然瞬移到我身旁问道。

「这些是为了向地面世界宣传魔界存在而制造的魔像」
「向地面世界宣传魔界......这和魔都有关系吗？」
「当然。这是对地面魔族发出的邀请，同时也是对神族的启蒙」
「......嗯，我还是不太明白......」
「抱歉抱歉。我来简单说明一下」

我做了个没有叹息的假咳，然后刻意做作地竖起食指说道：

「它们是将地面魔族带入魔界的同时，向神族传授恶魔召唤方法的魔像」

身高约十米。
由魔界特产的、类似钛的不朽金属制成。
无首的铠甲般身躯，巨大的银色魔像。

通过它们向地面世界的进军，魔都及恶魔派遣服务将正式启动。

然后......

「神绮。我近期要离开魔界一段时间......可能会比较久」

非常意味深长的描写

第一百七十九话 支

曾经，我侍奉过一位名为约维恩的强大存在。

我们击溃地上的暴徒将其纳入麾下，通过威吓夺取地盘，势力一度膨胀到足以支配整片大陆的程度，麾下兵力甚至超过万人。
但魔族本就是恣意妄为的种族。即便是同族之间都难以和睦相处，更遑论与其他种族和平共处。
我们之所以能形成统一集团，全赖那位高居顶点的约维恩大人。

压倒性的力量。将短暂同盟视为无物般冷酷处置的决断力。
约维恩大人强大得令人战栗。无论是正面挑战巨人族，还是遭遇百人规模的夜袭，那位大人总能毫发无伤地归来，并将所有反抗者屠戮殆尽。
其中自然也有像我这样被其强大所吸引而追随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在绝对力量面前被迫俯首称臣。

事实上正是通过这种强硬征服，整片大陆都被染上了约维恩大人的颜色。

我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最强。
我深知自己永远无法称王。

但至少不会死。也不会败。
那么选择追随强者也未尝不可。
在压倒性胜利的鼓舞下，所有魔族都沉醉于征服整片大地的狂热之中，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当约维恩大人宣布"要征服魔界"时，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个宣言即将成为确凿的现实。



进军魔界的我们遭遇了惨败。
不，用败北形容都太过轻描淡写。称之为溃败才更恰当。
毕竟近万大军折损过半，就连统帅约维恩大人也被逼至濒死绝境。

......那段记忆，至今不愿回想。
悬浮空中的扭曲满月......排山倒海般的暴力洪流......还有那可憎的骷髅......



......侥幸生还的我们等来的并非休整或扩军。
刚从魔界归来的我们遭到其他大陆势力的突袭，昔日荣华转瞬即逝，就像从未存在过般被轻易吞并。

作为威慑被斩首的约维恩大人的身影，至今仍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米特拉。这是我新任主君的名讳。
虽然经历大规模讨伐后兵力锐减，但仍有数千幸存者。
不过像我们这样被吞并的部队并不罕见，新集团中多数成员都有着相似遭遇。

原有组织被解体，仅作为人头数被接收，就这样不断膨胀形成的巨大集团。
自然，我对新归属的组织毫无感情。
但面对这位新主君米特拉大人——
这位恐怕比约维恩大人更加强大的存在，我实在......生不出半点反叛之心。

万幸的是，我所属的米特拉大人麾下军团没有再被其他势力吞并，看来这次总算站对了队伍。



米特拉大人拥有与寻常魔族截然不同的形态。
若要形容的话，那是金属构成的多面体。悬浮空中的神秘银色金属块。
虽然这完全不符合生物或魔族的特征，但它确实能发出男性般的声音，并依自主意志行动。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战斗打响时，米特拉大人保持原貌就能以噩梦般的速度镇压所有敌对势力。
以米特拉大人为中心展开的巨型魔法阵，能释放出足以波及友军的大范围烈焰；而遭遇攻击时，又会施展最克制的魔法进行反制。

尽管充满屈辱与不甘，但不得不承认米特拉大人的实力远超全盛时期的约维恩大人。
他通过征服多片大陆的壮举，早已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这点。

新的支配者。
新的暴君。

即便像我这样自私的魔族也深刻理解，绝对力量差距带来的鸿沟难以逾越。
无论是用头脑还是灵魂，都真切认知到了某些巅峰永远无法企及。

这片充满暴力、没有法则、完全开放的天地......
终究只属于真正的强者。

第一百八十话 诱

从由约维恩大人转至米特拉大人麾下，已经过了数百年。
在米特拉大人压倒性的力量之下，我们的领地始终被压制在一片平稳之中。然而，突然之间，这份平稳开始出现了裂痕。

一名耳聪目明、行动敏捷的有翼魔族，脸色铁青地向米特拉大人报告了一件事。
据说，「银色的无头巨人正在不断消灭同伴」。

听闻那银色巨人似乎在世界各地同时出现，一旦发现我们魔族，便会穷追不舍，并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目标彻底「抹消」。

它们的动作迟缓，仅以缓慢的双足行走移动，单论这一点，逃脱本应轻而易举。
然而，只要那些巨人轻轻「抬手」，目睹此景的人便会瞬间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一旦陷入这种状态，逃脱便极为困难，最终只能任由巨人靠近，被其触碰后遭到「抹消」。

任何攻击都对无头巨人无效。
无论是远程释放魔法，还是全力投掷手矛，不仅无法击杀它们，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无法留下。据报告的那名有翼魔族所言，他们也曾尝试抵抗……但结果惨败。原本数十人的侦察部队几乎全被「抹消」，仅剩他一人幸存。

……或许是神族的爪牙。也有人如此猜测。
但如今的我们早已壮大到足以将大多数神族赶尽杀绝，甚至能轻易夺取他们的土地。即便神族真的决心重新掌控地面，也不认为他们会在此时拿出足以逆转战局的王牌。更何况，巨人的氛围与行为中充斥着诸多怪异之处，与其说是以制压为目的，倒不如说显得毫无意义。

实际目睹巨人的有翼魔族颤抖着描述：

「它们似乎在散布某种诡异的魔法」

「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那魔法的详情」

「但有种令人本能恐惧的东西存在」

无头巨人带来的魔族离奇消失现象，在最初的十年到百年间还只是他人的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影响逐渐蔓延至米特拉大人的领土，最终对我们阵营也造成了巨大损害。难以置信的是，即便面对米特拉大人麾下的强大魔族，那些巨人也从未被击败过。真正令人绝望的是——我们甚至连一具巨人都无法消灭。


「为扩充战力，我等将征服未知的异界——魔界」

某日，米特拉大人突然如此宣告。

银色无头巨人的诡异侵袭。
渺小天界派来的刺客。
以及日渐频繁的魔族反叛与袭击。

尽管敌人层出不穷，但大陆规模的争夺战已久未爆发，因此这一宣言让众多部下陷入狂热。
对野蛮而污浊的魔族而言，能宣泄平日的郁愤、肆意杀戮——即便是未知的世界，只要能大闹一场，便是无比诱人的提议。

然而，我知道。
我和曾侍奉约维恩大人的其他魔族们都知道——魔界并非普通的异界。
那里既非天界，亦非梦幻世界，而是盘踞着更为恐怖、根本无可匹敌的存在之地。

自然，包括我在内，曾真正攻入魔界的魔族们都反对这次进军。
米特拉大人固然强大，其麾下亦有许多我连触碰都无法企及的强悍魔族。
即便如此，我们丝毫不认为能战胜魔界的存在，眼中只浮现出米特拉大人败北的未来。

「你们每次提起魔界就这副怯懦模样，不过是因为自己太弱罢了」

不对。

「就算你们所说的魔神真的存在，我也有把握两秒内斩下她的首级」

绝无可能。

「而且还是个女人对吧？嘿嘿……真让人期待啊，是吧？」

有什么可期待的。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们未曾见过——
悬浮于空中的、狂气化身的赤月。
无可抵御的、巨岩般的灾祸。
以及，那美得过分、又彻底超越常理的……破坏的流星群。

若非要再次体验那份浓稠的「死亡」，我宁可留在这片土地上，与天界势力或未知的巨人们拼死周旋。

「魔界必须征服。此决定不容更改」

然而，我们这些弱者的意见，米特拉大人又怎会采纳。

我们向魔界的进军，就这样无情地确定了。

第一百八十一话 簿

我被人们称为小恶魔。
据说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我体型娇小如幼童般的恶魔。真是简单易懂的好名字呢。

我作为魔族红小姐的眷属，由魔界之神神绮大人创造而生。也就是说，是魔族出身的魔人。
听说其他魔人都是以神族为原型创造的，不过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而像我这样以魔族为原型创造的魔人，似乎只有我一个。

被神绮大人创造出来后，红小姐教导了我许多事情。
刚诞生时懵懂无知的我，总是在她身边学习魔界的生存之道。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好的人。
但红小姐偶尔会说出些艰深的话语，强调那才是最重要的真谛。虽然我努力尝试理解，可即便过去数十年，依然没能领悟她最想传达的深意。

不过好歹记住了她反复叮嘱的事。
那正是我诞生的理由。
我必须完成的工作，也是我存在于魔界的意义。
从红小姐那里学会这些后，我终于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小恶魔。



如今我在魔法使Lionel先生手下工作，任职于魔界的魔都。

所谓魔都，是为外界而来的魔族们提供居所，让他们作为恶魔生活的地方。
我的主要职责就是向新来的魔族们通俗易懂地讲解魔都的生活规范与恶魔的守则。
自从获得魔都的工作，住进中央区那栋大红宅邸后，就和红小姐分居两地了。
不过红小姐常告诫我不能示弱，所以我从不会哭泣。
在我工作的同时，红小姐也在法界从事着守护某物的重要工作。我可不能独自抱怨。要加油才行。



第一批魔族来到魔都是我就职数月后的事。
近三十名高大的魔族满脸困惑，有人因不明就里被带到魔都而愤怒。他们吵嚷着"要进攻""首领在哪"之类的话，这就是最初的印象。
当我试图靠近说明时，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反而突然向我发起攻击。

我被他们殴打了许多次。
幸好Lionel先生给的项链展开结界保护了我。
虽然更希望在挨打前完成说明，但这确实是我反应迟钝的过失。下次必须更努力说明才行。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我对其中五次三番施暴的五名魔族施加了Lionel先生授予的严厉警告刻印，将他们传送至魔都地下居住区。

当数名魔族被这样处置后，其他人才终于安静下来听我解释。
至少完成了最重要的说明工作，还算顺利。
当然，对动手一两次的人也都按规定施加了降阶刻印。

在这里，施暴必须获得契约许可。
任何事务往来都建议订立契约。
违约是重大过失，会严重影响位阶。
位阶降低者将在魔都与魔界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

最后我鼓励其他魔族努力提升位阶，正式接纳他们为恶魔，结束了当天的工作。



之后来的魔族多是单独前来。
虽然他们最初同样困惑，但经过说明后大多都能理解，工作进展顺利多了。
广阔的魔都永远不会拥挤。真希望越来越多的恶魔能来此定居。

当然也有不听解释的魔族。有人听完说明仍要袭击我，也有人试图攻击魔都居民。
这种时候我会严正警告，用刻印降阶作为惩罚。
极端暴力者会被传送到最底层。最初阶段频繁传送了不少人，实在辛苦。
说明工作果然不容易呢。



某天，当我在红宅邸整理恶魔名册时，一位恶魔前来拜访。
这是位从未受罚降阶的善良恶魔。
他战战兢兢地提出疑问：

被送往最底层的魔族会怎样？

说明本是我的职责。我略带得意地回答：


"送去地下的恶魔会失去行动自由，从事魔力生产工作"

同时指向宅邸外冒着青炎的路灯补充道"魔都的光明可都是他们的功劳呢"。来访的恶魔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离去。

此后魔都的恶魔们变得格外安静守礼，更认真聆听我的讲解了。



之后的工作一帆风顺。
即使大批魔族同时到来，在主动担任解说员的恶魔们协助下，工作轻松了许多。
协助者都会获得相应回报。
持续工作还能提升位阶，因此魔都中央区聚集了许多热心的恶魔。

高位阶恶魔常来申请专属领地。
在订立契约收取回报后，我会划分特定区域授予他们。
成为领主后可以自行立法，甚至允许暴力行为。
喜好无序暴力者多会移居这类领地，不过我所居住的魔都中央区始终保持着中立契约状态，永远平和安宁。




「这...这里是哪！？」
「明明到了魔界...不对劲...我们中了某种诅咒...！」
「术士！快给我解除！」
「不行，这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
「喂米特拉大人呢！？米特拉大人在哪！？」

看啊，今天又有大批魔族从外界到来了。
该去为他们说明恶魔的生活规范，迎接新的魔都居民了。

不知今天会有多少魔族，愿意成为守规矩的恶魔呢。
真令人期待。

第一百八十二话 荣

当米特拉大人以无与伦比的力量开启通往魔界的入口时，麾下大军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

持剑者，持牙者，拥有巨躯者，操纵雷电者，驾驭剧毒者。
形形色色的魔族们意气风发地进军魔界。
说实话，连我都无法完全掌握他们拥有的多样能力。
但这些好战地穿过传送门的家伙们，几乎都具备足以匹敌天上神族的战斗力。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认为我们能战胜潜伏在那扇门后的存在。

「听说魔界这个地方，曾经连地狱的恶魔都攻打过呢」
「哦？地狱？有意思。这么说魔界已经落入地狱那些家伙手里了？」
「地狱啊...他们的火焰虽然棘手，但正好是个机会。干脆连地狱一起攻下，让他们见识见识差距吧」

这些身经百战的猛将们谈笑着穿过传送门，畅想着未曾谋面的异界。他们确实比我强大得多，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可是，他们和我一样。
和当年那个坚信必胜而穿越传送门的、从前的我一模一样......



「怎么了？你们不进去吗？」

就在我们踌躇之际，原本遍布四周的魔族大军已经全部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般，只有数百名魔族被遗留在草原上。

环顾四周，留下的都是些令人怀念的面孔。
虽然记忆并不新鲜，但看到他们的脸立刻就能想到共同点。

这些家伙都和我一样。是那天跟随约维恩大人进军魔界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虽然是幸存者，却立刻被新派系吞并，作为弱者被蔑视的存在。

但也正因为弱小，我们才明白哪些对手绝不能挑战。

「我命令你们进军魔界。为何不动？」
「......」

面对弱小的我们，漂浮在发光异界之门顶点的米特拉大人发问了。

正八面体的金属块。以力量统合我们魔族的强者之首。
魔族王米特拉。
至今为止，我们从未有人能违抗这位大人。

「魔界...不能去」
「哦？」

但唯有此时此刻，有些话必须说出口。

「米特拉大人，现在还来得及。魔界是可怕的地方」
「正是如此。魔界...唯独魔界......」
「这也是为了米特拉大人着想」

以我为开端，同伴们纷纷提出反对意见。
虽然我们平时总是小心翼翼避免触怒，但关于这次远征的想法却出奇一致。

绝不能进攻魔界。
绝不能与魔界扯上关系。

「哦，哦。也就是说你们是这个意思」

然而米特拉大人关闭了原本敞开的传送门，释放出充满威慑的银色光辉，说道：

「认为我米特拉会屈服于魔界？」

有人在威压下发出了狼狈的声音。在足以灼瞎双眼的银光照射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压倒性的魔力。压倒性的杀意。
活了这么久，暴力和杀意早已体验过无数次。

但此刻从米特拉大人身上感受到的死亡气息，仍远超以往所有经历。

不对......
等等......

不对。
完全不对。

真正的「死亡」气息，远不止这种程度。
我们明明知道的。应该早已用身体和眼睛深刻铭记。

如同玩具般被戏耍的、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擦过全身倾泻而下的、死亡与毁灭的流星雨。

以及......坠落在大地上的、伤痕累累的约维恩大人的身影。

我们很清楚。
超越那种绝望的存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即便面对现任统治者的威压。

「...唯独魔界......」

我全身颤抖着挤出微弱的声音。

说出的台词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单纯的拒绝。没有替代方案，单纯的反对。

多么可悲。多么愚蠢。
眼前的统治者明明能在一瞬间将我们这种存在烧成灰烬。

「呵...是吗。果然凭我的力量还远不足以对抗魔界」

在漫长的、做好死亡准备的沉默后，米特拉大人笑了。
同时收起了散布在周围的强烈杀意光辉，变回普通的金属块。

「好吧。拒绝魔界...确实是明智的判断」

得到米特拉大人的许可了！
不用去魔界了！

「不愧是精挑细选的弱者」

我们喜形于色，但下一秒米特拉大人再次绽放光芒。

在充斥视野的白银光辉中，各种思绪交错。

偷袭吗？
还是要死了？
等等，米特拉大人说的「精挑细选」是什么意思——？

当闪光消退时，答案已浮现在那里。

「呃......」
「神族！？而且还有翅膀...是天使！」
「哇啊啊啊！」

强光过后，原本米特拉大人所在的位置漂浮着一位神族。
拍打着六片白色羽翼，桃色长发在灵风中飘扬的美丽女天使。

灼烧肌肤的强大神力说明了一切。
这位女子是与魔族完全对立的存在——神族。

理所当然，我们陷入了恐慌。
我们很弱。虽然普通神族或许还有胜算，但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能战胜的样子。

神族中的高位存在，天使。
居住在天界的神族中特别强大的、统治天界的存在......

「哎呀呀，只是显露真身就吓成这样」
「......」

我也完全不觉得能战胜她。连造成一点伤害的自信都没有。
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这位女子没有敌意。
她正用理性的目光环视我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米特拉大人...吗？」

我轻声向漂浮在空中的女子问道。
明明应该是传不到的微弱声音，女子却似乎听见了。她将蓝眼睛转向我，有趣似地眯起，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我是米特拉」

女神族的话语让我们惊慌失措的动作完全停止。
不仅是动作。恐怕我们大多数人的思考也被迫停止了。
长年追随的绝对者的告白，就是具有这样的力量。

「不仅是米特拉。我还有很多名字。大部分你们应该都不知道...比如以这个姿态出现时，正确称呼应该是梅塔特隆」
「...为什么，神族要...伪装」
「因为我最合适」
「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因为有必要」
「为什么！」

我很清楚实力差距。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喊出来。

「难道...这么说来，你不仅是米特拉，之前也...！？」
「之前。也有很多...你们说的是约维恩吗」
「你这混蛋！」

愤怒终于战胜恐惧，我抓起背上的巨斧向她砍去。

不可原谅。
即使当场被杀也绝不能原谅。

这个家伙...冒充约维恩欺骗我们...多年来玩弄我们心灵的...卑劣的神族！

「没错，我也是约维恩。既是米特，也是约维恩，既是米特拉...也是梅塔特隆」
「咕...！」

斧头被她手中一本看似脆弱的书轻易挡住。
那本书的防御让我的斧击无法前进分毫。

「怎么会，约维恩大人竟然...」
「她是米特拉，还是约维恩...！？」
「一直在欺骗我们吗！」
「正是。你们有利用价值。所以把你们当作进攻魔界的弃子，也当作将魔界见闻传播到地面的宣传工具」
「你这...混蛋混蛋混蛋...」

面无表情叙述的梅塔特隆。虽然斧头仍在用力，但丝毫感觉不到给对方造成负担。
即便如此，我仍继续推着斧头。力量丝毫没有减弱。

「为什么...我们明明那么相信你...！」
「......」
「相信你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向荣光...！ 一直追随至今，如此相信着...！」

我瞪着可恨的梅塔特隆。怨恨之词不断涌出。
仔细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与约维恩的冷峻颇有几分相似。
正因如此，我更加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女人。

「...老实说，这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什么！？」
「我一直认为你们是毫无用处的、卑劣怯懦的...污秽不堪的渣滓」

抵在书上的斧头被弹向空中。
几乎同时，我被书脊重重击中腹部，在草原上翻滚出数米远。

「但意外的是...你们居然有脑子。不仅是因弱小而不耻于逃跑的判断力。还有追随某人并效忠的...不同于污秽的纯粹...」

面对平静述说的梅塔特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无法因愤怒而袭击，也无法咒骂。就连刚受到重击的我也不例外。

因为那个慵懒地、淡淡述说的梅塔特隆的身影...让我想起了某一天的约维恩。

「...喂，约维恩」

当我用曾经的名字呼唤时，梅塔特隆仍保持着冷淡的表情看过来。

「什么事」

短暂停顿后回应我的，是曾与我们并肩作战的魔族...约维恩的声音。
虽然外表仍是女性，但那声音确实是约维恩。

「约维恩...我们追求的荣光，是谎言吗？」

听到我的问题，周围呆立的魔族们也看向梅塔特隆。
放下举到一半的武器，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梅塔特隆闭口不言，环视包围她的我们。
那是曾经在进军魔界前夕也感受过的、统治者冰冷的视线。

「...不是谎言」

突然，梅塔特隆笑了。
就像那时的约维恩一样。

「荣光的时刻终会到来。......虽然可能与魔族追求的无序和平有些不同...」

梅塔特隆举起手中的羽毛笔，扔向茂盛的草地。

羽毛笔落地的位置开始发出白光，带有颜色的魔力化作狂风席卷四周。
地面上形成了巨大的通往魔界的传送门。

「不以米特拉，而以约维恩的名义下令吧。你们，穿过那扇门离开现世，进军魔界」
「什...！」
「去、去魔界！？」
「...虽然让你们受了些惊吓，但魔界没那么可怕。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对方会热情接纳。还记得第一次有迎接者出现的情景吗？」
「那、那是......」

确实，在进攻魔界后到战斗开始前的短暂时间里，对方似乎试图为我们提供某些便利。

但是...可是...

「去魔界吧。在那里，抓住属于你们的荣光。那里一定有着与地面不同的...不是力量决定一切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
「不是被力量支配的地方。遵循规则，安分守己，在适合自己的位置发挥力量...这才是你们追求的荣光吧。对于无力而污秽的你们来说，是最好的...」

通往魔界的白色传送门另一侧完全看不见。
那里展开的景色，是和以前一样的荒野吗？还是通往别处？

「...约维恩大人」
「嗯？」

我握住巨斧的柄扛在肩上，转向梅塔特隆。
梅塔特隆用手托着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

「最后，能否让我们看看那时的...约维恩大人的样子」
「......」
「我也想看」
「拜托了」
「请务必...」

我们各自拿着武器，像那时一样随意列队，站在她面前。
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这样的我们，然后......

「......非常感谢，约维恩大人。我们这就出发」
「一定会抓住属于我们的荣光。约维恩大人」
「再见，约维恩大人」
「再...不。非常感谢您，约维恩大人」

于是，我们慢慢开始行走。
向着草原上敞开的、通往异界的大门。

说实话，完全不知道能否在那里顺利生活。
但只能靠我们天生的弱小和警惕心，想办法应付了。

「啊，去吧。无可救药地肮脏的、我忠实的部下们」

但是，一定能顺利的。

毕竟我们可是荣耀的约维恩大人的部下啊。



「欢迎来到魔界！现在立刻为您说明在魔都的模范生活方式！」
「啊，好的」

这温度差( ﾟ∀。)

test 魔都

第一百八十四话 都

魔都。
这是一座以外来魔族为核心构成的超巨型魔界都市。

此地的住民

主要是被"契约诅咒"约束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