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话 睨

经过准备期间，魔族的接纳体制已经整备完毕。
萨丽艾尔与神绮向各地的魔人们发布了通告，几块适合安置魔族的土地也已经准备好。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俱毗罗带领魔族们来到魔界。

……话说回来，俱毗罗作为神族，似乎在魔力的运用上相当娴熟。
他经常来魔界，或许已经习惯了打开魔界的门了吧。

这次来的是打算借助俱毗罗的力量移居的魔族们。
他们的实力，可能比俱毗罗等神族要差得多，最好提前测量一下他们的能力，按能力将他们分配到合适的区域。

『Lionel』
「哦，萨丽艾尔」

当我在书房改书时，入口处闪现出一道金色的电光，萨丽艾尔化作雷电的形态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也是萨丽艾尔操控的邪眼之一，幽玄魔眼的一种。
她将自己的分身转化为魔力的雷电，从远处现身，并可以进行对话和战斗。
将本来作为魔法的复杂事物，平然地通过能力做到，神族果然是方便而令人羡慕。

哎，先不说这些，萨丽艾尔急匆匆地来找我，看来是有紧急的事情。

『俱毗罗已经打开了大门并来到这里。神绮似乎已经转移到当地了。』
「……是吗，那我也该过去了」

我现在可不是在写书的时候了。
必须尽快去迎接新的居民们。
最重要的是，我得亲自向他们说明魔界的事情。

「萨丽艾尔，这次你也来看看吧」
『……我来吗？』

虽然我无法看到萨丽艾尔雷电形态下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情愿。

「魔族虽然是异族，但也将成为魔界的居民。趁他们还没分散到各地，作为魔界的管理者，露个面是有必要的……我认为是这样」
『我……确实住在魔界，但并不算什么管理者。』
「你在说什么呢，萨丽艾尔，你已经是魔界的“保安”了」
『……保安？』

「也就是说，我非常依赖你」
我整理了一下长袍说道，萨丽艾尔的雷电形态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晃。
我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虽然她没有实体，没什么触感。

「好吧，萨丽艾尔，如果你愿意来就来吧」
『……我明白了。』

听到她的答复后，我瞬间移动了过去。
目标是法界附近的建设地。终于要与魔族们见面了。


「嗯」
「哦，Lionel」
「嘿，神绮」
「嗯」

我使用瞬间移动，来到了神绮的身旁。
眼前是一个通往外界的大白色圆形大门。应该是俱毗罗打开的。

透过那扇门，魔族们正在等待迁移到魔界。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不禁激动了起来。尽管我并没有心跳。

「呼，果然是我最先到达……！」

第一个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身高接近三米的巨大人类。
但他的皮肤是青色的，背后长着像老鼠一样的尾巴，下半身被浓密的毛发覆盖。
他的身体部位模仿了动物的形态，这毫无疑问是魔族。

这位身形庞大的魔族兴高采烈地穿过门，降落在魔界，但当看到我和神绮时，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可能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我们这种人吧。

「失礼了……」

接着出来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过，之后却拖着蛇一般的下半身。
她和前面那位魔族一样，刚一穿过门，看到我们后也显得有些惊讶。

惊愕。不，应该更接近于畏缩。
难不成，她对神绮表现出的威慑更为强烈吗……？

……不过，神绮此刻看起来是个非常严肃的表情。
再仔细一看，她全身笼罩着浓厚的原初力量……这简直就像是压迫面试的气氛。

……但神绮毕竟是这里的神明，曾经经历过地狱入侵，所以对外来者神经紧绷也能理解，我也就不劝阻了。

「没事的，冷静点」
「咕……！」

在一批又一批穿过门的魔族中，我偶尔看到一些受伤的魔族。
有的腿受伤了，有的烧/伤严重，有的缺失/四肢。
这些魔族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伤口，身边的同族帮忙扶着他们进来，场面令人十分心痛。

……他们之所以决定迁移，可能是因为留在地面上生活变得困难。
尽管是魔族，他们之间也有敌人。魔族之间也会是敌人。
有时候，神族也可能成为敌人。
对于他们来说，地面或许只是一个栖息地，但绝不会是天堂。

……

接着，继续有一群身上被严重烧伤的半鱼人魔族族人通过门进入。

在这些族群之中，一位色彩异常显眼的魔族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红色长发和蓝色瞳孔的女性，身上穿着破旧的衣物，身上也有很多伤痕。她的双手被包着红色的绷带，怀里抱着一个大袋子。
她穿过门时，表情凶狠地瞪了神绮一眼，然后很快移开了视线。她和伤员们混在一起，稍微移动后便停了下来。

红发女性魔族
看起来确实有魔族的气质，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像其他魔族那样具备动物特征。
她更像是个神族一样的人类，只是带着伤痕。

我一直盯着她，直到最后一位魔族降临，俱毗罗也跟着进入。

麻袋怎么是非法词语（

第一百四十四话 越

「全都在这里。唉，真是的，光是使用力量就够累人的……」

最后到来的俱毗罗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将手中的灯笼亮了起来。
果然，就算是俱毗罗，持续打开这样规模的魔界之门也相当消耗力量。

「俱毗罗，这样就全部魔族们了吗？」
「哦，神绮。嗯……在这里的，暂时就是将会被送入魔界的魔族们」
「是吗，没想到来的人还挺多的，吃了一惊呀」

神绮的话让我也表示同意。
看着眼前排列的这些魔族，人数可能超过了二百吧。
其中甚至有一些同种族的人，几乎是成群结队地到来了。应该是整个一族一同来到了魔界。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决定移居魔界的原因，但从这些集体当中，能感受到一种明确的决心。

「那么……总之，我的工作就到这里为止了。神绮，这样就没问题吧？」
「嗯……Lionel？」
「嗯，我觉得非常好」

天界的神族们希望远离地上的污秽。
地上的魔族们则希望远离那充满危险的地面。
而我们魔界的居民则希望欢迎这些新的居民。

这次的移居，正好实现了三方的愿望，是一笔非常有意义的交易。

「好！那么你们，根据我们之间的约定，今后就要在神绮的管理下生活在魔界了。我不会说不允许你们再出去，但……如果要出去的话，一定要事先通知魔界方面」

俱毗罗最后对魔族们这么说完，然后迈步走向了通往地面的门。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神绮挥了挥手，而俱毗罗则直接跳入了门中，消失在了魔界。
他肯定很忙，而且已经因开门的事累得不轻。辛苦了。

……好了，现在这里只剩下魔族和我们了。
一切都已经由我们决定，眼前这些魔族们的紧张似乎也更加加剧了。

「……Lionel，他们应该是在等着指示吧？」
「哦，啊，原来是这样」

在短暂的沉默后，神绮提醒了我。
原来，轮到我行动了。说实话，我之前从未担任过这样的角色，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该怎么做。

「大家好，欢迎来到魔界。我是Lionel·blackmore，这里是魔界的创造神，魔神神绮」
「欢迎哦！」

我们尽量用简单而亲切的方式打招呼，但魔族们的表情仍然僵硬。

「你们应该已经从俱毗罗那里听说过了，这里是魔界，存在于与地面不同的次元，算是一种亚空间。虽然不像球状世界那样，但如果爬得高，就能看到远处的景色，天空的尽头还有天花板。但基本上，这里和你们在地上生活过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作为在魔界生活多年的我来说，这点没有错。
而且，尽管这里也有一些由大型原始魔兽带来的污秽，但大多数已经被我分解并转化为魔力，所以这里的污秽应该比地面少得多。
至于曾经存在的那些大型原始魔兽，它们已被献给了地狱的炉子，所以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不过，我无法改变魔族们自身的污秽，如果他们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魔力，他们也无法逃避有限的生命。

「从今天开始，你们魔族将在魔界生活。你们应该也知道，根据与俱毗罗的约定，暂时是不能出去的，所以我们会一起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从地面到魔界很简单，只需要聚集庞大的魔力并加以压缩。
但是，从魔界出去，就必须通过我或神绮使用原初的力量打开门。实际上，就连萨丽艾尔也无法凭自己的意志离开这个地方。
因此，只要我们不提供帮助，魔界便是单向通道。
这里也没有常驻的门，作为封印之地，几乎是完美的。
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或神绮的帮助，他们很难通过外界偶然开启的门出去。

不过，也并不是说我不想放他们出去。
根据与俱毗罗的契约，暂时不能让他们离开，但如果他们真的希望出去，我是完全不介意的。
当然，虽然我希望他们能够定居在魔界。


「真是挺多的呢」
「哦？」

我正在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时，天空的远处突然飞来一个人影，竟然是萨丽艾尔。
这一次，她以拥有实体的姿态，银发美女般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

「哇」
「是天使……」
「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萨丽艾尔展开双翼飞来的魔族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有的捂住了头，有的僵硬地发抖，反应各异。

「……」

在大多数魔族战栗的同时，那个红发女魔族也显得更加紧张。

「哦，没事的。她是萨丽艾尔，是住在魔界的神族，负责监视魔界的事务。她对你们没有害处」
「不用害怕，我听说过移居的事情了」

萨丽艾尔说完，冷淡的表情下，降落到了神绮的旁边。
这样一来，正好是我和萨丽艾尔站在神绮的两侧。

由于萨丽艾尔亲自向魔族们确认了她是无害的，魔族们的恐惧很快就减轻了。
然而，眼前有着木乃伊、神明和神族的阵容，魔族们还是有些不安。比刚才更加不安了。

……看来，得想办法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才行。
也许得说些更轻松的话题。

「啊，对了。那么接下来，我来给你们讲讲将要住的地方」

我举起手指这么说，魔族们的脸色顿时变了。
看来他们对于住处确实有着非常重视的东西，每个人都显得神情严肃。

「有，能不能请您……」

其中，一些半鱼人种族的魔族跳了出来。
他们是一族一族地来到魔界的，许多人都有伤。

「我们无法离开海洋，长时间没有海洋我们就活不下去……我们想要一个安静的海洋作为住处……！」
「海洋吗，嗯嗯」
「我也！我想要一个有着高大树木的地方！」
「我想要平原！」
「有没有没有敌人的森林？」
「我在找没有强风和暴雨的地方，请你们一定要考虑！」
「哦哦」

当一个人提出希望后，魔族们纷纷开始诉说自己的期望，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我虽然想说“安静点”，但看到他们那样迫切的样子，我也明白他们的生活有多艰辛。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地方，这样的请求看起来让人非常伤感。

「停下」

然而，随着神绮的一声冷喝，魔族们全都被魔力的风吹得四散飞开。
那股突如其来的强风将靠近我方的魔族吹倒在地，身上沾满了沙土。

「……别再让Lionel为难了」

吹飞魔族们的是神绮。
神绮冷漠地说道，地面上翻滚的魔族们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顺便说一下，如果我的脸色会变，估计我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苍白吧。

「好了，Lionel，我们还是按照顺序来处理吧」
「……好的」

神绮好可怕。
那简直就像魔神一样……

第一百四十五话 休

神绮的魅力使得魔族们变得安静下来，然而正因为如此，事情也变得更加顺利。
通过了解到每个人的居住需求，我开始逐个询问他们。
由于我一旦听过的事就不会忘记，所以不需要记笔记。不过，我不像圣德太子那样能一心听取多人的话语，只能逐个询问。

说起来，我曾听说过圣德太子是否存在的讨论。
如果有机会去日本看看，也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喜欢有曲折的海岸……不过必须是波涛汹涌的，不然我无法安心」
「嗯，波涛汹涌……啊，似乎在库斯提亚有这样的地方。那儿应该有广阔的海洋和强烈的海流海岸」
「哦……谢谢！」

魔族们所希望的地方有很多，其中大部分是平原和森林。
幸运的是，有很多生态多样的森林地带，应该很少有重复的地方。
事先从萨丽艾尔和神绮那里了解过魔人们的栖息地，所以只需把他们分配到空余的地方即可。

这样顺利地听取了他们的希望，并给他们分配了迁移的地点，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人。
最后剩下的，是那个红发的魔族。

「那么，最后是你了。名字是什么？」

我走向一直没有主张自己的人，问道。
那女人在锐利的目光下，双手交叠在胸前，轻轻低下头。

「……没有名字」
「嗯，没名字」

没有名字，这并不罕见。
如果是神族，由于社会性要求，大多都会有名字，但对于常年流浪的魔族来说，他们很多时候并没有名字。
尤其是那些没有族群的固有魔族，更是显得尤为明显。

「被邀请到这个世界来，仅此而已，已经足够。安定的栖息地不必要」
「哦……不需要住处？」
「是」

嗯，的确，并非所有地上的魔族都会定居在一个地方。
但那是因为地上存在太多危险，或是遭受神族的迫害，而在魔界，实际上并不需要强行迁移到其他地方。
如果是因为寻找牧草而需要迁徙，那倒还需要考虑，但她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大规模吃草的人。

「那么，你打算如何度过在魔界的时光？」
「……稍微休息一下身体之后……我打算游历这个世界」
「游历，哦」

魔界的游历啊。
神绮曾告诉我，在魔人中，也有人在魔界广阔的世界中四处游走。
经过长年的构建，尽管有些地方是实验场地或者遗址，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但这里的世界应该是相当值得一看的。
嗯，游历，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关于游历……」
「嗯？」

那魔族女子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没什么，没事」
「是吗？不用客气，你可以告诉我」
「不是……感谢你的关心」

说完，她再次低下了头。
她似乎有些想说什么，但最终决定自己解决。

既然她这么希望，我也不强求。
每个人来到魔界都有自己的原因，我不会过多探究。



随后，我将一个简单的类似指南针的魔法物品交给了魔族们，作为前往目的地的指引，同时也传达了一些注意事项，结束了第一次的聚会。
我对他们的提醒是，不要对魔人们施加暴力。
换句话说，就是不要搞暴力冲突。
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刚迁入就遭到侵略，谁也不能忍受。若真的发生这种事，我和神绮以及萨丽艾尔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大概神绮会最不忍心吧。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觉得神绮对魔族的严厉态度可能会更加加剧，所以真希望不会发生那种事。

因此，我决定暂时关注魔族们的动向。
我对他们如何适应魔界也充满了兴趣。

「再也不需要担心神族的恐怖压迫了」
「是啊，地上已经太危险了。我想在这里度过余生」
「必须赶紧找到海。时间不多了」
「那么，诸位，我将飞上天空。就此告别」
「我也得赶紧去森林了」

魔族们各自开始迈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
不过，这里是法界，魔界的边境地区。暂时每个人大概都会朝着差不多的方向走去。
真正的告别，还得等一段时间。

……

在法界的一隅，建造计划遗址旁，只有一个红发的女人被留了下来。

「你不走吗？」

看到她迟迟不动，萨丽艾尔朝她问道。
她小声点了点头，然后竟然在原地盘腿坐下。

「……我打算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会儿。之前失去的气也得重新修炼」
「是吗。那就随便你」

我本想问她在这么硬的地面上休息怎么样，但就在我开口的瞬间，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她所说的「休息身体」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

「那么，暂时就这样吧？Lionel」
「嗯？啊，应该就是这样了。其他的我们也无法干涉」
「接下来，只能祈祷他们中间没有无理取闹的人」

地上的魔族们的欢迎会。
顺利、平淡地进行并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六话 冗

我在地上寻找萨丽艾尔大人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藏在结界之中的岛上的、纯洁无暇的少女。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辉夜。是从地上的蓬莱山来到天界的公主。

因为是从地上来的神族，在高天原曾有一段时间，有人非议她“是否带有污秽”，或是“是否会带来灾祸”。

但那些人的话，一旦见到辉夜本人之后，立刻就消失无踪了。
辉夜与生俱来的洁净与美丽，那是与污秽、灾祸等毫无关联的、完美无瑕的存在。

那些起初还在那儿说三道四的人，只看了一眼便改口，站在旁边的我看着都觉得滑稽，甚至有些好笑。
只要辉夜尽量安分守己就不会有问题。反过来说，她一说话就会露馅。

总之，辉夜来到高天原不久之后，便虽是外来者，却得到了极高的地位。



「永琳，永琳！」

然后，啊啊。看来辉夜又来了。
真是个坐不住的孩子啊。


「永琳——！」

门被猛然推开，辉夜飞奔进了房间。
她双手怀里抱满了还未成熟、青涩得很的桃子。真是多此一举。

「公主，声音太大了。我听得很清楚哦。」
「是永琳你不答我而已嘛！」

确实，我没答应她，那只是因为我正专注于研究罢了。
而那个研究，比她怀里那一堆根本吃不了的桃子，要重要得多。
说实话，每隔几个小时就冲进房间一次，真的让人吃不消。

「永琳，把你上次做的让桃子变甜的粉给我吧！这些虽然还不能吃，但有了那粉肯定就能吃了！」
「公主，您这次又打算加量了吧？那不是根本性的解决方法，干脆等它成熟了再吃如何？」
「就是等不了才拿来的呀」

不知怎么的，我现在成了辉夜的随从。
说是“成了”，其实就是我为了让辉夜尽快被高天原接纳，自己编了个“设定”出来，但后来错过了取消的时机，就这么定下来了。
所以如今的辉夜，还有蓬莱山家，实际上在高天原已是位列前五的存在。


……或许，我是有点低估了美丽的力量吧。
在高天原，大家毫无违和地接纳了她，可像我这样每天贴身听命的人，真是苦不堪言。

……毕竟是我把她捡回来的，也不好抱怨什么。



「永琳，你在做什么呢？」

桃子的事刚过，她又对我的研究产生了兴趣。
她的兴趣总是这样，根本不等季节更替，就变了。


「这个啊，是前往月球的工具哦，公主。」
「……就这个？」

辉夜看了我手中的东西一眼，露出一脸怀疑的神情。

「不就是个会发光的圆环嘛」
「看起来确实如此呢」

正如她所说，我现在正在制作的工具，从外观来看，只是一个直径一米、泛着青白色光辉的普通圆环。
但这可不仅仅是个发光的玩意儿，它是我参考以前偶然瞥见的《新月之书》内容制作出来的，堂堂正正的“装备”。

「月亮，不就是那个悬在天上的东西吗？」
「是的。等这工具完成之后，只要进入这个圆环中，就可以直接飞到月亮去了」
「骗人。永琳，你是不是终于疯啦？」
「公主，我没有骗人啦。虽然嘛，现在还没有完成就是了」
「原来是未完成啊，难怪看着这么简单的样子」
「不，其实外形基本上就这样了」

使用方法非常简单。
只要穿过这个圆环，用手在腰部的位置握住，或夹在腋下固定住就可以。
接下来就能借由圆环产生的月之魔力带来的浮力，一路直飞月球。

「只是目前的状态下使用的话，到达月球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而且使用者在两天之内，会因十六种以上的死因，极高概率地死去」
「永琳你对拷问器械也挺有研究的呢。天才果然不一样」
「研究本来就是反复试错的过程呀，公主」

理所当然地，我对现在这个圆环的完成度并不满意。
我已经研究这个工具好多年了，可完成的都是些失败作。
就连尸体能抵达月球的概率都不到百分之一。

这是由几乎等同于月之魔力的力量构成的浮游之环。
只差一点，只要一点灵感，我就能完成它了……。



「永琳你很喜欢月亮呢」

辉夜随口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瞬。

「喂，永琳。你为什么那么想去月亮啊」
「……也不是说想去啦……」
「这话才是假话。永琳你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做和月亮有关的道具不是吗」

……对研究的细节完全没兴趣，可像这种地方倒是观察得特别仔细，这孩子真是的。


「……月亮对于我们神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之一哦」
「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是的。即便在天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寥寥无几」

月亮，那是伟大魔力的源泉。因此，它是能震撼魂魄的、疯狂的源头。
但它不仅仅如此。大多数神族与被视为“污秽”的存在，只把月亮当作力量的发源地，但事实上，月亮就如同天界一般，拥有延长我们生命的力量。

可以说，它非常纯净。
就像这个少女——辉夜一样。


诚然，天界对于我们来说是安身立命之所。但那只是现阶段的事，没有任何保障能让这片有限的空间以现在的形式永续存在。
再强的结界也难以彻底隔绝外界，就像辉夜那样能够进入，只要内部稍有配合，外人就能轻易闯入。

而且，实际上统御整个天界的“天上之神”只需一念之间，我们的存在就可能被轻易抹去。
那些乐天派也许不会有所察觉，但我却总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后颈，难以安心。

毕竟，那些“天上之神”连萨丽艾尔大人都舍弃了。
在这样的组织影响下还能悠然自得生活，我至少还没蠢到那种程度。

「也许有一天，我们高天原的神族，会整个一族都迁往月亮哦」
「诶——真的吗！？」
「呵呵，这就不好说了」
「啊！？ 永琳你肯定又在逗我了吧！ 今天我可不会上当！」

……高天原的一族全体迁往月球……吗。
公主当作玩笑听了，但这个计划，大概……。

第一百四十七话 行

我是，被称为魔族的生物。
还没有名字。也不觉得需要。

我在地上不断旅行着。
从何时开始，又过去了多少时间，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边行走一边战斗，一边战斗一边受伤，一边受伤又为了治疗花费了漫长的时间。


「油！油！」

然而，在地上的旅途中，并不总能找到可以休息身体的地方。
因此，我对异音与气息都变得异常敏感。

「呦呦！大姐姐，你的头发通红真漂亮呢！」

睁开眼，将视线转向一旁，只见一个像是生首一般的生物正在跳来跳去。


这里是，被称为魔界的地方。
听说某位高阶神族正在寻找愿意迁徙到魔界的魔族，于是我便来到了这里。
当时，身负难以痊愈的重伤的我来说，那则传闻正合我意。
用气的力量疗伤，需要消耗巨大的时间。幸好，据说魔界是一个不存在天敌的空间，因此我欣然接受了那位神族的邀约，跟随而来。


「油！不过这里是神绮的悠悠之地哦！外来者请回吧！」

伤势，尚未痊愈。
即便如此还是醒了过来，大概是因为从刚才起一直在吵闹的不明生物吧。

银白的头发，红色的发饰。
某种扁平的，仅有脸庞的魔物。


「噗咕～！」

……这生物似乎并无害处，但照这样下去，我无法安心地休息。

所幸，伤势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了。
生命，也并未被削减。
想到在地上恐怕连这等休息都无法奢望，如今的恢复已是相当充分。


「……大概，已经过了一千年吧」

以伤势的恢复情况做了大致的推测，我将放在地上的袋子扛上肩，重新踏上旅途。

旅途的终点，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只要还能动，只要伤还不深，我就会继续前行。

因为我有一个目的。

非常重要的目的。
非常，非常崇高……至上的目的。



魔界辽阔无边。即使走了又走，依旧是延绵不断的平坦地面。
听说魔界是由名为神绮的强大魔神所创造的世界。最初听闻时我曾半信半疑，但实际目睹这不自然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平坦景象，确实让我对神绮的力量感到信服。
事实上，初来魔界时，我便亲眼见识了她的力量。
她一击将数名魔族击飞的威吓，至今我仍记得清晰，那确实相当惊人。

以我这等程度，根本无力与之为敌。
嘛，本来也没打算和魔神动拳头就是了。


「……真是厉害啊」

一边治疗伤势一边缓缓前行时，我偶然遇到了一群如同用石头堆成的塔状建筑。
仅是将巨大方形石块层层堆叠而成的结构，但究竟是如何收集到如此大体积的石头的呢。

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居所。
可也不像是有某种特定用途的建筑，若说是象征物又显得过于密集。我想象不出那些内部会有什么东西。

是谁，为了什么，在何时建造了它们呢。


「……塔吗」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这些建筑群的下方，但这里并没有特别的目的。
看来这里，也并非我所寻找的目的地。


「魔界里，也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呢」

原本只是为了疗伤才来到此地，但既然有这么多奇特之物，总不能不四处看看。
想必在这过程中，也会有重返地上的许可降临吧。


「……走吧」

但在那之前，还是继续探索吧。
地上翻遍都找不到的东西，若魔界里存在也并非不可能。

我再次，踏上漫长的旅程。

第一百四十八话 病

从平坦的地面，走向崎岖不平的岩石地带。
从岩石地带，再到散布着小草与孤立灌木的平原。

魔界辽阔，似乎连绵着各种各样的地形。
在地上不可能存在的，如同被放置在平原上的突兀山岳。
没有浅滩，从第一步起便无法看清水底的深海。
混杂着瘴气的灰色沙漠。

我虽然也不算精通地上的地理，但这魔界中存在的自然景观，无一不奇异而不可思议。
栖息的生物也多是不曾在地上见过的、形态古怪的东西。

我常常因那份不可思议而驻足凝望风景。
但无论哪一种，都与我的目的地相去甚远。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便再次将行囊背起，继续前行。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所做之事，与我在地上的时候并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是是否存在外敌。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行走、漂泊，在这陌生的魔界中踏上没有路径的道路。



如此的旅程持续了数年后，当我穿越那无尽延展的浅黄色沙漠之际，偶然遇见了一处建筑群。

建筑多如小塔一般，据说是将湿润的泥土凝固后建成的。

本该是容易风化腐朽的建筑物。
也就是说，那些建筑之中，很可能居住着某种生物。

「……」

在穿越沙漠之前，我藏身于沙丘之阴，隐蔽自身。
将缠绕于身的气聚于双眼，观察那些土塔的周围。

借由气强化的视力捕捉到了在塔周活动的人影。
穿着质朴、略显污秽的长袍，身形瘦削。
那些人似乎怀抱着用木头编成的篮子，里面装着作物，正在搬运。

乍看之下，那些人并无危险。
更不会有人在这连谁会来都不知道的荒地中，耐心伪装成这样来欺骗旅者。

况且，也许是长途穿越沙漠的缘故，我的身体也稍显疲惫。
虽说魔界的瘴气似乎多少能缓解疲劳，但也不过是微乎其微。

「……若是那处，也许能稍作歇息」

能停留多久不得而知。
但若那里确实是安宁之地，哪怕只是一时的栖息，也无妨。

下定决心后，我再次提起行囊，朝着那聚落走去。



聚落，即便近看也颇为贫瘠。
毫无生气的人们。小而瘦弱的农作物。漂浮着的瘴气。

「哎呀……您是旅人吧」
「是的」

一进入聚落，率先向我搭话的是一位黑发男子，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无力。
也许是因为土地贫瘠吧。但又不觉得他们是那种会对食物极端执着的种族。

「喔喔，旅人真是稀罕……欢迎来到克罗瓦里亚」
「……克罗瓦里亚？」
「这是此地的名称。因地处魔界中心塞姆特利亚的远方，您没听说过也不奇怪。我名叫卡拉斯，是这片土地的族长」

他自称为卡拉斯，似乎确实是族长。
克罗瓦里亚的族长，卡拉斯。
果然，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个聚落似乎并无敌意。

而且，刚才的话中，提到了魔界的中心。
魔界的中心，塞姆特利亚。既称为“中心”，想必是繁盛之地。

“魔神”神绮，“死之天使”萨利埃尔，也许就在那儿。
总有一日，也去那儿看看吧。

「可是……难得您远道而来，实在抱歉。如今的克罗瓦里亚，无法款待旅人」
「款待之类的我并不需要……不过，您所指的是？」
「是的。这克罗瓦里亚，自数十年前起，便有一种神秘的疾病蔓延开来」
「疾病」
「正是」

疾病，我在地上也曾不止一次听闻。
一旦蔓延，所在的聚落便会毁灭，灭亡。
操控强力疾病之力的魔族，只需一爪，便可令他人瞬间丧命。

我以气抵御弱病，过着不定居、四处漂泊的生活，因此一直无缘染病，未曾想竟在这魔界，与一个携病的聚落相遇。

疾病，极其危险。
我是否应当不停留，继续赶路？

「虽说是病，但并非立刻夺命之物。它会蚕食人的力量，逐渐使人衰弱……是这类病症。只要不食用此地的食物，便不会感染，请放心」
「……是因食物而感染的病吗」
「正是。但数十年来我们所能得知的，也仅止于此。至今，仍未找到防治之法……」

卡拉斯望向聚落边缘的土塔，叹了口气。
那座塔，似乎已久未修缮。自中部坍塌，歪斜短小地矗立着。

「……想要逃离这使人衰弱的疾病，唯有离开这片土地，别无他法」

那就离开不就好了吗？
我正欲如此言说，却被他望向那座倒塌塔楼的眼神打住了。那眼中，毫无光彩，满是悲怆与哀愁，使我无法开口。

「……来吧，旅人。请这边走。哪怕只是让身体休息片刻，我们也愿尽绵薄之力」
「……好的」

面对那直视渐近死亡的族长之言，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九话 善

土造的塔楼虽然简朴，但内部没有风，也能遮蔽阳光，还适度地凉爽。
外观虽显笨拙，但若是在干燥地区，这样的建筑物也不会成为问题。
若坚固又宜人居住，那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抱歉没什么像样的招待……」
「不介意」

我此刻正在族长的家中做客。
对于无法为我准备餐食这一点，卡拉斯显得有些愧疚，但我本人并不在意。
即使不进食，也不会妨碍我的行动。只要细致地操控气力，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连个安歇之处都没有，只能日夜不休地逃亡的那种状况。
能有如此安全的休息场所供我停留，已是莫大的恩赐。

「卡拉斯大人——，干砖还是像往常一样，只要一半的量就可以吗——？」

我靠在凉爽的墙边调养气息时，一个年轻孩子冲进了房间。
双手与脸上沾满泥土，是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孩子。

「哦哦，是科尔特啊。没错。就照这个量来做吧」
「嗯！」
「科尔特做的砖很扎实，不容易碎，真可靠啊」
「嘿嘿嘿……咦？卡拉斯大人，那位姐姐是谁呀？」
「啊，喂……」

魔人。是与我们魔族相似却又不同的种族。
虽早有耳闻，但真正近距离接触后，倒也看不出太多不同之处。
被称为科尔特的魔人孩子走到我身边，毫不掩饰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身后的族长，或许是担心我的反应，略显慌张。

「……我是旅人。小朋友你叫科尔特，对吧？」
「嗯！我是克罗瓦里亚最会做砖的工匠哦！」
「是吗……真了不起呢」
「嘻嘻」

我微笑着，揉了揉他那灰色的头发。
科尔特被搔得咯咯笑着，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谢。

「……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

果然，孩子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一样的。
魔族也好，魔人也好，孩子们都是一样的纯真无瑕，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有孩子的村庄，正被疾病侵扰。
一种据说由食物传播的神秘疾病。
原本只是为了歇歇脚才来到这里……但既然村中有孩子，总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吧。

「……真是棘手啊」

我挠了挠头，暗自下定决心，这次恐怕不能如愿地安歇了。




克罗瓦里亚，是个宽阔的村庄。
那是因为村庄大部分面积，都被广袤的农田所占据。
在干燥的土地上，无数作物齐齐挺立，而那些果实，不知是能否食用，还是早已无可救药地枯萎，随风摇曳。

「然后呢——，就是把泥巴填进这个模具里哦？要是事先不把小石子挑掉，之后砖块会变得很脆的」
「哎，原来如此」

在这片农田附近，正制作着用于建造克罗瓦里亚塔楼的日干砖。
虽说这些砖块大而坚固，但日干砖天生易碎。常有部分坍塌之处，因此必须频繁地制作补充。

我此刻就在这里，是为了观察村里的少年科尔特制作砖块的过程。
固然静坐冥想更有助于聚气，但既然这里有村人，与他们交流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并不特别喜欢与人打交道。
但对那些拥有未来的孩子，却并不讨厌。

「姐姐，那包东西一直拿着，不累吗？」
「哎？啊，这没事的。不拿着它，我反而不安心」
「是吗」

……真是体贴懂事的好孩子。
既有精神，又勤劳。实在太早，不该死去。

这病，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呢。
看上去，周围结出的作物似是已枯，但那又像是它们本来的模样。
虽说病源是作物，可作物本身却似乎没有任何障碍地生长着。
这是否过于奇怪了？还是说，是我杞人忧天？

「哎呀，是科尔特君啊。你好」
「啊！」

我正沉思时，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
来自意想不到方向的异常声音，让我体内的气立刻转为紧急防御形态。
久违的感觉，使战斗意识觉醒。
但在我一旁忙活的科尔特，却毫无防备地朝声音的方向奔去。



「泽恩大人——！」
「哎呀哎呀。呵呵」

科尔特奔向的方向，正有一位展开两枚白翼、宛如神族的女子悬浮在空中。
绿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
女子一边苦笑着看着抱住她腿部的科尔特，一边轻抚他的头。

看来这位被称为泽恩的女子，是克罗瓦里亚中的亲近之人。
被冠以敬称，说不定她的地位与族长不相上下。

「哎呀，这位是……？」

泽恩那柔和地眯起的金色双瞳，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来自外界的旅人」
「旅人？真稀奇……都已经几十年没见过了吧」
「这里的人流这么少吗？」
「是啊。你见过族长了吗？」
「见过」
「那他一定很欢迎你吧？」
「是的，实在感激不尽」

我合掌低头致意，但从心底涌现出的战意却没有丝毫减弱。
明明眼前的这位泽恩，正散发着如此温和的气息。

这大概是因为，她所隐藏的力量太过强大，才令我的防御本能产生警觉吧。

先前与族长卡拉斯交谈时，以及稍早与科尔特说话时，从他们身上并未察觉到那样的“力量”。
但这个女子，却让我清晰感受到一种电流般强烈的气息。
强大得无法放松警惕的“力量”之集合体。

「别那么紧张嘛？」

我正凝聚气力时，忽然听见这样一声轻笑。

「吓到你了吧。抱歉。我啊，其实也是来自外界的魔族哦」
「……魔族？」
「对哟。与魔人不同，是来自外面世界的人」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外界的魔族。那个必须依靠战斗才能生存的残酷世界的移民者们。
如果她是魔族，那就能理解了。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息。

说起来，当时被俱毗罗带去，与一众希望移民的魔族汇聚时，好像也曾见过她的身影。
原来这个村子里，早就有来自外界的魔族定居了吗。

「魔族移民的消息挺有名的，你或许听说过，我呢，是在大约四百年前来到这个村子的」
「……四百年？」
「从那以后就一直在这村子里生活哦。比如说，把砖搬到高处什么的？」

看她伤口的恢复程度，本以为已有千年，却原来才四百年。
魔族移民来到这的时间，竟然还只是这个程度，真令人惊讶。

……难道在这魔界，伤口愈合得更快吗。

「泽恩大人，带我再飞一次吧——」
「哎——科尔特君，你不是还在工作中吗？」
「拜托啦！就一下下就好——！」
「真是的……那只飞一下下哦，飞完要好好回去工作」
「太好了——！」

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对话中，泽恩抱起科尔特，飞上了天空。
飞上天空。看来这位名叫泽恩的魔族，经常被克罗瓦里亚的孩子们请求一起玩这种游戏吧。

「……四百年」

据说疾病的流行，是数十年前才开始的。
而泽恩则是在四百年前来到这里。

若说她是病因，那时间上便对不上了。

……也许，太过怀疑也不好。

第一百五十话 鴆

泽恩在空中飞翔了一圈后，安静地降落在地面上，将科尔特放了下来。

「谢谢您，泽恩大人！」
「好好好，去努力工作吧」
「好——的！」

科尔特精神饱满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跑向田地，去制作晒干砖。

远处传来了“姐姐，我待会儿再来看你哦”的声音。
那位少年，今后大概会像被交代的一样，拼尽全力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吧。

「哦哦，泽恩大人，您好。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雷欧尼先生。您身体还好吗？」
「嗯——……嘛，还算过得去吧」
「泽恩大人，您居然在这里啊」
「哦哦，泽恩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儿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呵呵，不不」

工作认真，活力十足的孩子。
融入魔人日常生活的，善良的魔族。

没有种族之隔，人人都能彼此信任，没有纷争的世界。
平静、安心……可以就那样一直生活下去的世界。



……如果地上也是如此，会怎么样呢。
地狱不再派出使者，天界不再降下迫害，地上的百姓不再心灵荒芜、不再忧虑……
地上的人们，是否就能度过安宁的一生呢？

「……讨厌啊」

我，不愿承认那样的世界。

魔族是魔族，魔人是魔人。在那里，阶层差距一定是存在的。
没有隔阂？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是，作为种族的“命运”，应该是生而为生物所共有的。
魔族和魔人是不同的。魔人如何我不清楚，但那些从地上逃来的恶劣魔族，不可能轻易就与另一世界的居民打成一片。

……我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竟也想要相信这样的事呢？
我，明明在地上早就看清了不是吗。那些恶劣魔族的暴行。从天界和地狱逃脱出来，依然生存至今的他们，那深不可测的奸诈狡猾。

「呼」

吐出肺中的气息，替换掉积存在内的浊气。

「……天啊，请赐予我勇气」

我紧握双拳，朝着背上的布袋虔诚祈祷。



白色的翅膀、绿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
那自称为泽恩的美丽魔族，被贫穷而又微小的村庄“克罗瓦里亚”的人们很快地接纳了。
从地上而来的魔族们，或许正因曾经历了不少战乱，每个人都拥有强大的力量。
泽恩也不例外。她凭借自身的力量与飞行能力，在克罗瓦里亚从事力气活，做出贡献。

栖息于克罗瓦里亚的魔人们，对在空中自在飞翔的泽恩既畏惧，又深深敬仰。
对于这些选择住在偏远村落的弱小之人而言，能在空中飞翔的存在，除了偶尔经过的龙、魔界的创世神神绮，或是魔界守护者萨利埃尔之外，就别无他人。
这些存在，无一不是强大无比的统治阶层。正因如此，他们才将同样在空中飞翔的泽恩视为神圣。
泽恩本人虽表明自己是魔族，但因为她那含蓄而捉摸不定的性格，魔人们不由自主地对她抱有幻想。
至少，他们坚信她是比自己更为尊贵的存在。



泽恩的住处，是一座比其他塔楼更厚实坚固的建筑。
在克罗瓦里亚，每一家人都住在一座塔楼中，因此一人占据一塔也并不罕见。
对唯一的魔族泽恩而言，这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泽恩所住的土制塔楼，与其他住宅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她的塔楼，在外墙任何一处，都没有入口。

「呼，累死我了——」

泽恩从三十米高的土塔顶端张开翅膀，飞入塔内。
是的，这座塔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塔顶那处，仅供拥有翅膀的她进出的通道。

在不下雨的克罗瓦里亚，屋顶的缺失并不重要。
塔本身的高度，反倒能有效阻挡夹带沙尘的风。
至于从塔顶飞入时带入的细沙如何处理，这点也并不成问题。
那是因为，她的住处不仅仅局限于被土墙包围的塔内部分，而是延伸到了地下。

「哎呀哎呀……没见过的脸，原来是个旅人啊。吓了我一跳呢」

泽恩在高高的塔内缓缓下降。
塔身内部空间宽敞，她的翅膀不会碰到四壁。这座塔非常坚固，几百年来未曾崩塌，既然没有必要修补，自然也无人靠近。

「不过嘛，力量还不如魔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对象吧」

她下降得比塔高还要深，抵达了底部的深洞后，泽恩轻扇翅膀，横向飞行。
那是一条地底横穴，才是她真正的藏身之所。

昏暗的通道，越往前走，墙壁越显光滑。
渐渐地灯光也亮了起来，那地方已完全超越地上克罗瓦里亚的住宅水准。

魔界的地面，只要深挖，就全是岩石层。
那些岩石的具体成分，连泽恩也不清楚。
但这种均一而坚硬的地层，对于建造地下居住空间而言，再好不过了。

「呵呵……呵呵呵……」

穿过微光点点的长廊，泽恩飞入地下大厅。
那不仅面积宽敞，高度也非常充足。
粗糙开凿的天花板泛着淡淡的绿色光芒，仿佛心跳般有节奏地闪烁。

「啊，真美……真是太美了……这魔界，真是……呵呵……」

泽恩停在广场中央，天花板溢出的绿色妖光闪烁不息，洒落在她身上。
光芒虽然缓慢飘落，但源源不断，未曾间断。
而泽恩仿佛沉醉于那股逐渐流入体内的力量，独自一人，在这昏暗中咯咯发笑。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

本应无人的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

那铃铛般的声音在地下空间中回荡，清晰动听。
泽恩金色的眼睛闪过冷光，猛然转身。

「从这地下散发的这股骇人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常的设施」

那条昏暗走廊上，站着一个女子。

「听说正上方村庄的农田近来招来了病害……嘛，恐怕和这里脱不了关系吧」

燃烧般的红发。
锐利微眯的蓝眼。
沾满血污、染得发黑的绷带缠绕双臂。
全无仪容打扮之意的破旧衣物。
以及，肩上背着的那个巨大的布袋。

正是稍早之前见到的“旅人女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路跟着您来的」
「怎、怎么可能……这里只能从塔顶进入……」
「我一路追踪，借助些许突起物爬了上去」
「怎可能，我竟然毫无察觉……！？」
「我隐藏了气息嘛。其实成败各半，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红发女子张开双脚，摆好拳架。

「不过您竟完全没发觉，看样子，地上的魔族也是早被磨去獠牙了啊」

那女子眼中已无一丝犹豫。
她已确认眼前的泽恩，是毫无疑问的敌人。
这一点，最清楚的，正是正面承受那股敌意的泽恩。

「你竟然……知道地上的魔族……？ 啊，原来如此……你也是，魔族啊……」

自己藏身之处被入侵。
自己的所作所为被目睹。
久违地感受到敌意。
这些冲击一并袭来，泽恩虽感震撼，却仍不慌不乱。

「呵呵」

泽恩整理好绿色长发，重新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没错……如你所想，这里就是我真正的居所。从数百年前就开始建造，五十年前开始运转……我的‘毒之巢穴’」

她伸手接住仍落在身上的烟雾般的妖光，将其凑至嘴边，轻舔。

「我就是毒鸟泽恩。我从地底不断向外释放毒素，使地上的农作物渐渐被我的毒所侵染」
「……为了获取力量吗」
「当然了。被我的毒所侵害者，会一点一点被夺去活力。……当然，都是微量，让那些魔人察觉不到……呵呵呵」

泽恩怪笑着，她的双翼逐渐失去纯白，染上与头发相同的绿色。
绿色。鲜艳得过头的绿色。这种颜色即使存在于自然之中，也会让人本能地感到警惕，是种极其毒性的色彩。

「魔界的魔人们，真是愚蠢呢。才区区几百年，就全都信我无害，毫无怀疑」

红发女子看到泽恩双翼的变化，眉头微皱，退后一步。

「对魔人的暴行与侵略……不是早被魔神所禁止了吗」
「我知道啊。但那种口头约定，我们有必要遵守吗？ 再说了，要是没人看到，不就无所谓了吗？」
「约定必须遵守。而你的所作所为，已被我亲眼见证」
「没错，确实被你看见了……不过」

绿色的大翼一振，泽恩的身躯浮上半空。

「“那种事，不重要吧”？」
「……果然，魔族就是魔族……来吧」

泽恩舔了舔嘴唇，红发女子重新架起拳头。
在无人知晓的地底空间，魔族间的战斗，就此打响。

第一百五十一话 剄

「被毒素吞噬而死去吧！」
「！」

双翼振动，绿色的风肆意狂吹。
红发的女子面对迎面袭来的狂风感到一阵恶寒，迅速张开紧握的拳头，将手掌朝前推出。

随即，以女子为中心，暴风骤然炸裂开来。
毒雾向外爆散，逐渐稀释，最终消散无踪。

「……连我的风也能连同毒素一并吹散么」
「你以为，凭那种小把戏就能杀得了我？」

方才由泽恩释放出的毒风，乃是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强烈毒素的风。
若被正面击中，生物立刻毙命，植物瞬间枯萎，即使是无机物也会龟裂、折断、粉碎。
仅凭迎面之风或构筑障壁根本无法抵挡，它本应是蕴含了绝对毁灭的一击。
然而，那名女子却神色如常地伸出手掌，安然站立。
她的周围没有受到丝毫破坏的波及。
即便她真的将风的攻击全部卸掉，这情景依然令人难以置信。

「胆子不小嘛」

谜团重重。多半是属性相克吧，泽恩如此判断。
但对泽恩而言，这片地下空洞是她的圣域。
无论眼前的女子拥有怎样的力量，败北的可能根本不存在。

「那么，要不要我直接把毒注入你体内！？」
「！」

于是泽恩飞身扑入女子怀中。

泽恩的拿手绝技，并非仅限于那双翅膀所带来的毒风。
她手中那绿色的利爪，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经过长年累月，带毒的生物与魔族之间不断争斗、互相残杀、吞噬，
最终诞生出的，是一种专为毒而生的魔族种族。

那正是鴆——泽恩。

「喝」
「哎呀？」

倾尽体内所有力量所释放的猛毒贯手，竟然落空了。
在那一击命中的一瞬间，手臂似乎被拨开了，被巧妙地闪避掉了。
成功躲过这一击的红发女子，已然出现在泽恩的背后——

「喝啊」
「呃、咕噫」

泽恩尚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一记强力的侧踢狠狠击中腰肋。

「好痛……」

泽恩那轻盈的身体被踢飞，但也不过飞出数米而已。
对人类而言，这已足以造成内脏损伤、肋骨折断的冲击，
但对于身为地上强大魔族的她而言，未必是致命伤。

何况，体内宿有强大毒力的泽恩，更不可能轻易被此击打败。
因此，泽恩露出一副轻松至极的表情。

她轻轻拍去衣服上被踢出的痕迹，悠然地重新站稳脚步。
她已经看清了，刚才那一击——
红发女子的力量极限。

「就这点程度？」

双臂张开，故意晃动着闪闪发亮的毒爪，泽恩歪头问道。
但女子并未回应。
她只是无言地再次摆出之前的架势，锐利地盯视着泽恩的动向。

「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ッ！」

泽恩再次踏步向前，这次正面迎击红发女子，爪击横扫而出。
一记足以将面孔吹飞的猛烈一击。
挥爪之势迅捷至极，快到人眼难以捕捉，她在心中得意地认为：
这一下，不可能再躲开了……

「――」

……但攻击，再次落空了。
而这一次的回避，泽恩也看得清清楚楚。
红发女子仅靠上半身往后仰，极限地避开了泽恩那猛烈的一爪。

这回避，并非偶然。
她是有意图的，是精准预判的动作。
她的脸上没有扭曲的恐惧，双眼也未曾闭上。

见此情形，泽恩终于意识到——
眼前这家伙，是“强者”。

但是，现在才开始认真应战，已经太晚了。
她误判了对手是否能构成威胁，因而暴露出过大的破绽。
在如此真刀真枪的死斗场上，她一切都太迟了。



「――‘破山脚’！」

锐利的腿技猛然袭来，直击泽恩的腹部。

「哈」

肺部空气瞬间被排空，内脏遭到挤压，骨骼四处断裂、粉碎。
蕴含强烈破坏力的这一脚，在泽恩的身体尚未被踢飞之前，
就已经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咳――」

回过神时，泽恩已被击飞至地下空洞的天盖处。
她直觉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压在粗糙的穹顶上，低头便看到，敌人——那红发魔族女子站在地面上。

而且，她还看到那女子正朝上踢出一脚的姿态……

「呃、噗」

剧烈的疼痛如狂潮一般，袭向泽恩那濒临昏厥的意识。
鲜血从口中涌出，断裂的骨头无数次刺穿体内各处，
失去防备的身体直直坠落，重重摔向地面。
但这些，对现在的泽恩而言，不过是小事而已。

「呃啊、啊啊啊啊……！？」

全身上下，剧痛如雷霆贯体。
所谓重伤、致命伤之类的创伤，泽恩早已屡见不鲜。

在地上艰难求生，面对外敌、陷入战斗，本是家常便饭。
每次都会带伤退场，甚至不止一次拼死一搏。

但此刻，泽恩所承受的痛苦，远超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并非手臂被扯断，也非双翼被折落。
而是连整个躯干都快被碾碎的剧痛，正连续不断地蚕食她的意识。

「你、你做了、什么……！」
「我将自己的‘气’，打入了你的体内……现阶段能使用的所有气，全都灌注进去了」

口吐鲜血，狂怒咆哮的泽恩，红发女子冷漠地回应。
她径直走到倒地不起的泽恩面前，坐了下来，将随身的行囊放在一旁。

「你正在感受到的疼痛，是我‘气’造成的。你体内所拥有的毒与力量，已被我的气强烈地反弹破坏」
「气……？反弹……！？你、你怎能……区区低级魔族，怎么可能……发出超过我力量的气……！」
「即便力量的总量不如对方，只要集中于一点贯穿要害，也可致命。你从一开始就轻视了我，以为我的攻击毫无威胁……这正是你的败因」

女子冷静地说道，俯视着满脸狰狞的泽恩。

「还有，你一直以为自己的力量凌驾于我之上……但那本身就是错误的」
「哈啊……什、什么……！？」

原本紧盯红发女子的泽恩，瞪大了双眼。
同一瞬间，她终于感受到，死的恐惧正缓缓浮现于心头。

「我的力量，比你强得多」
「什、什、什么……为什么……」

泽恩看到的是——比片刻前更为强大数倍的红发女子。
对方是施展了什么，亦或是解除了什么。
女子体内，如泉涌般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涌出。

「不、不可能……怎么会……」

与女子强烈的气息相对的，是自己急速衰减的生命力。
魔力正在减退，视野逐渐模糊。
第一次体会到、但曾冷眼旁观无数次的，“死亡”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我还……还没……」

泽恩睁大眼睛，仿佛呓语般地喃喃道。
女子一边回味着她的言语，一边将自身发出的“多余之气”转移至身旁的破布袋上。
她的气流入袋中，包裹住里面的物品。

「为什么我要和这个包袱一起旅行……这连我自己都」
「……」

将包裹严实包裹的气，将使其免受岁月侵蚀与一切冲击，保护其内容物周全无损。
相对的，红发女子本身所剩的力量，已是微乎其微。

但这对女子来说无关紧要。
只要能守住这份行囊，只要还能继续旅程，那便足够。

「……死了吗」

女子确认泽恩已断气，便静静地站起身来。

「唔……」

或是因气力耗尽，女子的身体一阵剧烈踉跄。
注入泽恩体内的那一记强踢，虽然确实将她击杀，
但也带来了相应的强烈反作用。
若她想再次与何人交战，恐怕需再沉眠数百年。
只要她不愿放下那耗费大量力量的行囊，那便注定如此。




「哼……魔族，也会杀死魔族啊」

女子转身欲离开此地，朝走廊方向迈步，却突然僵住了。
——走廊中央，站着一名银发女子。

红色长袍。银白长发。
以及如刀刃般锋利的六枚羽翅。

「……魔神」

距离初次相遇，已过去数百年之久。
但面对眼前这股压倒性的存在感，女子仍清晰地想起——

她眼前这名女子，正是这个世界中，“绝对”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二话 躊

地下空洞的天盖中充满的那抹淡淡绿光，随着泽恩之死，迅速开始失去光辉。
长廊墙壁上设置的灯光，大概也是因她的力量而点亮的吧。
地下逐渐被黑暗侵蚀。

然而，红发女子却没有余裕去在意这些。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这魔界中最顶层的存在——魔神。

她不知道这存在为何在此。
也不知道其从何时就在此处。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刻力量已尽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抗衡，只会被杀死。

她没有抵抗。但也无法动弹。
在黑暗逐渐覆盖四周的地下，女子只能呆立于原地。


「“天盖啊，亮起来吧”」

正当所有视野似乎即将被黑暗吞没之时，神绮高举的手，以及仅仅一句“命令”，让地下再度沐浴于淡淡光辉之中。

那一瞬间，女子凭借与生俱来的力量，感知到了如同沁入五感般扩散的能量流动。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力量，更是她永远无法掌控的特殊之力。

据说，位格极高的神族，仅凭言语与意志，便能强烈干涉这个世界。
而站在她面前的魔神，正是那种，超越常理的存在。


「你是魔族吧。刚才，也好像说了关于魔族什么的」
「……是的」

面对神绮的提问，女子如实回答。


「妳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
「……我没有名字」
「咦？……啊，说起来最初也有个魔族说过类似的话呢。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并不，特别觉得……」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不方便，所以我要给妳取个名字」

神绮食指在空中轻轻划动，发出可爱的沉吟声。


「……那就，从现在开始，妳的名字叫‘红（コウ）’吧。红色的头发、缠着染血的绷带，还有那个被妳血淋淋杀死的魔族，也倒在那里。很贴切哦」

她指着不久前刚刚断气的泽恩遗体，带着愉快的表情笑了。
但对红发女子——红来说，现在自己的性命尚未稳固，就算这玩笑话恰巧能触动她的感性，也绝无可能笑得出来。


「红，妳好像和那个倒下的魔族战斗，并将其杀死……是因为什么呢？」

红（コウ），那是魔神赐予她的名字。
她从未拥有称呼自己的词语，一时反应稍慢地作答。


「……我，发现这个女人……对克罗瓦里亚的魔人们做出了卑劣行径……于是一路追踪，结果发生了战斗……我便杀了她」
「哼哼。克罗瓦里亚的魔人们，啊。我说，你其实没必要去追踪她，不是吗？」

如实回答，又再被问。
但红并未动摇。
反正力量敌不过她，也不觉得她是个能被谎言或漂亮话说服的存在。那就只能说出事实了。


「我无法信任魔族，也担心克罗瓦里亚的人们……所以才追踪了」

而且红也是个比谁都讨厌谎言的魔族。


「……这样啊」

听完回答，神绮轻轻点头，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然后便轻轻浮于空中。


「……魔神大人」
「嗯？」
「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可以哦。但，要叫我神绮才行哦」
「是」

拦住神绮的红，将称呼改为“神绮大人”后，用一双真挚的蓝瞳望向她。


「神绮大人早就知道，名为泽恩的魔族作恶的事情，对吗？」

战斗一结束，神绮就突然现身。
红会对此感到疑问也不奇怪。若她一早就知晓这里将发生冲突，那么泽恩在地下积蓄力量的所作所为，她知道也并不意外。
红并不清楚神绮作为魔神的力量究竟有多强。但从她先前点亮地下、以及那突如其来的怪异之力来看，她不禁觉得，这个存在似乎可以做到任何事。


「……嗯，我知道哦」

果然如红所预料，神绮点了点头。

「那家伙的计划，从刚搬到克罗瓦里亚时我就知道了……在萨丽艾尔的‘眼’之下，就算空洞再深、再曲折也无所谓。我早在她拼命挖地的时候，就明白了」
「……那么，为何……」

为何，选择坐视不管。
那是略带责备的疑问，但看到神绮露出悔意的悲伤神情，红便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因为，这个镇上的人们，看起来真的很幸福啊」

神绮带着哀愁说出的这一句话，让红的双瞳微微动摇。


「克罗瓦里亚的魔人们啊，真是笨得可爱。因为没有外敌，就特意跑来这种贫瘠之地。既不打猎，也不戒备外来者。互相分享着干枯的作物，一天天地勉强生活着……」

克罗瓦里亚，是接近沙漠的偏远聚落。
实际上，即便是体质较强的魔人们，这片土地也并不适合定居。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们了……可魔族来访时，他们竟然还办起了欢迎祭典。不但没保持距离，甚至还主动接纳入了自己的内部……」

红想起了泽恩在地上受人敬仰的模样。
被村里人打招呼、被仰慕、被依赖。

据说最近，从克罗瓦里亚飞奔而出的魔人们增加了，那是因为泽恩暗中传播的病症影响所致。
即便如此，仍有许多魔人留下了。
为了继续留在这个贫瘠又破败的村落，为了与包括一切源头在内的“重要之物”一同生活。

「……自从她来了之后，大家真的看起来很幸福哦。真的。明明只是被巧妙利用罢了」
「……所以，才没有出手阻止吗？」
「嗯。嘛，说到底那毒也只是慢慢吸取生命力罢了。像是把人的一生，悄悄抽走那么一点点」
「……那是，被允许的吗？」
「不。……说到底吧。有坏的，也有好的」

看着泽恩的尸体，神绮寂寞地笑了。

「不过，我并不认为你杀了她这件事，是坏事哦」
「那是，为什么……？」
「因为啊……说实话，我也很讨厌这个人」

露出与外表相符的天真笑容，神绮用长袍的袖口遮住嘴角。

「虽然我下不了决心……但老实说，妳替我动手了，我很高兴呢」
「那……谢谢您」

烦恼的魔神。欢笑的魔神。
红感到惊讶——在这短短时间内，她竟看到了对方如此多样的表情。

第一百五十三话 由

与神绮交谈之后，我本打算将我所杀害的泽恩的遗体就地掩埋，但被阻止了。
好像是说，“之后还要利用”。

……拥有剧毒的魔族之尸，并非普通的尸体。虽说要加以利用，但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毒物用途之外的其他可能……
不过既然是魔神要用的，我倒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也不打算深究下去。

魔神突然现身时，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但看来她并不是来加害我，也不是要裁决我之类的，这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至于神绮所说的，是该救赎还是该杀死，我确实思考了一番，但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判断有误。
那些家伙，那些魔族，从不会顾念自己所害之人、所吞之人。
那家伙就是恶。为了自己的力量，只顾自私地活着。我不能容许这种存在。

我知道，这种想法和大多数人是不同的。
但我就是讨厌那些对吞噬生命毫无敬畏之心的家伙。


「……呼」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破布袋，艰难地从土之塔内部爬出来时，天空已经染上了橙色。
远处依稀可见森林和山脉。我凝视着，但无法看清那之后有什么。

然而，这里克罗瓦里亚是边境之村。
若是继续前行，穿过那片景色的尽头，想必还会有其他聚落存在。
大概也和克罗瓦里亚一样，早已与魔族接触过的聚落吧。

「喂，怎么样？魔界」

当我在塔顶眺望景色时，神绮突然从正侧方向我搭话。
可就在片刻前，她还不在此处。她的出现没有丝毫前兆，让我内心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样，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红，在来到这里之前，你不是去过许多地方吗？」
「……我想，确实看到了各种不同的景色」
「……唔唔，好像和我预想的感想不太一样……嘛，也无所谓啦」

我倒觉得自己的感想并无对错之分……

「虽然你有点冷淡也不太有趣，但我知道你不是坏魔族，这点就够了」
「哈啊……」
「其他地方，也有些聚落情况和这里差不多呢。原本我还想干脆灭了所有魔族算了……不过，魔族和魔人。照莱欧内尔所说的，也许并非完全不可能呢」
「共存，吗」
「没错」

说得倒轻松。魔族与魔人共存，可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她可是魔神。创造了这广袤魔界的创世神。
也许……就连那样的世界，她也能建立起来吧。



――如果那样的世界真的诞生了，若能让我也――

那一刻，我确实怀有肯定的情感，却始终未能将之说出口。
言语哽在喉咙处，再也无法前行。

我张嘴合嘴地动着，神绮则是一脸困惑地望着我。
不过，困惑的其实也是我这边。

为何，明明是此刻的心情，却说不出口？

「嘛，问题还有很多啦。我想应该还需要很久吧。不要太期待，耐心等着吧」
「……是吗」

这句敷衍的应答，不同于之前那种难以启齿的迟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

「话说回来，红，你手里的那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

来自魔神的提问，让我那被奇异缄默笼罩的精神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我手中的袋子。
光是那句话，就足以令我对魔神投以带有警戒的气势。


「哎呀，难不成生气啦？是不该问的问题吗？」

我确实释放了带有杀意的气，但眼前的魔神却丝毫没有被吓退的迹象。
她确实感知到了气的存在。然而，却丝毫未将其放在眼里。
即便我在此刻倾尽全力与她战斗，也不可能赢得了她吧。

「没关系啦。我又不会抢你的东西。放轻松吧？」
「……」

我浑身战意沸腾，然而神绮却为了让我安心，依旧带着朗朗笑意。
从她的态度中，完全感受不到对我行使任何加害之意。

……冷静下来吧。
她是理性的神，不可能欺骗我。就算她真想夺走我的东西，也只需一瞬间将我杀死，之后从容取走即可。

「……失礼了」
「没事没事。那袋子里装着什么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是很重要的东西吧？红想要守护那份重要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喔」

即使我释放了近乎全力的敌意，她的笑容却没有半分阴霾。
甚至，还因在我身上看见了与自己相似的一面，生出几分亲近之情。
……果然，我在她眼中不过是渺小之物啊。

……神绮大人，我是绝对无法敌过您的。

「……袋中之物，是这个」
「唔嗯？」

我也算是为了弥补先前的无礼，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面对一个毫无敌意之人，我却主动释放敌意。至少该将我此行所携之物，向这位箱庭的管理者说上一声。

「这是什么……骨头？」
「是的」

我展开破布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白骨。
每一根骨头都受到我气的保护，不会因岁月或冲击而损坏、磨损。

「我……作为魔族在地上诞生时，就在这具遗骸的身旁，躺在岩山的山顶上」
「……在这副骨头的旁边」
「那片荒凉的岩山一无所有，野兽也稀稀落落。存在的，只有这唯一的一具遗骸。……所以我相信，我之所以诞生为魔族，是因为这具骨头生前的思念，或是死后的强烈意志」

这便是我与其他魔族不同之处的缘由。
无论性格、行为准则，我都与普通魔族大相径庭，这一点从一开始我便心知肚明。
虽说我也多少沾染了魔族之污秽，但那份污秽要比其他魔族少得多，这点我可以肯定。

「我想知道，这具骨头所属的生命……它曾想把什么托付给我」

我握住其中一根粗大的骨头，凝视着。
这是我以气守护多年，与我共同度过漫长岁月的，我的根源――白骨。

魔族各自都拥有某种“由来”。
但我所持的由来至今未明，即便历经这漫长的旅途，依然不清楚。
我为何而生？
我应当去做什么？

这副几乎出于本能去守护的白骨……我该如何是好。
我想知道答案。我想完成它的托付。
直到解开谜团，直到我完成使命，这段旅途将永不止步。

「……原来如此，你是……原来如此」

我倾吐身世之后，神绮仿佛恍然大悟般，缓缓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依旧保持着认真的神情，指向被夕霞染红的远方，如此说道――

「红。你应当，前往魔界的中央」
「……魔界的，中央」
「没错。魔界的中心，大峡谷。魔人们称之为‘塞姆特利亚’的地方，你必须去一趟」
「那是，为何……」
「因为，你所追寻的答案，就在那里」
「！」

神绮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半分戏谑，是一字一句认真严肃的断言。

「神绮大人……您，究竟知道些什么？」
「……接下来的部分，红，必须由你自己去发现」
「神绮大人！」

我追问她，她却只是神秘地回避，没有正面回答。
随后她张开双翼，轻盈地飞向空中，向魔界的苍穹飞去。

「……魔界的……中央」

在那座恶魔死去的塔顶，我独自站立。
夕阳落下，暮色渐渐被靛蓝的夜幕取而代之。

「答案，真的就在魔界吗……？」

太阳已沉。
漫长的黄昏落幕了。

旅途，将再度启程。

第一百五十四话 遣

承神绮大人神谕，我踏上了前往魔界中心的旅途，而这段旅程，一走就是数年之久。

我肩上背着装满骨骸的破布袋，笔直地走着，未曾停步。
如今的我，早已不再彷徨。因为我明白了，我的每一步，都是朝着终点迈进。这份认知，使得这场旅途的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有意义。

答案，就在前方。
我的理由，就在终点之处。

魔界中央都市——塞姆特利亚。
我朝着那从未见过的地方，一步一步地靠近着。



旅途中，我遇见了各种地方与人们。

巨大的金属立方体结构，高大得令人无法仰望。

在只长着稀疏小草的荒野中，缓缓横穿而行的巨型岩石巨人像。

栖息于沼泽之中的、排他的魔人一族。

只有桃树成林的森林。

以巨大的球状鸟巢为据点的魔族领地。

被孤零零地摆放在平地上的桌子与两张椅子。

因地理位置而彼此对立的魔族聚落与魔人聚落。

充满了从未见过的虫子和动物，却又让人感到某种怀念的森林。

在高空中掠过的神秘巨大球状建筑物。

将雨水带到地面的巨大冰之浮游大陆。



我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
见识了宏大的景象。
目睹了悲哀的争斗。

但我依然甩开一切，继续前行。
只为了我的目的。为了那在我心中朦胧的“使命”。

这段不可思议的旅程中，我逐渐意识到了自身存在的意义。

我为何要踏上旅途？
我为何要带着这袋骨头旅行？

无论是几年的时间，还是几千年的岁月……甚至比那还要久远的从前。
我本该永远也无法得出的答案，却逐渐浮现在我的灵魂之中。



是的。我必须将它送到。

我必须将其运送，将其献上。

这袋骨头，这具遗骸——送到“那人”的身边。

那就是我的使命。
不，岂止是我，这世间所有生者都应背负的使命。

怀抱骨骸，踏上旅程。
背负白骨，回到原点。

回到“那人”的身边。

回到“那人”的所在。




「――」

我所抵达之处，是座令人难以想象其成因的大峡谷，其锐利的岩峰直指天际。
坚硬的岩石棘刺无边无际地林立，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苛酷世界。
谷底激流纵横，不断咆哮翻腾，飞沫与泡沫遮蔽了视线，使人无法窥见底部。

多么严酷的土地啊。
这片土地，仿佛拒绝一切生命的存在。
我一边被这无尽而锋利的大峡谷景色震撼着，一边在内心深处，坚定起一个信念。

――答案就在前方


「……走吧」

我的旅途即将终结。
我的使命即将完成。
我的生命终将得以报偿。
只为“那人”，我才能赞颂生命的意义。

无论多么陡峭的谷地，激烈的激流也都无法阻挡我。
我只紧紧怀抱着这装着骨头的袋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峡谷之中。





「啊……」

无数日夜过去，我终于抵达了那里。
抬头仰望天空，才发觉——
那颗造出的太阳正下方，一道黑色的微小影子正在盘旋，并“注视着”我。


「啊啊……」

望着那天空中的影子，我跪倒在地。
在我做出反应后，那漂浮在空中的影子也缓缓地朝我飞来。



那是一个足以完全笼罩我的巨大身影。
那是拥有如我头发般深红鳞片的身躯。
那是如啖风一般展开的巨大双翼。
那是刻有美丽纹样的、湛蓝的眼瞳。

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但我却明白，伫立在我眼前的这生物，正是我旅途的终点。


「……久等了」

泪水自然地从眼中涌出。
我从未思索过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喉中溢出。

我跪着，捧着那破布袋，将它递向眼前的“他”。

他。
对，正是他……。

龙。没错，他是龙。

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此刻。为了将这袋骨头交给他们，我才不断前行。


「请将此……献给我们的母亲」

我打开袋口，将其中之物呈现在红色巨龙面前。
袋中，是无数的骨骸。

尽管缺了几根，但那些骨头，无疑属于与他们相同的存在——“龙”。

没错。他们，是“龙”。
而我所运送的，也正是“龙”的遗骨。

骨骸必须送至母亲身边。
必须献给母亲，归还于母亲。

我们是龙。是守护母亲之者。
我是龙。是将朽坏之身运回母亲身边的使者。

我是“龙”的使者。
是临终之时，这具“龙”的意志所创造出的分身。




「……诶」

我彻底意识到了自身的意义。
在此之上，我将袋子递出。

然而，眼前的龙却摇了摇头。
他拒绝了我递上的袋子。


「……为什么！？我必须归还才行啊！」

我呼喊着。但龙并未回应任何言语。
哪怕我将袋中白骨拿出示意，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坚定地拒绝着。


「啊……！」

接着，龙展开双翼，飞离而去。
飞往魔界中心的大峡谷深处。


「等，等等……请等等我！」

我急忙重新提起袋子，追了上去。
在这崎岖的大峡谷中飞奔，踩踏着陡峭坡面，聚集全身气力，追逐着那飞翔的龙。


「不要……不要丢下我……！请将我，还有这具遗骸，送达母亲之处！」

我一边哭泣，一边拼尽全力地追赶。
即便空中的龙越来越远，我也无法放弃。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终于要完成使命了。

你为何不听我说。
为何不愿将它送去。

请你，一定要收下这副骨骸。
请你，一定要将它送到。

将我的使命，我的诞生意义……拜托你了……。

第一百五十五话 墟

飞走的龙，我为了追赶它，推着虚弱的身体，穿行于峡谷之中。
湿滑的岩石让我脚步不稳，激流吹来的浓雾使我体力渐渐消耗。然而，这些都不是障碍。

「为什么……」

此刻，我的身体和精神因为那一点「可能无法履行使命」的想法而极度疲惫。



我回忆起了自己旅程的意义。
而那一切，应该是在遇见那条龙时，结束了。与那「龙」相遇，我的使命便应当完成。

然而，我遇见的龙摇了摇头，拒绝接受我所献上的龙骨。
然后，仿佛完全失去了对我的兴趣，它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峡谷的另一边。

拒绝入骨。这一刻，仿佛我的存在被否定了。
与我相关的气息一下子消散，力量逐渐衰弱，连保护袋的能力也消失了。


——是不是与使命一起，我也失去了力量？


大概是的。我们的存在，深深与我们的精神与灵魂相连。
若根本的东西被剥夺，存在本身便会受到致命的伤害，这似乎是必然的。

但是，我不可能就这样腐朽死去。
从来都是这样，我一直走到这里。怎会轻易放弃呢？

「……必须送达。」

即使消耗光剩下的力量，我也毫不在意。
我必须到达那条龙飞去的地方。

我是红。
从红色的龙尸中诞生的龙魔族。

既然已经出生于这个世界，就不可能轻易死去。
既然命运注定要凋零，那便在凋零之前，让它绽放光彩。

即使保护力消失的袋子仍旧放在头上，我跨过湍急的浑水，飞跃岩石，时而被冲走……。
我被撞击，受伤，跌倒……。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死，依然不停前行。

那似乎无尽的、激流环绕的峡谷。
但我却将所有的痛苦和空虚踩在脚下，一天又一天继续前进……。

终于，我到达了一个宁静的地方。



「……」

全身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甚至骨折了。修复的力量也早已消失。
就在我经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时。

「……呃……」

不可思议。
虽然没有言语，但我确实在那一刻，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岩石的阴影中，透出另一边的景象。
那不是一直延绵的峡谷，而是由精细的石雕构建的，异常美丽的城镇。

在峡谷中建造的，这样一个与周围完全不同的空间。
地面虽然平坦，但却被精巧的雕刻装饰，每一块建筑石砖上，都有着细致的刻印，仿佛无法估量其所需的时间。

细细端详，恐怕我一生也无法完全看清它的细节。
想到这里，我反而不再觉得它美丽，而是有些可怕，我转移了目光，摇了摇头。

「……没有人」

这座城镇美丽无比，但它却是空无一人。
我已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感知气息，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明白。
这个城镇里，生活并不存在。

被雕刻的河流、平坦的街道、拥有许多窗户的大房子，甚至是摆放在外面的桌椅。
这些物品没有人使用，没有任何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看起来是美丽的，确实很美。
但这里，和峡谷一样。没有任何生命，连一只虫子都不存在，这是一片虚无的土地。

这，难道就是魔界的中央——塞姆特利亚吗？
魔界的中央，难道真的没有人吗？

「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从最初的震撼到失望，我继续走着这座空旷的城镇，直到我在大街上停下了脚步。

「……嗯？啊，果然有。」

在这片没有人的大街上。
没有任何气息的城镇中。
在那个大十字路口的转角处，一具「遗骸」站在街中央，开口说道。

灰暗的身体，褪色的长袍。
它的高大身躯，尽管与外形相符，却因笔直的背脊，略微俯视着我这个猫背的身影，静静地凝视着我。

「欢迎，红。你应该记得我吧。」
「……」

那具似乎无法确定是魔人还是魔族的遗骸问道。
它问我是否记得它，但翻遍我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印象。
我曾怀疑它是否是魔界中我曾击败的邪恶魔族的末路，但如果真是那样，它的体格也太不符了。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记得了吧。红最初来到魔界时，我站在神绮的旁边。」
「……」

站在神绮身边的人。
那意味着它是魔界的某一方。

……记忆有些模糊。虽然我记得有人在，但却无法回忆起具体的人影。
唯一记得的，只有深刻印象中的神绮和「死神天使」萨丽艾尔。

「算了，如果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等我？」
「对。」

遗骸点点头，举起枯枝般的手，指向远方的街道。

那里，路边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这座空荡荡的城镇的各处，都能看到这种无人的户外家具。

「你应该累了吧，去那里坐下吧。」
「……」

我没有回答，但那个遗骸似乎理所当然地走了过去，坐下了，仿佛我理应跟着它。

……没有休息的时间。
但是，或许可以稍微掩饰一下疲劳。
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理由，跟着它走向那张枯萎的桌子。

第一百五十六话 刻

「我认为，魔族与神族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桌子对面的干枯遗骸——Lionel说道。
桌上放着两只茶杯，对面那只杯子里盛着漆黑的热水，而我的这只杯子里则是透明的液体。

尽管对面那杯饮料是黑色的，但肯定不是泥水之类的。那弥漫的香气有一种醇厚且香烤的味道。
而我面前的这杯水，恐怕也绝不是普通的水。

「神族之所以能称为神族，是因为他们的长寿。而魔族之所以能称为魔族，是因为受到污秽等影响可能会导致身边的早逝。确实，污秽是存在一定差异的，但无论是先天性还是后天性，污秽都是可以去除的。只要去除掉它们，就能在没有污秽的天界或月亮中获得几乎永恒的生命」

Lionel一边说，一边将那杯热乎乎的黑色热水送到嘴边。
那水经过他的喉咙——从他喉咙里的几个“孔洞”和“裂缝”滴滴答答地掉落下来。

然而Lionel丝毫不在意自己披风上滴落的液体，反而喃喃自语道：“果然是速溶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出于礼貌，将自己面前的水端起喝了一口。

「！」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魔力”涌入了我的体内。
不，涌入这个词并不准确。应该是我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之火，猛然间变得更加强大了。

意识到异变的同时，我体内的伤口迅速愈合，疲惫感也渐渐消失。
震惊到无法开口。
这饮料究竟是什么？

「而神族与魔族，其本质也是魔力。虽然在某些地方也会提到灵魂、污秽之类的部分性表达，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可以称为魔力。如果能够增幅特定的魔力，神族与魔族便能恢复他们自身的存在感」
「……这个水是？」
「魔力增幅药。不过，这可是魔界产的。可能是材料问题，效果始终没有奥雷乌斯用的那种蘑菇好，真是让人困扰」
「……」

接下来，Lionel开始谈起那种蘑菇。
但我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说的任何一部分。
我只能默默地听着，偶尔再喝一口杯中的药水。

「哦，差点进入了专业领域。接下来如果没有稳定的污秽波长的知识，可能很难理解」

我正好喝完药水，似乎才意识到话题有些跑偏的Lionel停下了自言自语。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慢慢站了起来。

「好了，红。你的伤和疲惫应该已经好了吧」
「是的」
「那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吧」
「……明白了」

如他所说，我身上所受的伤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曾经濒临死亡的状态，经过这剧烈的恢复，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明显。

当然，和我在旅途中那时的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应该能在不睡觉的情况下走下去。

「跟上」

我拿起放在椅子旁边的布袋，跟在Lionel的背后。

「神族与魔族，还有魔兽。它们存在的地球，早在很久以前，曾经有着许多动物在这里生活」

我们离开了无人小镇，重新进入了裸露岩石的峡谷。
不过，脚下的道路似乎已经被整修过，走起来相对平坦，呈缓坡状。
继续走下去，似乎可以爬上峡谷的更高处。

「当然，现在的地球也有许多生命。陆地上行走的兽类，草丛中潜行的虫子，湖泊中游泳的鱼。然而在那个遥远的过去，地球上存在着许多更为神秘的生物，它们以难以置信的数量与各种生物共存」
「……共存？」
「对，共存。当然，并不是所有生物都不伤害他人，残酷的牺牲也很多」

……为什么。
我的头痛得越来越剧烈。

「但地球上所有生命，都接受了那个世界。它们从灵魂深处热烈地欢迎，献上了信仰。……这是由伟大的塔之神的祝福支撑着的世界」

一边把手放在额头上的我，边走着看着Lionel的肩膀越过，看到了一片魔界的天空。

黄昏时分，魔界的天空呈现出赤红色的光辉。
我们沿着峡谷继续前行，登上了较高的岩壁，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之前无法看见的景象。



赤红的天空中，飞翔着无数黑色的影子。
我本能地明白，那些并非鸟类。

「……龙」

那是龙。和我一样……不，和我“源自的存在”相同，保护“母亲”的同胞们。
同胞们，数不胜数，它们在空中飞翔。

「红。我大致上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让我进行最终的确认？」
「……确认？」

我像是突然被叫住一样，傻傻地问道。

「是的。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袋子里的东西？」
「……」

说实话，我感到有些不愿。
袋子里的东西是献给神圣母亲的祭品。虽然对方是魔界的重要人物，但让我把它展示出来……我还是犹豫了。

「如果你愿意给我看……我会给你你所寻求的答案」
「！」
「怎么样？」

我所渴望的答案。
我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能见到母亲吗？」
「……」

Lionel沉默着。
他用手指抚摸着下巴，沉思着是否要回答。

「你是否想要前往那个地方，我并不清楚。但以我所知，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那个地方能够满足你或许会渴望的东西，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
「嗯」
「那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Lionel点了点头。
他说，他会给我见母亲的答案。

如果是真的，也许我应该稍微怀疑一下。但此刻的我，早已没有余力去怀疑。
如果能依靠什么东西，我现在就想依靠它。

「请……看看！只要看看就可以了……！」

于是我将袋子递了出去。
就像献给神绮大人一样。甚至，比那时更加神圣般地递给这位重要的存在。

「谢谢」

Lionel简洁地道了谢，伸手进入袋中，经过一阵翻动后，取出了一根骨头。

「……嗯」

那是一根白色的骨头，袋子里一根普通的骨头。
Lionel好奇地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它，像是在细细琢磨。

「……真了不起啊。即便不知已过多少年，这根骨头依然保持着形状，且依稀留有刻印的操舵魔术」
「刻印……操舵……？ 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答案已经清楚了」

他将那根骨头轻轻放回袋中，转身面对我。

「……喷火、飞翔、运送骨头，塔的守护者，红色的龙，属于它的第十七体。你就是受其死后灵魂强烈影响诞生的地上魔族」
「！」

骨头。塔。龙。
一连串联系在一起的词语，虽然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不知为何，却强烈地触动了我的内心。

「好吧。既然如此，我允许你进入她的沉眠之地。更不如说，应该亲自去看看」

Lionel举手，向虚空注入一股力量。
随即，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显现出一道白色的漩涡门。

「神族与魔族并不重要。红，你是天野的守护者，也是许多子女中的一员……既然是子女，当然应该去见她」
「……天、野」

那名字，真美。
那是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的名字。

我沉醉在这名字的音律中，仿佛被吸引着走向那道旋涡之门。

第一百五十七话 铃

穿过雾之门。
踏出的第一步，脚下传来平坦的触感。并非岩石地。
虽说仍是魔界，却已不再是方才的峡谷，而是通往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

环顾四周，只见一片极为平坦的石质原野。
附近没有建筑，甚至连一株植物都未生长。当然，也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踪影。

「这里是，法界之前」

我穿过的雾之门中，Lionel现身，如此说道。

「法界？」
「没错。被强大的魔法所彻底隔绝的，魔界最高级的封印设施」

魔法。封印。
这两个词，总觉得不太贴切。

因为，这周围什么都不存在。
既感受不到压迫感，也没有力量的气息，更不见任何可以称为设施的障碍物。

……天野。
我正在寻找她。渴望着见到她。
确实，我从未真正见过那个人。但我清楚地知道，在这片广阔的空间里，她并不在此。

……如果，是在捉弄我，那我无法原谅。

我疑惑地四下张望着，Lionel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枯瘦的手伸向虚空。

「拥有强大力量的结界，其存在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唯有内外完全隔绝，才是真正的结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庞大的力量注入虚空之中。

「要想看见结界，要么以魔力激活其部分机能，要么由布设者将其转换为可视状态」

那澎湃汹涌的魔力，使我不得不重新评估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足足拔高了数个层级，实在令人畏惧。
那是一束足以将身体撕裂的凶暴魔力。
即使是能操控“气”的我，也难以模仿他这单纯的“释放”。

「看吧。在我的魔力之下，原本隐藏的法界，已经显现出其全貌」

随着Lionel魔力的喷涌，甚至卷起了四周的风。他所举之手的前方，浮现出一道七彩光辉的墙壁。

流动不息、结构复杂的虹色墙面。
那随着他不断注入魔力，愈发清晰，面积也不断扩展。

「好厉害……」

无限延伸的魔法之墙。
若非它隐藏了自身的存在，这堵墙恐怕早就延伸至遥远的彼方，成为无论在魔界何处都能看见的醒目标志了吧。

当我呆呆望着它时，那不断变动的魔法墙纹样中，有一个图案在我眼前停了下来。
那形状，仿佛一个圆。
重重结构交叠的魔法墙，全都在我们面前停下那个“圆”的图案，并逐渐重合。

「好了，限制解除已完成。红，随我进入法界吧」
「……」

那是一个延伸数十米的圆形通道。
从那头吹来的，是熟悉的“风”，我还来不及犹豫，便已迈出了脚步。



尘土的气味。
浓烈的瘴气。
随着前行而愈加沉重的压迫感。

却并不令人不快。
也无退缩之意。

我一直在寻找这熟悉的风。
我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在这通道尽头的某个存在。



「一位伟大的神曾拯救世界，但最终碎裂崩溃，散落各地」

踏上如冷却熔岩般的漆黑地面，我站在这结界内部展开的世界中，茫然地呆立不动。

「碎片降落于地上，将那伟大的力量分散成无数份，与各式各样的存在融合，演化为无数神祇……但，其中有一部分碎片的力量，得以保持原貌、飘浮不灭的空间存在着」

举目所见，尽是黑雾缭绕的死亡大地。
崩裂、龟裂、残破不堪的漆黑岩层构成的世界。

「那，便是这法界——接纳了她一部分降临碎片的场所」

黑暗险峻的土地。过度运转的魔力带来的毒性瘴气。
自下而上、自上而下传来的暴力般的“压制”之力。
站在我身旁的Lionel依旧神情自若，而我却在这过于危险的空间中，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剧烈咳嗽。

不久，咳嗽中混杂着鲜血。
咳血。指尖颤抖，呼吸开始紊乱。

「……终于……」

我以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终于……抵达了你的身边……」

本已濒死、几乎枯竭的力量，微弱地恢复。
从灵魂深处，涌出存在的力量。

这里，是死亡的世界。然而与此同时，我能用这副肌肤，感受到清晰的“母亲”的气息。
她就在这里。
即便看不见，也许早已不再存活，但在这严酷的空间中，我切实感受到，那名我一直寻找的“天野”的存在。

「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不知何时，我已站起身，背起行囊，踏着颤抖的双腿开始下坡。
拖曳的脚步。急促的呼吸。袋中物如铃般叮当作响。
来自四面八方的封印结界的压迫感极为强烈，但那份由“使命”复苏而来的活力，勉强支撑着我的身体。

在这结界之中，连我也只能勉强支撑自己。
然而，却丝毫不觉痛苦。
只因我与母亲同在。只因我能够陪伴在她身边。那便足以令我心中万般充盈。

我走至一处洼地，将袋中的物品一一取出，摆放在黑土地上，跪坐下来。
取出一根又一根巨大的骨头，将其一根根相互支撑地组装起来。

这一行为有何意义，我并不清楚。
但我凭着本能，确信自己必须这样做。

而且，我也隐隐明白——正是这行为，本身就是我一切的目的。

「啊啊……」

最终，用骨头搭建出的，宛如一堆篝火的构造完成，我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它既非木材，也未点燃火焰，却在我心中，它便是我自身的全部。

「……我回来了」

在这“篝火”前，我闭上双眼，盘腿而坐。

扑面而来的瘴气。
冰冷的岩地。
残酷的封印世界。

但，这里有我的母亲。
她注视着我，而我要守护的，正是她这尊贵的存在。

因此，这里才是我唯一的归宿。
不需要去其他地方，也没有去的价值。

「……我稍微，休息一下……」

全身上下，早已倾尽所有，仅靠“气”勉强抵御着外界压力。
但作为交换，我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与安心感包围。

在呼啸的狂风中，我沉入一段舒适的浅眠之中。
模糊的视野中，那映于漆黑中的一束洁白骨薪，温柔地疗愈着我。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仿佛听见了谁温柔的声音。

——辛苦你了。谢谢你

「……」

……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第一百五十八话 逸

曾经，为了承受降落到地球上的巨大陨石碎片而建造的大封印——法界。
这是一个强大的结界，企图将一切力量向内压制。结界的中心，红坐了下来，然后便不再动弹。
在这片沉眠着龙骨塔唯一神——天野——的一部分的土地上，她，作为那位神之从者——龙的转生者，也一同沉眠了。

她的面前，放着一小堆骨头燃起的篝火。
那篝火酷似很久以前、哺乳动物尚且稀少的时代，曾存在于地表各处的唯一神之塔的仿制物。
她是从龙的遗骸与其灵魂中诞生的魔族，也许本能地记住了地球远古的风俗。

「……就这样，慢慢地，好好休息吧」

在盆地底部对沉睡的红说了一句话后，我便离开了法界。

她并没有死。大概是通过自己的力量保护肉体，进入了休眠状态吧。
据说红一直以不变的姿态，在外界旅行至今。然而如今法界的压制之力与她的防御力几乎持平。法界所具有的压制特性，几乎等同于直接夺走了她的恢复力。
恐怕，今后的数万年间，她也将一直在此沉睡不醒。

然而红是希望如此的。她渴望在天野沉眠之地，与他一同长眠。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伸出援手。
只愿静静地守护她那安详的沉睡。



「Lionel，您辛苦了」
「啊啊，是神绮啊」

一离开法界，神绮便立刻前来迎接了我。
法界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平原，若有任何事物出现都会立刻察觉。

「红她……」
「在法界之中进入了沉眠。看来她选择了成为那里的守护者」
「……果然是这样吗」

听了我的回答，神绮少见地垂下了肩膀。
对于神绮来说，红几乎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可以放下戒心、甚至生出好感的魔族。她大概是希望红能在魔界生活吧。
但红自己选择了在法界中守护天野的遗骸。

我们最大限度地尊重魔界居民的意志，极力不加干涉。
这是我们作为魔界运营者所确立的基本理念。既然本人决定要前往那里，我们也无法强行阻止。

「天野真的，是个备受敬仰的存在呢」
「那是当然的啊。他可是地球上最伟大的神明呢」

天野存在的时代，泛古陆上所有生命都虔诚信仰着龙骨之塔。
其中最为忠诚的，是我所造的人工龙族——他们居住在塔内，从搬运骨骸到守护塔身，承担着多方面职责。
他们的想法，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无法完全理解。然而，哪怕已经存活了数千万年，他们依旧毫不动摇地信仰着天野，这一点我却能明确感知。

……那是很久以前，萨丽艾尔自天界堕落，流落地上的时代。
当时，我正极力想要找出通往天界的入口，甚至派出了魔界的龙族。
结果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龙族果然成功找到了堕天的萨丽艾尔，使我得以轻松进入天界。
但也正是在那个时候——
魔界的龙族数量，悄然减少了。

我注意到龙族数量减少，是在最近的事。
那时，为了接纳地上的魔族进驻魔界，神绮与萨丽艾尔前往各地聚落调查，并确认各种动植物的情况。

我不知道为何接纳魔族也需要清点到这种程度，但神绮在调查中，意识到无论如何确认，魔界中的龙族数量始终对不上。
我从未怀疑过龙族的数量，但我自认有着极好的记忆力。被神绮提醒后，我也一一确认，果然如她所言，龙族的数量的确减少了。

减少了整整十三头。
虽说称不上大事件，但这也绝非错觉，而是一桩真实存在的异变。
我立刻召来萨丽艾尔，试图从彼此的记忆中找出些许线索。
那时，萨丽艾尔说：“还在地上时，好像见过飞向远方的龙。”——如此一来，便可推断出，那些消失的龙族尚在地球某处。



……那些返回地表、未再回到魔界、悄然启程的龙族。
他们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离开了魔界呢？

他们本就是恐龙。也许体内仍存有渴望自由生活的野性，也可能是厌倦了压抑的魔界，选择不再归来。

因“不蚀”而得以不老的他们——这些人造龙族，几乎是无法被杀死的存在。
他们经过调校的身体组织与坚韧的鳞片，使得一般的外敌难以对其造成伤害。

但即便如此，这些龙族还是死去了。
正因如此，他们的遗骸旁，才诞生了红。

「能转生后还回到这里……真的很了不起啊」
「是啊，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

十三头龙族——他们在地上究竟做了什么？
是在寻找什么吗？
是在追寻什么吗？

如今已无法知晓。
然而，在法界静静守望龙骨的红的身影，却告诉我们，有某种信仰，自遥远古代便已深深刻进灵魂之中，从未改变。

如果地球上还有其他龙族尚存，真心希望他们能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快乐地活着。



「……话说回来，Lionel。你今天也要继续研究吗？」
「嗯。打算照旧进行下去。只是从这次起，需要一些肉体方面的准备，想请神绮稍微帮点忙……你意下如何？」
「好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全力以赴！」
「那就好那就好」

面对露出笑容的神绮，我在心中也露出微笑，连连点头。

在这世界的某处，有人诞生；在这世界的某处，有人死去。
草生长，草枯萎，从归土中又再次孕育出新生的草。
在这美丽而残酷的世界里，我们就如石子般，毫无改变地，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缓缓滚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