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区东南角的阅读灯坏了一盏,光线比平时暗淡。戴眼镜的学生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的不是书,而是一本空白笔记本。他手里的钢笔悬在纸上。
馆长从两排高耸的书架间无声地走出,怀里照例捧着那本厚重的书。她在学生对面坐下,将书平放在膝上,双手交叠于封面。
馆长:雨停了,但水汽还缠着窗棂。年轻人,你的笔似乎比你的思绪更迟疑。
学生猛地抬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眼镜学生:馆、馆长。我只是……在整理笔记。关于上次我们讨论的,呃,关于彩虹的折射现象。
馆长:哦?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关于那七种颜色。
学生的手指骤然收紧,钢笔划过纸张,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眼镜学生:不止七种!光谱是连续的!爵士……他错了?不,我是说,他可能遗漏了……某些在特定条件下才能被感知的…………那些台阶,那些花纹,它们不是装饰,是刻度,是引导……引导我们去看……
馆长:引导?谁在引导?柏拉图说,引导我们向上看的,应是理性,而非眩目的光彩。光彩本身并无智慧,它只是存在——或者说,它只是“显得”存在。
这时,桑普森推着一辆运书车经过,车轮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均匀的辘辘声。车上堆着一些书,最上面几本正是彩虹出版社的《光学原理》和《多弗莫希尔史诗》。他在不远处停下,背对着他们,开始整理书架上的书脊,动作一丝不苟。
眼镜学生:职工先生……他每天都在整理。把书放回正确的位置。如果……如果书自己不想待在正确的位置呢?如果它想被看到,想被打开……
馆长:书没有意愿,年轻人。是读者有意愿。而图书馆的职责,是确保意愿与正确的对象连接。告诉我,当你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你看到了什么?
学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户,云层遮住了阳光,只有单调的灰。
眼镜学生:灰……灰色。但是……那里,边缘,有一点……蓝?不,是紫?好像还有……不,没有,是水渍。
馆长:水渍。很好的描述。视觉有时会欺骗我们,将残留的映像误认为实存。就像你笔记本上的这个墨点,它只是墨水。你赋予它过多关注,它便在你的感知里膨胀、变形。
桑普森突然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本《星燧理工校园建筑年鉴》。他走到桌边,将书轻轻放在学生面前,翻到某一页。那是图书馆的平面图,但其中标注“旋转楼梯”的区域,被用淡淡的铅笔画了一个圈,旁边有一行极小的印刷体注释:“结构性光影”
桑普森:这本书的借阅记录显示,上周有七个人查阅了这本书。其中三个,现在在校医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学生苍白的脸,又补充道:“记住你来图书馆的目的。是查阅,还是被查阅?”
学生猛地一颤,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又看看笔记本,突然开始慌乱地收拾东西。
眼镜学生:我……我想起来了,我还有实验报告没写完。我得走了……谢谢,馆长,谢谢您,职工先生。
他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差点碰倒椅子。匆忙间,那本空白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除了墨点和划痕,角落里还用极轻的笔触,反复描画着同一个七彩的漩涡。
馆长没有动。桑普森弯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笔记本,合上,放在桌子中央。
馆长望着学生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书架间的背影,轻声对桑普森说:他还能报出自己的学号和名字吗?
桑普森:今早他来借阅时,登记卡上的笔迹有两处犹豫。学号的最后一个数字,修改过一次。
他将那本《校园建筑年鉴》放回推车
馆长的手指再次抚过书的封面,沉默了片刻。
馆长:暂时不必。观察他的借阅轨迹。如果他的手指再次伸向彩虹出版社的书,尤其是……
她的目光扫过推车上那本《多弗莫希尔史诗》
桑普森:明白。还有,馆长,台阶的花纹……
馆长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手上厚重的书放下,书脊是暗沉的皮革,封面上刻写着《实体之书》,没有作者,只在角落有一个烫金的“F”字样。
她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膝上的书诉说:“表象总是从最细微处开始。而我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地指出:‘看,这是水渍,那不是天空。’但愿他们,在彻底忘记如何区分之前,还能听见。”
桑普森推着车,缓缓离开,车轮声再次响起,融入图书馆永恒的寂静。馆长独自坐在逐渐昏暗的光线里,似乎是幻觉,她膝上的《实体之书》自己翻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