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叫黑浴沟，像块没洗干净的黑炭，独独蹲在我们村口，把半个村子的影子都吞在怀里。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路过山根就得把嘴闭紧，连喘口气都要轻着，老辈说不然惊到山爷爷，会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头，砸得脑浆子溅在玉米叶上，黏糊糊的洗都洗不掉。

正处大上午头，日头悬在天上却不暖，不远处的大碾盘旁，大人们搬着马扎乘凉拉呱，声音压得低，脸上都挂着可惜。从黑浴沟山头刮下来的风裹着土腥味，掠过成片的玉米地，叶子窸窸窣窣地乱晃，像是有东西在里面钻，和草间的小虫搅在一处，闹得人心尖发慌。

我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山爷爷的故事。因为昨晚，村里的木匠大虎，那个能把木头雕出花来的壮汉，在村子旁的山脚下没了——村里人都说是落石砸的，石头大得能盖住半间屋，把人压得连骨头都碎了，抬回来时只能用草席裹着。

但我知道，叫花爷爷也知道，大虎是被山爷爷吃掉了。

那天下午，日头刚偏西，邻居家的鸡苗子不知从哪儿钻了个洞，偷跑出门十几只，毛茸茸的一团团，在晒场上啄着谷粒，激得我玩心大发。我捡了根树枝，赶着它们往村外跑，越跑越远，直到晒场的影子看不见了，才想起该回头。

等到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月牙已经冒尖了，白森森的挂在黑浴沟的山顶，像山咧开的嘴。小鸡也散得好远好远，有的钻进了草窠，有的往山根处跑，我喊了几声，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地里打转，没半点儿回响。我心道不好，这下绝对要挨抽了——爹妈本就省吃俭用，玉米还没下来，这十几只鸡苗，够赔上半个月的口粮。越想心越沉，脚步也越来越慢，鞋底蹭着土，像灌了铅。

再抬头时，已经走到黑浴沟山脚下了。风更凉了，裹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像是烂木头混着血。我瞅了瞅不远处的山洞，洞口被杂草遮着，黑黢黢的，倒像个藏人的好地方。反正回去也是挨揍，不如在山里躲一夜，等天亮了再找鸡苗，或许还能少挨顿骂。

就在这时，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从山洞深处传了过来。
是大虎，他这么晚带着斧子来山里，多半是脑子冒出什么奇点子，手痒难耐，来山里找些好木材。我脑子一热，偷偷跟上他，看能不能捞着块木头当枕头。

大虎盯上了颗顶粗的老槐树，应该是要做什么大物件，我心头一喜，这么大的树，砍完肯定剩下不少呲木材，说不定我还能拾点换钱买新鸡苗呢。

砍树的过程太过乏味，那老槐树又粗又高，大虎又只靠他那把斧子，不多一会，我便靠着树睡着了。

等我再睁开眼，大虎已经没影了，老槐树已经倒下，树根上不断渗出鲜红色的汁液，看得我毛生生的。但大虎去哪了呢，我暗恼不该睡去，起身寻找他的身影。

我瞄到老槐树根不远处有个山洞，洞口有个长长的工具，像大虎用的斧子。难不成他和我一样，想找个地方歇息，第二天再回村？

我拨开齐腰的草，钻进山洞里。洞里比外面暖些，却更潮，石壁上渗着水珠，滴在地上，“嗒、嗒”的响，在空洞里格外清楚。我摸了摸石壁，想给自己物色个平整点的石头当枕头，手指刚碰到一块石头，就顿住了——那石头不是凉的，是温的，还带着点黏腻的触感，像摸到了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肉。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出声喊大虎，往石壁后缩，眼睛盯着山洞深处的黑暗——那黑暗不像夜里的黑，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仿佛能把光都吞进去，脚步声就从那片黑里来，越来越近。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块石头防身，却摸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只跑丢的鸡苗，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口袋，正瑟瑟发抖，爪子轻轻挠着我的衣角。我刚想把它按住，不让它出声，山洞深处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 ´ρ`)σ[F5]

紧接着，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响起，像是有无数根细毛在蹭石壁，又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不像人话，也音节黏糊糊的，绕在耳边，像虫子钻进了耳朵眼，痒得心慌，却不敢伸手去掏。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片黑暗。慢慢的，黑暗里冒出了一点东西，不是大虎，是一团黑糊糊的肉，顺着石壁往下滑，肉团上嵌着无数颗白森森的小点，不是眼睛，却像是在盯着我看——那是木匠铺里，没来得及用完的木钉，有的还嵌在肉里，露着半截钉尖，沾着暗红的东西。

我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肉团，是山爷爷的“脚”。老辈说山爷爷没有形，却会借着山里的东西拼出自己的样子，你见过什么，它就会裹着什么来。大虎是木匠，它就裹着木钉；鸡苗是活物，它就循着活物的气来。

口袋里的鸡苗突然叫了一声，“叽”的一声，不大，却在山洞里炸了开来。

那肉团猛地动了，速度快得不像在挪，“呼”地一下就到了我面前。我看清了，它的“身子”是裹着的烂树皮和泥土，中间却空着一块，像个没有五脏六腑的袋子，袋子里传来“咕哝咕哝”的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又像是山在喘气。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是用大虎的半个脑袋拼的——眼睛没了，只剩下两个黑洞，黑洞里渗着黏液，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地上，把土泡得发黑。

“小娃…出声了…”那声音从黑洞里传出来，不是大虎的声音，却裹着大虎的惨叫，黏腻腻的，“山…要吃…要填…”

这哪里是山爷爷，分明更像鬼故事里的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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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还有人ヾ(´ε`ヾ)

山鬼的半个脑袋凑了过来，黑洞对着我，腥气扑面而来

“祖上造了孽”——后来我才知道，许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刚来开荒，砍光了黑浴沟的树，那时有场恐怖的疫病，人们便把染病的人扔山里活活烧死，堵死了山的气口，山鬼大概就是这些人的怨魂，因为气口被堵死，只有听到人讲话，它才能找到人去“还孽”。

大虎到是没出声，但砍了那颗老槐树——那是山新生的“牙”，山鬼要先吃了碰它“牙”的人，再吃不懂规矩的小娃。

我盯着那黑洞，一动也不敢动了，连眼泪都掉不出。山鬼的黑肉慢慢裹过来，我能感觉到那温乎乎的黏液蹭到了我的胳膊，黏腻得像胶水。就在这时，山洞口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喝骂，是叫花爷爷的声音：“山里头的东西！别碰娃！祖上的孽，我来填！”

“娃，跑！往村里跑！别回头！别出声！”叫花爷爷朝着我喊，声音嘶哑，却带着劲，他举着拐杖朝着山鬼的黑肉扎过去。拐杖刚碰到黑肉，就被黏住了，拔不出来。山鬼的黑肉猛地裹住了叫花爷爷的腿，把他往山洞深处拖，叫花爷爷的拐杖掉在地上，他却还在喊：“跑！快跑！别让山吃了！”

我不敢多想，爬起来就往洞口跑，耳朵里全是叫花爷爷的嘶吼和山鬼黏腻的“咕哝”声，还有石壁被黑肉蹭过的“悉悉索索”声。我感觉自己脑子已经崩到极限，拿起洞头的斧子，死命向裹住叫花爷爷腿的黑肉砍去。

爷爷依着挣脱后的惯性往前一冲，抓住我的手拼命跑，鞋底蹭着土，脚崴住了也不敢停，直到看到村里的灯，才敢喘第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