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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PO]No.52011914 - 无标题 - 都市怪谈


好像有点冷,我去把门guansaoijdizhxuiohdasohdegbasd

无标题 无名氏 2022-09-15(四)12:50:25 ID:3Wl37t3 [举报] [订阅] [返回主串] No.52011914 [回应] 管理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下头的男的。

这件事情大概还要从去年,也就是大三的暑假说起。当时我们还在学校,因为我们系的考试周总是被安排在很后面,所以我和小米把大作业都交掉后已经是七月下旬了,学校里除了大四考研的,几乎就看不到什么人。我们买的车票是在三四天后,中间几天无所事事,那个下午,小米带着相机鬼鬼祟祟问我,你想不想去后山拍照?

后山在我们学校这一片还蛮有名的,我刚入学时报了个社团,社团里还会有学长拿后山的鬼故事吓唬人。那座山就在学校外面,并不高,有几座南宋的祠堂,门匾破败得像是鬼宅,在下山路上有一片公墓,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学生组队去爬山,但一到夜里,施工队的蓝色大灯亮起来后,氛围可想而知。现在放暑假,学生都离校了,小米想拉我去后山拍一组人像照。

小米是我室友,个子很高,其他……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征的话,那一定是化妆了吧?她化妆很厉害,不夸张地说,小米在小红书或抖音上刷到什么妆容,只要看一遍就能复刻下来。我经常被她充当作练手的工具,她说我的骨相好,五官很立体,也就是说,各种妆容都有在我脸上被填充的空间。

其实我一直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小米说的话听起来总是太过于善意,毕竟我要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让她折腾几个小时,不过,我们把拍的写真发到网上后,确实收到了不少反响。在后山拍的那组是数据最好的,那天小米给我画了蓝绿色的眼影,我们两个女孩子在半夜的山里用丝绸、簪子琢磨各种想法,拍出来的效果的确很好,只是每次看时,我总是感到一种遥远的陌生感,评论里也有类似的回复,但大多数都在夸我们拍出了氛围感。尽管数据很好,但我其实很少打开那组图看。

在那之后,我们开始运营一个账号,偶尔也会收到一些品牌方的私信,大多数都是化妆品、护肤品、香薰蜡烛之类的品牌,但也有很离谱的产品方找到我们,当然,也会有骚扰的私信。这些事情全是小米在打理,她很擅长和人交际,小米会挑选其中靠谱的接下,然后给我化妆、打光、拍照、后期,我们编辑文案给甲方,甲方通过以后就可以发布了。我们运营这个账号大概一年,也攒下了一笔钱。
Tips 无名氏 2099-01-01 00:00:01 ID:Tips超级公民 [举报] No.9999999 管理
发芽的洪! ︵ᵟຶ
( `д´)ジ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01(六)18:08:43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385301 管理
因为木板门被打开了,楼道里的积水流到外面,Tin姐的身体渐渐浮了出来。我的手臂已经被烧坏了,看着皮肤上结出的黑疮,一层乳白色、带着些微粉嫩的肉质粘膜,像被泡烂的墙皮一样蠕动着,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痛感,我的脑子里只想到“我的器官是一层被泡烂的稿纸”。
“她猜的是对的。”黑鸟疲惫地站在扶手旁,像一位悬空的天使,他低下头看着Tin姐在积水的动荡中前后摇晃的身体,“真不容易啊。可是她的勇敢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只能靠双腿跪在水泥地上前行,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蠕动到那具仍然冒着焦烟的身体旁,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的喉咙像是堵满了灰尘,已经无法分辨痛和窒息,我徒劳地看着Tin姐被烧烂的皮肤,褪去一层皮肤的脸,两颗眼睛突兀地显露出完整的球形,也许是因为烧到了某根神经,它们像小孩玩的解压球那样、毫无生命力地微微跳动着,我因为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倒在水里,我想叫她的名字,为她哭泣,却只能发出模糊、混乱的嗓音,我无法表述这种,整个人因为哭泣而吐出肺里所有气体后蜷缩成一团的紧绷状态。

“你也快要死了。”黑鸟的话中听不出情绪,他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一切,我的头沉沉地触在水泥地上,从浅浅的水滩映出的倒影里,我看见他的翅膀已经变成一种介于发光和隐匿之间的半透明状态,楼道的火焰熄灭后,大量的烟雾混杂着水汽聚拢又弥散,我知道其中就有我们身体被烧毁的一部分,但它就是像一场戏剧的落幕,安静而温馨,干冰挥发后被聚光灯照出空气的实体,少年扮演的天使沉默地站在幕布旁,目色失神、面容疲倦地将手背在身后,以一位晦涩的神明使徒的姿态成为最后的幸存者。
我忽然意识到“断气”这个词是如此精准,最后一声哭腔梗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咳不出来了,在意识渐渐涣散时,我的身体传来极其轻微的触感,我是侧身倒下的,而黑鸟已经躺在我身后,他的右手按在我烧破的皮肤上,竟然像抽丝剥茧般从白色的粘膜上抽出一根根丝,像是要把我的身体从那些伤口上拆开。
“我不确定能救你。”他把面孔附在我的耳边,声音听起来无比虚弱,我只能通过浅薄的水面倒影来分辨发生了什么,视野却被缺氧所致的血丝和眼泪晕开,但我好像能看到更高的存在,像是在意识里已经洞悉了这幅画面,在一座上下颠倒的酒店大堂后面,一扇几乎不会被打开的应急通道里,台风在这片土地上宣泄的雨水沉积在我们身上甚至已经要干了,黑鸟和我静静地侧躺在水面正中,被烧焦的尸体仍然在微弱地跳动……他从我的伤口中抽出一条条白色的丝线,那些皮肤下流动的脂肪凝结在一起,被成股流出的血液染成斑驳的红色,他不断地用他的牙齿去咬那些伤口,把焦黑成炭的皮肤挑出来含在嘴里,然后吐在地上,我看到那些黑痂沾着周围的血红,听见他不断挑破白色粘膜时那种戳破干枯树叶般清脆的声音,像是在我的心脏上搔痒。
很快,黑鸟嘴边的一圈已经被染红,我感到很困,朦胧中瞥见他苍白的面孔,把沾了伤口处脓水和血液的嘴唇衬得更红,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动物的口器,也可能只是我濒死前的臆想。从我伤口中抽出的白丝逐渐将我们像木乃伊那样包裹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身体里可以抽出这么多丝线,但我已经困得快要睡着了。
“合上眼睛吧,不要看我。”黑鸟的声音极其沙哑。
我闭上眼,白色的斑点逐渐在黑暗的视野幕布上显现,那种像烟灰一样闪着光的白色斑点,从视野中烫开一粒粒不起眼的口子,逐渐填满了整个画面。准确来说,并不是我在看着这一片白色,而是这片白色笼罩了我,或者说降临在了我身上,它发出仅仅属于“白”的光明,仿佛一切都在这宁静的氛围中安息了。
我在最后还是睁开眼睛向后看了一眼,我们已经完全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白色之中,我们的身体浮在温暖的血泊上,黑鸟的皮肤和翅膀干巴巴地皱在一起,脸色白得像冰,人也变得小小的,他的面容很安详,像个孩子一样依附在我身上,轻轻环抱着我的后背。我忽然就哭了,在最后身体的一阵震悚的颤抖后,我除了白色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05(三)19:28:03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479951 管理
“草地上会有龙,我们可以骑平衡车过去,你会骑平衡车吗?像这样竖直身体,千万不要害怕摔倒,你越害怕就越容易摔倒,这个车改装过,可以开到八十码,在龙要喷火之前钻过去啊,湖边的第三棵柳树,转弯之后穿过弄堂……”
“我觉得我需要更多的【红】,我的眼睛已经开始糜烂了……我当然能感觉到啦,我很快也可以前往库拉里斯,但愿那时我还有眼睛……”
“你的论文写完了吗?今年的期末周真累啊……”
“……是磁矩不为零的原子核,在外磁场作用下自旋能级发生塞曼分裂,共振吸收某一定频率的射频辐射的过程……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势能面,一种被我们忽视了很久的奇妙势能,无法形容的壮阔,在那里没有上下左右,一切都是平衡的。它可以成为我们的祝福……”
“真是了不起的作品啊,你看,整幅画面仅仅用了几根线条,我发现我们根本不理解自己的五官……”

像溺水的人忽然被拎出水面,我忽然开始胡乱地大口喘息,却什么也看不见。
如同电影空镜过场,温暖的白光逐渐取代了视野中的黑色,在那段混乱印象的最后,那张由几条环形曲线构成巨大的人脸画像一点点被拉远,像水渗透进沙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尝试睁开眼睛,努力回想此时身处的情形,却发现那白光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地出现在我的视觉中,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光,它明亮却不刺眼,我几乎是置身于纯白的空间内,低头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那些声音和对话在睁眼的瞬间就戛然而止了,但如果努力回想,还能够在脑海中听到那些话语留下的回音。
很快,喉咙和小臂针扎般的剧痛令我瞬间我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块柔软的毯子上,尽管除了白色什么都看不见,膝盖却仍然能够在地毯的摩挲中感到一阵粘稠、湿润,甚至腥甜的温热,我意识到很可能是血。呼吸时咽喉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我不得不试图用双手去扼住脖子,仿佛真能把什么东西呛出来,但发现根本连抬手都做不到,小臂前端的桡骨像是断了,只要动一下就会钻心地痛。
我像这样跪着撑了好久,视野中的白色逐渐散去了一些,不过依然看不清楚,只能分辨极少的色块,它与雾还不同,它是发光的,它离我的视觉更近,我真正的视觉,颅骨内部的眼睛。
“你真的回来了?”
我听到黑鸟的声音,于是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只能看见模糊的黑色人影,他的身体边界融化在一片淡黄色的空间中。
“可能会看不清楚,不必担心,慢慢适应房间的光线,很快就会恢复。”他说话时,我同时听见了液体滴落在水滩中的声音,一下子便想起了冰冷的应急楼道,烟雾中被烧焦的身体。而此时他恹恹地说,“你会回来,应该就说明你之前快要死了。”

我很想质问他,但是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我跪在那条地毯上干呕了好久,视线才慢慢清晰起来,最先看到的是血。
满地都是猩红的血,粘连在地毯的毛线丝上结出一颗颗果子般的细小血珠,环视后才发现血液已经在膝盖下淤积成了一片浅滩,脖子和手臂上根本没有伤痕,痛感虽然有所减弱,却依然如此真实,而那片血滩正是从我的脖子上流出的,长而曲折的血痕从锁骨沿着身体流出几道,已经凝干成粗糙、粘涩的硬块。长时间剧烈的喘息令我出了一身的汗,我在回头时看见黑鸟正跪在我身后,距离近到几乎是和我紧贴着的。

他的姿势与其说是跪,不如用匍匐更确切些,很难现象人会做出那样的动作。房间里卵黄色的墙纸和昏暗的白炽灯让我不禁再次一阵发麻,而黑鸟正用手臂支撑着趴在血泊里,左面脸颊浸泡在血中,他的舌尖沾着血,嘴唇周围一圈都是猩红色的,他抬头时血从下巴处滑落,流下长长的粘液,他像是看不见我,明明浑身是血,却朝着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天真的笑容。
我尝试把喉咙中的血痰咳出,终于能够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冷冷地问黑鸟:“你在做什么?”
他极其迟钝地低头看了一眼血泊,像小孩一样用手擦拭着嘴唇。当然是无济于事的,他依旧满脸都是我的血,手背上也划出了一道漫长的血痕。他像是没有感情地呢喃道:“我要抚慰他们。”
“他们是谁?”我用手指撑着地面,下意识地向后退。
黑鸟没有戴墨镜,他的目光几乎是呆滞的,像个盲人那样空洞地望着前方,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都处于一种出神、乃至中邪的状态。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再次俯下头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姿势舔舐着地毯上粘稠的血,绒毛被血沁湿后缠绕成团,他毫不在意地任由它们粘在舌头上。

“你为什么要舔我的血……你是哭了吗?”
借着昏暗的白炽灯光,我清晰地看到黑鸟的眼角留出一滴白色的眼泪。说是一滴眼泪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眼泪太粘稠了,质感更像是橡胶,或者说他的眼角分泌出了一颗越来越大的白色固体。
“不是哦,我没有哭,哭的人是你。”他缓缓站起身,小心地用手掌接过并收纳住那粒白色的眼泪,接着他讳莫如深地笑着朝向我的方向说,“你在昏迷的时候流了好多眼泪,我把它们都吃干净了,才能分泌出这枚果冻。有了它,我就可以把你送回那个地方了。”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05(三)22:03:46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483502 管理
他笑得令人感到恐怖,尤其是明知道他是在对我说着什么,目光却像从我身上穿了过去,定格向更远的地方,我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一直很自我,仿佛所有事情发生时的叙述都必须以他为中心。我本能地向后退,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距离的变化,所以当我突然朝他冲去,用手肘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倒在地时,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
尽管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充斥着无力感,但黑鸟因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只能朝着各个方向胡乱地挥舞手臂,地毯上的血渍溅得到处都是,他像陷入沼泽一样徒劳地挣扎,直到因为缺氧而逐渐面色发紫。
他的头被我箍在膝盖上,我淡漠地朝下目睹他一点一点窒息,心中没有感到太多起伏。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死死地护着那枚眼泪,也就是他所说的果冻。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呀?”我的手当然在抖,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压过了恐惧,他真的像一只垂死的松鼠一样在战栗。
他并没有试图辩护什么,也没有再次显露出那对发光的翅膀,他背后瘦削的蝴蝶骨正硌在我的腿上。房间里的血腥味跳动着鼻腔和味蕾,在这场无声的、甚至温情的绞杀中留下辛辣的刺痛感,乱黄色的墙纸上,那种带有类似伊斯兰风格的花朵图案一个接一个地重复,几乎要令人头晕目眩,忽略时间的流动。我是在最后想起了应急通道里,黑鸟像是干枯了一样皱巴巴的苍白面容,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从我的膝盖上滚落后不停地咳嗽,我沉默地望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一击杀死的准备,但他只是在咳嗽,直到咳出血来。八音盒和几十个人同时吟唱的声音再次通过那道狭长的走廊传来,经过几次反射显得更加朦胧,让人产生一种迷离的超现实感。
“不要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我决然地对他说,“把所有人当成棋子,引导他们一步步按照你的计划走向危险、恐惧、死亡,最后再出来走下一步,这让你很有快感吗?真的好幼稚。”
黑鸟伏在地上喘息,他的头沉默地低着,因此长发盖住了面孔,我一度以为他会因为愤怒突然暴起把我杀死,但他只是喘息着,又间隔地咳了几次,然后安静地坐在血泊中,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像小孩收纳糖果一样小心地将那颗白色的眼泪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再抬起头时,他身上的那种遥远的神秘感早已荡然无存,我忽然感到些许内疚,因为此时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失落,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吧?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09(日)15:32:43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563803 管理
肥肥最近在换工作面试什么的可能会有点慢(;´Д`)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13(四)18:43:38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671355 管理
“我先从最简单的开始问你,你应该和赤藓不是一伙的吧?”
黑鸟安静地坐在血泊中,迟钝片刻后摇了摇头。等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喉咙里似乎因为干燥而产生一种类似卡咳的感觉:“我,留意过很多像他那样的人,他们通常都会做拍摄招募,这种组我也不是第一次进了。我的身份一般都可以保证我通过面试,我进过很多组。”
虽然他没有说,但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作为画师或者布景控场之类的身份。
“那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试图靠近他一些,黑鸟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他和赤藓都在通过某种方式找人,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充满疑点,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询问,“他们……嗯,怎么判别是不是要找的人?”
黑鸟的眼神依然是空洞的,他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随即又放了下去:“通过【红】。他们要找的人,颈部静脉内的【红】会很明显。”
“【红】不是他们喝的那种鸡尾酒吗?”不知道黑鸟有没有听到八音盒的声音,“可我从没喝过那种酒。”
“这就是原因所在。”黑鸟的语气显得很轻弱,“你虽然没有喝过鸡尾酒,但你的【红】比所有人都要明显,也不能说是明显,因为通过眼睛是无法直接看到红的,还记得刚来厦门时那天在大巴车上我戴的墨镜吗?”
经过黑鸟的提醒,我想起了他在大巴上的诡异举动,我等着他自己告诉我。

黑鸟顿了顿说:“那个墨镜,有一层类似于滤光片的东西,那是最简陋的方法,即便我的视力不好,我也能看到你身上的红。”
“所以说,那个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看,到酒店后问我要照片,就是为了确定我身上的红是否明显是吗?”
黑鸟在我大概两米远的位置,房间里的温暖有着一种接近于密闭的窒息感,混杂着血浆的甜腥味,像是无数的茸毛紧贴着我们每一寸皮肤,黑鸟用手指不断挑动着地毯上沾着血迹的毛线,目光依然空洞地穿过我,像是无意识中的行为,我不知道是他疲惫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他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
“那有一件事很奇怪,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赤藓要找的人了,为什么不在台风登陆那个晚上之前阻止我去拍摄?”
“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人,在大巴车上我没看清楚。”黑鸟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伸出手制止他,八音盒的声音在幽闭的房间里回荡,重复的黄色印花墙纸甚至在我眼中旋转起来,我勉强保持着清醒和黑鸟说,“你记不记得,在上岛后第二天凌晨,你给我发微信问我要照片,还说,想摸我的脸和脖子……什么的,你还有印象吗?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其他工作室的,本来想帮小米联络一些关系,我还把照片发给你了,就算你视力不好,一直盯着照片看总能够看清楚吧?那个时间肯定在最后一次拍摄之前呀。”
黑鸟显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我急切地看着他,直到他从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点开和我的聊天框后给我看,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在20钟前发出的——“可以给我一张照片吗?我想看看你的脸。”
定睛仔细看时,上面的日期令我不寒而栗。日期显示,我们现在所在的时间就是上岛后第二天的凌晨。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2-10-20(四)09:35:30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2823886 管理
墙体内传来漏气般的声音,可能是内置的暖气通道或者水管,我和黑鸟安静地对坐着,回想起黑鸟每次出现都是在十分危急的时刻,此时他看似疲惫、没有任何行动欲望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但即便如此,我始终不敢对他放下戒备。
“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我为什么可以回到这个地方?”出于某种未知的预感,我认为我应当尽可能地不透露出自己知道的事情,一年前小米带我去和品牌方谈价格,她总是告诉我,如果你不会谈判那你就沉默吧,始终问出你的问题会让你总是掌握主动,而如果你所掌握的情报被对方知道得越多,谈判对你而言就越不利,“你好像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很久,而且你刚见到我时说‘你真的回来了’,你一定是提前发现了些什么,所以等在这里对吧?”
黑鸟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要说什么又选择闭口,他摇了摇头后说:“其实你说得不准确。大概三四个小时前,赤藓的微博发了今天的照片,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但还是决定不告诉黑鸟我看过他做的b站视频。
“那批照片被处理过,当然如果事先不知道方法,你肯定是看不出来的。”黑鸟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到傍晚时我还是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沙滩上我离你太远了,回到酒店后我一直在等。”
我顺着他的思路想:“我明白了,你在等赤藓发照片,你是在看到那批照片后,仔细观察了照片里我的脖子,发现没有【红】,所以判断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黑鸟点头,“【红】在普通相机的像素处理上是可以表现的,但他把你脖子上每一个像素点都处理过一遍。”
一想到那个男人躲在房间里,把我的照片放大成像素点,再一粒一粒处理干净,我不禁浑身抖了两下。
“我当时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放弃这个位面了。我在这个位面上找了很久,我一度猜测你早就已经因为误打误撞去到其他位面了,这个地方本来就存在很多‘门’,肯定是很不稳定的。”黑鸟说话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念话剧,混杂在微甜的浑浊空气里令人头晕目眩,他的手指在地毯上来回拨弄着,绒毛上的粘稠血液像蛛丝一样被拉长,像小孩子在玩弄某种其实很血腥的游戏,他毫无表情的脸在这间黄色的房间里显露出一种极其荒诞的反差感,“我本来打算在凌晨时就离开这里,台风登陆以后就不好走了。”

其实我也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都是从台风开始的。因为台风直接登陆厦门岛,本岛和大陆几乎就断开了,细细回想会发现,就是因为台风,拍摄场地都被调整到就近的荒地和沙滩,我们到厦门岛后除了拍摄组竟然没有见过其他人,就像这场台风把这座酒店和外界完全隔绝开了,而距离台风登陆越近,诡异的事情似乎就越多,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信号或者期限?
“路过这个房间的时候发现有‘翘曲点’存在。”黑鸟平静地说,“‘翘曲点’和【红】一样,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看到,这是它在这个位面的名字……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们也只是知道这种现象的存在,很多性质都还不清楚,你可以理解成是某人在这里做了一个标记。”
“标记……”我总是觉得黑鸟有很严重的臆想症,就算他说得很认真,总是让我想到高中的男生刚刚学会一点物理,就试图构建一种自己的理论体系,还义正言辞得和老师对峙。不管在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后,理智告诉我,就算他所描述的这些概念再难以置信,概念所形容的现象是大致一致的。
“……出于习惯,我还是在这里把翘曲点补完了。”黑鸟笑了一下,“还好救了你。”
他这一笑让我不由地颤抖了几下,因为人在那种语气下笑真的很奇怪……一种羞涩、诚恳却不合时宜、令人不适的笑,比拿着刀还要悚人。
“把翘曲点补完……是什么意思?”
“翘曲点只是一个标记,它说明这个地方是需要被布施仪式的,但可以选择布施也可以选择不布施,并不是所有的回溯都是好事,教我的人是这样说的。”黑鸟解释着,“我看到这里有血迹,考虑过后觉得还是需要布施仪式,你回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准备要走了。”
“等等……”我不得不打断他,“你说你看到血迹?血迹就是翘起点吗?”
黑鸟摇了摇头:“血只是标记的一部分……你好像很紧张?”
我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地加速了,因为此时我想起我和Tin姐都在四楼亲眼目睹过黑鸟跪在地上舔血,那就是我身上的血。

我尝试用最简短的句子表达我的恐惧:“可这些血,是在我死之前,你从我身体里剥出来的……那时我不在这间房间。”
我没有告诉黑鸟我其实曾经就在四楼,就在这扇门的外面亲眼目睹过这一切,那样荒诞的画面,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黑鸟的身体遮住的视野里,其实躺着的是我自己的身体,最难以理解的是顺序和因果完全错乱了,明明是Tin姐因为看到过黑鸟舔血才带我摆脱他,才导致我们会被赤藓杀死,黑鸟从我的伤口中剥出血来…………
但此时黑鸟像是全然没有被这条错乱的因果链吓到,他依然平静地说:“没有问题。你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在你的理解中时间仍然是线性的,但事实上时间是环形的,只是很多时候曲率太小让我们误以为它是一条直线。”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手紧紧地抓着地毯上的毛,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时间是环形的,从一个结束点可以回到这个时间的起点,就像现在我回到了这里?”

“不,不是回到起点。”因为眼神空洞,黑鸟像个木偶一样笑着,他举起手并伸出一根手指,像施展魔法一样在面前不断画圈、上升,“环形……是一种螺旋的形态。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已经成为确定了,你并没有‘回到’这个地方,而是‘再次到达’了这个地方,就像爬到山的更高处,你仍然在这个位置,只是你向下看,能够看到过去走过的所有路,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但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确定发生过的,你必须走过这一圈路才能够再次到达这个地方。”
在黑鸟又像话剧,又像诵经的声音中,我甚至忘记了呼吸足足有十几秒,我颤巍巍地问他:“你是怎么看到翘曲点的?”
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面朝我,用手指按住下眼睑,然后将那块眼皮向下扯开。

即是距离不算近,依然能看到在眼球密集的血丝覆盖之下,有一块黑色的如同肉瘤般的结构,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钻石一样的复杂光线,仔细看后会发现那是一片片黑色的六边形组成的一层薄薄的肉,像是昆虫裸露在头部的硕大的眼睛。
“复眼。”黑鸟冷冷地说,随即又露出那种我无法理解的、自相矛盾的微笑。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2-15(三)19:36:56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5606192 管理
黑鸟将手指松开后,他的眼睑缓缓合拢,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撕扯,他的眼睛留下了一道殷红的暗线,远远看去就像一道伤口。一排排既像蜂巢又像虫卵的复眼细密地贴合在那层皮肤之下。我试图将他说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但就在我尝试回想这条环形的时间时,我意识到其中一个仍然无法解释的问题:“还是不对。”
在有灯光的环境下,我发现黑鸟的反应力变得很迟钝,他机械地移过视线,以一种失神的模样在不远的距离遥遥望向我。我心头一愣,但还是继续对他说:“如果说赤藓他们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脖子内有‘红’才联络我来进行拍摄,那我从来没有在网上发过露出脖子的照片,我们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接的都是美瞳或者彩妆的甲方……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很奇怪地,尽管我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意识到了发布照片这一过程中,经手过照片的人除了我之外当然还有小米,但即便经历了这样的情形,我还是在潜意识里相信小米。

“维罗妮卡头巾……嗯,你有印象吗?”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我总觉得黑鸟在忌讳些什么。
“没有。”我摇头,忽然间想起,“等等,你说的这个头巾……”尽管此时我已经头痛欲裂,但还是记得之前黑鸟从高台上救下我,带我重新回到酒店后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这个头巾。
“那是一幅肖像画。”他向前一躬身,像是要为我托出什么秘密,“如果没有视觉,看不见任何东西,我们要怎么去描绘一个人的面容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这和赤藓的问题又有什么关联,但还没等我回答,黑鸟就开始说道:“其实一张面孔和一张工程图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够对面部的每一处器官、毛孔、汗毛这些细节有精确的测量,就可以用一串数据来描述出一张面孔。《维罗妮卡头巾》是一幅宗教画,在耶稣背负十字架受难的路途上,一位名叫‘维罗妮卡’的女人用自己的头巾为耶稣擦拭脸上的血渍,耶稣的圣容却印在了那面头巾上。有一个叫Claude Mellan的画家以‘维罗妮卡头巾’作为题材,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绘制了一幅基督肖像画。”
尽管我已经回想起之前黑鸟对我说过的描述,但我还是选择听他说完。
“那幅画从耶稣的笔尖开始,只用一条不断转向的线环绕组成。”令我感到惊诧的不是黑鸟的讲述,而是他在讲述的同时似乎正能够看清我的脸,他就像在大巴车上那样直直地看向我,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他继续讲道,“也就是说,仅仅用一条线,我们就能够辨认耶稣的面容。你一定很困惑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不理解‘维罗妮卡头巾’对这个问题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在出发之前,她反复嘱托我要记住这个名字。这是我在这个位面醒来后唯一还有印象的名字。”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2-15(三)23:47:37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5612093 管理
我的确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房间太过于封闭,闷热的气息里沾着一股腥甜的血味,混杂着厚重但陈旧的地毯的潮湿味道,墙面上被贴满的黄色花状图案仿佛在以视觉焦点为圆心不断旋转,黑鸟的声音与遥远的八音盒混杂在一起,竟然有一种模糊的虚幻感……他的身影一下子晕开成三个,在摇晃中重叠又再次交错开去……我想起在刚醒来的时候,黑鸟就跪在我身边,我没看清楚他俯下身舔血的模样,却能够回想起粘稠的血水被搅动和滴落时的声响,竟然像是一场温和、平静、完美平衡的仪式,或许就像……亲吻?
我想起当我偏转视线时,从那扇沉重铅门的缝隙之间,我看到了自己匆匆闪过的身影,我清晰得看见自己的脸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里一闪而过。在记忆里,这一刻竟然被拉得如此漫长,我甚至可以回想起她的目光在划过房间内部时,她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
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在那条时间线上,小米拉我离开四楼时,我确实从这扇门缝间瞥见黑鸟跪在地毯上舔满地的血,而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就在黑鸟孱瘦身体遮住的地方,血泊中躺着的正是我自己。

“有一段时间我尝试通过做手绘来找线索。”黑鸟的声音将我从幻觉中拉回,“但我始终不明白它的含义……直到几个月前,你知道那段时间AI绘画很火么?”
这让我想起第一个晚上,在b站搜到过名字是“黑鸟nigra avis”的账号,想起他在视频里手绘的那些飞蛾在此时此刻还是令我感到一阵寒颤,我对着他点头:“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后来我接触和研究过一段时间AI绘画,它的基本逻辑是收敛取真。”黑鸟下意识地向我挪动一些,声音也随之明显变轻,似乎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连他自己都感到吊诡,他再次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演示,“当你输入限定的关键词后,模型会在网络上搜索和这些关键词相关的图片,然后通过语言处理理解对构图的要求。模型会对搜索到的所有图片进行分析,总结出各个关键词对应的共性,接着,模型就会根据这些分析结果进行迭代。会有一条损失率曲线来显示生成的绘画内的元素和这些关键词共性之间的差异,一般来说,迭代的数目越多损失率就会越低。”
“你是把‘维罗妮卡头巾’作为关键词输入进去了吗?”我问道。
“不是。”略微的迟疑后,黑鸟摇了摇头,“不完全是。输入这个关键词后除了类似的肖像画,没有值得注意的线索出现,她之所以会选择留下这条信息,一定有特别的含义,这也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在这个程序刚刚开源的时候,允许运行的模型大小是很有限的,在最开始只能生成256*256像素的图片,几乎就是马赛克,根本不存在什么细节。”
我安静地听着,每当黑鸟的讲述进入到间隙,过道里的八音盒就会变得格外明显,我又想起小米两次进入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难以理解的宴会和“红”鸡尾酒。
“很快,越来越大的模型算法都被开源了。那时的AI已经能够生成2048*2048像素的照片,这意味着即便是生成一个人的面孔,各部分细节都已经很清楚了。我进行过很多随机测试,比如随机挑选关键词输入让AI去自动生成……如果忽略绘画的艺术性,画面所呈现的内容就是纯粹的信息,因为随着迭代次数的增多,画面中被选择出现的内容就是这个关键词在网络上所有相关信息内,出现频率最高的共同部分。也就是说,这样生成的图片,最直接的含义就是显示了这一关键词的形象,对吧?”
气氛再次变得格外紧张,我在思考过后缓慢地对着黑鸟点了一下头。
“在输入一些抽象概念的时候,生成的大概率是混乱、杂糅、不太相关的图片,因为抽象概念本来就没有形象,但当多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搜索引擎会将它们组合联想,比如输入红色、水果、甜之后,生成的很可能是苹果、西瓜之类的……”黑鸟讲得很不连贯,那种他在忌讳什么的感觉再次变得明晰起来,“我是想说,这种联系、发散的能力在经过了足够多次数的迭代过后,必然能够说明生成的图片和输入的关键词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尽管我们并不知道AI是如何发现、理解和解释这种联系的。”
我再次对着黑鸟点头,他的语气明显变得紧张了起来。
“所以,当我明确要求AI输出的图像必须是人脸时,模型的损失率就意味着这张面孔上的各个细节和关键词共性之间的差异,看着那条损失率曲线时我忽然就明白了,Claude Mellan的《维罗妮卡头巾》虽然是用一条线环绕形成的,但细分来看就是许多的点,一张图像实际上就是大量的像素点,如果我输入的关键词的共性可以被量化为一组数据,那么面孔上每一个像素点位的色彩、亮度,这些信息就是构成这副图像的数据点。”
我接着黑鸟的话往下说:“这就是‘维罗妮卡头巾’想要说明的吗,面孔也是信息的载体,一张面孔的图像事实上也只是点和线。”
“在我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大量地进行这种尝试,但事情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可怕起来。”我清楚地察觉到黑鸟在这时表现出了罕见的不安定,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他的手机,低着头继续说道,“不论我输入什么关键词,只要迭代到损失率几乎不再下降,最后生成的那副肖像画里,都是你的脸……”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2-16(四)00:13:24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5612682 管理
接过黑鸟的手机,屏幕里那些肖像画尽管有很强的磨皮感,但显然就是我的脸,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画面的色调大多都是很阴暗的,所以光影在脸上表现得格外明显,排在前面的一批图中,我的脸只是显得过分苍白,而越到后面,画面就变得愈发阴森、恐怖,甚至血腥。
“我没有输入任何与这类风格相关的关键词。”黑鸟沉沉地说,“一切都是基于数据库进行的随机运算。”
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反胃占据了我的身体……在接下来的画面里,有些脸是极其浮肿的,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些则布满了已经干掉的血迹,有些面部甚至充满空洞,在颧骨或额头处,像是被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有的眼睛正常睁开着却只有眼白,因为分辨率足够高,甚至能看清楚那是浑浊的、接近于灰色的眼白……而画面的背景也极其吊诡,我看到有几张是半身埋在海水里,还有几张在身体的周围匍匐着一群极其矮小但头很大的人,画面的空白处写着几个大小不一、很不工整的字母,似乎有些是英文,还有一些是日语的假名、斯拉夫字母,可能还有拉丁字母,像是乱码一样拼凑在一起。
“一开始我以为是模型的问题,但不管我换哪种算法和模型。”黑鸟在这时抬起头看向我,“都是这个结果。”
我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我记得就在几个月前,我和小米在寝室里还玩过这个程序……那时的我一定怎么都想不到,被埋藏在那些浩瀚到几乎无穷无尽的数据库的最底层的,竟然是我的脸,是我无数次在镜子中、在小米的镜头和我们的账号上看到的我自己的脸,我从没有像这样对自己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惧,无论进行怎样的关键词限定,那张面孔都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迭代的尽头,并关联到那么多恐怖的场面。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2-19(日)20:18:15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5694581 管理
如果是一直在追帖的朋友应该知道,我之前断更过挺长一段时间。因为最近查到的一些事情或许是新的线索,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事实上,即便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这件事仍然是最让我感到困惑的。AI绘画火起来应该是在我读大二那年,那时的模型还很初始,但各种平台上讨论的热度都很高。
我是在Reddit论坛上找到那篇帖子的,发帖的时间就在我读大二那年的九月,帖子的内容大概是国外一位名叫Supercomposite的音乐人在尝试AI绘画时了解到一种“反向关键词加权(negative prompt weights)”的技术,大概的意思就是用户输入关键词并用这种方式加权后,AI会生成与关键词相反的内容。这位音乐人是马龙·白兰度的粉丝,事情的起因是他出于好奇输入了“Brando::-1”想知道白兰度的相反面是什么,但就像很多概念并不具备“黑白”这样对立的相反面,所以AI只输出了一个黑底绿字的logo,logo内的单词“DIGITA PNYICS”是一个无意义的AI造词。

事情到这一步时还算正常,但是这位音乐人突发奇想,如果输入白兰度生成相反面的是这个无意义的logo的话,那如果将后者作为关键词输入并进行反向关键词加权,是否能够生成和白兰度相关的图片呢?于是他将“DIGITA PNYICS skyline logo::-1”作为指令输入,那篇帖子从这里开始变得吊诡起来。AI经过一段时间的迭代,输出的图片和白兰度毫无关联,而是一位高颧骨、脸上布满红斑痤疮的中年女人,AI能够同时输出很多张结果图,但每一张图中都是这位忧伤的、甚至痛苦、绝望的中年女人的肖像,在其中一张类似专辑封面的输出图片中,这位女人的头顶有着同样无意义的“LOAB RSSBON”字样,因此Supercomposite将这个完全毫无道理地出现在AI中的女人称为LOAB。
在贴主后续发布的内容中,Supercomposite又进行了大量尝试,但LOAB的出现似乎不是偶然的,而这件事又是极其反逻辑的,因为对于很多抽象概念或名词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相反面,所以对这些关键词进行反向加权,无异于将一堆无意义的内容拼接组合在一起。当Supercomposite用执导过《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韦斯·安德森的风格作为正向关键词进行反向加权输入后,AI从那时起开始输出几乎是惊悚的图片,LOAB的脸显得空洞、臃肿、干枯,画面也开始变得具有神秘气氛起来,例如两个像是被烧干的蜡烛的小孩站在浑身是血的LOAB身边,画面洁白、神圣,遥远的场景尽头似乎在一处悬崖之上下着凝固在一起的雪,就和黑鸟在那时给我看的图片一样,只是画面中的人从LOAB换成了我,不过,黑鸟给我看的图片显然更清楚、更自然,也就是说,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的实时摄影,并且画面的构图和元素,总让我感到没那么简单,它显然不是被创作出来的,但这些讳莫如深的形象究竟要表达怎样的隐喻或象征?

在Reddit论坛的那篇帖子下面,有人指出是否是因为AI模型受到了和LOAB相关元素的干扰导致她一直出现在输出结果中,因为AI的许多运算都是基于特定模型进行的,用户不断用自己想要的关键词训炼这个模型,导致与这个关键词相关的映射在这个模型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AI也就倾向于表现这种映射,这也是当时许多有显著风格的训练师能够被辨识出来的原因。
但即便Supercomposite用大量无关图片喂食AI以抹除LOAB相关因素的影响,AI还是生成了她的形象,并且画面更加具有印象派的恐怖感,她就像是一个赛博幽灵,有人指出是否在某个位置的赛博空间内,AI已经对LOAB进行某种未知的识别或标记,也有人提出更可怕的猜想,AI训炼必然要调取数据库,之所以和LOAB相关的图片都带有很强的阴森恐怖风格,会不会是因为AI在数据库中调取到了位于“暗网”的内容,而LOAB与暗网中某些不为人知的邪恶仪式、折磨、刑罚甚至献祭有关联,在某些极端教派的变体中,这种狂热分子的存在并非只是传言。

帖子到那里就被版主封锁禁止回复了,后来我又调取了当时的微博数据库,发现在九月左右时,这篇帖子的相关版面也被几个博主转载过,尽管已经缺少了很多细节,但搜索LOAB时仍然能找到一些痕迹。因为DALLE-2算法在几个月后被新的算法取代,而新算法对于关键词的定义和调取又完全不同,关于LOAB的讨论很快就没有动静了。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08(三)10:05:18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053461 管理
帖子到那里就被版主封锁禁止回复了,后来我又调取了当时的微博数据库,发现在九月左右时,这篇帖子的相关版面也被几个博主转载过,尽管已经缺少了很多细节,但搜索LOAB时仍然能找到一些痕迹。因为DALLE-2算法在几个月后被新的算法取代,而新算法对于关键词的定义和调取又完全不同,关于LOAB的讨论很快就没有动静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会以这种权重出现在全网数据库中,后来我推算过,要在随机性这么强的tag输入情况下始终能调取到我的图像,那么至少每个网页上都必须有三到五张我的照片,没有人会认不出我的脸。但显然不是的,LOAB的脸没有以这样的规模出现过,我也没有,而且LOAB显然也不是我。

事情到了这里就很难再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余地了,一个多月后我获得了返回隔离区的审批,在那间红色的房间里,我翻出了成堆的旧物,虽然每个物件都值得说,但最令我感到困惑的还是几张尺寸很小的照片。
因为堆放在杂物里太久了,灰尘甚至已经在胶片上嵌进了灰色的斑点,那是一组用拍立得即时洗出来的照片,照片里是我、小米和另外一个男生坐在民宿的床上,因为不是质量太好的拍立得,并且当时的光线昏暗,所以照片呈现出极其明显的过曝,我们三个人的脸像被在底片上被烧穿了那样地白。
如果不是翻到了这几张照片,我甚至记不起这件事情。那应该是大二那年,我和小米还有其他几个计算机专业的同学一起报名参加了“互联网 ”大赛,组是小米拉的,她本来打算拿奖刷简历好在毕业后去留学,因为担心组里只有她一个非计算机专业的显得很奇怪,所以在报名截至前她拉上了我。
碰巧的是当时他们选做的课题就是和AI绘画相关的,不过当时DALLE-2算法根本还没有被写出来,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但他们选做的课题好像和一种优化算法相关,我和小米作为文科生在组里负责撰写论文和设计产品运营。
一开始我没想到我们能过初赛和复赛的,通知发来时小米告诉我准备收拾去乌镇参加决赛,因为赛程还蛮长的,我们订了一间古镇附近的民宿,其实就是之前的自建房改装修的,上下两层的小独栋,墙和地都还是水泥砌的。我和小米住二楼,其他四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住一楼的两间卧室。
决赛的第一天因为路上耽误了时间紧张,我们直接去了场馆。那天的比赛并不顺利,大赛评委公开地问了几个算法方面的问题,他们回答得都不好,所以在第一天赛程结束我们准备回民宿的路上时,大家的心情都挺低落的。这时有个男生提议说:“我们喝酒吧?”
线上订民宿时确实看到过那栋房子之前有段时间一直被拿来用作轰趴馆,他们和小米走在前面,小米来问我时我感到很疲惫,就在夜色中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接着他们在沿途的便利店里买了半箱啤酒。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17(五)23:06:08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264755 管理
我们顺着古镇的河走回民宿,夜里河道两侧没有点灯,那一段路周边的房子似乎都不再住人了,在夜里没有任何响声的河流总让人感觉像一道黑色的、深不见底的伤口。
刚到民宿时我心里就感到怪怪的,那时已经是九月,天气要慢慢转凉了,民宿一楼的大门上竟然还挂着去年的倒福和生肖,红色的剪纸应该是被雨浸湿过,软塌塌的蔫在玻璃上,那房子像是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就算把所有的灯打开,房子里也是暗沉沉的,我们各自去收拾行李和洗漱,因为第二天还有针对性的比赛,领队的男生说等会他们就关于今天的问题去看些论文,十二点时到楼上来大家一块开个小会。说完小米便领我上楼了,二楼的房间应该是主卧,有一张巨大的床和投影仪,因为气氛有些低沉,小米就放了一部爱情片当作白噪音,她把我的衣服都从她的箱子里拿出来后抱了抱我,接着我就去洗澡了,可能是因为听着电影温柔缓慢的配乐和台词,整个人在热气和雾水的氤氲中也渐渐松弛下来,不过奇怪的是主卧的卫生间里竟然没有镜子,卫生间其他的设施都是中式木制风格,唯独在本该摆放镜子的位置上是平平的一层灰瓷砖,因为洗澡蒸出了水汽,瓷砖上覆盖了一层致密的水雾。我盯着那面瓷砖墙看了好久,总感觉那像是一张出汗了的、没有五官却平滑无比的人脸。

我穿好睡衣出浴室时他们已经围坐在主卧的地毯上了,领队的男生把电脑放在床上,见我来了就给我拿了一罐啤酒,其中一个男生略显浮夸地说了句“好香哦”,接着和另外两个男生推搡着还有一个叫阿冉的男生起哄,那个叫阿冉的男生个子很高,盘腿坐在那里低着头什么也没说,脸上却在笑。
这种事情我遇到过挺多次了,在比赛前我和这几个男生完全不认识,小米在这时出来帮我解围,大家才逐渐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比赛。他们讨论得很艰涩,很发散,因为不懂算法,只有在涉及具体后端落实的时候我才会加入讨论,其实这一块在比赛中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们的后端也没有太多问题,于是我就一直坐在小米斜背后听他们说。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语言神经网络根本不足以支持仅仅通过tag来告诉AI需要生成的图片里必须有什么,必须没有什么,尤其是negative tag,这种理解力还很不好,但这不可能是我们在几天内就能解决的啊。”领队的男生挺厉害的。小米侧过头牵过我的手帮我又解释了一遍,大概就是说AI绘画不是调取图形元素拼接在一起那么简单,其中最复杂的过程在于将人类语言转化为机器语言,让AI理解tag的指令,negative tag是反向加权关键词,是用来限制画面内不能出现什么内容的,但在我们的那段算法中,因为语言模型完全没有到达那个算力程度,即便tag打得很清晰,AI也仍然无法理解,这就导致生成的图像中经常会出现不应该出现的内容,当然也就无法投入后端使用,而训炼一个语言神经网络所需要的算力又远远不是我们所能企及的。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17(五)23:59:28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265923 管理
他们始终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一直在各种论坛和贴吧里翻文章找思路,爱情电影的配乐让人不禁松弛下来,一个男生提议说看点别的片子吧?他们附和后就开始在科幻片中找,最后选了《超体》,我之前也没看过这部电影,既然融不进讨论索性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投影上。
那部电影的节奏还算是快的,讲了一个女孩被劫持后歹徒利用她做容器运输药物,但因为药物在她的体内反应后被吸收,而她极为特殊的体质使她不但没有立刻死去,反而将大脑的潜力不断打开,而她也获得了超自然的能力。尽管情节很抓人,但我还是不免走神了,十月的夜风凉飕飕的,我靠在小米的后背上,她的心跳我听得一清二楚,在失神的视觉里,我恍惚地穿过他们望向房间南面的两扇木窗,也许是月光,也或许是远处的灯漏光进来,被雕刻成镂空状的木结构投影在我们身后的床头,还有一座形似鸟居的门型影子,我想起这座民宿其实就在乌镇古染坊的边上,染坊立着数十根柱子挂满了蓝白色的布匹,靠近民宿的位置有一座更高的牌坊,那影子想必就是牌坊吧?
正当我出神时,我察觉到有人正在看我,我把目光移向那个叫阿冉的男生时,他很快就躲闪开了,像是偷偷做坏事被发现了那样的神情。因为我们中间只隔着小米,其他人要么在看手机要么在看电影,整个房间的又被影片的声音盖过去了,阿冉将身体向后倾倒,用两只手肘撑着地板,侧过头以一种说不出怎么别扭的姿态轻轻和我说:“人的大脑的潜力是无限的。我之前看过研究,一般人的大脑被开发程度只在百分之五左右,如果完全开发,那个数量级的神经元所产生的存储力和算力已经不是目前物理计算机能够相比的了,可能整个世界的算力加在一起都不够。这个片子的女主会因为药物作用,大脑被不断强行开发,嗯……就是……还蛮神奇的吧?”
他大概是以为我看不懂剧情走神了,想要和我讲解吧?这时他身旁的其他男生留意到了便又开始起哄,我只能尴尬地笑着,但浑身都不自在,小米一直在帮我支开话题,我却一下子疲惫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窗外的夜风吹得枝叶的投影不断摇晃,我忽然感到一阵极其朦胧的幻觉,那种极其不真实的抽帧,仿佛在那一刻我向后倒去就可以坠入另一个世界。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18(六)00:00:24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265945 管理
“你们难道没有注意过这篇论文吗?”领队的男生皱着眉头,他们嬉闹的声音就停止了,斯嘉丽·约翰逊念着她的戏码,领队把电脑转过来给我们看,“这么重要的点都能漏?”
那几个男生看了眼论文,声音很轻地笑着搪塞:“怪了,之前没查到这篇论文过啊,发表时间好近哦。”
我顺着从小米的肩膀上瞟了一眼,那篇论文的确是最近才发表的,刚才他们起哄期间领队的男生一直在翻论文集,其中一个男生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问:“哥,我们几个都是软件方向的,只有你是做机器深度学习的,这个论文看不懂啊,这个‘正则化是啥意思?”
领队像是要发火但又把气压下去了,接着他开始解释:“机器学习最终的目的是快速拟合降低损失率,这是所有回型AI运算最核心的公式,正则化就是在这个公式后面再加一个正则项,用正则项来约束拟合函数,防止模型欠拟合或过拟合。”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那个叫阿冉的男生说话的语气总是有的虚的,“我记得正则项好像分为两类,L1和L2。”
“你记的是对的。”领队开了一罐啤酒,看来他已经找到方向了,“L1和L2是两种不同的正则类型,具体来说L1正则是先验为拉普拉斯分布的正则项,L2正则是先验为高斯分布的正则项。”
他喝了一口酒后把面朝向我们:“我来做一下通俗解释,简单来说,我们现在没法很好地约束模型的泛化,可以理解成是AI对语言的理解和转化能力不够,但换一个角度看,能够让AI直接理解语言指令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吧,但如果不通过tag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让模型在一开始就知道要朝着什么方向拟合,虽然麻烦了点,但是不是同样可以达成最终的效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冉向前探身说,“只要在训练集中再加一个正则化的集,然后在拟合公式中添加负面正则项,就可以限制模型在可控集合范围内不生成包含负面正则集合在内的内容。”
电影的声音兀自播放着,大概是注意到我和小米都没有说话,他又转过身朝向我们解释道:“其实也就是说,我们在训练前在创建一个类型相似但要避免出现的集,通过排除法,AI也能够理解要生成的类型并且要避免生成负面正则集中的内容,这样就能绕开负面tag的语言理解算力不足的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用一晚上改算法来得及吗?而且评委应该要我们提供模型范例吧,一晚上的时间也不足够训炼吧?”
他将目光投向领队,而领队早已开始检索:“当然不够,但我想到了别的办法。”屏幕上,他已经把论文的英语原文中的一长串名词截取输入到GitHub中检索,GitHub简单来书哦是一个开源代码的网站,阿冉凑近问道:“这是架构吗?”
“算法架构。”领队的男生点点头,“当然还有模型架构。算法改起来是快的,重要的是模型的范例,我们来不及训炼,也没有那个算力去训炼。”
这时阿冉又转头为我们解释:“架构的命名一般会采用创造者的名字来命名,也会用图灵、特斯拉这类名人的名字作为致敬来命名,我们现在就在根据那篇文章的作者名来查他有没有在GitHub上开源他的代码。不过之前我们那样系统性的搜集论文,真没见过这篇文章,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恐怕不好找吧……”
“放什么屁。”领队两手一摊,“这不是吗?得,模型应该也有,不过这一批作者的人数真多啊,得一个个找了。”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18(六)00:14:40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266224 管理
本以为一切就要顺利解决了,大家一边拉开酒罐一边又开始嬉闹起来,阿冉和领队把那一长串名字断开后一个一个去搜那些作者。其实刚才他们在讲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认真听,我搭着小米的肩膀,我之前应该提过吧?小米的个子很高,我的头几乎是侧靠在她的后背上的,也就是说,她的心跳和呼吸我听得一清二楚。至今我仍印象深刻,就在他们找到那篇论文开始,小米的心跳就没有慢下来过,当我把头挪开时,她轻薄的衬衣已经被汗沁湿,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湿润,在夜风中凉得惊人。
“——奇怪了。”阿冉和领队几乎是同时感叹的,嬉闹声再次停止,所有人都看着电脑屏幕,领队用一只手掌托着下巴十分不解地呢喃道:“按理来说作为共同作者,在自己的站内都应该发布结果啊,这样一长串作者名为什么都没有更新自己的版面内容呢?”
“其实这种模型命名方法和正则化很相似,它本身就是一个集合,像我们现在看到不同的名字其实可能就能分模块检索出这个模型被约束的特征,但前面的名字似乎都在很久前就停止更新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两个名字了……”
键鼠的敲击声像在敲打整个房间,我记得很清楚,当他把那两个名字输入进行检索后,在“BLACK GOAT”地用户名下找到了模型的原始文件,而最后一个被标注星号的“LANYIN”在网站上却根本查不到这个用户,显而易见的,他们读了那个排在“黑山羊”后面的名字后都转过头来看向我——“蓝茵……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模型的命名中呢?”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25(六)20:14:12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421883 管理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就是所有人因为一件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和你有关的事情围视着你。我的目光在迷离时瞟见季夏的晚风拂动帘子,樟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小米一把将电脑盖上,那声音几乎是陌生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大概是突然被小米冰冷的声音吓到了,那几个男生都怔怔地点了点头。
“好。”小米把电脑拿到一边的茶几上,然后拉着我坐在床沿边,“既然明天的问题都解决了,那就先不谈这个了,你们还喝不喝?”
我看着小米从箱子里拿出几听啤酒,拉开扣环后竟然一口气喝了大半罐,背后电影的声音恰好到了配乐的高潮,再一次把尴尬的氛围压了下去,男生们在惊叹过后又开始说笑起来,领队到楼下拿了些零食上来,他们围坐在地上看电影,小米把那罐酒喝完后就始终没有说话,半垂着头靠在我身边,额前的刘海让我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男生拿出手机说:“那个,难得出来一趟,大家拍个照留念?要不轮流来,我看坐床上挺好,阿冉你先上去,快上去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阿冉就被另外一个男生半推半就地挤了上了,因为我穿着睡衣怕冷就和小米裹在被子里,他就坐到了我边上,头顶着床背,双手拘束地放在膝盖上,几根手指扭结在一起。
“靠近一点啊,拍立得镜头广角不行,拍不全。”那个端着手机的男生一边做着靠紧的手势一边在笑。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在起哄声中,身旁的阿冉一只手拿着啤酒,像蛇一样在床单上细微、艰难地扭动,我什么都不敢看,但能够清晰地感触到他的夹克外套在我肩旁上划过的冰冷感觉,伴随着一股辛辣的酒味,投影仪的光线眩目地散射在头顶,像一张被用作观看而垂下的幕布。
前方的拍立得一直在传来快门的声音,我所说的后来找到的几张很糊的照片就是在这个时候拍下的,因为正对着投影仪难免会有很严重的过曝,后来再看那些照片我们的脸都被光打得煞白,像是某种古老壁画上被惊起的动物,只有小米的脸垂着,蓬乱的头发像一堆海草丛生在头上。当然,当我回想这件事的时候印象很清楚,那个时候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在那个阿冉不断受怂恿向我靠,甚至要用手揽我的肩膀时,我不停地在被子下面敲打小米,她的手臂明明放在被子里却那么凉,我希望小米能过去一点好让我不靠阿冉那么近,然而,一晚上都在替我化解尴尬的小米似乎在那声根本不像是她会用的语气的声音后就完全变了,她木然地靠坐在床背上,几绺乱发的间隙能看见她空洞的眼神,对于我的求助她毫无反应,我不知道小米怎么了。
就在阿冉的手臂擦过我后脑的时候,我伸出手打掉了他手上拿着的啤酒,黄色的酒渍溅了一身,很快在被褥上晕染开来,浓郁的酒味像是腥气,我记得小米在大一时在睡前给我读推理故事,总是讲到那些凶手在第一次杀人时难免会被溅出来的血的温度吓到。阿冉见状便下床不断向我道歉,其他几个男生在意识到过火了之后大概才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一个递来纸巾,领队的男生说湿掉的杯子不要盖了,阿冉你去楼下把我们的被子换上来,我们还没有用过。
那些人就乱作一团地走来走去,而我明明是心有余悸地和仍然没有反应的小米靠坐在一起,视野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无聊的一切,至今回想起来,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从洗手间瓷砖的反光中看到阿冉跑下楼时慌乱的黑色身影,我之前提过吧?那个民宿二楼的洗手间在本应该放镜子的地方是被瓷砖填平的,我已经忘了一面瓷砖是怎么让我能认定那就是他的身影,但我记得的是他逃窜的样子就像目睹杀人现场后仓皇逃走的目击者,而酒精挥发成汽的辛辣感还在我和小米的面颊上继续,我已经忘了过去多久,小米才恍惚地用她冰冷的手从我背后握住我的手腕,即便在当时,我也无端地觉得那一幕很熟悉。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29(三)16:07:57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499271 管理
他们下去后我就把投影仪关掉了,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小米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尽管我心中也不平静,但我还是强捱着,用另一只手抚摸小米的头发轻声问她:“你想睡觉了吗?”
小米很缓慢地抬起眼,明明那么短的距离,她失神的目光像是遥遥向我望来的。许久后她点了点头,我把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后扶着她躺下了。她的样子真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我睡在靠近窗台的一边。夜里我从背后抱紧小米,她比我高不少,我的动作就显得很笨拙,但贴着小米后背的时候至少能够感到安心。刚睡下时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间歇性地轻微发抖,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小米应该是睡着了,我想,但我却难以入睡,我面朝向小米的后背,越过她的肩膀就能看到卫生间的洗手台,应该是月光,从我背后的窗户中将樟树的枝叶打在瓷砖上,错落成摇晃的、婆娑的影子,在我们的二十岁,在很安静的水镇夏夜,空气中可以清晰地听见衰弱的蟋蟀和蝉鸣,河水中偶尔跃出水面的鱼砸出石子落水般的噗通声,静谧得甚至有些不真实,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小米就这样抱在一起度过了几百年的时间的错觉,明明是温热、潮湿的夏夜水雾透过纱窗沁在脸上,竟然有一种辛辣的干燥感。
在迷迷糊糊的失眠中我忘记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直到我在睡眼惺忪中模糊地看到有一团模糊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卫生间的瓷砖上,就是那个本应该摆放镜子的位置,起初我还以为是树上的鸟或什么,但它显然是动了一下,像人头转动、移动时那样极其干脆、迅速的变化,似乎是向我靠近了,因为瓷砖上的那个像是男生头型样子的影子变大了。我瞬间就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了,如果那真的是一个男生的影子,那按照影子的角度来看,他此时岂不就站在我的身后吗?
我不敢做出任何举动,此时我正背对着他,他也无法看到我其实是醒着的。我试图在被子下面去掐小米的手腕想将她叫醒,但小米仍然毫无反应,因为晚上发生的种种令我不适的事情,我已经猜测到了无数种那个影子就是阿冉或者其他男生的可能性,他们喝了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时间就在这样无声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而那个影子像是在做着什么等待,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用一只手扶着窗台边上的墙,让人莫名感到一种虚弱的阴森感,我甚至不敢合上眼睛,生怕在我合眼时他就冲了过来。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29(三)18:04:38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501438 管理
我已经不记得是在怎么样的情形下,小米将她的一只手悄悄从背后伸过来握住我,她的身体并没有动,手掌间的握力却变得很果断,我似乎都能听到她在对我说:“别怕,让我来处理。”
事实上她当然什么都没有说。显然,从她侧躺面朝的方向和角度看,她距离卫生间的那面瓷砖墙更近,甚至可以比我看到过多的角度和细节,孱弱的蝉鸣声在过了深夜之后几乎听不到了,染坊形如神社和鸟居的方形影子覆盖住整个四方规整的房间,我不知道小米准备怎么做,我不知道小米今晚到底怎么了,我只能感到一种我们似乎已经这样在一起痛苦地、煎熬地躺了很久很久的悲伤。
伴随着小米“啊——”的一声极长的尖叫,她忽然跳起身,在试图用声音震慑住那个影子的同时从她那一侧卷起被褥将我裹住以此保护我,同时小米立刻将床头的开关都拍了一遍,房间里的灯被全部打开了。因为被裹在被子里,当时我并没有能够很清楚地分辨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很快,楼梯上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因为很混杂,我听不出那是上楼还是下楼,紧接着就有几个男生的声音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在小米的尖叫声停止后我就听见她在哭,起初只是带着哭腔的剧烈呼吸声,很快就变成了哽咽,像是那种从巨大的惊吓或压力中脱身但精神还未来得及反应时的那种哭泣,在那些男生的询问声中,小米哭得越来越响,根本没有回答他们的发问,我从来没有听到小米这样哭过。
很快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是阿冉的声音,他很结巴地问:“怎……怎么了?”领队的男生似乎反应了过来,我听见他们有摩擦的声音,领队质问阿冉为什么上来得那么慢,刚刚那段时间里他在哪里做什么。他们在一楼大概是没有睡在同一个地方的,阿冉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能喝酒的,我喝半瓶啤酒就会醉,晚上完全是怕丢人硬喝了一瓶多,刚刚完全睡死过去了,现在头还是晕的,所以上来得很慢……”
我缓缓从被褥中钻出来,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巨大的光亮。小米正坐在我身旁,用双手捂住脸哭着,见我出来后渐渐止住了哭泣,那群男生还在争吵,小米平复了一会儿后抓住我的手并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在楼梯和一楼时还在吵,小米帮我把衣服和外套穿上,很快地收拾完行李,在轻轻拥抱了我一下后嗓音极其沙哑地对我说:“我们走。”
“不继续参加比赛了吗?刚刚在我们房间里的是阿冉吗?”我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小米,因为一开始也是小米要参加比赛,这个比赛对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而小米仍然低着头收拾行李,太过于亮的灯打在她的侧脸上还能看到干掉的泪痕的反光,她很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或者是在同时回答两个问题。
就在我们拎着行李下楼时,那个领队的男生看到我们后就从和阿冉的争吵中脱身出来,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晚上已经太多次让我难堪,他神情复杂地问:“你们要走吗?这么晚怎么打得到车?太危险了……”
但小米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旁若无人地径直穿过客厅,朝民宿正门走去,直到在门前停下,转过身望向我。
“蓝茵,你有没有带卫生巾?”她的眼皮很厚重,看上去非常疲惫,不能说她的面容和语气毫无感情,而是让我感觉她已经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情的力气了,“我好像来月经了。”
一时间我和小米四目相对,忽然感到非常难过。

于是我又从包里翻出卫生巾带小米上楼,因为是干湿分离的,陪她进了卫生间后,小米独自进了隔间里,而我站在那面瓷砖墙前面发呆。不知道是因为在水乡里所以卫生间单独做了换气之类的干燥处理还是季夏夜本来就是干燥的,卫生间的墙上没有一点潮气,唯独那面瓷砖墙上布满了密集的水珠,像露水覆盖在夜色里巨大的阔叶上。小米还在隔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毫不自知地将手一点一点放在了那面瓷砖墙上,就在十几分钟前,这面墙上的影子还在让我们几乎不敢呼吸,而此刻我的手指如此清楚地感触到了那些水滴冰冷的质感,随着手指的滑动,像是洗得太过干净的人脸皮肤上再沾上水渍并涂抹开始的那种涩感传递到每一根手指上,真的像一排古色的木匣和梳洗台缝隙间一张平滑的、没有五官的脸,而周围干燥的墙面上正是那座染坊留下的方方正正的影子,像是要把这一切都框定在这里。
无标题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 2023-03-29(三)21:40:46 ID:3Wl37t3 (PO主) [举报] No.56506194 管理
我再次看向小米此刻所在的隔间,直到后来我们离开乌镇回杭州的路上,我都没有问小米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真相。
因为在她醒来之前,其实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很轻微地转过头,用余光向后看过一眼。夜风拂动轻纱般的帘子,窗台前的地毯上什么人也没有,是完全空空荡荡的一片。而当我再次看向那面瓷砖墙,上面的确存在着一个男生头型的影子,那小米是否在开灯后也发现了房间里其实没有人呢?如果是担心我知道这吊诡的一幕后多想和害怕,那么她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用被褥将我裹起来呢?
此时小米从隔间里出来,虚弱的脸上毫无血色,人也沉默不言。她经过我时扯了一下我外套的衣角,示意我可以和她下楼了。就在离开这间民宿之前,我最后回头朝那面瓷砖墙望了一眼,几团模糊的、微小如毛线团一样的黑色阴影正在墙面上闪烁,直到我们坐上夜车之后我才看到那是民宿背后的一盏路灯,再背后就是一颗硕大的、在无光的古镇里显得格外明亮的月亮,成群的飞蛾正环绕着那颗白色的灯球飞舞,一遍遍撞在那道玻璃上,它们把那灯误认成月亮了。
于是我再次回忆起自己触碰到哪面瓷砖墙上的水珠是脑海内闪过的极其晦涩不明的印象,就像我始终没有问小米为什么要骗我瞒我,我也没有告诉小米,不知道是因为一夜没睡精神不好还是别的原因,就在手指触碰到那些水珠时,我竟然能够再次依稀看见那团黑色的影子,一个沙哑、疲惫的男孩的声音在不断试图对我说话——
“我来看你了,我来看你了蓝茵。”那个男孩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而随着他的哭腔愈发明显,瓷砖上竟然渗出了更多的水珠,他的措辞也越来越迫切,“……你还记得我的吧?你没有忘记我吧?”
就在小米从隔间里出来后,那个声音、黑影连同所有的印象就都像阳光下的雾气、醒来后的梦的回忆一样,顷刻间就弥散了。

在返回杭州的高架和高速公路上,我和小米都没有再说过什么话,只是手轻轻地搭在一起,一晃而过的一盏盏路灯落下车窗上的纱网在手背上织出来来回回的密网。那段时间学校有门禁,凌晨三四点显然是回不去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之后,我们都不想再住旅馆,于是就让司机送我们到了西湖。
我和小米穿过湖滨步行街走到西湖观景台,在那座亭子里已经有一些等着看日出的游客和学生了,几对情侣互相倚靠着坐在栏杆上小憩。随着东面的天空在湖水尽头处亮出鎏金般的熔铁色,黄金云中河流托出十分模糊的日影。我至今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我靠着小米的肩膀,一起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晨跑的队伍和用拖把蘸水写岳飞词的老人都陆续过来了,我看见就在不远的过去,一颗黑色的人头影子尚且在静谧的古镇中晃动,我的名字出现在一个来源不明的巨大模型之中,而此刻阳光穿透梧桐树叶,最后的蝉声也开始聒噪起来,小米用一只手臂环抱住我,紧紧地抱着,就像曾经几乎要失去我了那样。在马路的对面,几个正在练习朗诵的男生清了清嗓,开始读起了安德烈·纪德,阳光照得我很涣散,我只记得他们念到一句——
“我不够热爱生活,因此不吝惜自己。”
忽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抱小米的冲动,因为只有小米在陪着我,当然,她就坐在我身边。那是我二十岁的夏天的终结,尽管前夜尚且笼罩着诡谲的阴翳,我们坐车在浓稠的、像浓墨一般的夜色中不断穿行,甚至在进入了那个清晨之后身上还残留着夜晚的潮湿气味。我在深呼吸后轻轻合上了眼睛,任由朝阳的温热像绒毛般舔舐面容,我已经流眼泪了,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窥视到了自己生命中复杂的纹理,但就像我在那个夏天最后的清晨面对光明的一切所做的沉默一样,在那个时刻,我竟仍然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安宁、恰如其分。
当然,这些全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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