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话 弐



——原来如此，红决定要出外界一趟啊。



那是谜题大会所有日程结束、正准备返回之时的事了。
我向金饰随步摇晃的Lionel大人说明了自己即将踏上前往外界的旅途之事。
他听完后点了几次头，然后缓缓开口——至今我依然记得那时他说的话。


——如果你是打算前往天野的话，有一处离得较近的门可以用。利用那里是最方便的。只不过，那边可能因为人类在警戒魔界的出入，设了几个结界，你必须将它们无效化才能通过。


这么说着，Lionel大人递给我一个铃铛。
是一对暗淡无光的不起眼铃铛。


——穿越结界时摇响这个铃铛吧。那样一来你就能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天野应该在神社那边，你可以去看看她。



如今我手中正握着那只铃铛。
而眼前，是漆黑旋涡缠绕的巨大魔界之门。

「……出发吧」

终于要走了。可这并不需要犹豫。
我没有一丝迟疑，迈出了通往久违地上的旅途。



门中一片昏暗，通道冗长。连地面都时而模糊不清，仿佛平衡感都要被吞噬了。
由非神力、非妖力的诡异之力支撑着——不对，也许说是被撕裂了的这个空间，虽然不断摇晃，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咦？」

途中，我看到了一个立在路边的告示牌。用古老的魔界文字写成，看样子是神绮大人立下的。
我多少学过些魔界文字，所以大概能猜出意思。

“现正招聘门番。经验者优待。详情请向神绮咨询。”——是这么写的。

门番啊……真像神绮大人会说出来的话。
居然用招募的方式来守卫这种连接地上与魔界的重要设施……

「如果是坐着不动的工作，或许还挺适合我……」

不过现在的我是个旅人。这种活，还是让别人来干吧。

「看到出口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看来穿越这段夹缝空间也快要结束了。




摆脱黑暗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和刚才异界没啥两样的黑暗洞窟里。
钟乳洞。那些锥状垂下的钟乳石的长度，显示了这洞窟形成的悠久历史。
洞窟中各处布有结界，拦阻着来者与去者。

我一边摇铃，一边在其中缓步前行。
接触到结界的瞬间，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但随着铃声的响起，我的身体却像穿过空气那样轻松地穿过了结界表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这种能无视所有类型结界的诡异“穿透”，虽说难以理解，但若是这铃铛确实出自Lionel大人之手，那也就不奇怪了。毕竟那位大人连法界那种终极封印都能掌握之人，能够破除封印的技术，他手上应该多的是。

不过当我跟他说起要去见母亲时，我也曾试着邀请他一同前往，但他当时的反应并不积极。
“我还不能去地上……我还不行……”之类的，他竟然一边倒立一边念叨着。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说不去，那我也只能作罢了吧。大概。

「……外面」

穿过洞窟后，就再也没有结界阻拦。
外头是森林。不，应该说是山林才对。看来我所处的洞窟入口位于一片深邃自然之中，周围被浓密的树木与小动物的气息所环绕。

这片森林与魔界中的自然气息截然不同，干净、新鲜、透着一股被打磨过的感觉。
抬头望去，久违的蓝天之上，太阳清澈得仿佛泛着白光，一只小鸟掠空而过。

鸟类啊……我等的后裔，也是在地上空中栖息的存在。

仅仅只是踏出一步，眼前的世界就显得如此新奇、耀眼。

「好久不见了呢……」

我望着散发着炽热光辉的太阳，微微一笑，然后迈开了脚步。

那么，首先得前往天野所在的——据说是她所在的神社。
名字叫博丽神社。等我到了那里，唱首什么歌呢……

走了一段后，我发现了一条看上去还算有人在使用的小路。
沿着那条路前进，不久后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可以称作“村子”的地方。
几间小屋排排坐落，田地与水田依次展开——这的确是个村落。虽然规模不大，但无疑是真正的村庄，里面有人类和白莲差不多的家伙弯着腰埋头干活。

一身满是泥渍的衣服，还有帮忙干活的妇人和孩子。
我很喜欢看孩子。虽然我对这些人类一无所知，但看到孩子嬉戏的模样，总会觉得开心。

也许是我站在了显眼之处，田里的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我。
她看到我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立刻将孩子护在身后。

看来我是被警惕了。听说人类很脆弱，而且关于人类和妖怪的事，我也听白莲提起过。这种反应，也太直白了吧。
白莲虽然还挺强的，但她也说过大多数人类对妖魔是无能为力的。眼前这反应，大概就是那种“先逃命再说”的典型表现吧。

不过我并非敌人，也没打算带来什么麻烦。
旅途中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所以我决定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朝她大大地挥了挥手。

「我是路过的旅人——可以问下路吗——？」

这种时候的铁律就是：诚实。
要想表明自己没有恶意，最好的方法就是展现出真诚。
再说了，我本就不擅长撒谎。与其耍心眼，不如像这样摊开胸怀才更直接。



那女人把孩子送回了屋里，但仍回应了我招呼。
她一边保持警惕地靠近我，一边听我说我是旅人，似乎也稍微相信了我一点。

「因为……你的头发颜色太漂亮了……那种鲜红色。之前村子里也有个妖的孩子，头发也是类似的颜色，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看来是看到我的发色，让她想起了某些往事。
听她说，村里以前有个叫“玉绪”的半妖孩子。是个好孩子，但现在已经失踪了……多半已经死了吧，她是这么说的。

「……你真的和玉绪小姐没有关系吗？」
「是的。我叫红，不是半妖，是货真价实的魔族——也就是妖怪哦」
「那……你也不是玉绪小姐的母亲？」
「不是」

我是来找母亲的，怎么反倒被认成了母亲……
即便她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我也只是与玉绪毫无瓜葛的红而已。

「我来到这片土地，是为了拜访一座神社，名叫博丽神社。我想在那里祈愿一下……那个，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去博丽神社的话……你和玉绪小姐果然是……」
「都说了不是啦！」

这个村子对外来者警惕心很强，又一副想把我往某人亲属上套的样子，实在让人摸不透界限。




「……玉绪？ 是玉绪吗？」

但看来，这种误会不仅仅是那位女士一人所有。

「你是妖怪？和玉绪有关系吗……？」

我在被引路的途中，不时就被村人叫住，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似乎不是说我的长相像，而是我的红发勾起了他们对那孩子的回忆。

「玉绪姐姐！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甚至还有孩子冲过来抱住我。
我不得不一边否认、一边安抚、一边挣脱，真是好不忙乱。

就这样我不过绕村子转了一圈，结果就有好几个人跟着我一起行动。
虽说是我因不识路而绕远了，但为什么人类总是要黏着我呢……

「就在前面。那边的石阶上去就是神社了」
「现在神主和巫女都不在，但神社的维护我们一直没停……只是没想到会有参拜者……你真的不是玉绪的亲戚吗？」

据说那个叫玉绪的孩子曾是博丽神社的巫女。
但数年前村子遭到某个大妖怪的袭击。
村里集结了所有的退魔师奋起应战，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虽然勉强封印住了那只大妖怪，但玉绪从那时起便下落不明。

如今的村庄，正在拼命修复那场灾难带来的创伤。
他们试图复兴失传的退魔之术，弥补因战而空缺的人力——在挣扎中求存。

……对他们而言，现在或许正是冬季吧。
越冬是艰辛的。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熬过去，虽说我只是个外人。




「这里就是博丽神社了」

不等别人说明，我一眼就看出——“就是这里”。
木造建筑静静地、温柔地散发出一种无味无形却极为纯粹的神圣气息……深深沁入我的心灵。

我不理会那些好心陪我过来的村人，径直走入境内。

「那、那个，请您只到拜殿为止……」
「后面那边，请您不要……！」

虽有人试图制止我，但我并不打算被拦住。
我走向据说是本殿的深处，找到了目标……不禁叹息一声。

那就是本殿深处静静伫立的球体。我虽不知其名，但那股强烈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红小姐？」
「那、那个……其实并没有这种礼仪……」

我跪坐在地，闭上双眼，向那字面意义上的“玉体”献上了祈愿。
将种种难以言喻的思绪倾注于祈祷之中，虔诚地献上。
这与在法界冥想时不同，那种“传达到了”的感受，令人无比喜悦。

啊……我等待这个日子，已经太久了。

「等、等一下！？ 那是……！」
「它动了！？ 难道……！」

随着我持续将积蓄已久的祈愿献出，天野的气息似乎正逐渐靠近。
……嗯？不，是确实的。某种气息正靠近我身侧……

「咦……」

睁开双眼，便见一颗红白相间的艳丽球体，滚落在我脚边。
……是被我释放的念气给带动了吗？若是无意识的行为，那可真抱歉了。

我双手将那可能使用了天野遗骨制作的球体捧起，转身面向众人。
那些村民看到我后，一个个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个，我想把它放回原位……」
「巫、巫女大人！？」
「是新的巫女大人！」
「诶？」

“巫女大人”是怎么回事？

「你、你果然是玉绪大人的姐姐或者母亲吧！？」

……我今天要否定这种话到底要几次才够啊？

「不过居然有博丽的巫女从外面前来……！快！通知村长！！」

…………眼下这状况好像正朝着极其麻烦的方向发展？还是说只是我想多了？

第五百五十八话 穿
「神绮小姐，神绮小姐。」
「什么事呀，Lionel先生？」
「我想稍微调整一下魔界的一小块区域呢。」
「啊，啊，原来如此。」
「所以能请你帮个小忙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乐意！」

不过无论提出什么请求，神绮大概都不会拒绝的吧。

「那我们立刻开始吧。」
「好，动手吧！」

就这样，魔界局部改造计划启动了。



为了不让大家摸不清状况，先做个说明吧。

首先，之前大获成功的智力竞赛大会。在那次聚会中，当我看到聚集在魔都的各类种族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最令我惊讶的是参赛魔法使们的出生地。虽然他们种族各异，但意外地多数来自地表世界。通过永久性魔界之门往来的人远比想象中多，其中甚至有人类出身的魔法使。
考虑到这个情况后……

「魔界的水资源似乎有些匮乏呢。」
「是这样吗？」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地球原本就是陆地占三成、海洋占七成的结构。而几乎全由陆地构成的魔界水量稀少，整体上相当干燥。过去因为不依赖水的种族占大多数倒也无妨，但今后依赖水源的种族应该会增加。
难得有外界客人来访，总不能让人家刚来就干枯而亡吧。

「所以我认为应该造一片海。」
「咸水海吗？」
「这个倒无所谓啦。」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需要制造雨云和调控降水的浮游冰土了呢。」
「没错。为此需要借助神绮的力量。」

此刻我们正站在魔界外围一片光秃秃的石原上。照例摆出桌子摊开大地图，开始作战会议。

「现在外围区域除了特别有冒险精神的人外基本无人涉足，趁现在大规模扩建水域正合适。」
「会有人来开拓吗...」
「如果外界流入保持当前速度，值得考虑。」

目前魔界广袤的空间尚有余裕。但数百年后就难说了。尤其是平坦的未开发地带，若用车辆穿越相当容易——平坦到随便什么动力车都能横穿，魔法驱动的话更是转瞬即至。

「嗯...」

神绮盯着地图上几个蓝色标记抱臂沉吟。

「那就动手吧。」

不过似乎没什么需要纠结的。

「好，开始干吧！」
「啊。」
「怎么了？」
「不过要动用原初之力吧？会不会对今后有影响？」
「啊...」

连神绮都开始担心这些了么。

「没事没事，储备充足得很，不会不够用啦。」
「那就放心啦！」
「好，先把这边处理完吧。」
「明白！」

于是工程正式启动。



「咦？这边的浮游冰土可以贴着墙壁放吗？」
「嗯，反正不打算移动。边缘靠墙的话，就算万一有部分融化，上层也会重新冻结，不会浪费。」
「好～」

既然要造就把外围海域造得辽阔些，覆盖上方的浮游冰土也做得巨大。不需要特别加工，单纯造个庞然大物倒不费事，主要消耗的是我和神绮的原初之力。

「完成啦～」
「噢！」

从规划到完工总共不到一小时。

……本该如此。

「好暗。」
「漆黑一片呢。」

正值白昼，头顶光源被大陆级浮游冰土完全遮蔽，厚实的冰层自带遮光效果——简而言之什么都看不见。

「瞬移到上面看看。」
「好～」

来到冰原表面，眼前是闪闪发光的冰之大地。不过既然造了海，总得让下层透点阳光。

「神绮，能在冰土上开些垂直通道吗？」
「哎？不用原初之力生成，直接开凿？」
「对。有些事想确认。之前那两个参赛者——雪与舞不是开过大洞么？想看看你怎么操作。」

我怀疑那对魔法使组合是用某种特殊方式开洞的，虽然自己也能做到，但好奇别人会怎么处理。

「好吧...首先...」

神绮虽困惑仍抬起右手，凝聚起白色热能。霎时热浪翻涌，能量球持续膨胀毫无止息迹象。

这堪称粗糙版的“旭日炮”——随意增强力量胡乱聚合的热能团块。

「嘿！」

随手将“勉强维持形状”的能量球抛了出去。白炽球体命中浮游冰土，伴着轰鸣与蒸汽不断下陷。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视野被蒸汽爆炸的暴风与声浪填满，这些临界状态的物质是否还保有水的性质都难说。若没魔法护身，恐怕瞬间就汽化蒸发了。

待声浪平息，用风魔法驱散雾气。身旁的神绮虽未被吹飞，却意外浑身湿透一脸无奈——防护魔法能挡冲击却防不了浸湿。

「...抱歉Lionel，好像搞砸了。」
「没事，本就不是要开漂亮孔洞。」

观察开出的洞穴——确实贯通了冰层，但惨不忍睹。直径合格，但裂纹密布，顶部呈放射状陨石坑模样，透明度尽失，与雪舞二人开凿的光滑通道截然不同。

「看来要开整洁的孔洞得花时间慢慢处理。」
「不能一击成型？」
「嗯，或者用非热能的破坏方式。可能我误以为他们是一击开洞的...」
「确实...」

虽然这种验证未必实用，但我乐在其中——毕竟这是久违地与神绮共同修剪魔界的时光。


顺带一提开洞时差点引发海啸，不过通过加深海域成功防止了灾害扩大。可喜可贺。

第五百五十九话 畦

「红大人！请您成为巫女吧！」
「不行」
「求求您！请务必担任博丽巫女！」
「不不不都说了这不可能啊」

我刚来到地面不久，就被当地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现身之处是供奉天野的小村落。
本打算在献上祈祷后周游世界看看……不知怎的就被人催促着要当什么巫女。

虽然用蛮力甩开他们易如反掌，但这些人并无恶意。
不先了解情况的话终究无法解决问题吧。

「说到底巫女到底是什么？是搬运工之类的吗？还是祈祷师之类的？」
「搬运工这个说法倒是没听说过……嗯，大体上类似祈祷师吧。让神灵附体，向神明祈祷……而在大宿直村的话，呃……」
「什么？」
「……希望您能保护我们！」

解释得磕磕绊绊。能听明白的内容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他们脸上写满迫切，若是一脚踢开未免于心不忍。

「嗯……怎么办好呢」

我挠了挠头。
其实在为此烦恼的时候，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看到别人有难，终究无法坐视不管啊。

「……先详细说说情况吧。我对你们的处境还一无所知……」

无可奈何地说出这句话后，围着我的人群发出"哇"的欢呼，面露喜色。
啊，被这样的表情看着就难办了。这下没法抽身而退了……


后来我前往村里唯一的寺庙（与神社不同的宗教设施，大概与白莲所属同宗），边喝着白开水边听他们讲述。

这个名为大宿直村的村落被深山环绕，远离普通人类的文明世界。
因此虽鲜少卷入人类纷争，但由于风土原因妖魔横行，必须要有驱除它们的力量。
以前村里有许多退魔师与调伏师守护安宁。但据说村中伟大的巫女魅魔被大恶灵附体，恶灵群涌而出几乎毁灭村庄。
虽在存亡之际全村退魔师倾巢而出将其封印，但作为代价所有参战者都牺牲了……
如今只剩下老弱妇孺，如此这般。

「真是惨烈啊」
「惨烈至极！」

据说距离魅魔封印已过去多年，其间村庄未被妖怪毁灭堪称奇迹。
最近村周围的妖怪们开始不自然地自相残杀，袭击人类的迹象也有所减弱，这才得以侥幸喘息。

「唯有博丽巫女能操控的阴阳玉。若有能驾驭它的巫女，村庄就能安定……但前任博丽巫女玉绪小姐在与魅魔……大人的战斗中去世了。此后阴阳玉虽回归村庄，却再未选择继承者……」
「于是飘然而至的我就被选中了？」
「正是。红小姐能触碰阴阳玉。您是被阴阳玉选中之人。这点毋庸置疑」

与我相对而视的女性神情坚毅，细看下颧骨微微凹陷。
……不知背负了多少苦难才活到今天。

人类脆弱而虚幻。在短暂的生命中，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大宿直村是人类生活的村落，是退治妖怪者的村庄。但是、但是……求您了」
「求您了！」
「请拯救我们吧！」

一人低头叩首，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额头撞击地板声。
那揪心的声响令我窒息，不由得移开视线。

「……我也求您了。……仅凭我的力量，实在无法对抗妖怪」

最后低头的是村里珍贵的男丁，一位持续研究妖怪的年轻人。
祖上似乎是侍奉高僧的和尚，自那时起就持续研究妖怪，他继承了这份事业。

「我终究无法成为像神主大人或玉绪小姐那样的人……能做的只是记录避免接触妖怪的注意事项。……这样根本不够。去年还有好几个孩子被吃掉」

人类果然很脆弱。
夜间手无寸铁遭遇妖怪的话，基本没有生还可能。

「唯有被阴阳玉选中的您才是希望！所以……！」
「明白了」
「！」

在更猛烈的恳求到来前，我给出了答案。
或者说答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接受现实了吧。

「虽不知博丽巫女是怎样的存在，但这阴阳玉……作为魔法道具，值得我为之献上信仰。虽不了解各位，但也不认同孩童夭折的正当性」

没错，要死也该是老者先逝。
年迈者枯萎般自然死亡，或是被吞噬才是正理。
孩童必须活着。活着，享受生命。
不知神社与博丽是怎样的存在。但于我而言，信仰就该如此。

「……无法永远驻守此地。但在出现能传承阴阳玉之人前……倒无不可。我就当这个博丽巫女，为守护村庄尽力而为吧」
「啊啊……！」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对我的应允，他们热泪盈眶，夸张地表达着喜悦。
……对素昧平生者近乎任性的答复竟如此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不坏，但想到他们的处境，实在无法像他们那样欢欣雀跃地手舞足蹈。



大宿直村。人类之村，被妖怪环伺之村。
但听说村名即将更改。
这里已无足够退魔师配得上"宿直"之名，宛如夏日遥远田埂摇曳的阳炎之乡。

有人曾寂寞地自嘲道：
这里不过是随时可能消失的"幻想乡"罢了。

第五百六十话 致

巫女的早晨来得很早。
不对，其实不只是早晨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早晚之分。

这个村子已经一只脚踏进了灭亡的边缘。
有力量的男人也好、退魔师什么的也好，几乎都已经死光了。村子四周早就成了比人类更强大、还以人类为食的妖魔们的栖息地。

……既然如此，不是应该放弃这片土地逃走才对吗？

我也曾这么问过，但奇怪的是，人们却全都摇头否认。
他们说，对我们来说，这里已经是唯一的容身之所了。

……真是固执的一群人。

虽然我自己也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啦。



幸运的是，眼下包围着村子的妖魔们似乎还处在一种奇妙的平静之中。
所以自从我被任命为巫女以来，会袭击过来的就只有一些像是漏网之鱼一样的弱小妖魔。
像是野狗啦、乌鸦、老鼠、还有貂这种……大多是从动物转化成魔物的类型。

「喝啊！」

我一脚踢上那瘦骨嶙峋的狗的下巴，它当场喷出血沫，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飞上了半空。
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魔兽，然而那鲜红的血液却分明还残留着作为动物时的痕迹。

「好厉害……」
「多谢您，红大人！」

那只狗是最近在村子附近出没的一只落单妖魔，村里干农活的人经常远远地被它盯着。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条狗离人越来越近，可能是终于把人类当成软柿子了，昨晚竟然直接撞破民房的百叶窗，开始表现出攻击性。
好在袭击到早晨就停下了，家里人也因为门窗关得紧没受伤——但一夜无眠的痛苦也无需多言。

现在的我，就是刚刚把那只妖魔解决掉了。

「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看来就只有这一只吧。好了，任务结束。你们两个也快回家吧。天还亮着呢，该干的活还得干。」
「嗯……」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我不过是在履行巫女的职责罢了。你们也赶快回去努力工作吧。人类可没强大到能在大白天发呆的地步。」

我催促了他们一句，两人便连忙跑回了自己的工作地。

……他们会特地跟着我来，是因为想学点退魔的技术。
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正统的退魔术。就连阴阳玉我都不需要。只要这双用惯了的四肢还在，区区小妖魔哪有赢我的机会。
虽然这种方式大概不太“巫女风”，但只要目标是驱逐对人类有害的妖魔，应该也没错吧。

「不过您也真是太干脆利落了。倘若对人类出手太重，未免也会破坏原有的平衡啊。」
「哎呀？」

这时，从附近的小溪那边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
一个身影拖着湿哒哒的壳，从浅滩慢悠悠地爬了出来，是一只年纪不小的大龟。
看上去像是老海龟，但那和善的表情，还有能理解人类语言的聪慧眼神，都说明它并不是普通的龟。

「初次见面，新任的博丽巫女大人。我是人称玄爷的家伙。」
「嗯，你好呀。我叫红，应该是巫女……吧。虽然没什么实感。」
「呵呵呵，别这么说。不分昼夜守护村庄的你，已然比过往在此地的退魔师们更为勤勉了啊。」

自称玄爷的乌龟，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我。

「……呼嗯。你倒是完全不怕我啊。」
「是啊。对我来说，你反而比村里的人更亲近些。更别说，我还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一丝对我母亲的敬意呢。」
「……原来如此。不愧是巫女大人。即便不是人类，也配得上这份称号。」

玄爷像是理解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露出笑容般的表情。



回村的路上，玄爷就这样飘在空中，一路跟在我身边。
据说他平常都住在神社附近的池子里，有时也会跑到河里或山涧去看看。

「平时其实也不常这样动弹……不过最近村子的情况实在不妙，所以我也时常出来巡视了。尤其是水边，那里的妖怪凶狠得连人类都管不了。」
「你在村里住了很久了吧？」
「那是自然。虽说这村子本身的历史也不算多悠久……但眼下确实是最危险的时刻。村子周围的妖怪们能维持住这种平衡，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听说玄爷是那种会站在人类一边的“仙龟”。
虽然只是直觉，但我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

「巫女大人，我再重复一遍。包围着这个村子的妖怪势力，现在是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这种局面，恐怕也与那些站在妖怪顶端之人的意图有关。」
「不去袭击人类，是那些妖怪头头们的意思……吗？」
「嗯。自从村里的退魔师们大多死去之后，一群凶神恶煞的妖怪聚集到了一起。起初我还以为他们要趁机进攻这座虚弱的村子，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地，转身去攻打了别的地方……而且还吃了个大亏。」

听上去是有点蠢啊……

「正是因为这场败仗，妖怪们的势力图才发生了巨大变动。那群粗暴的家伙都被压了下去，现在反倒是理性派开始掌权了。新换上的头领、爪牙们各自有了不同的方针。感觉就像那些家伙是为了这次洗牌，才故意挑起那场争斗似的。」
「也就是说，玄爷你是想让我明白，现在这种状况对人类有利，所以不要去打破它。你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虽然怎么看都像是在某个幕后黑手的掌控中起舞，称不上什么安稳，但……」
「我倒觉得，就算是这样安排出来的平静，也不赖啊。」
「哦？」

人为制造的平稳局势，被操控的势力分布。
只要能维持运转，那不就挺好吗。

……当然啦，如果这不是神明的手笔，而是某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在背后操纵，那我就有点不爽了。

「总之，我明白了。之后我会照旧以巫女的身份处理袭击人类的妖魔，但会尽量避免主动开战。」
「嗯，那是最好的。」
「对了，我也有事想问问你，玄爷。」
「哦？是什么呢？」

我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阴阳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这个巫女的职责，还要持续多久啊？」
「……这个嘛，就连我也无法回答……」

这本来只是等下一任巫女出现之前的临时工作而已。
转眼已经过去半年了，却一点交接的迹象都没有。

嗯……一两年我还能接受……但要是拖到十年、百年，那可就太磨人了。
是不是该考虑自己亲手培养接班人，比干等着还来得快一点呢。

……反正村里事也不多，就当是好好思考下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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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话 薇

「呼——嗯」

我现在身处魔都潘多摩尼乌姆。
虽然很在意那所听说新近迁到了黄金地段的绛紫学派学舍，但这事暂且放一边。
我现在更紧要的事情，是到旧红魔馆遗址上，那栋如今已经独立出去的钟楼地下去一趟。

「充能量倒是没问题……可是这抽取机构啊，多少还是有点毛病。嘛，不过最后还是得出‘无从改进’的结论……唔嗯」

钟楼地下的魔石储藏库里，巨大的球体魔石呈并行连接状态，正微微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虽然只是纯粹的魔力，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在这地下空间里行走，那可是极其危险的。就连摆在房里用来照明、已经拔掉动力源的卡匣式魔石灯，都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魔力余波而发出远超标准值的光芒，这就说明了这里绝对不是个正常环境。
之所以没有变异成异界，是因为外墙所铺设的魔法结界能高效地循环并消耗掉魔力。这个设施的本意是为了储存流入魔都的魔力，看上去把它自己消耗掉似乎效率低下，但只要规模够大，这种做法也就不可避免了。

部分魔力确实会被转换成魔都的城市能源，但要是城市规划真当这地方是个稳定供能源头，后面就麻烦大了，所以我们尽可能避免对外输出。这设施虽然跟环保沾不上边，可将来总有用武之地，现在就忍忍吧，忍忍。

「……还是得测试几次看看才行啊」

我确认了一下，储量完全充足。以后供给量可能会下降，但就现在而言是绰绰有余。
所以趁现在，我决定进行启动测试。
不过只是小型实验而已，真正的大型“月时计”已经能进行精确预测了。

「我得事先通知魔都各个区域……」

报告、联络、咨询。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才不会偷懒跳过呢。
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先通知神绮和萨丽艾尔吧。



「总之呢，这次我们决定启动钟楼的实验装置啦」
「……太突兀了」

第一站，我来到了坐镇堕落神殿、负责魔界全域监察的萨丽艾尔那儿。
自从她和八意见过面、腻腻歪歪了一阵之后，似乎变得更勤于职守了，据说最近还会主动去训诫那些偷偷摸摸混进魔界的无法无天之徒。
其实外来的流浪魔也算是一种刺激，所以我们也不是真的严格取缔，但这就是萨丽艾尔的性格吧。认真履行职责也不是坏事。

「本次实验呢，预定会在魔都中心区域激发出强力魔力波动。期间，希望能对周边区域的魔导器使用加以限制，或者进行临时封印」
「……魔都潘多摩尼乌姆可不是我管辖的范围啊，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说明这次影响很大？」
「波及范围大概是魔都的三分之一，挺宽的。像这种需要发动呼吁的事，要是能请神绮或者萨丽艾尔你这样有说服力的人帮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嗯，这种程度的呼吁倒没问题……但如果会对魔导器造成影响的话，具体会出现什么？」
「可能会暴走。要是某些种类的话，那就很危险了」

魔导炉可能会喷出火柱，魔导淋浴会暴出滚烫热水，魔导炸药甚至可能炸成蘑菇云。
当然那种状况必须避免，所以需要设置时限封印。

萨丽艾尔若有所思地抚住唇角，眉头也深深锁起。

「……那这场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搞这种麻烦事？」
「你就当我说‘秘密’好了，不过说了你大概也不太懂。预定是几年后正式实施，今天就是试运行啦，呼吁的事，拜托你了？」
「……当然可以。只是嘛，事故能不能避免，那得看魔都各家各户的自觉了。真要哪儿起火了，可别来找我秋后算账，Lionel」
「那当然啦。谢啦，萨丽艾尔」

能说服这么有威慑力的堕天使出面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轮到神绮小姐登场。

「呀」
「啊，Lionel。有事吗？」

一瞬间传送到了世界尽头，那里漂浮在黑暗中的，正是神绮。
这边阳光正从相对的那面墙升起，所以这片区域正处在深夜。
被原初之力所笼罩的神绮微微发着光，说神圣都不为过。

「我打算在魔都各处竖些公告牌贴出布告，能帮我一把吗？」
「当然可以～那牌子要我来写吗？」
「嗯，这就拜托你了。我想按照区域准备几张内容相同的。还有，要是你能亲自露面帮忙宣传一下就更好了」
「很周到呢～这点小事不难啦……啊，对了，是要启动钟楼进行实验对吧」
「对对。萨丽艾尔那边也会一起协助宣传，到时候你俩沟通下内容？」
「好呀。那，工作结束之后有什么奖励呢？」
「诶？」
「点心啦，酒啦，蛋糕啦……」
「……好吧，那我来做个法式巧克力蛋糕怎么样？」
「我想吃起司蛋糕～谢谢您！」

于是，我就这样答应做起司蛋糕了。
巧克力蛋糕其实也不错啊……

「……从大和带来的那头牛，产奶吗」
「我觉得山羊比较好哦」
「好吧」

于是，我也开始了挤山羊奶的生活。



从峡谷那边野生繁殖出来的山羊那里取奶，刻意用原始工具自己做起司，再反复烤了好几轮起司蛋糕。分了几份请萨丽艾尔和神绮品尝，收到了还算诚恳的谢意。顺便还在魔都的一角试着开了家起司蛋糕小铺，结果被别家恶意竞争，不到一个月门可罗雀，只得悻悻收摊……诸如此类，发生了不少事。

萨丽艾尔和神绮在魔都现身，发布了“数年后将举行实验”的布告。
就算是魔界的恶魔们，听到是萨丽艾尔和神绮两人一起发布的布告，也不敢不听，危机感也都提上来了。
魔都的居民开始重新检查平时几乎不在意的魔导器，慢慢地做起了准备。
据说在实验开始前，简易封印装置的销量有所增长，但普通日用品的魔力遮断其实并不难，事情就这么稳稳地平息下来了。



「实验要开始了哦～神绮小姐，能请你在外头传达一下吗？」
「好呀。“那我现在就要开始实验啦～”」

伴随着原初之力，神绮那懒洋洋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魔都。
虽然不知道这语气能不能传达出危机感，但现在的我已经无所谓了。既然通知已经发出，那就赶紧开始吧。

观测点设置在魔都的各处间隔点，上空还有萨丽艾尔担任监督。接下来就看实验成果了。

「‘启动测试’」

我将特地为这一天准备的魔法导入钟楼的魔导发条系统中，启动装置。
地下储藏的魔石中，一部分魔力被抽取出来，沿着中轴高速上升。


——咚、咚


一向沉寂的钟楼，响起了厚重的钟声。
同时，以钟楼为中心放射出的魔力波将景色扭曲成虹色，迅速扩展开来。

「展开速度没问题，范围也……嗯，就这水平吧」

我走出钟楼，虽然大家都提前被通知过是实验，可大街小巷还是响起了一片慌乱与惊呼。
远处还传来爆炸声、破裂声，看样子是哪里出事了。虽然是我造成的，但也只能说声节哀啦。

「怎么样，Lionel」
「嗯」

神绮走到我身旁，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逐渐呈现现界颜色的魔都，又点了点头。

「说起来啊……动用这么大规模魔力的实验啊……什么时候做都真有趣呢……」
「咦，就这些感想吗～」
「哈哈哈」

伴着远方再次响起的某种不明爆炸声，我和神绮一起笑了好一会儿。


啊，对了，实验是成功的。魔都的损害也不大。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第五百六十二话 冻

「紅大人！下次再请您多多指教咯！」
「嗯，要是我有空的话，再来就是了」

等我教完村里人练习，黄昏的阴影已经爬到了山头。
虽然他们没有灵力方面的才能，至少也想把体术练好——这份愿望我也很理解，所以偶尔就会陪他们训练一下。
这个村子一直都在妖怪的威胁下生存着，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不长眼的无赖从山那边闯过来。说起来，这些训练用的长兵器，其实更多是为了对付人类而不是妖怪。

刚才挥手走掉的命之助，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
对妖怪的知识丰富得不得了，尤其是这一带的妖怪，他几乎能做到事无巨细地布防。听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老被催着快点娶媳妇，但他的心思似乎还都放在对付妖怪上。

「……不知不觉，我也融入进来了呢」

大宿直村，或者说，自从我来到幻想乡，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年老的人有些倒在了病床上，孩子们渐渐长大，也有新的生命诞生。一些怪人也从外面迁了过来。现在的我，早就不再是那个最晚加入的新人了。

人类生活的世界真是个时间飞得飞快、节奏又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
他们成长得快，却也老得快，死得快。不是说我讨厌这种生命啦……但老是待在他们身边，总觉得累得慌，这种想法还是会有的。

而我身边——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跟着那颗阴阳玉。
虽然只要我一念动，它就能缩小甚至隐形，倒也不妨碍我生活……但说实话，我还是希望哪天能把这颗阴阳玉交给下一个人类。

「母亲啊……虽然有点对不起，但我还想继续在这地上旅行呢」

夕阳照耀下的阴阳玉，飘到了和我脸差不多高的位置。
大概就是对视的角度。虽说它没有眼睛，但总觉得，我的话还是传达到了母亲那里。

「希望能早日出现下一位博丽的巫女啊……」

很遗憾，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合格的巫女继任者出现。



虽然我是村子的巫女，但其实白天大多数时间我都不在村子里晃悠。
有时候会跑去溪边抓点小鱼，烤了吃；也会去那个叫做瘴气之森的地方——那种带点魔界味道的特殊树林——里捡点什么。
虽然我并不怎么需要吃饭睡觉，但模仿人类的生活方式，算是我的一种兴趣了。

一开始只是想试着理解一下这些短命而脆弱的人类的生活方式，后来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还挺不错的。

「哇，钓到了」

人类是那种一天要吃好几顿，还必须长时间睡觉的生物。
所以他们每天的活动大多都围绕着“吃”来展开，吃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吃，然后周而复始地度过每一天。
刚开始我也觉得他们的生活好无趣，但一天天做点不同的事，吃点不一样的东西，倒也慢慢能从中找到乐趣。

就比如我现在在湖边钓鱼，这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一般来说，想抓鱼，随便往水里打一发魔弹不就行了？
可人类偏偏想出了在线上绑钩子扔水里，然后等鱼咬钩这种麻烦的方法。
等着鱼上钩那份干巴巴的焦急劲儿，就算是村里人也只有闲得发慌的时候才会来玩一会儿，平常根本没多少人愿意尝试。

可我却挺喜欢这种静静等鱼上钩的时光，所以总是跑到玄武的溪流、甚至像今天这样跑到这片雾气缭绕的湖边钓鱼。

「再多钓几条吧」

我本身对吃鱼没什么兴趣，但要是拿回村里，大家可是会高兴得不得了。我也说过“吃点野猪或鹿不是更过瘾吗”，可他们还是说“鱼平时太难得了”。
可能是因为大的鱼只有湖边才能钓到吧。而且河边妖怪出没频繁，这也肯定是个原因。

既然有人期待，那我自然也不介意回应一下啦。
就为了那些想念鱼味的老人和孩子们，再钓一条回去好了。

「啊，有人在钓鱼耶」
「……咦？」

我刚把挂了饵的钓线甩进湖水里，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女孩子声音。
顺着迷雾缭绕的湖面看过去，好像是……坐在什么船上的妖怪？不对，应该是个妖精才对。

……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船。那份冷气，还有那份透明感……

「喂喂，你这样把水弄得太冷了，鱼都要被吓跑啦」
「啊，是哦？对不起——」

少女倒是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踩着的那艘冰舟沉进了水里，自己飞了起来。
……你把冰沉下去不是更会把鱼吓跑吗。

「嘿，你有钓到鱼吗？」
「本来刚想钓到的……看来得换个地方了」
「说真的啦，我叫琪露诺。你是谁？没见过欸」
「我叫红。如你所见，是个巫女」

我一边沿着湖边走，一边抬起那宽大的袖子晃了晃给她看。
这身衣服倒是穿惯了，只是颜色太容易脏，实在不太方便。

「巫女？那是什么？寺庙里的人？」
「唔……听说不是寺庙，是神社来着？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啦」
「不太清楚还当巫女啊？」
「是不是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自称琪露诺的妖精就那样漂在我身边笑得一脸得意。
我也没啥事，她大概也很闲，拿她来聊天似乎正合适。

我又把钓线扔进水里，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琪露诺盯着漂浮在远处的线看了一会儿，很快也像我一样坐到了地上。

「你钓了鱼，是要吃掉吗？」
「我不吃。打算带回村子给人类吃」
「唔——你自己吃不就好了嘛」
「吃也可以啦……不过琪露诺，你是想吃吗？」
「要是你能帮我烤，我就吃啦，不过其实也不是非吃不可」

琪露诺对钓上来的鱼本身似乎也没多大兴趣。和我一样，应该也是更喜欢钓鱼这个过程，以及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

「钓鱼啊……」

琪露诺把脚泡进水里，不时踢蹬几下，虽然老是干扰我钓鱼，但却一直陪着我坐了好几个小时都不觉得腻。
在那些整天嘻嘻哈哈的妖精里，她算是比较安静沉稳的一个了。她有时候会呆呆地望着湖水深处，像是在思考什么，这副模样倒是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嘿，红，我来帮你把鱼冰一下吧？」
「欸？啊，用琪露诺的冰吗？那当然好啊……不过我现在没什么能回礼的东西耶」
「没事没事，就当是谢谢你陪我玩啦」

琪露诺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特别陪她玩什么，但那天我确实钓到了些被厚冰好好冷藏、能保存挺久的新鲜鱼。
村里人都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些鱼。

改天，得好好谢谢她一下才行啊。

第五百六十三话 葉


某天，我决定前往附近的山里一趟。
确切地说，是山脚下。那是村民们绝不靠近的地方，满是妖怪的山边。
那里自古以来就是被禁止涉足的危险区域，就算是丰收季也被严令禁止踏入。

「听说有不少流亡的人闯进来了……你看，两天前不是也有个女人来了吗。估计跟那时候一样……所以你才会看到那么多天狗在空中飞啊」

据命之助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确实几天前也有个外来的人拜访过村子，还低声下气地请求能不能收留她。

她说，好像是打仗了。
她原本住的村子被洗劫一空，就连灶灰都被掏走，已经一点痕迹都没剩下了。

会闯进妖怪之山的，大概是那些战争败退的残兵，或者是失去了家园的人们吧。那些山里的妖怪恐怕也是突然遭到人类入侵而感到吃惊和慌乱。
对村子来说，他们无疑是个麻烦。但从我的角度看，不管是村里人还是外来者，都是人类。既然我身为这一代的巫女，那么他们也应当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止步」

如村人所担心的那样，我刚刚开始爬山没多久，就被拦下了。
一个长着白狼耳朵的女子挡住了我的去路，手中银杖直指我方。
命之助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啊，对了，是叫……白狼天狗？

「……人类的……啊啊，我好像听说过。你是博丽神社的妖怪巫女吧？」
「嗯，是的」

当然是巫女啊，我穿着巫女的衣装呢，站在这儿也是作为巫女在站着。

「这里开始就是妖怪的领域了。人类不得擅自进入」
「我是妖怪，请让我通过」
「……嗯？ 确实……不对，等一下。不对劲。等等，不许过。我接到命令，不得放人通过」

本以为只是拦我一下，结果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打算让我通过。
这白狼天狗比我想的还认真地在阻止我。

「妖怪巫女，你来妖怪之山做什么？」
「救人。你明白意思的吧？」
「……哼」
「村里人说，有人类被困在前面了。如果有人类在，那作为巫女就得去救。从你的反应来看，确实有人吧？那我就得过去了」
「我理解你的立场。但即便如此，也只能拒绝你。确实有从外面闯入的人类，人数不少。可那些人，已经向山里的妖怪拔刀了，还流了不少血。我们没有理由去救，也没义务留他们活口」

白狼天狗很坚定地这么说了。
……原来如此。

「人类伤了山里的妖怪啊」
「没错」
「这样啊……那就必须接受应得的报应吧。是被吃掉也好，被啃骨头也好，随你们便了，真是不幸啊」

也许是我的回答出乎意料，白狼天狗微微睁大了眼。

「……你会这么说，真让我吃了一惊」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如果被袭击了就要还手。如果是威胁山中生活的人攻进来了，那就没办法了」
「……真有趣的巫女。大家都说你是‘向着人类的怪人’，但看来你果然还是有点妖怪的味道」
「人也好，妖怪也好，没什么不同」
「呵呵……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多少放心点了」

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收起了手中的银杖。
她大概是负责守卫的角色吧，这么随意真的好吗。不过我这边也没资格多说什么，毕竟正是我占了她这份大意的便宜……

「抬头看看那片天空吧」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扎起的白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湛蓝的天空中盘旋着无数黑影。

「那是鴉天狗们。大量地在巡逻，警惕着闯进山中的人类。我也被命令去巡查平时不负责的地段了……那些人类惹出的乱子，已经闹大了」
「……不只是流了血这么简单？」
「嗯。虽然不能说是谁，但有一个妖怪被杀了。那些饿疯了的人类简直像野兽。不，其实连野兽都不如，毫无理性、恶意满满……我劝你别掺和外面来的人类了」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那些被掠夺的人类，竟然杀了妖怪。
……他们大概是拼了命在与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搏命吧。

「他们一定是太饿了吧」
「大概是。但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
「那我就更不能坐视不理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白狼天狗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重新举起银杖。
铁环发出清脆冰冷的响声，紧张感弥漫开来。

我也将双脚张至与肩同宽，摆出了架势。

「我听得很清楚。我理解状况，也同情你们。但你刚刚说的是“那些人类”，对吧？」
「……你这是要与整个妖怪之山为敌吗？你疯了吗，别干这种事」
「杀人的人确实应该付出同等的代价。但如果是没动手的人，就另当别论了。若里面还有无力反抗的小孩子，那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白狼天狗。
这种妖怪比起在空中，更擅长在地上奔跑。
他们近战能力极强，但对术法则不太擅长。

「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下一瞬，白狼天狗的身影消失，转眼便出现在我眼前。
银杖朝我的腹部突刺而来，铁环发出锐利的鸣响。

「！」
「太慢了」

我轻松地以手偏开她的突刺。
擅长近战的妖怪。换句话说，就是魔族。……对我来说，正好是最相性合的对手。

「什、什么──！」
「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我以气凝聚的手刀击中白狼天狗的眉间，凝聚的灵气在她眼睛与大脑之间悄然炸开，带走她的意识。
既不留下外伤，也不造成后遗症。这是我对她肯开口相谈的小小谢意，也是一种慈悲的打击。虽然让她靠着大树躺下可能会弄脏她的白衣服，但……这也算是紧急情况，请多包涵吧。

「……现在的村子人手严重不足。要是连无辜来访的人类都让他们死在外头，那也太浪费了」

这事对我来说也不是毫无关联的。
毕竟想要将博丽神社的阴阳玉传给下一代，就必须找个有才能的人。可现在的人类村落，实在太冷清了，根本看不到希望。
活儿多的是，连男人都严重不足。

虽然对妖怪之山的住民来说可能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批迁来的“新居民”，就让我来收下他们的性命与意志吧。

第五百六十四话 鴉

「人类村的巫女闯进来了！」
「把她拦下！」

风声呼啸作响。
我正在林中奔跑，当然这风声一部分来自我自身的动作，但更主要的，是那些追赶我的妖怪们的速度造成的。

「博丽神社的妖怪巫女！你来这里干什么！？」

视野在快速流转，然而从前方的灌木丛那头却传来了声音。
这声音是配合我奔跑速度而来的质问，真快。

「我来带走人类！」
「这可不允许！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踏入这里的人类就归我们所有！」
「村子里人手不够！不好意思了，我们要带走几个！」
「你这帮着人类的愚蠢家伙！」

对话就此打住，一只背生黑翅的天狗出现在眼前。
鴉天狗。听说是一种能在空中高速飞行，非常强大的妖怪。

确实，那速度挺棘手的。要说我靠攻击次数取胜也很勉强。现在她已经贴近我身旁，手中铁笏猛地挥来，想击中我的腰部。
但我并不觉得会输。

「『硬功』。」
「呃……！？」

我将气聚集在一点，强化肉体硬度。就凭这个，铁笏的重击伴随着沉闷的金属声停了下来。
对方刚才打的地方，任何攻击都无法贯穿。而她的手里，恐怕正传来宛如殴打铁块般的钝痛。

「只带走几个人而已！别太在意啦……喝啊！」
「呜哇！」

我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借助冲刺中的势头，将她猛然掷出。
鴉天狗被甩飞，撞上了大树的树干，当场失去意识，就那样倒在地上，从我视野中退了出去。

「可恶的妖怪巫女！」
「老实呆在村子周边就好，非要跑到这儿来！」

但敌人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我用气劲将他们打落，有时干脆直接挥拳将其击倒。反击了一群又一群，然后继续向目的地奔去。

我清楚终点在哪。远处的天空中，有一群鴉天狗正在盘旋。
鸟类盘旋，正是为了盯着猎物。那盘旋中心正是目标所在，真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一群废物鴉天狗！竟然被一个破败村子的巫女搞得如此狼狈！」
「！」

我一口气打飞了十来只鴉天狗，来到疑似难民所在的区域时，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名肌肉虬结的壮汉。炽热的皮肤上血管暴起，甚至都能看到蒸汽升腾。

但最显眼的，还是那张布满怒气、凶相毕露的脸，以及高高挺起、长而夸张的大鼻子。
我听说过，这副模样，不可能认错。

「是鼻高天狗啊。」
「正是我，鼻高天狗！不必报上名号！像你这种无名小卒的巫女，不配让我自报家门！」

鼻高天狗穿着铁下驮，猛地抬腿往后拉开架势。

「记住‘天狗’这两个字的可怕吧！」
「哼。」

他的速度很快。就在我试图从他侧边穿过去的瞬间，他扭转身体，一脚踢向我的腰侧。

「喔咦！？」

没能躲开。这一脚正中我身，我被直接踢飞，撞断了三棵小树。
但我没有受伤，那是因为硬功的防御及时生效。

「居然没爆开！你这身板还真是耐打！难道是博丽的阴阳玉在起作用！？」
「……你声音太吵了。」

我一边拂去木屑一边站起身来。
正打算趁机穿过去，鼻高天狗却动作灵活，迅速调整位置将路堵住了。
看来想要绕过他不容易……这些天狗全都快得离谱。若是他们进攻村子，恐怕村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杀光吧。

「博丽的妖怪巫女！赶紧退去！」
「不退。」
「刚才那一脚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你看不出来吗？」

我稍作耽搁的工夫，周围已经被鴉天狗们包围。
她们似乎很警戒我，保持着距离。但我已经被四面八方堵住，想要突围无论哪边都要花费不少力气。被围殴是显而易见的。

「真是蠢货。你以为巫女就能被特殊对待吗？你以为我们不会动手？好大的口气，就让你那点狂妄折戟沉沙吧。」
「要折的，是你那根鼻子才对吧……」
「至天金刚棒！这一击若和刚才那脚一样，你可就遭殃了！」

鼻高天狗从背后取出一根像金属柱一般的长棒摆好架势。
那是一根既无尖刺也无刃口的纯粹铁棍，但正因为如此，才足够结实。确实，若是被这东西砸到很可怕。

「快投降吧！」
「放弃吧，妖怪巫女！」
「刚才那下真是羞辱我了啊……！」

局势看起来不妙，至少一点也不乐观。
周围那些杂兵也在不断咒骂我，吵得很。

「我们山中的妖怪也有些麻烦的规矩。比如不能吃住在里的人类，不过，没人说不能吃巫女。」
「你要吃我？」
「当然！要把你剁成肉糜！」

铁棒猛然砸落，敲在我头上。
大地崩裂，我整个人陷入地面，直到膝盖。

「呃、呃啊……！？」

但就只有这点而已。那铁棒确实砸中了我头部，却并未将其击碎。

只要事先知道攻击会集中一点，硬功就能将防御力大幅提升。
我在心中想象出一条从头到脚的线条，将整条轴线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便不会被轻易碾碎。

……啊，不过还是不太妙。稍微有点痛。额头流出血了……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怎、怎么会，这不是阴阳玉的力量……！」
「这不是阴阳玉的力量。是我，作为魔族的力量。」

我是塔之守护者的化身，龙族的后裔。若是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应付，那就不可能在魔族遍布的古代世界中活下来。
啊啊，但我如今真是不中用。早已生锈，动作也迟缓了。

必须要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感觉。运送遗骨、守护神塔时的本能。

「让开。难道你想被吃吗？」

我从双眼中放出龙之气息。

「呃！」
「唔哇！」

鼻高天狗的身体明显一抖。
而反应更为强烈的，是包围我的鴉天狗们，她们纷纷露出恐惧之色，手中的武器都掉落在地。
一旁的白狼天狗也露出动摇的神色。

「你……并不是普通的妖怪……对吧……！？」

不同种族的抵抗力或许不同，但这份气势对谁都一样有效。鼻高天狗也似乎动弹不得。
太好了。既然能起作用，接下来就简单了。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了。我叫红，红・コウ。」
「啊……我记住你了……！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饶你……！吾名是──」
「你的名字无所谓。」

我挥出缠绕龙氣的一拳，击中鼻高天狗的脸，将他打飞。
从拳头的触感来看，他的鼻子应该是被打断了吧。只见他在岩石上连续翻滚几圈，然后躺倒不动了。

「这下扯平了。」

刚才那一下真的很痛。这是回礼。

「那么，让开吧。还是说你想被揍，或者想给我带路？」

看来鼻高天狗的地位不低，周围的天狗并没有一拥而上。
她们只是悄悄拉开了距离，观望局势。她们速度快我斗不过，最好还是别继续打下去了……

「……唉，明白了。如果再让我们流血，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我来带路，请你冷静下来，可以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一位鴉天狗少女从树枝上跳下，走向我。
她手里握着一把树叶做的团扇，大概擅长妖术。

「别那么警戒啦。你是想要那边的人类对吧？就算你现在直接过去，也肯定又要起冲突的。我替你打个招呼，所以别再闹下去了。」
「等、等一下，射命丸！你怎么能擅自──」
「上面那位都被打趴下了，我们只能自己拿主意了。我来搞定……那么，红小姐是吧。这样可以吗？」
「可以。只要不引发更多冲突，我没意见。」
「太好了。那就这边请吧……其他人，麻烦维持警戒，还有救治工作，听到了吧？」

既然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我虽仍保持警惕，但也收起了架势，选择跟着这位鴉天狗少女前行。

第五百六十五话 偸

「不好意思啊，这座山最近也有点忙乱呢」

名叫射命丸的天狗，表面上倒是很和气。
说话语气轻松，也能随口扯些闲谈。

「本来这附近的势力关系就一团乱麻，现在只要是‘杀了妖怪的人类’，不管是谁都得提高警惕。就连京城那边最近也出了点动静嘛。啊，不过对我们来说，那件事反而是个意外之喜……呃，这话你当没听见啊」

可她手里常握着的叶扇中蕴含的魔力却异常强大，环绕其身的风流随时都像要爆发一般凝聚着。
她的速度肯定比我还快。如果她专注逃跑的话我很难追上，要是从远处不停发起攻击，我这边也只能干瞪眼。老实说，完全不想招惹她。

「我们走近道吧，请这边来」
「近道是……」

话音未落，她的团扇已经挥出，快得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伴随她一挥之力，一阵狂风掠过，撕开了草丛，卷起土尘……等到听到声音的时候，山的一角已经出现了一条像是被撕裂出来的兽道。

「请吧」
「……你还真是热心呢。谢了」
「哪里哪里」

真的完全看不到她的动作。速度快得连反应都来不及。
她这是在警告我“我也能做这种事哦”。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对上啊。



穿过兽道没多久，就看见前方一片空地上聚集了一群天狗。
白狼天狗们已拔出武器，杀气腾腾，漂浮空中的鸦天狗也在毫不松懈地盘旋。
我从草丛走出来时，她们全都猛地将视线和杀意投了过来，不过射命丸把她们按住了。……不对，真的按住了吗？她确实在劝，但那些天狗还是在凶神恶煞地咆哮。如果真压不住，那我就只能强闯了……可现在这种局面下，实在有点棘手……

我正怀着不安时，面露疲态的射命丸走了回来。

「我劝好了。总之过来应该没问题了」
「可她们现在还是死死地瞪着我啊？」
「我不会让她们动手的，放心吧。大概」

我带着一股浓浓的不安走向那群天狗……嗯，果然。耳边都能听到像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了。恐怕这“不会动手”也就是“多半不会”这种程度罢了。

「这是博丽神社的巫女。你们都明白吧？」
「这是越权行为！」
「必须惩罚！对所有人都一样！」
「闭嘴」

视线一闪，射命丸的身影已转移到另一处。
与此同时，一名白狼天狗被重重地砸向远处的树干。看她抬起腿的姿势，应该是踢飞的。如果不全神贯注，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动作。

「已经定下的事，闭嘴别插嘴」
「……是」

白狼天狗低声应道，但脸上的不满却写得明明白白。

「来吧，博丽的巫女，请你查看那边的人类」

……天狗的包围圈松开，一群人类的身影显露出来。
总共十人。五个男人、三个女人、两个孩子。人数比我预想的要多。
他们似乎已经被解除武装了，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女人和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男人则低声念着佛经般的祈祷……这时候祈祷又能改变什么呢……

「博丽的巫女。我知道你很清楚，这些人全都救下是不――」
「我当然不会说出那种话啦」

我轻轻把射命丸的提醒挡了过去，然后俯下身，与人类们对视。

「我是个在附近村落当巫女的人，名叫红。我们村叫大宿直村，是由与妖怪战斗的术者组成的聚落……」
「求求你救救我们！」
「求您了！这孩子至少……！」

气氛一下子变得吵闹起来。

「哎呀哎呀别那么急啦，我就是来判断谁能被救的嘛……那么，首先是这两个孩子。你们杀过妖怪吗？」
「你在侮辱我们吗？」

本来我是问孩子的，但回话的是天狗们。意思是“怎么可能会是孩子下的手”，原来如此。

「那三位女性之中，是你们动手的吗……？」
「是的！是我！」
「我也曾是村里的巫女！」
「别胡说八道！是我们做的！」
「不、不是……！」
「除了偷东西你们还会干什么！巫女大人，我们才是能战斗的人！」

其中一名女子刚承认，男的就立刻跳出来反驳。人类真吵闹啊……

不过，这下子也看得很清楚了。

「那两个孩子，还有那位母亲」

我指了三个人，点头说道。

「我要带他们回村。其他人类，请随便在山上当食物好了」
「什……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我们明明也是巫女……！」
「你若真杀过妖怪，那就该接受报应。而且你并不是巫女。装成巫女的人，是不可能被我们村接纳的」

是真是假，看他们的气就知道了。

那些男人和两位女身上，都带着浓重浑浊的邪气。那是与清净之地格格不入的丑恶气息。

「我们真能收下这七个人吗？」
「我会把那三人送到村里。这样可以了吧？」

我与射命丸四目相交，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这可以吗？你不会有意见吧？

「……好吧。那三人只是逃难的人类，我们也没有什么怨恨……把他们带走吧，博丽的巫女」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要记住，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先冒犯的是人类那边」
「那就去找人类说去啊。跟我无关」
「……那你为何要庇护他们？即便你是巫女，你本质上也是妖怪啊」

她的问题让我稍稍沉思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庇护人类，嗯……

「孩子是未来。而抚养孩子的母亲，也同样是未来的一部分。这两者，都值得去保护，不是吗？」
「确实。不过，这终归是人类的逻辑呢」
「你们妖怪不是靠吞食人类的恐惧为生吗？对你们来说，像放牧大牲畜一样养肥了再吃才更划算吧」
「……？」

我苦笑着看着她。她显然没完全听懂我的话，眼神有些飘忽。
……话就说到这吧。

「好了，两个孩子，还有你这个母亲，过来这边吧」
「是、是的！真的太感谢您了……！孩子，已经没事了哦。你也是，来……！」
「喂！为什么只有你们能――！」

就这样，妖怪之山上的这一场风波暂时落幕。
至于那七个被留下的人后来如何，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大概已经死了。
邪恶的骨头，就该被打碎再利用。趁肉还没腐烂就被吃掉，也算是给他们的生命留下一丝意义了吧。

「希望你们最好别再来了哦～」
「我也希望如此呢」

大概是担心我们，射命丸一路护送我们返回了村子的路上。
托她的福，没有任何天狗横插一脚，孩子们也顺利回到了村子，真是太感激了。

「好了，再往前就是聚落了」

这下子，村里又多了三人。
那位母亲和她的儿子，还有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女。
他们现在或许还无法帮上什么忙，但村里缺人手，手工活倒是有的是。
村子里不缺吃的，相信大家也会乐于接纳他们。

「而且……」
「怎么了……我们，是不是哪里……」
「啊不，没什么」

让我介意的只是些小事，现在也还说不准。

不过，我是不是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呢。
就对那名今日带回的少女——从她身体中若隐若现的灵力气息。

「喂，你叫什么名字？」
「诶……」
「名字啊。能告诉我吗？」
「……不知道。名字……没有。大家都说，我是寄住在破屋里的幽灵……」
「原来如此」
「这孩子……我也不清楚。是在被追赶时偶然遇见的，从那之后就一直一起走到现在……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是和父母失散的孩子啊。恐怕是自懂事起就是如此。
年纪大概六岁、七岁……

「没关系，到村里你就能好好生活了」
「……真的？」
「真的。有吃的、有睡觉的地方，还有能做的事」
「……」

少女只是嘴角轻轻地扯出一个不太灵巧的笑。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笑的孩子。

看来，我得教她的事，还有好多呢。

第五百五十六话 威

带着一位母亲和两个孩子回到村里后，村民们立刻为他们三人烧了热水。
虽然这里是个冷清的村子，但绝不是贫穷的地方。人虽少，收成却丰盛，不至于吃不上饭。

「好好吃！」
「是啊，小宝贝。……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我该怎么报答才好呢……」
「别客气啦，我们村也不至于穷到吃不上饭。尽管吃吧。这里总是有活干的。」

端上来的杂粮粥加了点咸味。老实说不是我特别喜欢的味道，但那对母子吃得津津有味。估计一路上也饿坏了吧。

「……」

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个人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吃饭。
她似乎不太适应有人在身边，吃饭时还保持警戒，就像是野兽的习性。或许对她来说，这种行为曾是生存的必要。

「村长，这个孩子我能带走照顾吗？」
「欸……欸？ 是红小姐您要照顾她？」

我以前从没主动提出这种事，村长显得有些惊讶。
这个还算年轻的村长虽然露出犹豫的表情，但也没花太多时间思考。

「当然，如果红小姐愿意照顾她，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您平时不是很忙吗？」
「没事啦，这对我来说不算负担。而且，说来我也不是第一次养孩子了哦。」
「诶！？」

于是，这三个新来的村民的安排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对母子搬进了一间空着的小屋，那个沉默的孩子则由我接回了神社。

「从今以后，多多指教啦。」
「……好。」

孩子不露喜色也不显不满，就这么简短地答了句。



这孩子没有名字。据说以前人们只是叫她“破屋里的幽灵”。
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就那样躲在人类社会的阴影下生活。

她活着所需的不是人类的礼仪，而是狩猎、采集，偶尔还得偷东西。对她来说，那些才是必需的技能，其他一切不过是多余的脂肪。
即便如此，她现在还是能像个“沉默寡言的少女”那样活着，或许正是和人类相处中逐渐习得了点礼节吧。

我觉得她不算笨。
既然如此，现在开始也还不晚。

「从现在起，我会成为你的母亲一般的存在。」
「……妈妈？」
「当然，我不是你亲生的母亲。但从今往后，我会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对待你。」

我在主屋铺好了招待客人的席子，让她坐下。
她已经把身体清洗干净了，看起来也不脏。擦干净脸之后，我才发现她那张脸其实还挺清秀的，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将来应该会有人追求她吧。但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东西得学。所以啊，得先从这开始。

「从现在起，我要帮你磨练你的灵力。」
「……？」
「现在你可能还听不懂，但请你记住这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啦。」

我从灶台上吊着的风干肉扯下一块，撕成小片递给她。
她应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能一眼看出那是肉。我看到她眼睛深处闪起光芒，可没放过这一幕。

「现在啊，先吃饱。人类太脆弱了，要紧的是先把身体养好。」
「……」
「我不会跟你抢的，快吃吧。」

我一这么说，她才终于咬了一口那块硬肉。
这肉对普通人来说太硬了点，但她咬得细细的，还吃得有滋有味。

果然，还是得从填饱肚子开始啊。
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人一旦饿急了，干出来的事可就不妙了。



自此，我和这个孩子的同居生活拉开了序幕。
我们的日常，是在固定时间起床、吃饭，并在固定地点做该做的事。要建立起生活的规矩，并让她适应这样的规律。

一开始，她连饮用水和洗用水的区别都搞不清楚。在人类的村子里生活，这种事不搞清楚可是会出大问题的。只是因为她现在是跟我生活，才没人计较，要是对着其他村民来这一套，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我耐下性子，把在这人类村庄生活所需的常识，一点点教给她。

幸好，这孩子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脑子也不笨。只要教了，她就能马上理解，也很乐于接受。
让我惊讶的是，要让她学到不会在村里出丑的程度，其实花的时间和精力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



「……那个，红大人。」
「嗯？怎么啦？」

过了两个月的日子，她好像也慢慢适应了，有时候会轻声和我说话。虽然大多是些生活上的琐事。

「那个……红大人叫我的时候，那个名字……我有点在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这种事。

「名字？你是说名字怎么啦？」
「就是……呃……我之前出去帮忙跑腿的时候，有个女人问我名字是什么……我没能回答她……也不知道红大人是怎么叫我的……所以……」
「啊啊……」

名字啊，对哦，名字。差点给忘了。
我本来就是个不太在意这些的人，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结果，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
虽然我记得以前她好像被叫过类似的称呼。

「不喜欢‘幽灵’这个称呼吗？我记得你以前是被那么叫的。」
「……那个，是我还小的时候，笨笨的，脏兮兮的……又弱……所以才被说成是幽灵的……只是那样而已……」
「所以你讨厌那个名字？」

她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她讨厌那个“弱小”时期的名字。嘛，也能理解。
我自己的话，是因为偏红才被叫做“红”的。

「那就变强吧。如果你曾被叫做‘弱小的幽灵’，那就强大到能用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全吓住吧。你从今天起……唔，叫‘灵威’吧。」
「……灵威？」
「刚好啊，我正打算开始教你灵力。希望你能成为配得上这个名字的灵术使。加油吧，灵威。」
「……好、好的！」

就这样，我作为灵威的养母，正式开始了对她的教导。
当然，不只是教灵力，还要把做人该有的常识一并教下去。

看样子，会变得很忙呢。

第五百六十七话 翡


我对灵力这种东西，其实并不算了解。
不过从村里那几个稀有的驱魔师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来看，大概也能猜到它的本质。

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是所有生命都会自然散发出来的魔力罢了。

「……是这张吧」
「答对了。那下一张呢？」
「…………大概，是这张？」
「又对了。感觉真敏锐呢。」

把符牌排成一列，然后找出带有灵力的那张，是个训练直觉的小练习。
这种游戏，我们经常在钓鱼等待鱼儿上钩的时候玩。

符上封着微量的气，一旦被灵力察觉，就会像被触动一样激起魔力的反应。
只要准确地用灵力指向那张牌，就能辨别出被注入了气的那张。

最开始我会特意注入多一点气，让她更容易分辨。每答对一次，气的量就减少一分，渐渐提升灵力探测的难度。灵威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难度递增的小手段，皱着眉有点困惑的样子，不过嘛，不愧是人类，十来天过去，她的感应力很快就变得相当敏锐了。


「这张。」
「又对了。来，烤鱼一条。」
「谢谢您。……红大人，这种鱼好像叫做‘香鱼’。」
「是吗？我觉得看起来都差不多呢。」

等她完成了感应魔力的练习，还有操控灵力的基础训练之后，接下来我们会进行更高一阶的练习——不借助符牌，直接寻找我释放出的气。
我和灵威面对面，她要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找出我释放的气的所在。一般人看到她对着空中指指点点，可能会觉得她在胡闹吧。

「！……在背后，是吗？」
「哎呀，这个也猜得出来啊。你真的很有天分呢。不知道是因为你是人类，还是因为你是灵威呢？」

虽然只是随口夸了几句，但灵威的脸就红得一清二楚。
她面部表情不多，可皮肤白得发亮，这种时候倒是很好看出她的情绪。

「……红大人，这种游戏，真的有用吗？」
「嗯——多半是有的吧。」

我觉得，改变是件值得欢迎的事。最近她越来越常主动提问了。
逐渐变得更像村子里的人类了。虽然她的身体状况比当初还是小恶魔时更得细心照料，但我总感觉，她从我这里独立出去的那天，已经不再遥远。

「……只要能帮上红大人的忙就好。」
「你没必要一定要对我有用哦。」
「可是……」

不过嘛，可能是因为她总是跟我在一起的缘故吧。
我总觉得她已经把我当成了生活的中心。

我虽然是她的监护人，可人类并不是只靠“父母”活下去的。
是啊……也许我该好好想想了。

「决定了。灵威，你以后要多跟村里的人来往。」
「……和村里的人，来往吗？」

她并不擅长主动接触别人。既然我已经教了她常识，那她就更应该多交流才是。

「去把这块石头放在村里各家门前。」
「……」

我从皮袋里取出了一些不太纯净的翡翠。这种石头我有时候会在河边钓鱼时捡到，但最近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用来分给村里那点人家，倒也刚好够用。

「然后每天清晨，太阳一升起，就去村里转一圈，在每块石头前祈祷。」
「……祈祷吗？」
「这是作为巫女见习生的训练哦。如果觉得说‘祈祷’不合适，用‘献上灵力’也行。总之，你要持续将灵力注入石头，直到灵力能稳定附着在石头上为止。明白了吗？」

她稍微露出了一点迟疑，但好像也不是很抗拒。
灵威点了点头。

「这也是巫女见习的职责之一。从明天起要努力哦。」
「好的。」

从那之后，灵威每天的固定任务里就多了“巡视村子”这一项。
虽然她要做的只是去村子里给那些石头注入灵力而已，但对不了解的人来说，每天早晨专心致志祈祷的她，看上去就像个勤勉虔诚的巫女。我偶尔遇到村民时，他们还会对我说「谢谢你啊，真的每天辛苦了」之类的话。
虽然她注入的不过是人类的灵力，而且灵力也还不够成熟，远达不到真正能稳定附着在翡翠上的程度，……但嘛，多少也能起到点驱邪避灾的效果吧。

「我出发了。」
「嗯，加油哦。」

一个月下来，灵威的每日巡视已经成了村里人尽皆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