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梅是个傻子。
我不是骂她,也不是侮辱她,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傻子。
大概是在八岁那年,她得了重感冒,高烧到四十度,一连烧了两天两夜。她昏过去一次又一次,醒来时会小声的哭。
那时她的父母以为孩子哭是因为难受,却没想到那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被烧坏,再也回不来了。
从那之后,她的智力、行为、理解能力,都停在了发烧前的那个年纪,甚至再往前几年。
她的身体一直长大,但心智再也没有。
可当所有人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医生说得委婉,说可能会有所恢复,但没有人敢保证。
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是青梅竹马,她家住我家楼下。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刚搬来的那天。她上楼上错了层,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被她吓到了。
因为对面站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红红的,脸白得跟瓷娃娃似的。我以为我撞见仙女了。
然后仙女张嘴了。
她指着我,声音响得整层楼都听见了:“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你是我爸妈的私生子吗?快从我家滚出去!”
……
仙女这种生物,大概不会一见面就给人扣这种帽子。
后来两家大人解释了半天,她才知道自己走错了门。但我第一次见她的印象就一直停在这里——漂亮、凶、还特别会乱扣帽子。
她叫林知暖。名字很好听,人也很好看。要不是后来那场发烧,她应该会是那种成绩好、朋友多、被追求得走不动道的类型。
可惜,没有如果。
发烧之后,大家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她是病后虚弱,反应慢点正常。直到她的父母发现她记不住课堂内容,学过的东西转身就忘,甚至连回家作业都不会写了,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时候我们还在小学。她常常被同学欺负——有人抢她文具,有人藏她作业,有人故意逗她,让她做各种幼稚可笑的事。
她不懂反抗,只会呆呆地看着别人笑,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也只会呆呆地哭。
我看不下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也没什么能力,只能尽我能做到的去护着她。她被骂,我就去和人吵;她被推,我就去和人打。老师知道后骂我,我就挨骂;家长找来投诉,我就被我妈揪着耳朵训。
但我不后悔。
因为林知暖一看到我,就会露出那种傻乎乎的笑。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笑得像捧着一颗糖的幼儿园小孩,那种简单到不带一丝杂质的、单纯的开心。
那是她能给出的全部信任。
小学毕业后,她上了初中,但只坚持了两天。
第三天,她的父母直接去给她办理了退学。
原因很简单——她跟不上任何东西,老师讲的话她听不懂,同学的作业她做不了,她甚至连教室的位置都记不住。
退学那天,她蹲在校门口哭。说她想学习,她想和我一样念初中,她不想被别人说是傻子。
可她就是做不到。
后来我上了初中,因为学校远,住上了校。每周回一次家,有时忙起来,两个星期才能回去一趟。
每次我隔了很久再回去,在楼梯口或者楼下的台阶上,总能看到她。
她会先怔一下,像是在努力分辨我是谁。
然后眼睛慢慢亮起来,亮得像抓住了一个细小却重要的光。
“哥哥……”
她软软地叫我,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你长得好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她常常会皱着眉,拼命想,想得额头都鼓起一小块。
“你认识一个叫顾时遇的人吗?”
那一瞬间,我喉咙被勒住,像被谁生生掐着。
但我还是蹲下来,对她笑。
“认识啊。”
我顿了顿,轻轻触碰她的头发。
“我一直都认识。”
我不知道这句话我会重复多少次。
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次,她会忘记我,再重新认识我。
我只知道——
无论有多少次,我都会再说一遍。
“我叫顾时遇,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