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的前方有一只兔子。
那并不同于以往所见过的。兔子的毛皮凌乱地沾着泥土和灰尘,走得一瘸一拐的,耳朵也少了半只。那分明是已经遭人施虐后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可它依旧向前挪动着身子。它的残躯在土地上拖行,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它的眼睛是黄色的,明亮得有些扎眼。
它要去哪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萨姆斯已经不知自己转了几圈。仿佛是刹那间,佩尔先前牵着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扶上了他的腰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人的位置倒转了——佩尔踩的是男步,而他不得已以女步迎合。他原先以为舞步的陌生感来源于佩尔的不熟练,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一次的舞步和先前完全不同,甚至耳旁的音乐也在渐渐变调。他略微用余光扫向乐团,才发现汉斯先生不知何时坐在了钢琴前,他的双手正不顾旁人地上下翻飞,惹得原本的乐团成员们阵阵私语。
随着一个重音,他忽然觉得腰被人一托,再次睁眼时,白发的少女已经弯腰俯在他的身上,逼着他也向后弯下腰去。灰白的发丝从他的耳旁滑落,那双黄色的眸子就垂在他的眼睑上方,亮晶晶的。“萨姆斯先生,你可没时间分心吧?”
他仿佛能看见那嘴角的一抹坏笑。
四拍子的舞步渐渐唤醒了萨姆斯的些许记忆,这舞步的名字叫探戈。这浓烈又热情的舞步,在他的印象里,是学院的老师口中“上不了台面的舞蹈”。只是这些年,似乎连贵族也开始在舞会上尝试起所谓的改良版探戈。但佩尔跳的可不像那些束手束脚的舞。她在步步紧逼,却又总是在毫厘间收回力度,那原先极露骨的紧贴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停下——她是侵略的主导者,却又懂得拿捏分寸,不让本就手忙脚乱的萨姆斯出丑。她轻轻牵着萨姆斯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及身旁的目光、渐渐停下舞步的人群和他们的议论。萨姆斯的世界变得极安静,静得只能容得下眼前这逆光中唯一一个身影。
他抬起头。
宴会厅的光就是在这一刻熄灭的。
突如其来的黑暗引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但几乎是转瞬间,耳畔只剩下了令人胆寒的寂静。萨姆斯不知道这是不是在佩尔的计划之内,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佩尔的脚步也生硬地停下了,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把萨姆斯拉到了自己身后,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一秒,两秒,萨姆斯能捕捉到耳旁有细微的骚动,但很快便又消弭在浓稠的黑暗里。
萨姆斯的手已经渐渐摸上了藏在衬衫里的chonta,那根小小的木杖被他的手指摩挲得有些发热时,宴会厅的灯再次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萨姆斯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一旁的佩尔则早已开始巡视四周。“人变少了。”萨姆斯听见佩尔低声说道。
果然,原先拥挤的宴会厅此时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数人。舞池里大部分人都不见了踪影,包括乐团和四处行走的佣人,此刻都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萨姆斯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宴会厅。舞池里的人只剩下他和佩尔,远处钢琴前坐着的是不知所措的汉斯先生,一旁的维拉太太几乎要发出尖叫,又知趣地捂住了嘴。舞池旁站着一位中年人,这是萨姆斯未曾见过的面孔,那人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手里握着自己的硬质圆帽,一副与这宴会厅格格不入的模样。更令人在意的是,他那尖锐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萨姆斯和佩尔的身上。
萨姆斯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看向更深处。布里奇小姐——兰德琳正坐在一旁,原先簇拥着她的佣人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似乎对此并不惊讶。远处宴会厅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灰白的、坐着轮椅的影子,萨姆斯一眼便认出那是先前遇到的落魄王子斯里南。顺着宴会厅的阶梯向上,萨姆斯很快发现了那两个主导者的影子:达兰·赫卡特和布拉泽·布里奇,二人正肩并肩站在阶梯之上。但奇怪的是,二人面前还站着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的人物——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作家胡果,正有些狼狈而畏缩地站在二人面前,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各位尊贵的客人们,晚上好。”
达兰的声音在空荡的宴会厅里回荡。
“欢迎来到——布里奇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