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我被叫出了教室,我的姐姐失踪的消息告知给了我。在我随手塞了几本参考书背上平常当作书包用的旅行包离开座位时,坐在我身旁的那位同学戳了戳我的衣袖,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我那同卵双生的姐姐,单名一个月字。虽然升入了同一所高中但却是两个不同的班级,她一直以来都在那种专为优等生设立的人数较少的班级里,我则是三年以后才被调进了另外一个类型相同的。客观上来说,这是自从我在初中放弃追逐她的背影而分道扬镳之后,第一次如此地接近她:我那位面容谈得上漂亮,而成绩从来都位于省内联考前几名的姐姐。
连警车都开进学校里了。
我斜挎着包,挤开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走进了为我拉开的车门。
先是表达遗憾,继而是向我问询,让我签下几份文件后,我被允许离开了。
她会去哪里?
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那位姐姐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我们的人生就像一面镜子一般映出别无二致的图景。我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和姐姐之间是那种类似于太阳和月亮的关系,就算我再怎么竭力,我也只能依靠反射她的光芒刻画出我自身的轮廓。
我的名字是阳柳,比姐姐的多了一个字。
傍晚下起了小雨,随后很快变成了纷扬的大雪。我拉起衣领,望着血红色的天空,呼吸着混杂了我口中吐出的蒸汽的潮湿空气。我在想着我那些还没来得及答完的题,估计已经被老师提早收走了,文史类的长篇大论估计就算是姐姐也不会能一下子做出来;父母那边应该会很着急吧,说不定已经在考虑和上面请假了,但他们的工作性质不会有过多冗余所以他们实际上应该在和那些同事们商量换班的事宜,如果失踪的是我,也许他们会少几分焦虑;姐姐,我现在已经完全不了解我的姐姐了,我偶尔能看到她和她的朋友一起走在学校里的道路上,那时的姐姐并没有展现出过分的消极,如果那些与姐姐关系比我密切得多的人都没能给警察足够的信息,那我应该也不会……
我决定在学校里走走,手上还有一份班主任签字的假条,如果不行,就去学校周边看看吧,虽然被人发觉肯定会被指责。
我先去了宿舍楼,虽然我因为早年的一些事故在校外租住着房间,但姐姐毫无疑问是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之中的,那位觉得我很面生的管理员向我保证今天她还没有让任何一个学生进入宿舍便让我离开了。随后我又去了职工的生活区、学生服务综合体……我们的高中并不大,但面积的利用相当高效,以至于有很多地方大部分学生整整三年都不会走过。
我站在那栋新建的综合实验楼前,作为我们高中最高的建筑,只有寥寥几盏灯,属于那些被需要着却与我们关系不大的教学工作,听说之前还有一所被撤校的私立高中借用这栋楼的顶层送走了最后一届毕业生,加上平日里也兼做仓库,以至于这里总是意料之外地破败。
就像是,那些将要使用它的人在一瞬间就全部消失了,只有时间静穆地侵蚀了一切。
我按下了电梯,径直坐到顶层。
正常走楼梯是到不了顶层的,不过电梯却可以,严格来说其实也是不行的,但只要不按楼层,轿厢就会自然地停在顶层。我是在某一次实验课上悄悄溜出来时发现的,后来才发现那是我的最后一节实验课。
顶层是雄心勃勃的室内运动场,但还未落成就已经荒废。
暮色一层一层地积压下来,熹微的光折射出静滞的尘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于此,我只是任由着内心深处最幽暗的渴望,牵动着我的双足向着夕阳的更深处走去。
黑暗浸透了我的足底,我已经无法辨认那究竟是泄漏的消防用水还是几近液态的夜幕。
于是,我看到了在阴影的最深处,散落着几件校服和一张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人,另一方已不可考,而可以辨认的那一侧,是幼时的我。
这些都不重要。
我捡起照片,将其对着残阳辨认,目光的一角,一团巨大的黏液包裹着消防管道,数根突触垂落于地,伴随着有规律地仿佛脉搏或是呼吸一般的抽搐。
再后来,我知道了,它就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变成了一只触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