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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不在。
我清楚地记得十九刚才还在那个位置。她的小皮靴踩地板的声音很清晰,如果她移动过我不可能听不见。可她就这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回到十九原来站的那个地方,用那叠名片散发的微光检查了一下周围。门外洒进来一点暗淡的光,木地板上积了一层霉斑,有些地方还黏糊糊的。借着光勉强能看见地板上有两排鞋印,大一点的那排当然是我的,而十九的鞋印就终止在门厅的正中央。看起来她没有向别的地方走,就站在那儿,然后突兀地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本来开着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说实话我敢进这鬼地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十九,她一不在,我顿时麻了爪子。我倒不担心她出事,我是怕我过两天出现在不知道哪的下水井里。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首先,待在原地是什么用也没有的。我去检查了一下大门,那玩意的触感仍然像大肠一样恶心。我拿袖子包着试了试,门把跟浇铸在门上一样,死活转不动。
我苦中作乐地给自己配上脑内旁白:“门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一样,纹丝不动。”然后我回到原地,数了数手里的卡片数量。
我猜这东西可能起着什么符咒一类的作用。孙翔在电话录音里提过,他身上那一张卡片在这间房子门口亮了起来。不过无论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它至少可以发挥一项功能——路标。
手里这叠卡片至少还有超过100张,我在原地放了一张卡片,那熔金色的凤凰在黑暗里熠熠生辉,我走出去几步,它的光芒仍然依稀可见。于是每隔一米左右我就放一张卡片当做标记,很快我就把整个客厅部分绕了一遍。
元宵给我发的资料里有这间房子的户型图,客厅直接连接的是阳台和厨房。阳台的门卫生间、书房和主卧室在一条短走廊上。走廊入口黑漆漆的,里面隐约传来一阵阵阴冷潮湿的气氛。
阳台的门和大门一样,也死活打不开。我透过阳台门的玻璃照了一下,原本应该是挂衣服的晾衣架上挂着一排排黑乎乎的东西,形状很像是……内脏。厨房倒是可以进去。洗碗池里是干涸的暗红色,里面散落着显然没洗的碗筷。厨余垃圾用的垃圾桶散发着恶臭,但却没有该有的苍蝇或是其他飞虫。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异常了。
我回到客厅,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看看那个我一直没敢靠近的茶几。
就如我之前看到的,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包装和方便面碗。茶几周围散落着跟地雷一样的食物残渣,有长了绿霉的鸡块残骸,有散发着油腻恶臭的薯片袋。我皱着眉头靠过去,紧接着在夹在我和茶几之间、背对我的那张沙发上找到了更多这类恶心玩意。我忍不住腹诽,这鬼可真是恶心到家了。
沙发中央,正对着电视的那个位置上有一个人形的空位。那一小片地方显然是经年累月地有人坐着的,没有零食渣子,沙发凹陷下去一块,上面放着一个油腻腻的ps4手柄。手柄的摇杆都被磨秃了,仿佛积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想试试吗?”
“呃,还是不……了吧卧槽!”我下意识地回答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自觉地拔高音调,喊了出来。
那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好像就在我耳边,嘶哑如撕裂纸板,却异乎寻常地清晰。我急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黑暗里连成一线的金色凤凰发着光。
猛然间有什么东西推了我一把。我没有防备,竟然就这么跌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凹陷位置上,手上还抄着那个手柄。紧接着,正对着我的电视机竟然自己通上了电。
这明明是一台液晶电视,还是某大牌的所谓带网络功能的。但此刻在我面前,它却像是九十年代的显像管电视一样,闪着杂乱的雪花,夹带刺耳的白噪声。油腻腻的手柄上传来怪异的触感——我意识到,那是人的皮肤。茶几上的垃圾堆忽然晃动起来,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翻动。很快一包吃了一半的薯片被翻出来,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包装袋缓缓飘向我。
“想吃吗?”
我毛骨悚然。
想吃吗?吃个屁啊!先不说吃了我多半就要出现在下水道里,就这长了起码五毫米厚绿毛外加血呼拉几的玩意,是人能下得去口的吗?可是一股莫名的巨力把我压在沙发上,根本动弹不得。眼看着那恶心玩意离我越来越近,味道也越来越刺鼻,我脑门上冷汗直流——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深处突兀地传来一声爆响。就好像有人戳破了绷紧的气球。紧接着,一声嘶哑的惨叫很应景地传来。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稍微可以动弹一下了。趁这个机会,我抡起手里那一叠卡片,猛地往薯片袋上一拍。那玩意顿时就从半空里掉了下去,卡片覆盖的地方冒出一阵火焰灼烧般的青烟。我把那油腻腻的手柄对着电视机飞了过去,夺路而逃。
逃跑的方向正是走廊深处!
我听得清楚,刚才那声音恐怕是来自主卧室。我根本不指望大门能打开,比起那扇紧闭的门,反倒是去找那声音,找让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惨叫的东西比较有希望一点。
而且,说不定那就是十九——
我冲进走廊,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这走廊不长,但我总有种在肠道里奔跑的错觉。元宵发给我的图纸我还记得,主卧室是最里面那一间。隐约能看见,主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微的光。我精神一振,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冲进房间。
然后一头撞在什么人的背上。
我差点滚到地上去,那人也被我撞得一个踉跄。我爬起来扫了她一眼,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板着一张小脸,一身看起来很严肃的黑风衣,手里却是一柄古色古香的油纸伞。只看这个搭配古怪得很,但实际看上去却奇妙地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你……被拖进来的?”她皱着眉头问我。我赶紧点头。少女于是叹了口气,把伞抽出来。
之所以我要用“抽出来”这个词,是因为我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她的伞原来之前一直钉在屋子里的一张转椅上。那张椅子在电脑旁边,而和客厅里那电视一样亮着诡异雪花的电脑屏幕正是室内仅有的光源。借着光我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不对,那不是人,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干枯脱水的尸体。少女的伞尖原来正插在尸体的胸口处,这时候一拔出来,尸体顿时一抖,紧接着竟然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它那干枯的指甲四处乱抓,活像是电影里的僵尸。
我被吓了一跳,躲闪不及,它的指甲便冲着我划过来。眼看着躲不开了,我本以为我这就要挂一条彩,没想到就在它快碰到我的时候,空气里却浮现鳞片般的细小火花。那火花只闪现了一瞬间,依稀是如明灯般的橘黄色,那尸体的指甲与火花一碰,竟然冒出浓密的青烟。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嘶哑的惨叫声,和刚才那声一模一样。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后跳两步。那尸体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漏气声,还想再动,却好像突然被看不见的某种巨力压住了,跟张大饼一样贴在椅子上,姑且安静了下来。
“你是巡灯人?”从旁边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她冷着一张脸,手里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已经撑开了,伞面正对着那尸体。
我脑子还有点麻,花了好久,才想起来十九之前好像是跟我提过这个名字,“呃……实习生,实习生。”
“巡灯人还能有实习生?你的引路人是谁?”
“是我。”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顿时跟得救一样转了过去,门口正是十九。她冷着小脸,手套上的凤凰标记正耀眼地亮着。
不知名的女孩子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她啧了一声:“凰十九,你居然会当引路人。”
“轮不到你管吧?”
“哼,没错,我管不着。你连护身灯火都没告诉他?”
“不巧,这是小白第一次跟我出来。”十九走了过来,站到我身边。她扫了一眼房间,尤其看了一眼那具被压制的干尸,“哦,你还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啊。”
“浪费时间?什么意思?”
“你还没看出来?”十九拍拍身边的墙壁。我也试着摸了一下,入手果然是胃壁一般的恶心触感。
“这间房子,整个都是活的。”
“整个都是活的?你认真的?”少女皱起眉头。
“我没必要骗你,这是它自己告诉我的。这间房子是被执念侵染,经年累月才变成这样。而执念……”十九指了指椅子上的干尸,“介绍一下,前任房客,吴中阳先生。他的执念你们大概也猜得出,就是不想出门。”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也行?
十九看了我一眼,说:“别奇怪,一般的不想出门是不会变成这样的。这位吴先生,曾经三个月没有出门一步。一定要到这个程度才能算执念,而你得保持这种状态起码五年,你的房子才有可能成精……”
我认真想了想那种生活,当即就在脑海里把自己枪毙了。就算一个月出门一次,一年出门十二次,保持五年,我不变成蘑菇培养基才怪。
“这位吴先生,大概是因为意外猝死了吧。但在他死后,这间房子继承了他的执念,继续维持着他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包括网购方便面和鸡盒,以及每天固定时间订同一家外卖。它原本是无害的,可惜终究还是染上了邪气……”
“这些东西本就不该留在世上。”少女冷冷地说。
“关于这点,我从不觉得你们说得不对,上阳。”十九摇摇头。“但人不能只靠冷冰冰的规矩行事,这是天性。”
大概是叫做上阳的少女一言不发地举起那长柄的油纸伞。在阴森森的房间里,一个身着黑风衣的女孩儿打着一柄油纸伞,脸色被灯光照得苍白。看起来有些怪异,又让人发毛。然而,随着她撑开伞,屋里竟突然落下雨滴来。
我伸手接了两滴雨水,落在手上凉凉的,细看却不见手心湿润。房间里很快蒸腾起雾气来,地面上汇集起了雨水的细流,涓涓而去。我不知道那些雨水流去哪里了,但我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雨水被带走了。
十九默然地看着地上的雨水。过了一会,她抬起头,说:“小白,走吧。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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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梧桐街19号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十九给我倒了杯水,我坐在沙发上,向她描述了我看到的一切。黑暗,无人自动的物品,怪异的声音。十九捧着茶杯,低着目光,静静地听着。
“这间房子……大概是想找一个新主人吧。”她最后这么说。
我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那个……上阳?她是什么人?”
“上阳啊,你以后还会见到她的。”十九偏过头去,笑着叹了口气。“她是上沙的守城人。守城人跟我们不一样,只管驱邪,余事不问。这种事,还是交给她比较省事。”
我耸耸肩膀。十九的说明总是像打哑谜一样,往往会带起我更多的疑问,就和她本人一样,好像永远都是神秘的。不过我也懒得追问了,反正总会碰到的——
这样想着,我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出门了。
走到门口,我忽然又想起来,应该要通知一下孙翔。这种事应该拜托元宵,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好对着空气喊她。还没叫两声,我就被敲了一下额头。
“干嘛?”
我把事跟她说了,元宵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我正打算离开,元宵却又说:“你记得把你手上那东西扔了。”
我低头一看,手上竟然还拿着那一包外卖。我心里顿生寒意,这玩意我记得我应该扔在那间房子里了——
我把它拆开,从外卖盒子里滚落出满地血糊糊的内脏和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