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吻
0
黄昏之时,魔女将受火刑。
天色尚早,市场中央就堆起了干草和麦秸,以及一圈栏杆——这不能阻止好事者屡屡朝里探身。
他们交头接耳,神情兴奋而畏惧:那位魔女活过了所有审判,而这恰好证实了她有污秽的深渊之力。神殿宣布,她的罪恶应当由净化之火来洗清。
而当魔女被押送进刑场时,躁动的人群竟然让出了一条小道:可能是因为她那一身滴答沥血,引人发怵的白衣。她低着头,顺从地被绑在了木桩上。这让观众们不满地呼叫起来:
“灭世魔女!抬起你的头,拿出你造乱的气势来!”
“魔女,你不是深渊的造物吗?快趁现在狠狠地挣扎,让世界见证你的恨意吧!”
迎合观众的呼声,行刑人大着胆子掐住了她的脖颈。众人的惊叫声中,魔女眯起绿眼,对他们露出扭曲的笑容。她金色的头发随风飘动,融化在最后的夕阳里。
“我宽恕你的罪孽。”她对神官说。“同样宽恕可恶的神明,即使祂从没回应过我的祈祷。”
“我饶恕你的愚蠢。”她对行刑人说,“同样饶恕愚蠢的王公贵族,即使他们骨子里流着肮脏的血。”
“我赦免你们的可悲。”她垂下眸子,看着所有人。“你们是罪恶的世界,愚昧的国家里,最最可怜的牺牲品。你们的罪,你们甚至不晓得。”
她的话语被木板燃烧的嘎吱声淹没,小孩们快乐地叫着跳着,“下地狱!下地狱!”
就在漆黑的,温暖的,地狱的中央,魔女微笑着,向人群中的背叛者伸出手:
1
我站在市场中央。
各式各样的食材占满了左手,我扔掉食材清单,用右手摸向口袋里:冰冰凉凉,又硬邦邦的,一枚金币。
就在早上,我们的大厨叫住我,理所当然地递给我他写的清单。
“我要做蛋糕。迪欧,去镇上买最好的材料回来。”
“做蛋糕?”
“丽兹的生日快要到了。”
不是,怎么只有你知道她的生日?冷傲的厨子从来不给我质疑的机会。他告诉我接下来他要找丽兹一起去清剿魔物——好给我制造秘密行动的时间。然后,我被禁止去靠近他们。哪怕只是躲在灌木丛偷窥里也不行。
“不要让她发现,明白吗?”他说着,扔给我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如果你再像之前那样偷偷溜过来找她……”
“绝对不会的加文,相信你的好兄弟!”
“谁是你的好兄弟?”
总之,感谢给我这袋钱的加文,我一向相信他对金钱的错误认知。在他要求的食材之外,我又买了要用的挂饰摆件(不会真的有人时隔十年还用同一套装扮吧?),请帖信封(加文,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没朋友的,尤其是卡莉斯塔),诸如此类。我抛起金币,流光在阳光下闪烁,反射出旁边摊位上的那个东西。
一个竖笛。精巧,不浮夸,带着点异邦的风格,我几乎瞬间想象到她把它拿在手里的样子。我接住落下的金币,在摊位前驻足。
“小朋友,你会吹竖笛吗?”大概是对此感兴趣的孩子很少,摊主看我的眼神满是稀奇。“我们这里还有更简单的乐器。”
“不用了。我只想看看……”
指尖碰到笛身。我回想着她持笛的手势,用手指按住气孔。她就是这样,把气流编织出好听的曲调的。仅仅是这样的想象,就让我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是送人的?”摊主笑道。“对方是谁?妈妈?老师?”
“不是妈妈!是……重要的人。”
就像是呼应我的心声一般,广场中央传来了熟悉的音乐声。
摊主随着我的目光望去,“哪里来的吟游诗人吗?”
完了。我想。看来我的好兄弟没能拖住自由的魔女。
那正是她。她随意坐在广场的水池旁,金发从宽大的袍子中垂下来。手中是树枝制成的笛子。轻盈的曲调缓缓升起,糅合着远处森林和风的味道,向我扑面而来。
旁边是几个拍着手的吵闹儿童,他们拿着捡到的叶子嘘嘘嘘地吹着。几个能歌善舞的镇民开始唱着歌跳舞了,飞扬的裙摆和交叠的双腿遮住了她的视线。森林里的曲调和镇上的曲调是不同的,她总是知道该怎么吹奏,一如分辨夜风和晨雾。
舞蹈的停顿中,有孩子给她戴上花冠。她抬起眸子,那双眼睛似乎转向了我。
我的喉咙开始发干。看到了吗?我不由自主地想把手上的面粉藏到身后,白色的粉末沾满了整个外套。如果我刚刚买下了那个笛子,也许我就能加入到人群中——
不,如果是我吹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面纱被风拂起。被簇拥着的你露出笑容,向人群中的我伸出手:
“迪欧。要我和一起来吗?”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我逃跑了。留给她的是洒了一地的面粉,还有几个打碎的鸡蛋。
2
“真是抱歉……我希望没被她发现。”
加文瞥了我一眼。“你确实被发现了。”
“往好处想,至少迪欧这次没有又哭又闹!”躲在被子里玩牌的维克托探出头,“上次他去偷窥回来,不是绝食了三天抗议么?”
至于扒出我刚来这里的黑历史吗维克托?我毫不留情地从背后挠他痒痒。维克托大叫着“来人啊有鬼啊!”,一边掀起床单把我罩住。我朝他扔了枕头,结果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加文头上。加文黑着脸,从衣服堆里掏出猫。猫跳了出去,尾巴扫掉了床头柜上的鸟,于是我和机械小鸟的爪子进行了亲密接触;我拉着他们同归于尽倒在床上,紧接着,小南瓜灯的光芒一闪,熄灭了。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
“已经睡了吗?”她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
“等一下!”
我挣扎着从两人身下爬起来。卡莉斯塔开了一半的门,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的喉咙哽住了。
“今天,”我憋出来一句话,“你的音乐很好听。”
好听到让人仓皇而逃?我流着冷汗,尝试用我所有社交技巧来解释和她偶遇的经历,而解释的话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维克托瞪大眼睛,随后意味深长地“哦——”起来,我回以他一个悲愤的眼神。
“谢谢。”卡莉斯塔回复道,“我也觉得很好听!”
有这样的自信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但是忘了?全部都忘掉了?我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同样被我遗忘的笛子,我突然为它感到难过。
交换晚安后,房间的门缓缓关上。我咚地倒在床上,失落冲淡了庆幸的情绪。维克托和加文又开始因为在床上玩牌的问题开始吵架,我把枕头蒙在头上,却还是被心跳声吵得睡不着。
我还是想买下来,那个笛子。
“迪欧。”
门毫无征兆地又开了,吵闹的房间猛然陷入寂静。我被吓得甩开枕头,看见卡莉斯塔朝着我招手。
“你有空吗?”她说,“你现在还不打算睡觉吧?”
“有的!”
咽下所有的疑问,我跟着她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屋子。她敲了敲墙壁,一段向上的阶梯从墙壁的一侧伸出来。见我在入口处犹豫,她伸出手,拉着我踏上了阶梯。
“这样,能看到很远的森林。”
月光斜斜地倾洒下来,她把风吹散的发丝拢在耳后,说一个亲近的朋友告诉她高处更适合欣赏音乐,然后拿出了笛子。
“迪欧也想要学吹笛子吗?”
“诶?不是……”承认计划=戳破惊喜,不止是加文,接下来的一年我也会无法原谅自己的。我心虚地嗯嗯啊啊敷衍着,心想这真是个破坏氛围的举动。
她没有追问。
笛声就这样响起了。我屏住呼吸,看她如何把气流编织成音符,与我想象的样子是那样相似。但我从未能想象出这样的音乐。
一曲终了,还有一曲。卡莉斯塔就在世界中央,万物在她的手中成结,联系,散落成漫天繁星。永恒的神明向我投去了目光,炽热的感情在胸腔内燃烧,我因身为她唯一的观众而狂喜。
啊,听到这首歌,别说是用几个金币买的生日礼物了,即使让我献上所有的可能性我也愿意。
然而,结束的时候,她叫住了我。递给我的是正是那根竖笛。
“这个给你了。在集市上,我见你看了它很久。”
“!?”
“我不会戳破你们的惊喜,”她对我眨眨眼睛,“但是迪欧,作为交换,你要对今天的这件事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