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伴之年11月8日 互依日
“让我们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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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随便说什么, 盖特利让他们随便说。19:30去新人会议, 举起你颤抖的手, 说出完全不加修饰的事实。任意联系。随便来。这天早上, 在早上规定的冥想结束以后, 盖特利告诉那个沉迷于文身的新来的面孔潮红的有着小小的白色胡子的律师尤厄尔, 自己曾经在非常精神的清醒30天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能在新人会议上举得起自己的大手, 公开说自己多么讨厌这种蹩脚的匿名戒酒会的废话, 什么感恩啊谦卑啊奇迹啊他有多么讨厌觉得这简直是狗屎, 他多么讨厌这匿名戒酒会所有人看上去都像软绵绵洋洋得意的自我满足的糟糕的吃屎的白痴, 脸上都是那种脑叶被切除后的微笑还有那种油腻腻的感觉他多么希望把所有人的脸都打花了, 这个全新的盖特利坐在那儿喷着刻薄话, 嘴唇湿润, 耳根发红, 试图被赶出去, 有意想挑衅所有这些人让他们把自己赶出去这样他可以很快跑回恩内特之家告诉那个跛子帕特·蒙特西安和他的心理咨询师亨尼·M.匿名戒酒会把他赶出来了, 他们怎样要求他分享自己最诚实最内心的感觉而好吧现在他真的说出了自己对他们最深刻的感觉而这些面带微笑的伪君子却挥舞着拳头让他滚蛋……但在这会议上从他嘴里喷出来那么多毒液但他却发现当他大声希望他们受到伤害时, 这些白旗老组员作为一个“小组”只是用“感同身受”的方式用力点着头一边还让人恼火地叫着“继续来! ”, 其中一两个清醒时间还相对较长的人甚至在会议结束以后走到他面前说听到他分享自己的经历是多么好上帝啊他们可真能“感同身受”他刚刚分享的最深切最诚实的感觉甚至他们认为他给他们提供了“记得那时候吗”类型的经验因为他们都记得跟盖特利感觉完全相同的时候, 在他们刚刚“进门”的时候, 只是他们坦白承认自己在那个阶段没有勇气诚实地与整个小组分享这想法, 于是以一种诡异的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情节转折, 盖特利变成了匿名戒酒会的某种英雄一般的人物, 刻薄的天才, 又沮丧又兴奋, 在他们跟他说拜拜的时候都告诉他回来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在彩票背后写上他们的电话号码, 那些盖特利做梦也不会打的电话(说什么啊? )但他发觉自己还挺享受放在钱包里的, 哪怕只是带着身边, 以防万一; 后来有个年长的恩菲尔德本地有着相当清醒年数以及完全扭曲变形的身体和亮白色眼睛的白旗组员会慢慢像只螃蟹一样横着走到在某次会议上刚刚散播完恶意的盖特利面前, 手抬得很高地拍拍盖特利又宽大又满是汗的肩膀用他干涩的烟嗓说好吧你至少是个有胆量的小混蛋肚子里全是尿和醋之类的东西, 很可能你会没事的, 唐·G.,可能, 就“继续来”, 如果你想得到某个曾经洒出的酒比你喝下去还多的人的建议的话, 你最好还是就坐下, 放松, 把耳朵里的棉球拿掉放到嘴里, 就闭嘴, 听着, 可能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好好听别人说话, 可能你最后会没事的; 他们不会给你电话号码, 那些老家伙, 盖特利知道自己必须把骄傲咽到肚子里去, 真的问那些阴郁平静的白旗老组员要电话, 资历没那么深的白旗组员叫他们“鳄鱼”, 因为这些年老变形的人通常抱成一团人手一根大便颜色的雪茄坐在食堂里一张16×20的带框的鳄鱼或者短吻鳄在某个长满绿草的河岸上晒太阳的照片下面, 照片下面有的人还可能开玩笑性质地写上了老人角, 这些老人总是抱团坐在下面, 在他们变形的手指间转着绿色的雪茄, 用嘴角讨论完全神秘的长期清醒的问题。盖特利有点害怕这些老家伙, 他们有着血管突出的鼻子和法兰绒衬衫以及白色的小平头和棕色的牙齿以及很酷的有点娱乐性质的鉴赏眼神, 有一种自己就像某个低等级的部落愣头青在面如磐石以不能言说的萨满法则统领一切的部落首领在场时的感觉, <137>所以想当然他讨厌他们, 那些鳄鱼, 因为他们让他感到自己害怕他们, 虽然奇怪的是他自己甚至有点向往和他们一起坐在那养老院食堂的角落里, 面对他们面对的方向, 每个周日,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很享受在他开始跟白旗“承诺”人员一起到其他波士顿匿名戒酒小组巡游的时候, 坐着他们已经开了25年的保养得很好的车, 最快只开到每小时30公里。最终他甚至简短地建议自己跟其他白旗成员一样公开讨论自己的个人故事,他终于对小组投降了, 最后正式加入了。这是你作为新人且得到“来自绝望的馈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你愿意经受任何程度的痛苦来改邪归正, 你正式加入了一个小组, 把你的名字和清醒日期写进了小组秘书官方的笔记里,你把认识小组的其他成员当成了正经事, 你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像护身符一样放在钱包里; 而, 更重要的是, 你开始“活跃于组织”, 在盖特利的波士顿匿名戒酒会里活跃意味着不仅仅在祷告以后拖全是脚印的地板或者煮咖啡或者清空满是烟蒂和滴着口水的雪茄蒂的烟灰缸, 还意味着在某个特定的晚间时段准时出现在白旗小组通常举行会议的地点——恩菲尔德中心广场史蒂夫甜甜圈店旁边的“精”饭店(原来是“精英”饭店, 但“英”字的霓虹灯管早就不亮了),你出现且喝下能让牙齿松动那种量的咖啡, 然后坐上鳄鱼们某辆保养得很好的车, 减震弹簧被盖特利巨大的体重压到瘪塌下去, 在咖啡因和雪茄的烟雾以及普通的社交焦虑的作用下两眼发直以后他们会把他送到洛厄尔的“享受生活”小组或者查尔斯敦的“拧上药瓶”小组或者布里奇沃特的州康复中心或者康科德的“尊贵农庄”,1]除了一两个像他一样两眼发直地享受着“极度绝望的馈赠”的新人以外, 车里多数是那些清醒了有些年头的鳄鱼, 那些在白旗已经清醒了几十年但仍然每次“承诺”必要兑现的人,他们每次都去, 像死神一样如期而至, 哪怕凯尔特人队在打最精彩的比赛他们还是会踏上“承诺”之路, 他们疯狂地“活跃于组织”; 车里的鳄鱼们会诚邀盖特利认识到长期安心的清醒与疯狂而孜孜不倦的匿名戒酒活动之间的偶然性其实完全不偶然。他们的脖子后面皱得十分复杂。鳄鱼们会直勾勾盯着后视镜, 把他们耷拉着眼袋亮白色的眼睛锁定在后座的盖特利身上, 鳄鱼们会说他们都没法数清楚多少“进门”的人最后又被“外面”吸了回去。“进门”匿名戒酒会的门一段时间, “坚持”一段时间, 得到一点清醒时间, 一切开始有点好转了, 不管是头脑还是生活质量, 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新人就有点骄傲了, 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他们开始忙于清醒给他们带来的新工作, 或者开始买凯尔特人的季票, 或者重新找到了女人的逼开始追逼(这些牙齿快掉光了的奄奄一息早已过了性生活阶段的老家伙真的会用逼这个词),但不管怎样这些可怜的骄傲的什么也不懂的新来的狗娘养的慢慢会开始远离疯狂的“活跃于组织”, 后来, 没有了会议或者“小组”的保护——总会有足够的时间, “顽疾”极其有耐心——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忘了过去是怎样的状态, 那些骄傲地远离的人, 他们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和什么玩意儿, 他们忘了“顽疾”, 直到有一天在某场凯尔特人和76人的比赛中, 第一州际中心很热, 他们想一杯冰啤酒能多糟糕呢, 毕竟已经戒了那么长时间的酒, 现在他们“好”了。就那么一杯。能多糟糕呢。这一杯以后他们就没个停了, 如果他们有“顽疾”的话。而一个月或者六个月或者一年以后他们必须重新“入门”, 回到波士顿匿名戒酒会的大厅和他们过去的“小组”, 步履蹒跚, 处于震颤性谵妄中, 脸又一次埋进了双膝, 或者也许要过五年或十年, 他们才能鼓起勇气“重新入门”, 又彻底被击垮, 再或者他们的身体系统在一段清醒的时间以后没准备好再次酗酒, 他们死在了“外面”——鳄鱼们总是用很轻的、越南人似的口吻讨论<外面>——或者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在断片的时候杀了人, 在马萨诸塞州的沃波尔监狱里喝没有马桶圈的马桶里发酵的葡萄干酒度过余生, 尝试回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到了这里, 到了“外面”; 或者最糟糕的是, 这些骄傲的新人飘回了“外面”, 却没有任何足够糟糕的东西能“了结”他们, 他们回到了365天7天24小时的酗酒生活, 回到非生命的状态中, 回到了铁栅栏背后, 却不死, 又一次回到了“顽疾”的囚笼中。“鳄鱼们”总是说他们数不清多少人“进门”了一段时间以后又飘了出去, 回到了“外面”然后死了, 或者死都死不成。他们甚至会指出其中的一些人——鬼一样的在人行道上带着装着自己所有东西的垃圾袋蹒跚着的人——就在这些白旗组员慢慢开着他们保养良好的车经过时。肺气肿患者弗朗西斯·G.尤其喜欢把他的别克LeSabre车慢慢开到某个角落里, 到曾经参加过匿名戒酒会却骄傲地飘出去的流浪汉旁边, 把车窗摇下来, 大叫一声:“好好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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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均为波士顿大都会区的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