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你这该死的火,烧吧,烧吧!烧尽这一片麦田,烧光这一地野草。
你已经捎走农民一年的辛劳,带走他们往日和未来的快乐;你已经摧毁他们的财富,却依然发出哔剥怪笑。
难道你妄图打垮他们的精神?不可能的!你这该死的火!
你尽管烧吧!你只等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农人们又会站回田埂,指点着新长出的麦苗,发出内心的祷告:“好啊,好,好一个瑞雪兆丰年。”
你尽管愤怒地呼号,过不了半天你只能发出悲哀地惨叫——为你注定消失的命运去哀嚎吧。
野火继续呼呼席卷原野,村子远远地站着,好心的旅人求村民们离开:“快走吧,火要烧过来了,那点麦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性命得保。”
“不,我不走。”老叟佝偻着腰。
“不,我不走。”老妪捏紧拐杖。
“不!我们不走!”那些青年、壮年,那些孩子,提起水桶,借走大树最粗壮的枝条。
树宽容地随热风飘摇,若是他长出双腿,大概也要与人们一同前往烈火边疆。
“你们做不到的。”好心人站在一旁,做着无谓的劝告。
第一个人冲了上去,其他人紧跟着冲了上去,他们把那个同样提着小水桶的孩子放到好心人怀里。
孩子不甘地在好心人怀里挣扎,这时好心人眼里长出了一个村庄:
开始只有一个人,寻了几根棍子,捡起一把稻草,搭成一座房子。
那个人住在稻草房里,哼着曲儿、唱着调儿,开开心心种下一颗葡萄,栽下一片麦苗。很快他捡到一条断了腿的狗,他抱着狗转圈圈,对皇天后土宣告:“我们是一家。”
后来狗领来母狗,母狗下了小狗;再后来女人看到稻草房下紫莹莹的葡萄,她面含微笑。
很快他们有了孩子。等孩子会坐在门口抓毛毛虫的时候,来了几个逃荒者——他们对主人们诉说:“我们本是勤勤恳恳的农民,荒年无路可逃。”
女人连连叹气,男人开始教导:“我的房子,不过几把稻草。”
于是这里新起了几座高高低低的稻草屋,人们说话聊天种下小麦,顶顶热闹,他们说没有饭先去讨,讨不得几天,就会收获新麦;过不了多久,屋顶就会升起炊烟袅袅。
一年、两年、三年……许多许多年,到如今狗崽满地乱跑,孩子村前嬉闹。
——好心人回过神,不远处火舌呼啸升空舔舐太阳,只是现在他问不出“你们为什么不跑”。
曾经他心中也有一片净土,水土肥美开满花草,他们一家人生活在那里,终日等日升日落,整天闲话家常。
没有理想,也不讨论未来,日子无非是吃了今天饭后等着晒太阳、看月亮,再讨论讨论明天吃什么:妈不想吃南瓜,爹想炒两粒花生。
于是他的童年茫茫然的,极其幸福。
日子本该是过了今天等明天,没有理想。可谁都没有想到明天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该死的火,于是他们一家人不得不背起行囊。
不,火抢走了行囊。好在还有爹娘。
好心人回头看看远远落在身后的爹娘,爹娘向他挥挥手,神色焦急地示意他远离火场。
“我的儿!”那是他的娘。
“妈!”这是怀中孩子愤怒的咆哮。
无数自亘古而来的精灵窸窸窣窣发出杂音:你要真有血性,就抽烈火一巴掌。
好心人收紧手臂,他做不到让三岁小儿充当英雄,他羡慕与那无理的愤怒抗争的人们,自己却始终缺乏勇气。
人活着终要自保——
无家的旅人放下孩子,想要变成一只救火鸟。
可他却被人们赶了回来,主人们告诉他:“烧在自家麦田里的野火,只能靠自己去浇。”
头发花白的父母拉不住孩子,好心人抱起孩子,迫切地尽起本不属于他的那份职责。
火业已熄灭,伴着滚滚浓烟,空气中传来一片烧焦的味道。好心人放下怀中的孩子,护着他前往胜利者的方向。
一片焦土,一根拐杖,悠悠飘着小麦炙烤过的香。
烟幕中倒影出农人们的身形,影影绰绰、晃晃荡荡。
孩子兴奋地向他的亲人乡邻们奔去,渐渐的远处传来阵阵欢笑。
好心人捡起拐杖,拂去上面烟熏火燎过的灰尘,牵着疲惫不堪的爹娘,哼着歌儿、唱着调儿,转身继续寻找那属于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在一汪清泉对岸,泉水照着太阳,闪闪发亮。
于是他化作一株幼苗,等待一缕春风来到。